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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花,香满衣

2018-04-10翁秀美

醒狮国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宋人插花鲜花

翁秀美

一室流清雅,一瓶驻芳华

让我们顺着历史的印迹,往前,再往前,回到千年前的北宋……

汴梁,远远地为我们呈现出一个热气腾腾、车水马龙、繁华繁忙而有烟火气息的时代,是现今的我们无缘遇上而无限羡慕的一个时代,她有花有酒,有歌有唱,勾栏瓦舍,夜市码头,诸般市井杂戏,又融于诗词文章,雅中见俗,俗中透雅,这,可是美好生活的正确开启方式?

这样的美好生活,是一片花的世界,草木繁盛,鲜花遍地,品种多样,春来有牡丹、芍药、含笑;夏日有荷、鸡冠花、茉莉花;再秋季之菊,冬日之梅,数不胜数。待到鲜花盛开,各地的赏花会就开始了。《东京梦华录》有载:春天,北宋汴梁,“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棠棣香木,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开,歌叫之声,清奇可听。……”九月重阳,又是一番赏菊盛况:九月重阳,都下赏菊,有数种:其黄白色蕊若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无处无之,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都人多出郊外登高,如仓王庙、四里桥等处宴聚。

宋人爱花,特别是文人,宋人张翊有《花经》,从花的色彩、韵味、香气与姿态各方面给予赞美和品评,以九品花命为鲜花编撰了排行榜。如此一来,人们更大量种植花卉,宋代的鲜花种植当真是生机盎然,以至于宋代的花卉文化书籍有100多部,在世界古代花卉文化史上无可匹敌。

爱花人更深入至朝廷之内,皇帝若将自己喜爱的鲜花赐予臣子簪戴,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上之所好,民必甚焉”,花开时节,游人如织,插花戴朵。当时的皇帝,写得一手好瘦金体的文艺皇帝徽宗,也在出游的队伍中,他骑马簪花,随行官员侍卫也统一簪戴鲜花,一行浩浩荡荡,阵容可谓强大。但据说也有不喜爱簪花的,砸缸英雄司马光就是一个,喜平实朴素,认为簪花乃奢靡之风,当年他以弱冠之年得中进士,闻喜宴上,得皇帝隆恩赐花,并没有受宠若惊的将花簪上,遇如此不解花意者,花们,可有委屈之怨?为此,宋朝规定如果官员不把上赐之花戴在头上,就要受到处罚。如此一来,簪花就成为一种制度,人人须遵守。再后来就成为一种习惯,于是,插花与焚香、点茶、挂画并称为“生活四艺”。朝廷更将插花列为四司六局专营项目,其中排办局专管插花,花也因此成为最常见的馈赠之物,连花瓶与花盆都变成士大夫相互馈赠的文房雅物。

瓶花,源于佛教前鲜花供养,后走入寻常百姓家。在宋代鲜花发达的助力下,花瓶渐成为宋人风雅的点缀,古器与鲜花,流淌着一种幽静清雅的韵味。陈与义《梅花二首》“小瓶春色一枝斜”。小巧的花瓶,配上一两枝鲜嫩花蕾或半开或全开,陈于玲珑几案或枕屏旁边,幽香阵阵,展书一卷,复何求?真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插花之瓶,早期称为罂,两晋南北朝至隋唐,已有各种各样的长颈瓶,唐代的《昭陵公主墓壁画》上绘一绿衣侍女,仰头,双手捧一花瓶,細颈,且长,肚腹鼓,敞口,有莲蓬与荷花盛开瓶口。宋时,瓶花渐成为室内可供观赏之物,常见的瓶有胆瓶、小瓶、瓷瓶和铜瓶、古瓶等。其中,胆瓶线条柔和,形如垂胆,上锐下圆,为各窑精品,瓶身储水,以便养枝,小口出细条,宜斜宜横,花缀其上,颤颤娇娇,一点怜人处,无须细言,静赏即可。

宋代画家苏汉臣的画《妆靓仕女图》,图上女子坐在镜前梳妆,头上簪满鲜花,栏外梅花正开,桌上瓶插水仙,清新高雅,一股盎然的春意四散溢开。

至于民众,亦更甚之。欧阳修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大抵洛人家家有花”。《夷坚志》中载:临安丰乐桥侧,开机坊周五家,有女颇美姿容。尝闻市外卖花声,出户视之,花鲜妍艳丽,……悉买之,遍插于房栊间,往来谛玩,目不暂释。如何插花呢?温革在《琐碎录》中说:“牡丹、芍药摘下,烧其柄,先置瓶中,后入水,夜以水洒地,铺芦席,又用水洒之,铺花于其上,次日再入瓶,如此可留数日。”

宋代,是一个繁华的时代。宋人的精神生活有着雅玩般的高情雅趣。形成一种鄙视粗俗、崇尚风雅的趣味。如王象晋《群芳谱》中论水仙花:“水仙花以精盆养之,可供书斋雅玩。”这种品花赏月的悠闲情趣,是对人生的一种精细品赏与诗意消遣。仿若晋高士陶渊明,“一室冷如冰,梅花相对清。”(宋自逊)

还有酴醿花,宋时始为人注意。她“藤身灌生,青茎多刺,一颖三叶,如品字形,面光绿,背翠色,多缺刻;花青跗红萼,及开时变白,带浅碧,大朵千瓣,香微而清。盛开时折置书册中,冬取插鬓,犹有余香。”此花在唐诗中仅现一次,宋诗里则有140多位诗人的笔下、450多首诗歌中出现她的倩影,一下子被人留意欣赏并赋予自己独特的审美追求,成为宋人生活情味的一个象征。其清雅趣味与宋人精神上的崇尚雅趣颇为契合。此花以韵胜,宋人形容她,多用清、幽、雪、玉等字,并称之为“韵友”“雅客”,龚明之《中吴纪闻》记载:“张敏叔(张景修)尚以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菊为寿客……酴醾为雅客。”

宋人插花有用铜瓶的,如杨万里《瓶中梅杏二花》“折来双插一铜瓶”,李流谦《梅花》“乱插铜瓶看尽日”等。赵希鹄在《洞天清禄·古钟鼎彝器辨》说,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以之养花,花色鲜明如枝头,开速而谢迟,或谢则就瓶结实。也有用胆瓶的,南戏《张协状元》“冬季赏雪,胆瓶簪梅数枝,暖阁团坐饮羊羔风味”,这是冬日暖阁里的情景。秋天,瓶花为清香桂花,翠叶金华小胆瓶,胆瓶花在读书床。屏边枕畔,一缕花香,伴人入眠,梦也透香。

辽宁省博物馆收藏南宋册页《秋窗读易图》,水边院落,房屋几间,东边一小室,中有书案一张,上有书卷,还有焚香之炉,炉旁并置香盒。主人之闲适自在,态度也与书室一般同。南宋杨国宾在其所居壁上题道,有竹百竿,有香一炉,有书千卷,有酒一壶,如是足矣。想想真是神往,窗外有水有竹,房中有几有榻,书插架,花插瓶,一炉沉水,一张七弦,这样的居室,便有了清切闲远之高致。

南宋人赏花,比起北宋有过之无不及,从宫延到士大夫到普通百姓,皆乐而不疲。周密《武林旧事》列举了文人张镃在其南湖别墅中的赏花表单(正月在丛奎阁赏山茶;二月在玉照堂赏红梅;三月在宜雨亭赏千叶海棠……)

《夢梁录》也说,南宋临安四时有扑戴之花,春扑戴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栀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瑞香、水仙花、蜡梅花。更有“罗帛脱腊像生”(用丝绸做成的假花)、四时小枝花朵,沿街市吟叫扑卖(扑卖,是一种财博形式,顾客赢则得物,输则失钱)。

五月端午,家家户户皆插鲜花,《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寻常无花供养,却不相笑,惟重午不可无花供养。”可笑煞了花农,花农们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钱塘有百万户人家,如果一家买一百钱花,便知道会有这个数了。

鲜花供养,花香满室,然而花开十分时,便是花去时,最美丽的事物也是最容易逝去的。南宋黄昇的《鹧鸪天》(春暮)上片“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女主人梦醒之时,炉香燃完,烟丝清淡,又是斜阳时,于是书写娟秀小草于团扇,又特意寻来快要凋谢的花朵,重新插入净瓶,对残花,是一种特别的珍惜,也传递出一种红颜将老的寂寞情怀。

但无论如何,以花为伴,插花入瓶,对花,以一种珍而重之的态度,将花与瓶摆放成艺术的姿态,并以诗词歌咏之,寄托心事与志趣,已成为宋人的生活片断。南宋词人刘克庄曾自云:“老子年来,颇自许、铁石心肠。尚一点、消磨未尽,爱花成癖!”(《满江红·二月廿四夜海棠花下作》)。南宋画家李嵩的《花篮》图中,一只竹编花篮里满是鲜花:水仙、山茶、绿萼梅、瑞香、丁香等花儿,热烈的红,淡雅的黄,素净的月白,清新的淡紫,深深浅浅的红叶衬于其下,使一篮春意生机盎然地呈现于眼前。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复活了北宋一个活色生香的城市。当翻开画页,随着人流在各行各业、各色人等中徜徉,感受那样一种热忱自由、翻滚拥挤的气息,怎不令人叹为观止?若能穿越,我愿从乡村漫步到城市,在孙羊正店门口,在那两个担了水灵灵的鲜花和花苗来卖的花农身边,在一群或围观或买花的人中,指着自己心仪的花儿,和花农讨价还价。

编辑/书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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