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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缎背心

2018-03-19钟楚颖

作文新天地(高中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画片老花镜缝纫机

钟楚颖

“……更鼓频催良宵短,不觉得东方发白天已明。”

委婉缠绵的越剧被轻轻哼起。一支《碧玉簪》,融进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声里。机针咬住金黄色的、绣着朵朵银色的盛放着的菊花的锦缎,上上下下地跳跃,把这一支江南旧谣同外婆深深的爱一并缝进了即将制成的棉背心中。从出生起,我便与这锦缎所制的背心结下了不解之缘。八月酷热的大暑天,外婆用白棉衣将刚来到这世界的我层层裹住,再套上一件大红色的锦缎背心:在襁褓中牙牙学语,在学步车上滑行,在冬日的暖阳里跌跌撞撞,在来仪亭的石凳上一次次好奇地张望着世界……

蒙蒙亮的天,空气潮湿。隔壁楼房中吴老师家的鸡还未叫,就听得画片在牛皮纸上滑动,大剪子追着划痕跑,于是缝纫机哼起歌来。 外婆用拇指蘸了湿湿的海绵,戴着老花镜,翻着早已失了封面的裁缝教学书,用三角形的蓝色画片在废弃的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然后用直尺比画着,在牛皮纸上精准地画下一道道笔直的线;又推推眼镜,细细查看着刚画好的服装底稿,或点头微笑,或俯身修饰,力求将这日常穿着的衣服做到最舒坦、美观大方。缝纫机的响声与外婆哼起的断断续续的越剧,伴我度过了十七个春秋。我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外婆是怎样为我量了肩宽腰长,在她自己搭建的简易木桌上设计各式服装,在缝纫机前踏着脚踏板摇着手摇器,制作我的丝绸白睡裙、锦缎棉背心。

如今我不再常穿外婆做的衣服。市面上各色各式的新潮衣服,占据了家里大半个衣柜,却无法待满两个春秋。秋末整理衣橱时,忽然在里头翻出两件早年穿过的棉背心,它们依然瑰丽多姿,色彩明亮。我抚摸着凉凉的锦缎,感受它温热的气息。一件棉背心,若是机械化的流水生产,不出一天便能制得两三百件;而在外婆日渐枯瘦的手中,一匹锦缎,一堆上好的棉花,意味着三天或四天的埋头操劳。从打稿、裁剪,到缝制、充棉花,最后排扣、藏线头,还不算完全做成。成衣之前得先上身,看领口、肩膀处是否过窄,运动时是否方便。外婆的严谨精细,决定了这必然是一件优秀的作品。最后,整理晾晒。外婆小心翼翼地,亲手为我套上背心,扣上花一样的琵琶扣。穿上身的背心,不仅有阳光的味道,还有外婆倾注的爱与心血。我静静地站着,看外婆脸上绽开的如花一般的笑容。她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光,像倒映在静静流淌的富春江里的明月。那是一种不露声色的美。

我小的时候,常看到一位住在对江的阿姨到我们家来,让外婆帮她改改衣裤,做做衣服,织件毛线衣。外婆用软尺在她腰上绕一圈,胸上绕一圈,在两肩处比一比,手臂上比一比,戴起老花镜微微仰起头垂下眼读出数字,记录在专用的小本子上。这位阿姨隔几天后再来,外婆已做好了衣服,让她试穿。她总是合不拢嘴地笑,夸赞外婆的手艺真是独一无二的好。住在小区里的老师也常叫住外公:“吴老师,洪老师的衣服做得真好哎。穿着很舒服的!”——洪老师指的当然是我外婆。不只是外公,就连我听了,自豪之情也油然而生。

岁月依旧,不过外婆却慢慢走向了衰老。她用唾液湿润了线头,用手搓捻,将针眼对准光亮,却总穿不进线。地摊上十元一副的老花镜经年累月,镜片发黄,厚厚的胶布一圈圈地缠绕着折断的镜腿,像极了岁月蒙蔽了外婆的双眼,缠住了骨髓。可她依然执着地穿引着针线,在缝纫机前做她一生钟爱的事业。她哼唱着越剧,念着细碎的唱词,浑身散发着温静的底蕴。日子就在这绵长的唱腔里拉扯得很长,宛如外婆手里的丝线。

年轻的人,几乎不愿终其一生做一个普通的裁缝;也难沉下心,去等待一件定制的新衣,等待它的形成,等它在裁缝手中生花,在时间里慢慢发酵。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人们缺乏的,正是像外婆一样的匠心精神。外婆亲手制作的锦缎背心,如绵长优雅的越剧,亦如她专注求实的心,指导着我以匠心的態度去感受生活。

(指导教师:张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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