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诗

卑微而快活的匠人，是纽伦堡的历史荣光。

到达纽伦堡的那天黄昏，下起了雨夹雪。老城“手工作坊一条街”挂满圣诞灯饰的拱门下，冰花簌簌落下。虽然冷得牙齿打战，依然被眼前奇妙的图景所震撼。

每年十一二月，纽伦堡著名的圣诞市集总是游客云集。纽伦堡圣诞市集是世界第二古老的圣诞市集，仅次于开办于15世纪的德累斯顿圣诞市集，最早的记录可追溯到1628年。德国国家历史博物馆收藏着一个椭圆的木盒子，底部用一行黑墨水写着：“1628年借圣诞市集之举办，由苏珊娜·伊利翁诺拉·艾尔布森小姐送给瑞吉娜·苏珊娜·哈斯多费林。”1737年的一份清单显示，摆摊者有140人，几乎所有的纽伦堡匠人都参与了当年圣诞市集。

纽伦堡的古色古香闻名遐迩。到这个小城的市集广场上转转，站在一行行小灯泡装饰屋檐的小木屋之间，前面是建于13世纪的圣塞巴都教堂，背后是建于14世纪的砖砌哥特式圣母堂，闭上眼，再睁开，你会对置身于中世纪这一事实深信不疑。

从1930年代开始，每年会有一位女演员装扮成圣诞天使，由两名金色的圣诞树精灵陪伴，走上市集广场的舞台，朗诵一段诗歌，再是一首童声合唱，然后教堂钟声响起。二战期间，这一切都取消了。直到1948年，在满目疮痍的老城中心，由纽伦堡剧场的总监弗里德里克·布洛格牵头，重新建起圣诞市集。他将原来的诗篇做了修改，饰演圣诞天使的也变成16至19岁的当地女孩。这个习俗延续至今。

纽伦堡著名的姜饼全年都可在老城中心的手工作坊买到，香肠也昼夜供应。但冰天雪地的圣诞期间，才是最地道的姜饼时刻。

走出华丽的巴洛克靛蓝的宽顶火车站，一道中世纪城墙和一座圆塔堡垒赫然入目。二战尾声，全城90%以上的建筑物被炸毁，坚固的圆塔堡垒却纹丝不动，幸存下来。纽伦堡也成了全德国唯一维持着中世纪城门与防御圆塔的现代城市。

为纪念其伟大市民、版画家丢勒的某个诞辰，纽伦堡决定在火车站旁的第二面古城墙下开辟“手工艺作坊一条街”。这是藏在步行大街内的一道斜巷，中世纪式四合院之内，绿植繁花暗放，手工艺小摊密布。虽是旅游热点，但与普通旅游商店不同，这些店里的设计与手工地道，本地人也会光顾。

19世纪中期，从纽伦堡开出的第一趟列车曾启动德国的工业时代，也宣告了纽伦堡手工艺的繁盛不再。要知道，很久以来，纽伦堡之子、版画家丢勒都被同胞看做手工艺匠人，而不是“画家”。不过，手工艺匠人在纽伦堡至今享有很高的民间地位，如16世纪的鞋匠歌手、百姓诗人汉斯·萨克斯，街道为纪念他而命名，廣场上有他拿着一支铅笔在写诗的雕像。卑微而快活的匠人，是纽伦堡的历史荣光。

汉斯·萨克斯雕像所在的小广场，每年圣诞市集期间都会举办“儿童圣诞市集”。这是在传统圣诞市集之外新设的，里面像极了一个迷你游乐园，有旋转木马、小风车，色彩温暖，灯光璀璨。两三岁的幼儿穿得像蚕宝宝，扶着小火车的把手，脸蛋上充满新奇的神情。游乐设施周围是一圈摊档，出售香肠面包、饮品、糕点和甜点。与旁边的传统市集不同的是，每一个小摊的盖顶上都有一组机械动能玩具：戴着围巾的两个雪人在摇摆、圣诞老人拉着雪橇在跑、三个纽伦堡金色天使吹着喇叭、一群小熊套着围裙在灶前烹饪……

纽伦堡人玛吉觉得增设儿童市集是很好的主意：“以前，孩子们夹在人群里走路，视线只够得着大人们的膝盖，圣诞市集对他们来说很无趣。”

无论是传统市集还是儿童市集，少不了的是琳琅满目的糖果和巧克力，以及弥漫在寒冷空气中的煎香肠、热红酒和姜饼上的肉桂的香气。

逛圣诞市集之余，许多人也会去参观纳粹遗址。纽伦堡在德国历史上是来访帝王最多的城市，这也是希特勒选在这里集会、并大规模建设的原因。事实上，纽伦堡的圣诞市集还曾被纳粹党人宣称为“第三帝国的珍宝箱”，每年都利用这个传统节庆发动宣传攻势。

一战就建起来的战争纪念堂就在一片河边绿茵边。在德国女导演莱尼·里芬斯塔尔1934年拍摄的纳粹党代会纪录片《意志的胜利》中，这里也是纳粹党集会的核心地带。战后这里先后充当过美军基地和国际难民营，之后逐渐恢复成公共空间，每年夏季常举办免费古典音乐会。

对于希特勒时期没有完成的庞大的仿罗马剧场（如果完工会有两个纽伦堡老城大），德国人经过半个世纪的“要拆除还是改建”的思考与讨论之后，决定不要改动历史，而要将一切记录下来，因此就有了设计现代的博物馆“纪录中心”。目前，除“纪录中心”和纽伦堡交响乐团驻地外，这个建筑群大部分还是空置的。博物馆方面目前正在筹集资金，有意扩建“纪录中心”。

博物馆的入口凸出来一道不规则的金属梯级，看上去像是一个手术切口。这是奥地利建筑师君特·多门尼格的设计。他在这座体现纳粹美学的庞大灰色混凝土建筑中切割出一道110米长的玻璃与金属结构走廊，象征着纳粹的强力意志并非坚不可摧。公众可以由这里穿过，观看这个博物馆内永久的展览：狂热与恐怖。我看见许多中学生来这里参观。听馆内工作人员说，经常有德国年轻士兵被组织来看展览，以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