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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服饰描写看张爱玲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以《金锁记》为例

2018-02-14李文华

西部皮革 2018年6期
关键词:曹七巧金锁记款式

李文华

(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北京 100081)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写作风格鲜明的才女作家,在她一生发表的小说中,其独到的服饰观与审美情趣在一个个小说人物的塑造中表露无遗,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串联在一起真实地反映了张爱玲的写作风格及着装风格。张爱玲出身名门贵族之后,因从小受家族文化的影响,加之她作为一名女性作家的细腻感触,其多部小说作品着重于对服饰细节的描绘。从横向的线索上来看,通过丰富细致的服饰搭配描写,折射出小说不同人物的性格、社会以及家庭地位、甚至暗喻人物的宿命归途;从纵向的线索上看,人物在不同时期衣着款式、色彩搭配以及图案细节都能反应出小说人物的境遇、现状以及生命的成长过程。

《金锁记》是张爱玲最成功的小说之一,中国翻译家傅雷先生曾对这部作品这样评价:“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美之作,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金锁记》围绕曹七巧这一个现实又悲情的人物展开故事,她的悲情弥散至大家庭、延续到下一代。小说中人物的出场都是从其衣着配饰开始,如同国画淡彩一样慢慢勾勒,直到你能看清她的模样、感知她的脾性、预见她的未来。每一个人物都是带着画面感从她的故事走到你眼前,你可以捕捉到蓝夏布衫裤上青春的种子,却又亲眼见她把自己及一双儿女锁进青灰团龙宫织的金枷。

1 从服装款式上看

服装款式指服装的式样,通常指形状因素,是造型要素中的一种,好的服装款式能给人带来一整天的好心情。服装款式一般有3个方面组成:结构、流行元素、质地。小说中多次对人物的服饰细节进行了细致的描绘,服装的穿搭、饰品细节的点缀都能够自成体系的呼应故事发展。

1.1 曹七巧衣着款式

(1)七巧出场

20世纪初,女性时装越来越趋于刻意展示女性玲珑有致的曲线和美妙的身材,特别是当时上海作为远东最大的城市,接收西方服饰流行讯息较多,形成了颇有特点的“海派时装”。当时的女装款式主要有三类:旗袍,以西式外套为主的时装,西式裙装。二十年代中晚期,连衣裙成为风靡一时的时装,上衣下裙的传统服饰只在少部分人的维护下继续存在。三十年代旗袍作为主要流行女装已取代上衣下裙成为最常用的时装。

文中曹七巧一出场是这样描写的“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通过前文丫环之间、妯娌之间的对话,能隐隐感觉到曹七巧在整个姜家的地位不高、行事作风丝毫没有传统淑女那样的矜持,使读者从一开始就对七巧这个悲情却又“不值得同情”的“传统”女子充满了好奇与想象。“银红衫子”、“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上衣下裤的搭配显然与当时上海风靡的时装款式是相差甚远的,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是没有财力去追求流行,只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影响着他们。曹七巧虽然性格泼辣、行事风格大胆,但从出场的穿着上可以看出她内心还是传统的,她屈身嫁入姜家一方面与姜家的势力财力有关,另一方面是七巧根本无法反抗哥哥曹大年的“父母之命”。七巧给长安裹小脚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虽然只裹了一年多就松开了,但是在那个“缠过脚的也都已经放了脚了”的女权思想觉醒期,曹七巧不惜给女儿裹脚的行为与她的衫裤装束一样,与时代格格不入却又真实的反映了旧面貌。

(2)中年的七巧

丈夫仲泽过世后,七巧成了寡妇,但这也是她熬了多年终于能有所回报的时候。她担忧姜家大哥和三弟会多占她应得的那份“等额财产”,但又对财产分配很期待,更是期待分家之后拥有的自主经济与生活。这些细腻的心理变化在服饰的描写上都是可见端倪的。“这些年了,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这里的七巧衣着朴素,黑白经典色搭配,衣服上也没有纹饰、小配件的搭配与装饰,极尽简单素雅。黑色裙装是当时社会新寡日常装束,与白香云纱衫搭配,没有一点碉楼与装饰,正如现在的姜家于她而言已是了无牵挂。“胭脂色的脸颊”在“黑与白”的衬托下,越发的娇艳。这一抹胭脂,是曹七巧这些年来一直埋藏心底的期望,因为愿望即将得以实现她表现出了婚后从未有的少女态,可见她的心情是憧憬、愉快多于悲伤的。这里“黑白”与“胭脂红”的色彩对照描写,暗喻丧夫的悲痛与分财产的期待,最终“那一抹胭脂色从那揉红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使红色在黑与白的映衬下更显夺目。我们看到了七巧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一次重生的希望,张爱玲用黑白之中的一抹红,把七巧那蠢蠢欲动的期望描绘得直指人心。

分家之后季泽再来探望,七巧穿着佛青实地纱袄子,特地系上一条玄色铁线纱裙。玄色,即黑里带微赤的颜色,泛指黑色。玄色铁线纱裙,指镶银线的黑纱裙。纱制面料轻盈透明,与银线交织呈现若隐若现的华贵感。这里服饰的安排是意味深长的,铁线装饰说明分家后经济宽裕,黑纱裙则是充满了女性柔美的诱惑,是七巧对季泽的暗示与试探,也是七巧对自己情感欲望的直白表达。中年的她终于获得了人身的自由,此时的她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爱她、能够填补她空白的情感世界的人,季泽来了,她毫无保留的“表白”了。

(3)老年的七巧

老年的七巧变得越发刻薄与神经质,她紧握着从姜家分来的财产,防备着身边每一个有可能侵占她钱财的人。她这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把儿子、女儿一生的幸福都葬送了。童世舫第一次见到曹七巧,是在七巧为了拆散长安与世舫安排的一次会面上,“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华丽的锻袍彰显了“姜家”的财力;青灰团龙宫织的图案,充满了封建色彩的联想,龙本就是男性与权威的象征,这里用龙纹将曹七巧在家中说一不二的话语权表现出来。瘦小的七巧与高大的女仆形成鲜明对照,这时的她好比一位年过花甲的君主,即使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但仍然大权在握。童世舫直觉这个老太太是个疯子,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4)结婚前的七巧

弥留之际的七巧,回想起了自己没有成婚还是姑娘的时候。“滚圆的胳膊”、“雪白的手腕”,那时的七巧是多么有青春活力的风华少女,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清爽干净,不必过多雕镂也满是朝气。曾经她也风华无限,喜欢她的人很多,她的生命原本也可以有很多种美好的可能,自从她嫁给姜家有病的二少爷,她就失去了获得幸福的权利,她的人生注定不寻常。多年来,她压抑自己的情感,渴望爱与被爱,但最终她也没能得到真爱的人还丢失了爱人的能力。因为金钱利益,年轻的她甘愿守活寡只为分到一份遗产,也为了“守住”那份遗产,她赔上了自己及一双孩子的一生幸福。

1.2 姜季泽的衣着款式

“季泽是个结实小伙子,偏于胖的一方面,脑后拖一根三脱油松大辫,生得天圆地方,鲜红的腮颊,往下坠着一点,有湿眉毛,水汪汪的黑眼睛里永远透着三分不耐烦,穿一件竹根青窄袖长袍,酱紫芝麻地一字襟珠扣小坎肩”,寥寥几笔将三公子姜季泽风流倜傥的公子气勾勒出来。三少爷季泽是多情的也是长情的,他与七巧相爱却不能爱,从伦理道德上来说,他与自己“二嫂”理应恪守本分相敬如宾,但他又忍不住会跟七巧打趣、开开男女玩笑。

当时上海男装款式也从清朝的袍服发生了巨大变革。“至于男子平常所穿的服饰,少数达官贵族及知识分子穿西装、中山装和学生装,也有如鲁讯、郁达夫等人士偏爱中装。普通人更多的则是长袍马褂,或外加坎肩。北伐以后,很多男子改穿中山装,夏用白色,予人清爽洁净之感,其余三季则以黑色为主。”(《海派服饰简史》)[1]季泽的青窄袖长袍外搭小坎肩的样式,为当时的常装,更为普通人所喜爱。在我的预想中,姜家三少爷正当年,理应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新派时髦年轻人形象出场,作家偏是给他穿了一身常装,这与日趋衰败的姜家势力是相辅相成的,暗喻了姜家在当时的发展实际是走下坡路了。

1.3 长白的衣着款式

十三四岁的长白与长安,还是不懂事的大孩子,一切全凭妈妈七巧做主。“在年下,一个穿着品蓝摹本缎棉袍,一个穿着葱绿遍地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撑开了两臂,一般都是薄薄的两张白脸,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这里无论从颜色、服装款式廓形来看,都与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不相称的。两张白脸、纸糊的人、并排站着、撑开两臂,这些形态的描写,都把两个孩子刻画成了傀儡的形象,没有生气没有思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长白长安之后的婚姻姻缘都摆脱不了母亲参与干涉的原因。

长白成家之后,与正房太太芝寿感情并不顺畅。一方面是长白的心里并没有芝寿,另一面也离不开七巧的从中搅和。“他是个瘦小白皙的年轻人,背有点驼,戴着金丝眼镜,有着工细的五官,时常茫然地微笑着,张着嘴,嘴里闪闪发着光的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水还是他的金牙。他敞着衣领,露出里面的珠羔里子和白小褂。”这时候的长白俨然一幅小男人的模样,生理年龄与心理年龄是极不相称的,所以才会在七巧的挑拨下与发妻日生间隙,他是没有自主思想的傀儡,他仍是母亲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孩,所以对于婚姻对于妻子不留丝毫情面与责任,只为烟榻上逗母亲开怀一笑。

1.4 长安的衣着款式

长安与哥哥长白一样,从小受制于母亲并且渐渐地习惯这种管控,哪怕是母亲毫无道理的要求她也没有勇气甚至没有意识去反抗,这一点从母亲要求她裹脚的部分可以很真实地反应出来。长安有过两次释放,但都是在母亲的默许下小心翼翼地进行。

第一次是进入沪范女中念书,一身蓝爱国布校服的长安首次体会到同窗之情、师生之情,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这时的她一身蓝爱国布校服,脸色也红润了,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中学生的。

第二次是与童世舫谈恋爱。在与童世舫见面前,长安精心打扮了一番:“用钳子烫了头发,从天庭到鬓角一路密密贴着细小的发圈。耳朵上戴了二寸来长的玻璃翠宝塔坠子,又换上了苹果绿乔琪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烫卷的头发、贴体的旗袍、荷叶边袖子,像电影明星一样时髦且精致的装扮。苹果绿乔琪纱旗袍上罩着一件同色系的鸵鸟毛斗篷。乔琪纱,又称乔其绉,是以强捻绉经、绉纬制织的一种丝织物,系绉类丝绸织物。有纵横均匀整齐的外观,绸面显出细微均匀的皱纹和明显的细纱孔,也有较强直皱纹的。其质地轻薄飘逸,透明,并富有伸缩弹性。到了见面的地方,长安怯怯地褪去了苹果绿鸵鸟毛斗篷,纱质旗袍下她一颗待嫁的心早已蠢蠢欲动。

最终,长安两次接近自由的灵魂,在母亲的强力干涉下被永远囚禁了,她甘愿放弃自我、放弃未来美好的生活、甘愿受虐。究其原因,从小的家庭教养下,她早已是母亲手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2 从服饰细节上看

在《金锁记》中,人物角色的服饰穿着多以红、蓝、绿为主色调。曹七巧的“银红衫子”突出了红色的一腔热情;芝寿的“粉红彩绣裙袄”强调了粉色的祥和寓意;姜长安的“苹果绿乔其纱旗袍”则象征了绿色的健康和希望。

张爱玲对色彩的喜好倾向于用对比色作搭配,对比强烈的色彩直接刺激着读者的感官。曹七巧宴请童世舫时穿着的青灰团龙宫锻袍与周围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青灰、大红、昏黄、湖绿的色彩对比搭配,营造出一种诡异阴森的氛围,让人顿时毛骨悚然。

结语:由此可见,张爱玲对于《金锁记》中人物角色的服饰搭配,是经过一番独具匠心的戏剧化安排贯穿故事始终的。张爱玲钟情于小说中服饰搭配、服饰细节的描写,使得张爱玲的文学作品具有极强的代表性。她的作品不仅在文学方面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在民族服饰文化、服装与服饰设计等领域也有很大的研究空间与意义。《金锁记》中人物的各色性格、命运、矛盾都被巧妙地与服饰搭配融合在一起,进而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 张爱玲.张爱玲全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2] 万燕.海上花开又花落:解读张爱玲[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

[3] 张爱玲.金锁记[M].香港:皇冠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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