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海大学土地资源管理系 钱恬楠

水库移民是因兴修水利水电工程而产生的，往往涉及整村（乡、县）人口的大规模迁移以及社会经济系统的重建，与经济、政治、社会、人口、环境、资源、工程等多个领域紧密相连，是一项系统工程。目前，移民搬迁安置按安置点规模来分有集中安置和分散安置两种，随着农村土地制度的变化和中央落实土地承包关系长期稳定意见的出台，农村土地重新划拨和调整的余地越来越小，移民集中安置难度加大，实践中越来越多采取分散安置的方式。由于在一个地方安置的移民人数不多，分散安置能较快为移民解决足够的土地和其他农业生产资料，也能节省安置地基础设施建设的时间和资金。

《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征地补偿和移民安置条例》规定：采用前期补偿、补助和后期扶持相结合的办法，使移民生活达到或超过原有水平。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和项目法人在移民安置工作中，重视经济补偿，忽视移民社会关系网络的重构问题。在整村（乡、镇）安置中，大规模的搬迁安置使得初级社会关系网络在一定的范围内得以保留，旧有的关系网络能够被再利用，继续发挥其原有功能，社会资本的损失对集中安置的移民影响较小，但对分散安置移民影响巨大。

水利水电工程外迁移民的稳定和发展问题已经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施国庆、陈阿江等专家学者从社会学视野初步探讨了工程移民的生产恢复、重建和发展与社会关系网络的破坏和重建问题，指出工程移民会导致初级社会关系网络的破坏，移民进入安置区后如果安置不当，容易引发摩擦，提出应建立移民社会保障制度；基于对三峡工程外迁农村移民的实地调查，指出移民虽已逐步适应安置地生活，但仍存在生产、生活和心理各方面的问题，移民收入提高缓慢、生计恢复面临困境。以上研究针对工程移民安置中存在的问题给出了调查分析和影响论述，但所作研究着眼于大中型工程的集中安置的移民，并未对生产生活恢复面临更大阻力的分散安置的水库移民给予关注，也未对社会关系网络在水库移民安置中的双重作用给予说明。

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应用于移民研究中在国内外已有先例。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人口社会学家道格拉斯·梅西提出，社会网络因素对移民过程，自决定迁移至融入移民国，都有着关键的影响。在国内，移民社会网络研究侧重于研究流动农民工的社会网络的解构和重构。但与跨国移民和流动农民工的主动迁移不同的是，水库移民属于非自愿迁移，社会网络在迁移前和迁移后都无法发挥作用，政府主导的强制性搬迁人为地割裂了农村集体，切断了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络，造成了移民社会关系的真空期，延缓了移民与安置地居民融合的进程，严重影响了移民生活的恢复。

本文将基于当前整村集中安置困难的现状，引入社会关系网络理论，分析水库移民分散安置存在的问题，试图探索移民分散安置后社会关系网络重构的出路。

一、水库移民分散安置存在的问题

1.土地集约节约利用问题

分散安置一般指农村移民搬迁后，分散插迁到移民安置区已有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或村民委员会。由于在安置区安置的移民人数较少，需要提供的土地等生产资料有限，往往通过在安置区进行土地开发或对未利用地进行整理对移民进行生产安置。在这一过程中，由于移民能够享受一定程度的政策优惠，零散的土地开发和整理难以有效管理，土地不能集约节约利用。而集中安置时政府一般按照原来的建制统一划地，原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或村民委员会协同安置地政府进行一系列土地利用规划，在此基础上利用土地建设居民点恢复生产，在用地过程中也有明确的主体进行农村土地管理和监督检查，确保土地集约利用。

2.文化冲突、移民的不适应带来一定的社会风险

外迁移民在文化传统、风俗习惯、耕作方式、居住环境方面与安置区居民存在一定差异，加上移民的非自愿性产生消极和负面情绪，使移民在安置地进行生产生活时容易与当地居民发生摩擦和冲突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移民被分散安置到另一个可能使他们的生产技能不能充分发挥、而且资源竞争更加激烈的环境中，同时他们的家族群体被分散，赖以生存的人际环境被破坏，原有的社会资本被打散，在心理上普遍存在危机感和势单力薄的不安全感，对于安置区的自然环境和耕作制度不熟悉也使生产恢复受阻、收入提高缓慢，存在被边缘化的趋势。移民的不适应现象导致了部分移民返迁，造成一定的社会风险，不利于水库移民的稳定和发展。

3.移民社会关系链条断裂，社会关系网络重构困难

分散安置对移民社会关系网络产生两大影响：一是地理空间距离的扩大使移民原有的社会关系链条断裂，无法继续利用长久以来通过血缘、地缘形成的人际关系支持个体发展。二是与安置区居民融合困难，政府主导推行强制性的资源共享政策，增加了安置区农村集体的负担，调地划地等行为也对安置地居民的利益造成不同程度的触动，激化了移民与安置地居民的矛盾，移民社会关系网络重构面临困境。

二、社会关系网络的重要作用

社会网络是指社会个体成员之间因为互动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关系结构，它关注的是人们之间的互动和联系，以及作为这种互动结果而积累起来的社会资本。我国曾长期处于农业社会，同乡或同村的农民往往同根同源，由家庭关系和邻里关系所构成的初级社会关系网络在农民的生产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是农民维持和发展生产的重要社会资本，同时还具有一定的社会安全和社会保障意义。农村社区的关系网主要依靠地域的相邻性而产生和维系，一旦地域邻接性被打破，社会网络成员间的互动将减少，关系结构将被破坏，农村的生产互助组织也将会解体。

社会关系网络在移民安置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通过原村组的重组或重建，移民能够对原有的社会关系进行再利用，一方面可以降低移民安置工作的阻力和难度，另一方面移民可相互支持、减少风险；移民在安置地通过自致方式积极进行人际交往，搭建社会关系网络平台，加强与安置地居民的融合，则移民的稳定期和适应期将得到缩短，生产生活能较快恢复，达到工程安民富民的效果。

当前移民实践中忽视了社会关系网络的重构问题，在很多政府部门和规划单位看来，移民只要接受补偿、同意迁移，移民安置工作就算顺利完成，没有考虑到移民搬迁安置后社会关系的变革对移民心理的巨大冲击，致使其无法融入新的社会环境中。这种情况在分散安置中尤为突出，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来说，水库工程移民意味着村集体地理空间的丧失，而分散安置则意味着村集体事实上的解体；对于移民家庭来说，土地、房屋和附着物等财产的淹没构成了直接的经济损失，而社会资本的损失则是一种隐性损失。对隐性损失的关注和补偿的缺失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水库移民与安置区居民的融合，滞后了水库移民生产生活的恢复，降低了工程项目效益。

三、移民社会关系网络重构面临的困境

1.移民自身的因素

身份认同。童禅福在他的《新安江大移民》中提到，过去四十多年，由于新安江水库的兴建而迁移至江西的大部分移民仍认为并称自己是浙江淳安人，在与安置地原居民进行交流的时候，潜意识上也认为自己是外地人。可见，经过相当长的搬迁期和稳定期，移民的身份认同并未取得突破性进展，阻碍了社会关系网络的重构和恢复。

移民社会交往的空间隔离。分散安置使原为一体的村集体被拆分成不同组或家族群体安置到不同的安置地，地域空间的隔离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不同的生活环境也会在他们中逐渐形成观念差异，原社会关系网络的再利用难度大。

移民和安置地居民的融合问题。由于文化和习俗差异等因素，移民和安置地居民间难以在短期内形成较为稳固的社会关系网络。

2.政府重构推进难

社会关系网络是社会资本的载体，社会资本虽可以为个人所用，但它并不完全受个人支配，更具有公共物品的特性，社会资本的积累很难通过外部干预和主观努力而形成。当前，有些地方政府为移民构建互助网络，在移民内部建立利益共同体，或通过安置地居民与移民一对一帮扶，创造交流空间，促进移民融合，但实际收效甚微。

3.安置地居民的排斥和信任危机

《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征地补偿和移民安置条例》第三十条规定：农村移民跨省安置的，项目法人应当及时将相应的征地补偿和移民安置资金交给移民安置区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用于安排移民的生产和生活。第十三条规定：农村移民安置后，应当使移民拥有与移民安置区居民基本相当的土地等农业生产资料。安置地集体和居民为被安置移民提供土地、自然资源等生产资料，但由于其受水库建设影响的间接性，目前尚未明确出台对安置区集体和居民进行补偿的相关条例，移民和安置地居民的利益矛盾凸显。

由于移民的到来，安置地增加了资源环境压力，对安置区原居民的生产生活以及未来发展产生影响，加之国家对移民的特殊福利，易引发信任危机。安置地居民通常将荒山荒地或低产地转给移民，在农村社区事务处理上也未给予移民应有的尊重。

四、移民分散安置后社会关系网络重构的建议

1.健全移民安置条例，重视隐性损失补偿

要完善“政府领导、分级负责、县为基础、项目法人参与”的移民安置工作管理体制。水利工程移民大多是有组织的计划性政府行为，政府在其中扮演决策者和组织者的角色，现行的《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征地补偿和移民安置条例》并未对移民社会资本损失和补偿作出相关规定，要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同时，在移民安置工作具体实施过程中应将水库移民尤其是分散安置移民的社会关系网络重构问题纳入考虑范围。

2.建立安置区土地补偿制度，协调水库移民安置中各相关主体的利益

要推动建立与安置区土地状况、调出土地状况相适应的安置区土地补偿制度，妥善处理移民与安置区居民的土地权益矛盾，激励安置区居民积极构建社会网络，加速移民融合。目前尚未明确出台对安置区集体和居民进行补偿的相关条例，未对补偿主体、补偿内容、补偿标准进行详细规定，安置区居民转出自己的部分土地供移民使用，其土地权益理应获得补偿。

3.鼓励移民在安置地培植次级社会网络关系

在无法再利用旧有关系网络中的先赋资源的情况下，移民应有意识地创造和培植次级社会关系网络，顺应安置地风土人情，在工作和生产中培育业缘关系，搭建“熟人”关系网，调动自致资源满足自身生产生活恢复的需要。

4.采取适当规模的集中安置

对于远距离外迁应尽量采用集中安置方式，测算社会关系网络边界，实行边界范围内的整体迁移，保持移民原有的乡或村建制不变，保证移民社会关系网络的核心圈稳定。对于整村集中安置调地难的情况，可采取适当规模的集中安置，并非完全整村迁移，而是分组、分村近距离插花安置，将社会关系链条断裂对移民构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