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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打开的院门 (组诗)

2018-02-01霍俊明

湖南文学 2018年12期
关键词:乌蒙山墓园高楼

霍俊明

我们总会想起一些死去的人

我们总会想起一些

死去的人

他们的善和小小的恶

都一起忘记

他们的生老病死

他们或大或小的墓碑

他们早已朽烂的棺木,骨灰盒

墓地上的这些青草

都不重要了

只是偶尔在梦里

他们有时静静地站立在院子里

还有一棵

开满了红色花朵的树

还有的人

在风里静静地低头微笑

此时

他们都在自己的家中

没有人知道

他们是早已死去的人

只是

偶尔有人在梦中

走错了路

打开一个崭新的陌生人的院门

在卧佛寺写给陈超

夜晚的银杏,离卧佛不远

离我更近。

此刻,陌生的人也在拥抱

百年后,没有人会再次出现。

正如你当年在餐厅里兀自吃饭

白盘子正在夜里发亮。

你登上十六楼的窗口

那里离家不远,离天堂更近。

两天与三年

二十七号那天

无缘无故的

刚烧开的热水

一股脑

倒在了左手上

今天一整天

心慌,气短,头痛

一个人被提着双腿

倒置

仿佛抽空了

一身血液

剛刚想起来

开水倒在左手上——

那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红色的叩问

留下齿印

今天即将到来的深夜

一个人

在三年前的那一刻

即将走开

再也不回头看你

我没有看到另一个来世

经由热水和夜晚

我一次次感到

冰冷和虚无的头骨

微微发颤。

总有些无缘无故

就像今天

总有些无缘无故

无缘无故的头疼、牙痛,半张脸浮肿

无缘无故的暴雨来临

无缘无故的那么多人在车站没有地方落脚

无缘无故的一个人在黄昏抽身离去

无缘无故的人们都不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无缘无故的

如此刻

暴雨来临

如此刻

人们在白天也点着蜡烛

如此刻

不信佛的人们双手合十

如此刻

乌蒙山的雪或一个友人的亡故

现在是秋天的乌蒙山顶

时间的冷和词语的冷刚好相遇

一团团的雪斜吹向下面

由不知名的手调制成的黑白色调

多像是一纸亡灵书

隐隐地有人在唱着歌

时断时续的雪却带来一条确切的消息

一位友人刚刚亡故

那时中原的庄稼头颅刚刚被砍落一地

雪阵回旋的下午

人们正忙着灰蒙蒙地呼吸

提前到来的寒冷

有不知名的野兽留下了几行脚印

如果你偶尔想起了一个人

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弥漫的时刻

可以在一些缓缓的事物降落之后

可以在那些越来越快的消失和溶解之前

郊区多树,也多墓地

从高高的上空看来

它们是整齐灰白的马赛克

那些高速路和郊区土路上

正在移动着大大小小的阴影

郊区的树木很多

那里的墓地也很多

赶来墓地的

有的人还未来得及换掉鲜艳的内衣

一切都可以原谅

一切正在被原谅

我喜欢那些肥嘟嘟的事物

我喜欢那些胖嘟嘟的事物

那些多出来的脂肪和绒毛

两个中年女人在闲聊

脸色在正午前的阴影里

三只短腿狗

摇摇摆摆地跟随

它们是三个孕期的母亲

肚子快要贴到地面啦

它们抬头,有意无意地

瞟上谁两眼

其中一个,停下胖嘟嘟的身子

对不远处一只大松狮

狂吠

聊天的中年女人

稍稍低头正色

——“住嘴”

肥嘟嘟的那只

立刻低下头去

闭合了肥嘟嘟的下颌

比不安更深彻的流水

江南的流水

总让人想起故人的名字

一个远来的人把这条溪写进了诗里

此刻

有人指着远处

陌生人在身边来去,

白鹿,早化身山野

寺庙在革命年代曾经改为茶厂

还俗的人去了哪里

谁也无从知晓

相逢的人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他们多希望像书页一样

折叠在一起

心脏压着心脏

前世压着今生

石家庄原来有这么多高楼

石家庄

原来有这么多楼

这么多需要抬起头

仰望的高楼

从二〇一四年万圣节起

每一座高楼

都会

有一个人

然后微笑着

走过来

拍着我的肩膀说

——“俊明,我没事!”

不大不小的一次复活

赫拉巴尔的墓园和故园

离得太近了

生死

只隔了两英里

红色拖拉机正在垦荒

椴木上刻着陌生人的名字

一只手臂从石头墓碑里探出

抚摸那些

大大小小的玩具猫

米黄风衣的女子侧身在十字路口

风不大

却吹乱了她的头发

一辆蓝色的乡下班车会晚点开来

一半光亮一半阴影的墓园

一只猫突然翻墙消失在树林里

它是为了离去还是为了寻找?

在我看来

这是一次

不大不小的复活

责任编辑: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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