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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行走喀纳斯

2018-01-27康剑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1期
关键词:禾木尔登喀纳斯

康剑

清晨,标有“森林防火”字样的橘红色越野车把我们从喀纳斯村送到哈拉苏牧业点,我们在这里等待即将陪伴我们穿越山野的马队。

我们想在村子里找一户人家闲聊几句家长里短,但整个牧业点寂静得连一声狗叫都没有。陪同我们的喀猴说,这是一个典型的冬窝子,只有到了冬天牧民才会来到这里居住。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旅游季节,人们大都搬到喀纳斯村忙着挣钱去了。

往牧业点的尽头走,狭窄的山谷中是一片平坦的草场,草场被铁丝围栏围在中间。其实,围栏外和围栏内都长着一样的天然牧草,根本没有什么差距。在喀纳斯的夏季,无论山川河谷都会覆盖上青葱的绿色,说白了,这是大自然给这片土地和生灵的恩赐。我们试图翻越铁丝围栏,好进去拍摄那里成片的野花,但刚要翻越就听到有人从远处阻止我们进入的喊叫声。顺着声音望去,看到远处一个年轻的牧民带着两三岁的小男孩在放水浇灌草场。喀猴忙说,这里是他们家的打草场,是专门用来打草供冬天的牛马过冬用的。

看到我们主动去接近他,年轻的牧民也友善地迎着我们而来。我问:“这么好的草场,为什么还要浇水?”年轻的牧人说:“在我们牧区有一句老话,再肥壮的牲畜,也要靠充沛的牧草抵御严寒;再温暖的夏季,也要把严冬的残酷提前预防。”听着一句充满哲理的话从这样一个年轻牧人的口中讲出来,对这片大山和生活在这大山中的子民生出了敬意。

这时,两个年轻的马夫赶着几匹骏马飞奔而来,他们在离橘红色越野车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下翻身下马。我们也匆忙告别年轻的牧人,去和马队会合。

该说说我们这支队伍的人员构成了。领队喀猴,喀纳斯保护区的野生动植物专家,曾多次上过央视科技频道,介绍喀纳斯的资源情况。自称是喀纳斯的猴子,喀猴的名字已经远远超出其真实姓名在外界的知晓率和影响力。二十八岁的帅哥张博然,是从北京特意赶来参加这次穿越活动的摄影师。互加微信后,我翻阅了一下他的历史消息,大部分都是给演员明星在室内拍照或是广告摄影之类,似乎与风光摄影没有多大关系。要命的是,博然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骑马经历,更别说骑马经验了。这着实让我在内心为这次行程的顺利与否打了个小小的问号。刘能人,这是一个临行前一晚上才混进队伍的局外人,因为活动经费有限,我们一行借住在他开在贾登峪的龙湖酒店,刘能人慷慨大方,免费管食宿,但死磨硬缠非要跟着我们进一次深山,喀猴无奈,只好答应了。随队的两个马夫都是喀纳斯村的村民,一个叫叶尔德纳,一个叫巴特尔,他们都是蒙古族图瓦人,平时在村里靠给游客租马增加收入。我问他们一个夏天租马能有多少钱收入,他们不假思索地说,两万多块钱吧。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自然就是我自己了。我嘛,一个守护喀纳斯山野的资深老护林人,仅此足矣。

叶尔德纳和巴特尔打完马垛子,随后将所有的马匹的马肚带一一勒紧了一遍。马鞍子是连接人与马的重要环节。没有它,人和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物体。有了马鞍子这个连接物,人骑在马背上才能做到人马一体,安全舒适,而马肚带在这当中起到了重要的连接作用。所以在骑马的过程中,每骑行一段路程之后,特别是下坡前,细心的马夫总会下马来把所有的马肚带重新系紧一遍,以防马肚带松了,人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骑到马背上后,我才发现马夫们给每个人选马也是看人上菜的。唯一的一匹白马骑在了喀猴的坐下,我们开玩笑说这可是一匹唐僧西天取经的白龙马,那么喀猴可要当好这个坐镇指挥的师傅了。博然长得年轻英俊,两个马夫给他选择的马也和他一样高挑帅气。刘能人体格高大,不骑一匹高头大马自然是说不过去的。最后给我留的马,当然是一匹老态龙钟、四平八稳的识途老马了。

博然既没有骑马的经验,同时又恐高,刚骑到马背上,就开始摇摇晃晃。我紧紧伴随在博然的前后,给他讲一些马的习性和骑马的基础知识。我告诉博然,马是家畜里面最通人性的动物,通常,它可以感受到主人的喜怒哀乐。主人高兴时,马就会快乐地一路小跑。主人悲伤时,马则会放慢脚步缓缓前行。如果主人哪天喝醉酒掉下马来,马就会始终围绕在主人的身边久久不肯离去,直到主人醒来。但马也有它狡黠的一面,它特别会欺生,只要发现骑在自己身上的不是自己的主人,它就会不停地低头去吃路边的草,甚至不往正道上走。同样一匹马,骑在了自己主人的胯下,它就会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而一旦被陌生人骑在了身上,并且发现这个陌生人根本无法驾驭它,它就会和你不停地耍小聪明,一路上斗智斗勇,到最后甚至把你撂下马来。

在阿尔泰大山里,自从有人类活动以来,骑马穿越就是人们最为重要的交通方式。喀纳斯湖一道湾处,羊背石和哈拉苏山口处遗留的冰漂砾上,都刻有古代人类骑马狩猎的岩画。前几年喀纳斯新村挖掘的古代墓葬群里,随葬马匹的骨骼清晰可见。据考证,无论是岩画还是墓葬,距今都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这一切都足以说明,在喀纳斯乃至整个阿尔泰山脉,人类的活动始终都和马的存在息息相关,休戚与共。可以说,在这一区域,马是人类繁衍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忠实伙伴。

我给博然讲着这些的时候,我们的马队正沿着坡地向着黑湖和千湖的方向慢慢行进。

漫上坡是练习骑马的最佳地形,人不累,马也轻松。从喀纳斯村经黑湖至禾木村,骑马和徒步大体都是两天的路程,第一天是一个漫长的上坡路线,到达沙勒格尔雪山下的小黑湖后,就结束了第一天的行程,一般要露营下来。第二天从小黑湖前往禾木村,则会是一路下坡。我给博然说,第一天的骑行很重要,这是一个练习骑马的过程,要抓住这第一天的机会,和马建立起友谊,培养好感情,为明天艰难的下山做好准备。

一条淙淙的溪流沿著山坡顺势而下,山坡的右面长满了成年落叶松,左面的山梁上被嫩绿的牧草涂满全身。我们沿着溪流逆流而上,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对前方的无比好奇。我们的马蹄声惊动了远处一户人家的牧羊犬,在空旷的山谷里,牧羊犬迎着我们的马队不停地吼叫,听声音便知道它对于我们的到来不是特别欢迎。出行经验丰富的叶尔德纳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出发时就把自己家的爱犬呼尔登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呼尔登”是特别能跑的意思,这次穿越也确实证实了这条家犬的奔跑本领。呼尔登听到前方的狗叫声,从我们的队伍里箭一般冲了出去。在高大的牧羊犬面前,呼尔登虽然略显瘦小,但却毫不示弱,两只异族的犬类在僵持了几分钟后,握手言和,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实际上,在这次僵持中呼尔登是胜出的一方,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它的领地可言。endprint

就这样,我们的马队顺利通过牧羊犬看护的人家。前面,是一家没有养狗的牧人家的木屋。喀猴说:今天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喝个茶,休息一下。大家先不要急着下马,等马夫下来后再扶你们下来。第一次长距离骑行的博然被扶下马时面色痛苦不堪,两条腿已经不会走路。喀猴不停地嘱咐他,腿不要停下来,多走走路,活动活动。刘能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大家都开玩笑说,到底是能人一个呀。

我们刚到,这家的男主人就骑马出去寻找自己家的马群了。由于冬季漫长且积雪平均超过一米以上,生活在喀纳斯区域的牧民家里通常以养大畜为主。所谓大畜是指牛和马,小畜则是专指羊。在漫长的冬季里,羊根本无法在野外觅食。牧民在夏天辛苦打下来的干草一般都用来喂牛,马这个生灵则全凭自己的四只蹄子在冰天雪地里刨草觅食。所以在喀纳斯,养马是一件非常轻松的劳作,不用费太多力气,家家都有一群规模不小的马群。马不光供人们外出时作为交通工具,牧人们每年还会把多余的马出售出去,用来填补家用。

女主人名叫叶尔克依,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孙女正在木屋中烧奶茶。见我们进到屋里,叶尔克依热情地拿出几只茶碗给我们倒上热气腾腾的奶茶。博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奶茶,起初以为奶茶是甜的,当喝了一口尝到是咸的,好奇地问我们奶茶里为什么要放盐。我们说,不光奶茶要放盐,酥油里也要放盐,这是为了补充人体所需。博然对这里的一切都特别感兴趣,小饭桌上的烤馕,面盆里的酸奶,炉灶上的茶壶,室外院子里晾棚上的奶疙瘩,女主人和她的小孙女,这一切都成为博然相机中纪录的对象。

喝完奶茶,我们告别待人热情温暖的女主人,翻身上马,继续我们的骑行。这是一个长达四五公里的漫坡,骑在马背上的我们优哉游哉地任凭马儿闲庭信步。叶尔德纳和巴特尔嘴里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笑的话题,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他们内心的快乐。呼尔登辛苦地围着马队跑前跑后,这时我们才想起中午忘记给它喂东西吃了。

在草原上,牧人一生中最忠实的伴侣就是自己的坐骑和家犬。有了这两个伙伴,无论自己的野外出行多么漫长,都不会感到寂寞和孤独。在牧人的骑行过程中,马始终是和人连为一体的,而家犬却忽前忽后守护在主人的周围。它一会儿嗖的一声飞奔出去,追寻在前方山梁上探头探脑的旱獭,一会儿又像给牧人断后一样,跑在后面巡视一下有没有别的生灵跟随而来。总之,牧人的两个伙伴都很忠诚,一个不离不弃地驮你前行,一个跑前跑后为你站岗放哨。

随着我们一步步攀升,前方绿色的山梁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凸起雪峰。我们一点点上升,雪峰一点点在变大。及至我们攀登到了山梁之上,一座巨大的雪山完整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这就是沙勒格尔雪山,用当地老人的话说,这是一座和天一样高的雪山。在雪山和我们所站的山梁之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谷,从雪山融化的雪水顺着山体慢慢汇入谷底,长年累月的侵蚀使得我们眼下的山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湿地,湿地里草甸起伏,高低不平,大大小小的水洼相连不断,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像一面面闪光的镜子。这就是著名的千湖。

看到如此壮美的山水,我们索性弃马步行,沿着山梁向东缓步欣赏眼前的美景。山梁的右面,是波光四射的千湖,山梁的左面,是我们用一上午攀爬上来的巨大坡地。现在我们才看清,这个坡地的上端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川漂砾,这就足以说明,沙勒格尔雪山的周围曾经覆盖着厚厚的冰川。后来,冰川融化,冰川裹挟的这些花岗岩石才被遗弃在了这里。

我们来到山梁的最东端,山脊突然收紧,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前面,是一块低矮群山环抱的开阔谷地,谷地的中间,是一个形似马头的高原湖泊。不用说,这就是黑湖。之所以叫黑湖,是因为它周围全是沼泽地,而它本身就是一个由低洼沼泽形成的湖泊,湖水较浅,湖周围的山石水草皆为深色,这样,无论从任何角度观看,湖水总是显得黯然无光。如果拿黑湖和色彩明亮的喀纳斯湖相比,它也就只能被称之为色彩单调的黑色湖泊了。

我们今天的行程,是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小黑湖附近露营,否则,明天就无法到达目的地禾木村。现在,我们只有快马加鞭朝着东南方向的高地继续赶路。好在大半天的骑行经历,让博然在马背上已经能够就轻驾熟地策马前行了。

我们从黑湖右岸的黑色山脊向着东南方向两座雪山中间的隘口行进。右面的雪山自然是沙勒格尔雪山,它的纯洁的雪峰始终在我们的仰望之中。实际上,我们今天大半天的行程就是在围绕着这座雪山仰慕前行。左面的雪山较小,尚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许正是因为它太小,人们也就无所谓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了。我们的右侧是雪山脚下融雪形成的沼泽和小湖,它们连绵不断,成为雪山不断从固体演变为液体的有力佐证。马蹄所到之处,山路上长满了茂密的圆叶桦,这些灌丛植物,一般生长在海拔2300米左右的高山地区。由于高海拔的原因,这些没过膝盖的灌丛成为这一区域最为高大的植物。

夕阳快要接近沙勒格尔雪山的时候,我们在瑟瑟寒风中到达了两座雪山中间的隘口顶端。这时,我们已经从沙勒格尔雪山的北侧绕行到了它的东侧,雪山的山势也在随着我们的前行不断变换着角度。但不管角度如何变换,唯独不变的,是雪山顶端那晶莹剔透的皑皑白雪。那是大山的希望,河流的源泉。金黄油亮的毛茛花从我们脚下一直延伸到雪线之下。左下方的山谷里,小黑湖在斜阳里折射出幽藍色的光芒。正前方,一条幽深的山谷深不见底,山谷的背景,是层层叠叠的苍茫山峦,那里是我们明天一路下山的唯一通道。

现在,我们要从隘口处下到雪山脚下的那片黄色花海中。今晚,我们要夜宿雪山之下、草原花海之上了。

这一片山谷平地很是奇特,正西方是沙勒格尔雪山,雪山在傍晚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南面是雪山的延伸部分,由于海拔变低,只留下残存的一片片雪线。北面是我们刚刚翻越下来的隘口,现在看来也是一道不小的山梁。东面是一座金字塔一般的尖山,两侧的山脚下分别是两条伸向远方的山谷。东南方向的山谷通往禾木,由于山谷较低,只能看到远方一层层的山峦。东北方向的山谷较为平坦,小黑湖像一面镜子半悬在山间的洼地上。endprint

山谷中有几处牧人遗留下来的毡房底座和钢管支架,这里是山外河谷牧人的夏牧场。这个季节,牧人和牛羊还没有来到这里。这里海拔高达2600米,青草就会生长得很慢。我们选择一处地势较高的牧人住处搭建帐篷,这里有牧人上一年留下的石头垒砌的灶台和干柴。

叶尔德纳和巴特尔熟练地将所有的马匹松绑解套,然后给每匹马的前后腿再打上绊子,以防它们夜里吃草会跑得太远。喀猴指挥大家搭建帐篷,劈柴做饭,这一切都要赶在天黑前完成。博然骑了大半天的马,两条大长腿已经像两个木棍一样僵直得不会走路了。更为关鍵的是,他和他的那匹坐骑斗智斗勇了一天,闹得身心都很疲惫。刘能人倒像一个老江湖,虽然没有这么长距离地骑过马,但他就像与生俱来具备骑马的天赋一样,任凭马儿上下颠簸,始终能四平八稳地稳坐在马背上。

晚饭无外乎是每人煮一包方便面,外加提前准备好的熟肉和烤馕。呼尔登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路上上蹿下跳,兴奋得不得了,中午没有吃食,晚上扔给它几块肉,它也只是闻闻味道,然后就躺在草地上睡觉了。呼尔登不想吃东西,但天上一只飞翔的苍鹰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就在喀猴往碗里削肉的时候,那只在我们头顶盘旋已久的苍鹰突然俯冲下来,用它的利爪抓走了喀猴碗里的一块肉,紧接着直冲蓝天。我们都被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大戏惊呆了。不是万不得已,鹰是不会从人的碗里抢食吃的。

这时,一支马队从东南方向的山谷底翻越上来,有人骑马,有人徒步,他们在向小黑湖跟前那片牧人遗留的毡房区缓慢前行。这个时间点到达这里,他们应该是今天早晨从禾木出发赶过来的。喀纳斯到禾木的这条徒步线路,无论是从喀纳斯往禾木走,还是从禾木往喀纳斯走,中间都必须要在小黑湖这个区域露营一个晚上。这一片区域,基本上是这个行程的制高点,从喀纳斯来是一路漫坡,从禾木来更是一路上坡。第二天的路程,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是一路下行了。喀纳斯的海拔要比禾木高出两百多米,所以往喀纳斯方向的坡度会缓一些,而往禾木走的坡度就会相对陡峻不少。

太阳从沙勒格尔雪山滑落下去不久,月亮接着从东方金字塔形状的山尖上升起。这个夜晚,鼾声从几个帐篷里传出来,像是山野中的幽灵在歌唱。睡梦里,我分明听到这山野之上毛茛拔节开花的声响,它们正从我们的帐篷底下,吸吮我们身上的热能,快活地传递给遍布山野的同类。它们比赛般向着沙勒格尔雪山奔跑。它们接触到了雪山,雪山便开始融化。

我朦胧中看到雪山消融后流淌出殷红的雪水。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绘画:孙海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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