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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梅的圈子

2018-01-24周菊坤

苏州杂志 2018年4期
关键词:圈子书画人生

周菊坤

现在玩什么都讲”圈子”的。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有些老板字认不得几个,却热衷于读EMBA之类,动辄“某某商学院”,书虽读得云里雾里,却乐此不疲,其醉翁之意自是不便明说的。周思梅在苏州没有圈子,我说的是书画,或者说,苏州的书画圈没几个知道周思梅的。周思梅的圈子在外面。这有点“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味道,只是,这出墙而放的似乎不应该是红杏,红杏太闹猛,甚而有些纷乱,就像这个季节里知了的聒噪。周思梅应该是一枝梅花,斜出墙外,暗香,冷艳,“不要人夸颜色好”,当然,好颜色靠夸是夸不出来的。

三十多年前,周思梅在木渎老家有个圈子的,就三个人,我,她,还有三男,一起爬天平山,一起玩电影配音,一起做梦,做书画家的梦。我把这段经历写了篇小文,《那年我们十七岁》,发表在《苏州杂志》上。三男家境稍好,订有一本《朵云轩》,非常精美,让人爱不释手。朵云轩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张爱玲在她的《金锁记》开篇,把记忆中的月亮比作“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光看这个名字,就和北方的什么“斋”拉开了距离,玩的应该不是一个圈子。那个年代,我们能看到的书画典籍实在稀罕,能一睹”朵云”已是眼福,我们也由此认识了唐云、程十发、刘旦宅,还有戴敦邦。尤其是戴敦邦,在我们心目中近乎神一样的大师,因为他的三国、水浒、红楼梦人物,因为他的连环画《一支驳壳枪》、《陈胜吴广》,我们崇拜他,我们痴迷他。当时,三男和思梅竟能默写戴敦邦的仕女,极为传神,这让愚钝的我钦羡不已。说来奇怪,我们与戴先生素未谋面,却每在一起总会提及他,如同老友一般熟识,俨然一个圈子的人。

那是改革开放的早期,南风窗微微开启。在文学上,那个特殊年代的亲历者开始舔舐伤口,痛定思痛,年轻人的心则开始骚动,因为向往所以渴望,因为不明方向所以迷惘。这是诞生朦胧诗的时代。禁锢少了,思想便蠢蠢欲动,文艺也百花齐放起来,老百姓对精神文化生活有了需求,便“春风吹又生”。一夜之间,太湖之滨郁舍小村的仿古画风靡全国。周思梅漫长的艺海之路从郁舍启程,先后投帖于费松伟、朱耕源、邵文君、徐绍青门下,转益多师,颇有所获。其间,她的书画生意开张,自产自销,怡然自乐。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和三男去过苏州养育巷的一幢小楼,那是周思梅的工作室,我们见到了很多新面孔,有书画家,也有生意人,天南海北,谈笑风生,皆有鸿儒风采。我和三男很难插上话。周思梅的圈子大了,我俩为她高兴。

假如,按照这样的轨迹,周思梅的圈子会越来越大,她的人生春风得意,虽然少了些许的跌宕和惊艳,但作为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平淡,安顺,就是晴天。然而,人生从来就是一幕没有脚本的大戏,人生的精彩,就在于那下一刻的未知。人生,没有假如。

好长一段时间,五年,抑或十年,竟然没了周思梅的音讯。我以为,一定是她的圈子更大了,天地更宽了,也就顾不上联系我们这些儿时的玩伴了,这也很正常。心里虽时常念及,但各自忙碌,各自规划着人生的圈子,也就只能随缘了。都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那么,圈子就是一种新型的社会组织关系,各种价值观在这里汇流,或相融交集,或各行其道。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周思梅罹患重病,闭门不出已有多年,以抄经读帖为日课。这消息于我不啻晴天霹雳。曾经热闹,突然归于沉寂,这样别无选择的选择之痛非亲历者不能体悟。周思梅屏蔽了她的圈子,也意味着把自己的人生归零。

零是终结,又何尝不是新生?没有了圈子,等于是绝了他念。周思梅潜心抄经与绘事,这是她的童子功,也是上苍留给她的最后一颗种子。心无旁骛,因定生慧;坐看云起,静处梅香。周思梅关闭了一个圈子,却无意间洞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康复,她的艺术也在不知不觉中精进。钱定一说:“处处都是大奖,人人都想创新,写一张小楷试试,哪个敢和文徵明比一比?”他看周思梅的小楷手卷《孙子兵法》,六千多字,一气呵成,神采奕奕,却又隽秀内敛,无半点尘俗之气,即收为弟子,授以正规传统笔法,反复叮嘱,一定要守住经典,千万不可趋时跟风。崔护八十二岁时,为周思梅的兰花册页题诗数十首,并长歌贻赠:“周家有女自欢娱,养疴有法吮毫愉。手写不忘频领悟,心传动辄岂能无。学书学史两相俱,日将月就从不敷。耽玩孜孜临复读,他年墨妙卓三吴……”

我于书画纯属外行。我无法对周思梅的书画艺术作只言片语的褒贬。我向来对那些见物不见人的主观臆断有些不以为然,更对那些故作玄奥却放之四海皆为准的学界高论嗤之以鼻。书画是一种审美,属于心灵艺术,是欣赏者的心路历程,加上作品背后创作者的思想情感,两相碰撞激荡共鸣之后的二度产物。一百个观众就有一百个毕加索。依个人浅见,一幅作品,三分技术,三分学养,剩下的就是境界和格局了。而后者的深浅高下,无法掖藏,即使涂脂抹粉,也是徒劳,只会露了马脚。清水出芙蓉,天然有真趣。书画不仅是周思梅的营生,更是她对生命的一种领悟和宣泄。

周思梅的“圈子”故事到此似乎已有结局,其实不然,主角还未登场。又要讲到戴敦邦了。周思梅在朋友的鼓励下,走出画室,在太湖举办首届个人书画展,戴老携一家三代前往,以“正宗清新”四字相赠,又力荐她在上海豫园办展,在这个海上画派的渊薮圣地为一个乡野后学站台。周思梅在北京故宫办展,戴老亲题“吴门传馨”,并为之序,洋洋数千言,溢之以美辞,寄之以厚望。戴敦邦乃当今中国画坛一代宗师,与周思梅非亲非故,因何眷顾如此?有几次活动我有幸陪侍在戴老身边,曾亲耳听他对周思梅说:“有这样的水平,不是中书协会员,不是中美协会员,我最欣赏你这一点。”那么,究竟是哪一点打动了这位“怪脾气”大师?我在戴老为周思梅画展的序言中找到了一些密码。“吾与思梅识见时,她正处于人生低谷。因为有某些相同的经历,或事艺道路上的共识,或者相同的痛楚,所以,久久交往如同家人。吾也有愧于自己身处世俗之艺人行伍,与儒仕如同陌路,也因年龄的悬殊,思梅执后辈之礼,视同乃父。”老人写下这番话是动了情的,他没有必要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来矫饰做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相信,戴老在周思梅身上,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戴老的旷世高风,是时下燠热的暑气中吹来的一缕清凉。

少年周思梅的圈子里一定有戴敦邦的,或者说,戴敦邦就是她的圈子,是她的蒙师,这与彼此间是否相识无关。如今,周思梅又回到了原点,这是她和戴老的一段因缘,也是冥冥之中的回归。茫茫人海,岁月时空早已淹没成大数据的海洋,每个人都在迷失中寻觅自己的圈子。这一次,周思梅不会走丢了,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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