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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情思

2017-11-21杨文颖

金秋 2017年16期
关键词:秦腔京剧

◎文/杨文颖

秦腔情思

◎文/杨文颖

板块邮箱:xawbyl@sina.com

刘毓中《卖画劈门》之白茂林

我土生土长于古城西安,虚度85春。年近弱冠曾充当文工团员,而立之年转投秦腔,如俗语所言“到山里打柴,到河里脱鞋”,我顺其自然,编导演评,零敲碎打,随遇而安,这与我从小受到秦腔的滋润熏陶有关。据老母亲讲,我在襁褓中随她出入戏园子,便有些异相,台上热闹时老实安生,台上间歇时就胡拧恣,虽不懂得戏为何物,却似有某种感应,老母亲戏称我受过“胎教”,指她怀我时常看戏也。

田德年《铡美案》之包拯

童年时,我行动相对自由,常赶场子。某年二月二,靠近北城墙药王洞过庙会,在东侧广场搭台子唱戏,人山人海,如潮涌动,我的布鞋都被踩掉了一只,但无暇顾及,因为台上三位大把式正在唱《走雪》,何振中(1908-1976)演曹玉莲,和家彦(1898-1943)饰老曹福,晋福长(1890-1965)的丑角“一赶三”,珠联璧合,我被磁石般吸引。

一次看夜戏,散戏后踟蹰街头而不敢走进黑咕隆咚的巷子,硬是等来一位街坊,才尾随着回到家。当晚看的戏相对于“京二黄”而称“土二黄”或“本地二黄”(今名《汉调二黄》),主角是一位资深女须生,观众称“刘坤角”,大名叫刘佩文(生卒不详),其装扮如习见的“七品县官”。台下老看客私语,她穿靴子须塞东西,因为缠过脚,当出生于帝制时代,估计与著名京剧女老生孟小冬(1909-1977)为同龄人。

苏育民《杀庙》之韩琪

有剧史研究者称,西安曾有过两种秦腔,其一即指土二黄。土二黄当年在西安确是占有半边天,刘坤角的领衔主演即是明证,另外还有辛亥革命后,由陕西督军张凤翙支持创办的鸣盛社以及土二黄自乐班等等。陕西剧界耆宿范紫东(1878-1954)在其《乐学通论》中写道:“清光绪三十年(1904)前后,秦中二黄各班,不一而足……民元之际,易俗社演秦腔,鸣盛社演二黄,人皆翘首支足,希望其各阐宗风。”更是准确无误的见证。

曾经襄助京剧大师梅兰芳,创“梅派”的戏剧通家齐如山(1877-1962)宣称,汉口的汉剧,源头在陕南,乃土二黄随汉江顺流而下,传至汉口,发扬光大,进而传到安徽安庆一带,变化成徽调。待传到北京,“乃聚汉调、徽调、梆子、昆腔、京调等合组而成”,世称京剧,亦称皮黄,所以齐先生称陕南汉调为“全国皮黄之始祖”(均见齐文《中国地方戏提要》)。齐先生又在《昔日秦腔之盛况》文中宣称:“秦腔发源颇古,几经衍变,乃蔚成大观,在国剧上自有屹然独立之价值。”又谠言:“梆子本始于陕西,原名秦腔,传到山西、山东、河北、河南等省,日久当然都有了变化。”“各省的梆子腔、川腔、滇腔、广东、福建等省的戏,多是如此。”“如四川、云南的梆子和浙江的南梆子等等,都是来源于秦腔。”“秦腔本是梆子腔的始祖。”齐先生真知灼见的两个“始祖”论断,足令秦人自重自珍,自雄自豪。我徜徉其间,自然情牵意惹,心向往之。

陈妙华《三滴血》之李遇春、周天佑

苏育民《激友》之张仪

樊新民饰演的晋信书

抗日战争中,西安频遭敌机轰炸,一夕数惊,口头语称“跑警报”或“躲警报”。我随家长躲回北郊老家,未料却有意外收获。在草滩镇一个极普通的乡间小班社,竟见识了两位实力超常的大演员,一位叫曹韵卿(1924-1979),坤伶青衣,台下神闲气定,台上娴雅痴情,唱腔特别有味儿,吐字也极清晰,娓娓动人。另一位叫汤秉钟(?-1949),个头体态酷似京剧名净袁世海,戏路特宽,重唱工的大花脸与重功架的二花脸一身双兼,各具神采,浑厚、饱满、俏媚、脆帅,八面玲珑。他(她)们二位的精美技艺和台风韵致,我至今难忘。以尔后的视野所及,可与平分秋色者,实不多有。但限于时势处境,这二位却未能立足都市而扩大影响,诚为憾事。我曾多方寻觅,竟连张剧照都未找到,惜哉!

20世纪以来的秦腔,几度辉煌,群英荟萃,最令我倾心倾情、顶礼膜拜者,莫过于刘毓中(1896-1982)与苏育民(1917-1966)。他们能戏多,功力深,有源有流,都有精品杰作。1952年全国第一届戏曲汇演同膺一等奖,又同被业内外人士誉为“秦腔旗帜性人物”。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刘毓中的《卖画·劈门》,本是其父刘立杰(1874-1935)、观众昵称“木匠红”的看家戏,子承父业,青出于蓝,堪称“嫡传”。其独特在于,不似一般开场即以大板苦音乱弹哭诉前情,而是付诸形象和行动,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唱词也极简练,重要的两段,每段只四句,前一段“欢音慢板”却间以苦涩韵调,揭示主人公的特殊心境;后一段情势突变,悲愤交加,又一句一个样儿,耐人寻味。情急处的持刀“劈门”,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还由于过度精神刺激而导致瞬间的情志恍惚,尤其精妙传神。刘毓老的艺术,转益多师,自成一格,我曾称之“以精气神领先的做工特色”,其老搭档、著名花脸兼教练李可易(1906-1967),曾以“会、通、精、化”作概括,京剧大师马连良则激赏赞之“衰派老生一绝”。

苏育民的《激友》,乃是对其长兄苏哲民(1908-1943)艺术的扩展接力,精雕细刻,独树一帜,首先人物把握得准,虽然“贫生”应工,但贫生不贫,突出张仪作为政治家的昂然气象,唱腔也纯正饱满,“二音子”甩腔别有韵致,念白的真假声结合极具吟诵风味,少有人可及,许多表演动作的处理,以及与“锣鼓经”的紧密结合,显出别具匠心。连梅兰芳先生都称赞:“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表情深刻动人,我肯定地说,他在艺术上有了很大的成就。”京剧小生创“叶派”的叶盛兰来西安,当着三意社全体演职员动情地说:“苏先生不仅是各位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并谦恭亲切地与苏育民牵手合影留念。我曾在文章中写道:“他在舞台上如同一条龙,又如同一只虎,龙腾虎跃,一派龙虎之气。”并感慨:“秦腔有个苏育民,是秦腔的光荣,秦腔少了苏育民,是莫大的损失。可惜的是,他去得过早了。1966年12月26日逝世时,不过是49岁的盛年啊!”

秦腔的剧目亮点,我本能地常念及《三滴血》和《铡美案》,一为原创,一为改编,特色鲜明,各具影响。

《三滴血》乃范紫东先生20年代原创,易俗社1919年首演,已届百年,久演不衰。上世纪50年代,由剧作家谢迈千执笔,推敲裁剪而臻精练,1960年拍了电影,更增新的看点。剧中的双胞胎哥弟,由著名女小生陈妙华(1939-2010)一人双演,一文一武,各尽其妙,深得观众喜爱。“祖居陕西韩城县”等唱段,入耳上口,平易近人,广为流传。另一重要人物晋信书,取古训“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寓意,由秦腔名丑樊新民(1922-1989)扮演,形象造型,别出心裁,以庄寓谐,时见反讽,其一意孤行的滴血断案,荒诞不经,却自诩自信,恰成“黑色幽默”。美中不足的是,拍电影强调了“写实”,但忽视了作为戏曲艺术片的“写意”,晋信书没有了丑角特有的“豆腐块”,不无遗憾。另一莫大遗憾是,樊新民作为秦腔仅存的“大丑”(雅称‘袍带丑’),还没来得及办理退休手续,突然中风失语,半身不遂,已无心力培养接班人,67岁怅然离世。秦腔独特的大丑,遂面临断档的尴尬。

苏育民(左)与叶盛兰

刘毓中(左)苏育民(右)与马连良合影

《铡美案》虽为改编,但深具创意。母本叫《赛琵琶》,以夫妻破境重圆作结。北京大学教授、戏曲研究专家吴小如,在其《秦香莲故事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文中写道:“一场尖锐的矛盾竟以妥协性的喜剧告终,这实在是‘败笔’。到了秦腔里……改成韩琪杀庙,包拯铡美。清末,秦腔又翻成京剧……成为现在各个剧种一般的演出本。”1954年,剧作家王绍猷特意整理出版了《铡美案》,对此前秦腔各种演出版本综合取舍,为普遍所遵循,功莫大焉。其中《杀庙》的韩琪,升格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例由名角儿担当。苏育民的韩琪,气象风神,光耀夺目,成为我久仰的偶像。铡陈世美的包拯,更是秦腔大花脸的强项,年高德劭的名净田德年田(1889-1978),龙吟虎啸,大气磅礴,所体现的疾恶如仇,凛然正义,久已深入人心而成精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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