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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罕河人

2017-10-25董春宝

少年文艺 2017年9期
关键词:灰灰黄沙二叔

董春宝

1

“大骆,再去问问,看路对不对。”零零星星的村落散落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房屋间的距离很遥远,路人很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二叔让我去问路。

“大叔,打听一下,去老罕河这么走对吗?”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对,就一直往前走。”

“大叔,还有多远?”

“不远了,继续往前走吧。”

“大叔再问一下,这是你的羊吗?这羊是我们捡来的。”

大叔走近了我们赶的羊群,摇摇头说:“不是。”

“好漂亮的羊群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大叔又说。

“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大叔又摇摇头。

这样,按路人们的指点,我和二叔赶着羊群,边打听去老罕河的道路,边寻找羊群的主人。

我们往前走着。

“二叔,你看,到了!”几天后的早晨,我和二叔爬到一个高高的沙丘上,向远处眺望。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幽蓝的老罕河深深地嵌入碧绿的原野上——弯弯曲曲曲曲弯弯,时窄时宽,时宽时窄,泛着清幽的光,就像神话中的仙女随意甩下的飘带,向远方延伸而去,悠然地流向远方。

看到老罕河意味着快到家了——顺着老罕河往下一直走,就是我们的家。

“到了!”远远地看到了老罕河,我高兴地说。

“看来晚上就可以到老罕河了。”二叔望着远处说。

“还要一天啊?”我惊讶地说,当然也有热盼的心情。我热烈地盼望着尽快来到老罕河边。

“是。看着近,还远呢。‘望河跑断牧人腿。”二叔说。

“望河跑断牧人腿”,真是如此,就像追逐希望,看似很近却异常遥远,同希望一样,老罕河尽管遥远,却吸引着我们,也吸引着羊群。我们越过一个沙丘,又越过一个沙丘;穿过一个村庄,又穿过一个村庄;走过一片树林,又走过一片树林……

我们继续走着。

紫红的落日像熟透的橘子悬浮在云霞之间的时候,我们终于站在老罕河的河滩边上。我向天空望去,天空殷红而高远,一半红一半白的块块云朵变幻着形状,从遥远的东方的地平线涌来,闪了一下淡红色的影子,瞬间又扎去遥远的西方,也许它们累了,像太阳一样休息去了;我又向老罕河那边望去,老罕河金波粼粼,像谁撒了一层金屑。微微的河风徐徐吹来,齐腰深的野草被推倒,微风过后又重新站立,形成了跌宕起伏的草浪,“沙沙”地涌向我们,最后终止在我们的脚下。随后,甘甜、苦涩、醇厚而略带鱼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沁入了我们的鼻腔。

羊们可不在意这些,“呼啦”一下,它们像脱缰的野马奔进了河滩地,瞬间淹没在齐腰深的野草中。野草被风压倒后,才勉强看到它们的脊梁。“风吹草低见牛羊”,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二叔,羊!”我惊讶地喊二叔。

“就让它们好好地吃吧。”二叔说,“它们很多天没有吃到青青的野草了。”

“走,到河边去。”二叔说。

我和二叔穿行在河滩上。湿润的河滩上,长满了芦苇茅草泽泻麦冬……红的紫的黄的各色野花点缀在它们之间。“哗啦啦——哗啦啦——”野草在相互碰撞。“扑棱棱——扑棱棱——”野鸟被惊起。

我们来到河边看着,静静流动的清澈见底的河水泛着暗红的光和习习的河风吹皱起的淡淡的波纹,一片片枯叶随着水流慢慢漂去,扎在河里的枯枝,泛着黑光,被洗得干干净净。一群小鱼,长条形的,摇着身子,舔了几下河底的一片枯叶,又吞一口河底的泥沙,之后使劲甩了一下尾巴,逆水而去。

我俩猫下腰,蹲在河边,伸出双手,捧一捧清凉的河水,抹在脸上,顿觉浑身透亮无比,好爽!好爽!河水洗去了我们脸上的尘沙,也洗去了劳累。

“真甜。”我捧一捧水,猛喝了一口,甘甜而醇厚的味道,沁满了我的脾胃。

“二叔,咱的羊也不知道在哪里?”我问二叔。我看着河滩上时隐时现的羊群,又想起了我们的羊群。我又要哭。

“精神点儿,别垂头丧气的。”二叔边洗脸边说,“早变成僵尸了。别惦记它们了,命保住都不错了。”二叔又劝我。

“可也是。”我说,“可——”我还想问二叔点儿什么。

“可什么?羊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正常的事,你精神起来就好,回去好好念书就是了。”我还想再问二叔点儿什么,可他不允许我再往下问。

“二叔,你看!”我边抖落手上的水珠边回头看羊群,大喊二叔。

“看什么?”二叔猛地回过头。

“二叔,你快看啊?”我急切地喊二叔。

2

爸爸病了很长时间,干不了活。快开学了,可我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爸爸,我不想念书了。”这个假期,我总对爸爸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念书没啥意思。”

“那怎么行。”

“那?”

“是不是考慮学费的事?”爸爸皱了皱眉头说,“这不用你考虑,你安心念书就好。”

其实爸爸比我还着急。

“小骆要开学了吧?”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二叔来到我家问爸爸。

“嗯。”爸爸面有难色地说,“可——”

“大哥,没事,小骆的学费你不用愁,你就专心养病好了。”

“有别的挣钱道吗?”爸爸问二叔。

“老本行。”二叔说,“我看贩羊还是挺挣钱的。”

“二叔我也跟你去。”自从爸爸病了后,我的学费都是二叔给拿,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说。

“不行!”爸爸和二叔异口同声地对我说。

“怎么不行?”我问他俩。

“还没到你挣钱的时候。”爸爸和二叔又异口同声地对我说。

……

“好,大哥,你休息吧,我明天就去。”二叔临走时对爸爸说。endprint

“二叔,我也跟你去。”二叔出门时,我撵上二叔说。

“你去?”二叔瞪着眼睛对我说,“不行,你去的话,你爸爸更上火。”

3

贩羊,得到北方的科尔沁草原。那里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独特的环境养育了独特的牛羊,尤其是羊肉更与众不同,那里的羊肉鲜嫩可口,是上等的食品和补品。贩羊就是在草原上低价收购,赶到我们这里高价卖出。

弄好了,会挣上一大笔,弄不好,那就不好说了,可能血本全无,甚至把命搭上。原因是到科尔沁大草原贩羊必须穿越那片沙漠——葛尔穆。葛尔穆是那片沙漠的名字,我不知道它名字的由来,只听说那里曾是古时候罪犯的流放地。葛尔穆里漫漫黄沙,黄沙漫漫。春天刮西南风,秋天刮东北风。春季西南风把黄沙推到东北,秋季东北风把黄沙送还给西南。当地人们有这样几句歌谣:

黄沙黄,黄沙疯,

坨子一年两次风,

一次大风六个月,

正月初一沙揭棚。

那里环境更是瞬息万变,今天是沙坑,一场大风扫过,明天早上就可能成为沙岗,随时都可能掩埋里面的生灵。沙丘、沙坑互相变换着。葛尔穆里根本就没有成形的路,也不能修公路。人们曾经修过多次路,可一场沙暴荡过之后,修成的路就被黄沙掩埋得无影无踪,看不到任何痕迹。所以人们进出葛尔穆的交通工具还一直极其原始——双腿。

宽宽的葛尔穆像固体的河流横卧在那里。

贩羊很冒险。

“二叔,等等我。”我大了,不能总让二叔为我操心,我要跟他一起贩羊。第二天早上,二叔已经走出很远,我撵上了二叔。

“干什么?有事吗?”二叔问我。

“我也跟你去贩羊。”

“你爸爸让吗?”

“我没跟他说去贩羊,说学校有事,去学校一趟。”

“到学校有事?”二叔说,“你怎么撒谎啊?”

“这不是撒谎,这叫先斩后奏。”

“好小子,行行行!跟你爸似的。”二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

我乐呵呵地跟着二叔往北方去了。

4

我们回来了。几天前,我们赶着羊群走在葛尔穆。

平静时,葛尔穆的景色很美。天空上棉花团一样的大块儿云朵变幻着形状,向远方飘去。这里的小路(其实不是路,只是我们走的路径)时而宽阔明朗,时而又狭窄拥挤;时而笔直悠远,时而又扭曲盘旋,时而婉转细长……总让人感觉虚无缥缈,有界限而没有边缘。我们面前时而闪现一片片四棱形的问荆,时而闪现一簇簇刺人的沙拐枣,时而闪现一团团随微风摆动的沙蓬,还有灿若晚霞火一样的欧李稞子……再有就是蹦来蹦去的野鼠,歪着光滑脖子闪着透明眼睛看看我们的沙蛇,还有时而飞起时而落下的沙百灵……高空還有几只大鸟,它们一直在悠然地跟着我们。

太美了,美极了。

我开始唱歌——

清清的老罕河河水啊

是我甜甜的乳汁

翠绿的草原啊

是我嬉闹的地方

胭红的霞光啊

是炉膛里的火焰

轻轻的雾气啊

是涌动的炊烟

茫茫的高山那边啊

有我无限的向往

……

唱着唱着,我觉得我彻底融入了葛尔穆,变成了葛尔穆一粒晶莹的坨沙。

唱着唱着我不唱了。此时,我们站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看到了远方的树木像一团团绿色的雾,呈现在那里,还依稀可见袅袅的炊烟慢慢融化在高空的白云里。是它们打断了我的歌声。绿色!绿色!绿色代表我们快走出葛尔穆了。

“二叔。快看,到了!”我高兴地对二叔说。

“是快了,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二叔随口就说出了这句顺口溜,“望见一点绿,还有一二里。”

“要出葛尔穆,人要鸡叨米!”二叔又补了一句。

“不就一二里地了吗?”

“你理解错了。”二叔说,“它的意思是关键时候要猫腰走路,向沙漠低头。”

说话间,天气变得异样闷热,我们周围热浪翻腾,就像一锅沸水。我们像被焖在蒸笼里,喘不过气来。羊群热得把头使劲扎在一起,恨不得搞鸵鸟战术一头钻进沙子里。

“这么热,可别……好像要出事。”二叔很忧郁。

“出事?出什么事?”我问。

“嗯,好像。啊,你不知道。”二叔叨咕了一句,“鬼地方。”

“啾——啾——”成群的野鸟哀鸣着,没有目标地乱飞。“吱——吱——”野鼠慌慌张张地四处逃散。“沙——哗啦啦——”“沙——哗啦啦——”沙蓬抖动,欧李稞子抖动,沙拐枣抖动……一切都在抖动。

“不好!大沙暴!”二叔大叫一声。

“人要鸡叨米。”真像二叔说的那样,沙暴来了!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数丈高遮天蔽日的滚滚黄沙排山倒海般从天际间向我们涌动过来。“唰——唰——”“噼里啪啦”,沙暴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枯枝败叶,扬满了天空。太阳开始像个烧饼,挂在天上,瞬间就被黄沙吞没了。天空顿时暗淡无光,昏黄一片。

“沙—沙—”“嗷—嗷—”“咩—咩—”“哞—哞—”葛尔穆像疯狂的野马,又像愤怒的公牛。

“二——叔!羊,羊——”黄沙把我的话呛了回去。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渐渐被卷向沙凹里的羊群,对二叔喊。

“快回来,你不要命了!”说话间,我要去撵羊群,二叔一把把我拽了回来。

“不要分开,抱住水和干粮,要顶风跑,跟住我。”二叔拽着我,不再说话。

我回头再看羊群时,“唰啦啦——唰啦啦——”一股股黄沙正像瓢泼一样填埋着羊群。

“快跑!背好水和干粮!”二叔使劲拽我。

“还看?快跑!”二叔又使劲拽我。当我再回头时,掩埋羊群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高高的沙丘。endprint

沙暴越来越大,我们周围像一锅煮满黄沙的沸水。“噼里啪啦”,沙子打在脸上,针扎一样。沙子迷住了我的眼睛,塞满我的耳朵,堵住了我的嘴。二叔一手拽着我,一手挡在额头。我俩猫腰弓背,迎着沙暴,往前跑着。说是跑,其实也不过就像在沼泽地里跋涉——前腿刚刚迈出,后腿就被刮来的黄沙掩埋了膝盖。

“快!快!”二叔拽着我喊。

“要出葛尔穆,人要鸡叨米!”我们一步一步一磕头地“跑”着。

跑着跑着,忽然我眼前一黑……

等我醒来时,我躺在平静的沙丘上,二叔坐在我身边。他脸色灰白,干枯的嘴唇裂成许多橘子瓣,裂缝间渗着殷红的血丝。二叔默默地看着我。

我晃晃脑袋,抖落一下头发里的沙子,舔了舔嘴唇,觉得扎心的疼。

“二叔——”我吐出嘴里沙子,扑在二叔的怀里,哭了。

“大骆,别哭,别哭。”二叔抱着我,边扑棱扑棱我头上的沙子,边劝我。

羊!我的羊!我的羊啊!

我抬头看着远远飘去的大块云朵,低头看着晶莹的沙粒,又看看无边无际波浪般起伏的金色沙丘,怎么也不敢想,绵羊般的葛尔穆,怎么会这样啊?

“大骆,别哭了,吃口东西吧。”二叔说。

“二叔,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二叔从背篼里拿出干粮和水。我俩吃着,喝着。我问二叔。

“我也不知道。”

“迷路了?”

“是。”

……

5

“咩——咩——”我和二叔向河滩望去。有个人正在河滩上追打着羊群。他已经把羊群圈在了一起,看样子,他要把羊群赶走。

“二叔,你看!有人抓羊!”我又喊了一声二叔。

“二叔,二叔!”

“住手,不许赶羊!”我们跑到他的跟前,大喝一声。

“这是我丢的羊,怎么不能赶?”那人停下鞭子,语气很生硬,还阴沉着脸。

“你的?”

“你说是你的?凭什么?”二叔问。

“我知道这群羊的特征。”那人说, “这群羊一共有三十只,全是公羊,其中有五只黑头羊,五只黑尾巴羊,其余全是白羊。”

“啪。”那人甩响了鞭子扭过头刚要赶走羊群。

“慢着。”二叔看他傲慢的样子拦住了他,说,“看来这羊群确是你的。不过你不问问我们是怎么捡来的吗?老罕河人可不这样。”

“嗯?”那人觉得理亏,面容由尴尬变得和蔼,“这——兄弟,对不起了。”

6

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

“兄弟,你们是怎么捡来的?”那人语气温和地问我俩。

“好,你听我说——”

二叔说——

迷路后,我们没有目标地往前走着。几天后,我和二叔在远远近近的沙丘上,看见了稀稀落落的飞蓬、拐枣、问荆,还有零零星星的马兰花。

“大骆。”二叔乐呵呵地叫我。

“嗯?”一路上,二叔很少说话,一直很沉闷,乐呵呵的二叔让我很惊讶。

“傻小子,发什么愣,不是告诉过你吗,绿色,代表走出葛尔穆了。我们走出葛尔穆了,往后就是一马平川了。”二叔几乎大喊,沉闷的心情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二叔,可咱的羊?”我哭了起来。

“精神点儿,别垂头丧气的。”二叔望着我,“早让狼吃了。别惦记它们了,命保住就不错了。”二叔又劝我。

“可也是。”我说,“可——”我还想问二叔点儿什么。

“可什么——羊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很正常的事,你精神起来就好。”我还想问二叔点儿什么,可他背过头去,不再回答我。二叔的目的是让我平静心态。

其實他的心里更不好受,只不过不能掉泪而已。

……

“二叔,你看!”我忽然大喊二叔。

“看什么?”二叔。

“咩——咩——”在我们的对面传来羊的叫声。不一会儿,一群白云朵一样的羊群向我们跑来。

“羊!羊!二叔,咱的羊回来了!”我眼睛一亮,奔向羊群。可到近前一看,心凉了。哪是我们的羊群,根本不是。

哪里来的羊群?葛尔穆的边缘怎么会有羊群?牧人不会到这里放牧的。我们环顾四周。近处没人,远处也没有人。

“有人吗?”我和二叔喊。

没有人,只有回响在葛尔穆边缘的回声,没有人的回答。

“有人吗?谁的羊?”继续喊。

“嗥——嗥——”我们刚想再喊,可停了下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狼的叫声。

“不好!”二叔大喊起来,“有人没有?没有人,我们可要把羊赶走了。”

“大骆,赶羊。”二叔说。

“那不是偷吗?”

“我也这么想,唉!也许羊的主人……总比喂狼好。赶着,走,快。”于是,我和二叔赶上了这群羊。

我们赶上羊群时,狼叫声远去了,渐渐消失在葛尔穆里。

……

“大叔,问一下,这是你的羊吗?这是我们捡到的羊。”

大叔走近我们赶的羊群,他摇摇头,说:“不是。”

“好漂亮的羊群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大叔又说。

“那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大叔又摇摇头。

“老爷爷,问一下,这是你的羊吗?这是我们捡到的羊。”

老爷爷走近我们赶的羊群,摇摇头,说:“不是。”

“好漂亮的羊群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老爷爷又说。

“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老爷爷又摇摇头。

……

“这样,我们赶着这群捡来的羊,一路走来。”二叔长叹一声。

7

“你的羊怎么丢的?”二叔问那人。endprint

“唉——说来话长啊!”那人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跟你们讲一下吧。”

“说来奇怪。”他无奈地说,“几天前——”那人喉结动了动,咽了一口唾沫,讲了起来——

他也是个贩羊人。几天前,他和他的同伴赶着羊群走进了葛尔穆。

一路上,他俩看着贩来的羊,心里美滋滋的,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欢乐。

这天,他俩说说笑笑地走在葛尔穆深处。走着走着,葛尔穆忽然晃动起来,他们的身子也随即晃动起来,险些摔倒。

“不好!好厉害的沙暴。”他们往远处看去。远处一个几搂粗的巨型沙柱直立在葛尔穆里,还一下一下地往高空蹿去。它边扭曲边旋转膨胀边向远方爬行,不一会儿,沙柱的顶端极速张开,张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旋转扭曲膨胀爬行,爬行扭曲盘旋膨胀……直到再不能承载沉重的黄沙,一斜歪,倾倒了,紧接着黄沙流淌出去,泼水一样。“轰隆隆——”激起漫天烟尘。这远没结束,一阵飓风忽然扫了过去,顿时,远方黄沙蔽日,笼罩了葛尔穆的远方。“沙啦啦——”“轰隆隆——”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那里像奔腾的马群,又像厮杀的战场。

“快跑!”他俩赶着羊群向沙暴的反方向跑去。

好险。

他们远离了沙暴,把羊圈在一起,站在一片平静沙岗上,看着烟尘滚滚的远方。

他们躲过了沙暴,但他们没躲过狼群。

“嗥——嗥——”正当他们庆幸沙暴没向他们袭来时,对面沙丘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狼的叫声。

“嗥——嗥——”狼叫声越来越清晰,瞬间,狼群越过沙丘,向他们扑来。

“不好!狼!”他俩惊呆了。

还没等他俩醒过神来。狼群已携带着滚滚黄沙冲到他们面前。

“咩——咩——”羊惨叫着。

一匹狼截住了他,另一匹狼截住了他的同伴,其余的狼迅速向羊群包抄过去,它们把羊紧紧地圈在一起。狼羊共同卷起漫天黄沙。等稳住羊群之后,几匹狼冲进羊群,开始抓羊。它们不是咬断羊的喉咙,掏出羊的内脏,而是咬住羊的一只耳朵,目的是让羊跟着它走。这样,被叼住的羊由于疼痛就顺从地走出羊群,但狼不是随意牵出一只,而是专把他的羊挑出来,圈到一边,再由两匹狼看着,不让它们乱跑。

不一会儿,狼就把他的三十只羊全部挑选出来。之后,狼赶着他的羊伴着滚滚沙尘,消失在葛尔穆深处。

“唉——我的羊就是这样丢的。”那人长叹一声说。

8

夕阳落下,夜色迷蒙,很冷。老罕河的风吹来了,更冷。我们燃起了篝火。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着,映着我们的脸。我们的脸被照得通红,浑身暖洋洋的。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的?”看熊熊的篝火,二叔问那人。

“我是顺着羊蹄印找到这里的。”那人说。

“头狼长的什么样?”二叔突然问那人。

“白尾巴尖儿!”

“白尾巴尖儿,一定是它。”二叔一惊。

“什么白尾巴尖儿?”我问二叔。

“这和你爸爸有关。”二叔看着我说。

“怎么,和我爸爸有关?”我纳闷地问。

“是。”二叔说。

二叔给我们讲起了爸爸的故事——

多年前的一天,爸爸忽然得病。本地医生说,看来很严重,要马上去城里。事不宜迟,二叔牵上我家的小毛驴灰灰往城里赶去。这样,二叔牵着灰灰,爸爸骑在灰灰身上,他们上路了。去城里要越过那片茫茫的坨子。那天傍晚,他们走进了茫茫的坨子。

“踢踏踢踏踢踢踏踏,踢踏踢踏踢踢踏踏——”灰灰的脚步声。

“突——突——”灰灰打着响鼻。

“叮当叮当叮叮当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当——”灰灰脖子上的铜铃声。

他們越过一个坨岗,又越过一个坨岗,再越过一个坨岗……夕阳由亮丽润朗逐渐变得鲜红起来,红的像血,整个坨子弥漫起金色的光。不一会儿,夕阳拖着沉重的步伐渐渐地下沉,最后伫立在坨子远端的一个坨岗上,有两朵云彩在夕阳里来回浮动。

“突——突——”灰灰突然停住了脚步,它打着响鼻,四处张望,最后灰灰向夕阳里那两朵云彩张望。

“突——突——”望着望着,灰灰的整个身体哆嗦起来。

狼!狼!

夕阳中那两朵浮动的云彩是两只沙原狼,一只老狼,一只小狼。“嗷——嗷——”那只老沙原狼正在凄惨地向天嚎叫。

“哥哥!你别再管了,治病要紧!”二叔要制止爸爸。爸爸就愿意救护动物,并且成功救过很多动物。

“不管怎行?快!快牵灰灰!”爸爸逼二叔。

……

二叔开始迟疑。

“快呀!没听见啊!”爸爸急了。

“哥哥,那事我们管得了吗?你就别管了!”二叔央求着爸爸。

爸爸看说不动二叔,说着“腾”地从灰灰的背上跳了下来,他夺过二叔手里的鞭子,又拽去灰灰脖子下的铜铃,“当啷”一声扔进暮色里,转到灰灰的屁股后面,紧抽着灰灰。

“使劲牵!快!”爸爸喊。

“使劲牵!快走!”爸爸又喊。

……

二叔还是有些迟疑。

“你不牵,我牵!咳——”爸爸跳下驴背,抱着鞭子,蹲在沙面上咳嗽着。

“行行,我牵!”爸爸,永远不容反抗的爸爸。二叔实在不想惹爸爸生气,只得往前使劲牵灰灰。

夕阳沉入坨子深处,坨子变得暗淡起来,四周涌起暗淡的夜色,星星陆陆续续地眨起闪亮的眼睛,一颗,两颗,三颗……

灰灰最怕狼,不肯前行,二叔在前面牵着灰灰,爸爸在灰灰的屁股后使劲抽打灰灰。灰灰的屁股淌着血。

不知走了多远,他们来到了小狼的身边,小狼是被猎枪打伤了,蜷缩着,身边全是血。爸爸轻轻地抱起了小狼,它的身体很硬,像根木棍儿。爸爸把手放在小狼的鼻孔处,有微弱的气息冲向了爸爸的手掌。endprint

“唉!伤得不轻啊!就剩那么一口气了!”爸爸对二叔说。

“嘶——嘶——”爸爸撕开了棉袄,掏出一片棉花,迅速揉成团,之后用棉花团堵住血流,又脱下自己的棉袄,他把棉袄展开后平铺在沙子上,像往襁褓里放婴儿那样轻轻地放小狼在棉袄上,又把小狼包裹起来,之后抱起小狼,用脚抹去坨沙上的血迹,迅速骑上灰灰,急急忙忙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

“老弟,快去捡些柴火。”他们不知跑出多远,爸爸感觉安全了,才放下小狼。

“呼——”一堆野火着了起来,小狼暖烘烘的,灰灰暖烘烘的,二叔和爸爸也暖烘烘的,整个坨子都暖烘烘的。

爸爸把小狼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它。

……

星星陸陆续续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东方泛起了微弱的红光。

晨阳快出来的时候,爸爸怀里的小狼蠕动起身体,并且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它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

“它没事了!”爸爸乐呵呵地说,“我们走吧,咳——”

他们走了,当他们站在一个坨岗上时,那只小沙原狼正艰难地爬起,远方那只老沙原狼跑下坨岗奔向那只小沙原狼。

“嗥——嗥——”远处的坨岗上传来老狼的叫声,整个坨子也回荡着它的叫声……

小狼跟妈妈走了。他们继续往城里走去。

原本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医院,可他们第二天晚上才到。

“你们怎么才来,早几个小时这病就去根儿了,可惜啊!”大夫说。

……

“你爸爸救下的那匹小狼就是白尾巴尖儿。”二叔转过脸来对我说。

9

“白尾巴尖儿?”那人惊叹地说。

“是白尾巴尖儿!怎么了?”二叔点点头说。

“义狼白尾巴尖儿啊!”那人感叹一声,很惭愧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喂,你怎么了?”看那人低着头,内心很痛苦的样子,二叔问他。

“当年,打伤白尾巴尖儿的人是我啊!”那人抬头说了这句话,又低下头。

“是你?”二叔轻轻地问了那人一句,“为什么?”

那人还是低着头,没回答。

……

篝火更旺,像初升的太阳燃烧在老罕河岸边。我们困了,都睡去了。

第二天,晨阳如血。等我和二叔醒来时,那人已经走了,但羊群还在我们身边。

“喂——你在哪里?你的羊群——”二叔对着老罕河喊。

“喂——你在哪里?你的羊群——”我也对着老罕河喊。

“喂——你在哪里?你的羊群——”我和二叔共同对着老罕河喊。

插图/常德强发稿/沙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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