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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会意字构形的认知图式分析

2017-10-11方光柱

关键词:视窗构形会意字

方光柱

(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3)

《说文》会意字构形的认知图式分析

方光柱

(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3)

会意字构形是一种意象图式,符合认知上的图形——背景分离原则,其中一构件为图像的图形部分,而其他构件则为背景部分。图形和背景按方位、位移和作用三种基本图式关系组合得到完整图像,因而会意字构形分为方位类、位移类和作用类三种方式。

意象图式;会意字构形;方位;位移

古文字释读主要依据是字形,“偏旁分析法”是将合体汉字离析再组合加以释读的字形分析法,其作为考释古文字方法直接导源于《说文》。会意字指用两个及两个以上的独体汉字,根据各自含义组合成的合体字[1]。会意字最大特点即由单体组合为复体,至于以何方式离析和组合会意字,《说文》中“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择为”的阐释并不清楚,后世学者对此亦语焉不详。如杨桓在《六书统》中认为,“会意”的“会”即“体会”,即“使人观之而自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认为会意字是将不同的意义“比合”在一起[1-3],指出会意字各部分组合方式并不固定,不能看作两部分意义的简单相加。

古文字起源于图像,会意字是一种意象图式,本文认为,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而言,《说文》是从意象图式角度对会意字离析组合。意象图式是由一些基本时空结构标志和几何图形构成的图像,图像是日常经验中反复出现、具有连贯性的整体认知结构,是人们在身体运动、对外部事物作用和感觉互动基础上形成的经验模式[4-6]。意象图式包括两方面内容:

1.人们在知觉上倾向于将图像分离成两部分,其中只能有一个凸显主体,称为图形,图形外部分统称为背景,此即认知科学中的图形——背景分离原则。

2.图形和背景按一定基本图式关系又可组成一幅完整图像。

意象图式理论为会意字分析提供科学的理论分析方法,同时会意字也为了解人的认知规律提供重要途径,应引起当今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界关注。从《说文》分析体例而言,作者许慎即按意象图式分析法分析会意字。例如:

苗(苗):草生于田者。从草从田。(《艹部》)(方位类)

莫(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茻中。(《茻部》)(位移类)

耒(耒):耕多草。从草、耒,耒亦声。(《艹部》)(作用类)

许慎通常首先指出各部分之间图式关系,再将会意字拆解成图形和背景两部分,如“苗”表示图形“草”和背景“田”之间方位关系;“莫”表示图形“日”和背景““茻””之间位移关系,其中“日”是位移主体,而静态“茻”表示位移终点;“艹耒”表示图形“耒”和背景“草”之间具有“耕”的作用关系,“耒”为“耕草”工具。因此,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说文》将会意字各组成部分离析为图形和背景。

第二,《说文》按基本图式关系将各部分组合。裘锡圭分析“图形式会意字”实际也隐含三种图式[7],举例如下:

说明三类图式具有认知上的普遍性,Heime指出,基本图式关系包括方位图式、位移图式和作用图式三类[8],因此,会意字按图式关系可分为:方位类会意字、位移类会意字和作用类会意字。

一、方位类会意字构形分析

人们观察场景或图像时,会将注意力集中于其中一个物体上,此时处于凸显地位能吸引人注意的物体即图形,其他部分则为图形背衬,称为背景,此即认知上的图形——背景分离原则。图形——背景分离原则通常由图像自身构成属性决定,图像中较小、轮廓分明、能移动的物体通常能吸引人注意成为图形部分,其他部分则是背景。图形——背景分离原则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1.图形——背景分离表现为大小区分,大物体作小物体背景;

2.图形——背景分离表现为动静区分,固定物体作移动物体背景。

方位关系是最基本的静态空间关系,如“在…上”“在…下”“在…中”“中”“表”“下”等,《说文》常以之明确表示方位关系[9]。如:

光(光):明也。从火在人上,光明意也。(《火部》)

闲(閑):阑也。从门中有木。(《门部》)

料(料):量也。从斗,米在其中。读若辽。(《斗部》)

字(字):乳也。从子在宀下,子亦声。(《子部》)

看(看):睎也。从手下目。(《目部》)

闰(閏):馀分之月,五岁再闰,告朔之礼,天子居宗庙,闰月居门中。从王在门中。(《王部》)

很多情况下,关系即便隐含,也能理解图像和背景方位。如:

萍(萍):苹也。水草也。从水、苹,苹亦声。(《水部》)

棥(棥):藩也。从爻从林。(《爻部》)

昙(曇):云布也。从日、云。会意。(《日部》)

如植物果实和财富的象征“玉”“贝”等,体积较小,且易移动,因“果实”会被采摘,“玉”“贝”会被收藏或流通,其与人生活密切相关,在构形中通常充当图像图形部分。如:

苗(苗):草生于田者。从草(图形)从田。(《艹部》)

果(果):木实也。从木,象果形(图形)在木之上。(《木部》)

琥(琥):发兵瑞玉,为虎文。从玉(图形)从虎,虎亦声。(《玉部》)

珑(瓏):祷旱玉,龙文。从玉(图形)从龙,龙亦声。(《玉部》)

负(負):恃也。从人从贝(图形),有所恃也。一曰受贷不偿。(《贝部》)

与此相反,静态的“木”和“宀”通常作事物背景,表示图形方位。如:

寍(寍):安也。从宀(背景),心在皿上。人之饮食器,所以安人。(《宀部》)

安(安):静也。从女在宀(背景)下。(《宀部》)

容(容):盛也。从宀(背景)、谷。(《宀部》)

宦(宦):仕也。从宀(背景)从臣。(《宀部》)

寒(寒):冻也。从人在宀(背景)下,以茻荐覆之,下有仌。(《宀部》)

宋(宋):居也。从宀(背景)从木。读若送。(《宀部》)

向(向):北出牖也。从宀(背景)从口。《诗》曰:“塞向墐户。”(《宀部》)

乐(樂):五声八音緫名。象鼓鞞。木(背景),虡也。(《木部》)

枭(梟):不孝鸟也。日至,捕枭磔之。从鸟,头在木(背景)上。(《木部》)

喿(喿):鸟羣鸣也。从品在木(背景)上。(《品部》)

巢(巢):鸟在木上曰巢,在穴曰窠。从木(背景),象形。凡巢之属皆从巢。(《巢部》)

Heime指出,方位关系可语义引申出相像关系、领属关系等[8],因此下列会意字归入方位类。如:

齨(齨):老人齿如臼也。一曰马八岁齿臼也。从齿(图形)从臼,臼亦声。(《齿部》)

糹米(糹米):绣文如聚细米也。从纟从米,米亦声。(《纟部》)

銮(鑾):人君乘车,四马镳,八銮铃,象鸾鸟声,和则敬也。从金,从鸾省。(《金部》)

翟(翟):山雉尾长者。从羽从隹。(《羽部》)

尨(尨):犬之多毛者。从犬从彡。(《犬部》)

彪(彪):虎文也。从虎,彡象其文也。(《虎部》)

二、位移类会意字构形分析

位移图式包括位移主体即图形部分和运动的参照物即背景部分,此外还包括位移路径。路径是一个矢量,具方向性。人们观察位移事件与认知上开启的视窗有关,“视窗”指认知上人们开启的注意力窗口,按开启视窗位置分为:

1.关注路径起点的起始视窗;

2.关注路径过程的中间视窗;

3.关注路径终点的终端视窗。见图1。

图1 会意字位移图示[10]

位移类会意字也存在方位关系,但与方位类会意字构形不同在于,图形是可移动的位移主体。因此,正确理解位移类会意字需利用位移图式识解。位移主体通常为能移动的“日”“人”“水”“气”“矢”“鸟”等。位移类会意字多与注意力视窗开启有关,只能开启起始视窗、中间视窗和终端视窗中的一个,可将位移类会意字分为三类。

以“日”为例,如:

旦(旦):明也。从日见一上。一,地也。凡旦之属皆从旦。(《旦部》)(起始视窗)

东(東):动也。从木。官溥说:从日在木中。凡东之属皆从东。(《东部》)(中间视窗)

早(早):晨也。从日在甲上。(《日部》)(中间视窗)

杲(杲):明也。从日在木上。(《木部》)(中间视窗)

昼(晝):日之出入,与夜为界。从画省,从日。(《画部》)(中间视窗)

莫(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茻中。(《茻部》)(终端视窗)

“旦”开启起始视窗,表示“日”从地平线升起。而“东”“早”“杲”“昼”则开启中间视窗,表示“日”在位移过程中所处位置和路径,“东”表示“日”的位置未超过树木;“早”表示“日”移动到人头顶位置;“杲”则移动到树上,时间较“早”晚一些,因而日光更明亮;而“昼”则表示“日”移动的整体路径,表示“白昼”时间段。“莫”开启终端视窗,表示“日”落到草丛里,即已到暮晚时分。

“人”也是位移主体,“人”走路通常用“脚”步行,因此,古文字中常用“脚”(“步”“止”)转喻整体的“人”。如:

出(出):进也。象艹木益滋,上出达也。凡出之属皆从出。(《出部》)(起始视窗)

臽(臽):小阱也。从人在臼上。(《臼部》)(中间视窗)

仚(仚):人在山上。从人从山。(《人部》)(中间视窗)

前(前):不行而进谓之歬。从止在舟上。(《止部》)(中间视窗)

各(各):异辞也。从口夊。夊者,有行而止之,不相听也。(《口部》)(终端视窗)

休(休):息止也。从人依木。(《木部》)(终端视窗)

凥(凥):处也。从尸得几而止。(《几部》)(终端视窗)

“出”的位移主体是“止”,而非“草木”,从构形而言,因古人穴居,上看是“人”从地下居住的“洞穴”中走出。“臽”“ 仚”“前”等字形象反映了古人翻山涉水、历经险阻的人生历程。而“各”表示“人”回到“家”,“休”和“凥”倚靠“木”和“几”不再行进。《说文》指出,此三字均有“止”、不再行进之意,开启了位移路径的终端窗口。

开启起始视窗的会意字如下所示,其中位移主体包括“水”“雨”“矢”“气”等。

益(益):饶也。从水、皿。皿,益之意也。(《皿部》)

泬(泬):水从孔穴疾出也。从水从穴,穴亦声。(《水部》)

泉(泉)水原也。象水流出成川形。(《泉部》)

雨(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雨部》)

身矢(身矢):弓弩发于身而中于远也。从矢从身。(《矢部》)

牟(牟):牛鸣也。从牛,象其声气从口出。(《牛部》)

祭(祭):祭祀也。从示,以手持肉。(《示部》)

犓(犓):以刍茎养牛也。从牛、刍,刍亦声。(《牛部》)

芈(芈):羊鸣也。从羊,象声气上出。与牟同。(《羊部》)

知(知):词也。从口从矢。(《矢部》)

曰(曰):词也。从口乙声。亦象口气出也。(《曰部》)

开启中间视窗的会意字如下所示,其中位移主体包括“雔”“ 犬”“ 奞”“气”等。

靃(靃):飞声也。雨而双飞者,其声靃然。(《雔部》)

莽(莽):南昌谓犬善逐菟草中为莽。从犬从茻,茻亦声。(《茻部》)

奋(奮):翚也。从奞在田上。《诗》曰:“不能奋飞。”(《奞部》)

息(息):喘也。从心从自,自亦声。(《心部》)

患(患):忧也。从心上贯吅,吅亦声。(《心部》)

开启终端视窗的会意字如下所示,其中位移主体包括“鸟”“水”“皿”“肉”“刍茎”等。食物类应为开启终端视窗位移事件主体。如:

西(西):鸟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鸟栖,故因以为东西之西。(《西部》)

三、作用类会意字构形分析

认知语言学中把表示物体间相互作用的图式称为能量传递图式。能量传递是具有方向性的矢量,图式由两实体组成,其中一个充满能量的实体为能量来源,将能量传递给另一实体并被其消耗,引起该实体位置或状态变化。作为能量来源的实体表示施事,作为受力作用的对象表示受事。通常还需一个能量传递中介“工具”。见下页图2。

图2 会意字作用图示[10]

工具直接作用于对象,而使用工具的施事通常是人,施事通常为隐含形式,以“工具”直接表示能量来源,作为图像图形主体部分,受事则为图像的背景部分。常见工具包括“耒”“刀”“斤”“网”“弓”“戈”等。

“刀”类如:

初(初):始也。从刀从衣。裁衣之始也。(《刀部》)

则(則):等画物也。从刀从贝。贝,古之物货也。(《刀部》)

删(刪):剟也。从刀、册。册,书也。(《刀部》)

钊(釗):刓也。从刀从金。周康王名。(《刀部》)

刵(刵):断耳也。从刀从耳。(《刀部》)

魝(魝):楚人谓治鱼也。从刀从鱼。读若锲。(《刀部》)

班(班):分瑞玉。从珏从刀。(《珏部》)

“斤”类如:

析(析):破木也。一曰折也。从木从斤。(《木部》)

釿(釿):剂断也。从斤、金。(《斤部》)

匠(匠):木工也。从匚从斤。斤,所以作器也。(《匚部》)

“网”类如:

罪(罪):捕鱼竹网。从网、非。秦以罪为辠字。(《网部》)

罗(羅):以丝罟鸟也。从网从维。古者芒氏初作罗。(《网部》)

其他类如:

隽(隽):肥肉也。从弓,所以射隹。长沙有下隽县。(《隹部》)

“工具”也可为人或动物身体部分,常见为“手”“爪”,作用对象是构形背景部分。如:

杽(杽):械也。从木从手,手亦声。(《木部》)

取(取):捕取也。从又从耳。(《又部》)

双(雙):隹二枚也。从雔,又持之。(《雔部》)

蒦(蒦):规蒦,商也。从又持萑。一曰视遽皃。一曰蒦,度也。(《萑部》)

若(若):择菜也。从草、右。右,手也。(《艹部》)

付(付):与也。从寸持物对人。(《人部》)

舀(舀):抒臼也。从爪、臼。《诗》曰:“或簸或舀。”(《臼部》)

孚(孚):卵孚也。从爪从子。一曰信也。(《爪部》)

采(采):捋取也。从木从爪。(《木部》)

釽(釽):裂也。从金、爪。(《金部》)

此外身体类工具还包括“齿”“口”“目”“自”等,此类器官功能较单一固定,如“齿”功能为“啮”,“口”功能为“说话”或“鸣叫”,“目”功能为“看”,“自”功能是“呼吸”和“嗅”。如:

咠(咠):聂语也。从口从耳。(《口部》)

名(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口部》)

吠(吠):犬鸣也。从犬口。(《口部》)

狊(狊):犬视皃。从犬、目。(《犬部》)

君(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口部》)

眉自(眉自):卧息也。从尸、自。(《尸部》)

臭(臭):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从犬从自。(《犬部》)

Langacker将作用分强作用和弱作用两类[11],《说文》中会意字也反映两类作用的不同及物性,“手”“爪”类对受事作用能力强,因而作用的受事对象一般在构形中出现,而“口”“鼻”类作用力较弱,其对象通常隐含。此类会意字构形图形为整个身体,作为工具的身体部分则为背景。

在作用类会意字中,可仅出现“施事”主体和“受事”对象,而隐含工具。此时构形图形是“施事”,背景部分是“受事”。如:

羌(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羊部》)

辇(輦):挽车也。从车,从夫夫在车前引之。(《车部》)

戍(戍):守边也。从人持戈。(《戈部》)

当然力量来源也可不是人或动物,而是自然之力,如“风”:

葻(葻):草得风皃。从草、风。(《艹部》)

四、结语

古文字反映先民对周围世界的认识,因人的认知规律具有普遍性,可根据认知科学揭示的认知规律分析古文字构形。分析可知,《说文》会意字是意象图式,其中必有一个构件为主体图形,而另一构件为背景,且图形背景间按方位类、位移类或作用类图式关系组合为一个整体。

本文分析法同样适用于比《说文》中小篆更早的古文字如甲骨文和金文,属象形文字的古文字均为意象图式反映,故可用认知科学中意象图式理论加以分析。意象图式分析法有助于更好揭示古文字构形规律,并通过古文字反映先民认知方式。古文字构形是研究人类认知规律途径之一,应引起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界的共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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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2

A

1672-3805(2017)04-0001-06

2017-06-18

方光柱(1979-),男,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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