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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心女警”崔燕平

2017-10-09

环球人物 2017年18期
关键词:测谎仪案发现场案子

“不瞒你说,工作15年了,看到过许多恐怖的案发现场,也见到过形形色色的被测对象,有高官,有高管,有普通百姓,也有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他们中有的穷凶极恶,也有的曾经试图挑战测试技术……”刑侦心理测试专家崔燕平穿着勘查服——黑衣黑鞋黑袜,坐在《环球人物》记者对面,神态平和,语气轻松。从2002年入行以来,她已经手千余起案件,现任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心理测试室副主任。

“为什么心理测试叫测谎?因为它好记,老百姓一听就懂,不用解释。但实际上做这行的人都知道,它测的不是谎言。”大多数时候,疑犯说没说谎,经验老到的警察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肉眼看出来的,不能当作证据,测谎仪检测到的信号数据就能当作证据。

采访被安排在心理测试室,测谎仪就放在记者背后的桌子上,它们有的像血压计、有的像心电图仪。实际上,测谎仪的功能跟医院监测仪器并无二致,它采集的是人在答题时的血压、呼吸、皮肤电、体温等生理参数。崔燕平说:“人在谎答时,或者情绪波动较大时,仪器就能捕捉到一些生理信号。”

只要反测试,测谎师肯定能发现

“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刑侦心理测试中的问题毫不避讳,一般很直接。但测试前,崔燕平会说一段“开场白”:“这个技术能够帮助你说清楚,不用害怕,如实回答。如果你是无辜的,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澄清自己的机会,但如果你有问题,也不要心存侥幸,仪器的数据会反应出来。你愿意接受测试吗?”

不过,崔燕平的工作不是让被测人答几个题这么简单。因为“每一个案子不一样,同一案件中常有多个被测人,每一个被测人对应唯一一套测试题” 。

在没见到被测人之前,崔燕平要去案发现场,看完所有案卷、笔录,编制一套测试题,完成测试的第一步。等到测试正式开始,她要见机行事,随时调整题目,“掌控”测试过程。让每一个被测试人都能够在生理信号最好的状态下完成测试。

来委托刑侦心理测试专家协助办案的警察,面临的大都是棘手的大案要案。心理测试不只是让嫌疑人答完题目而已,是希望找到一些重要线索。如过嫌疑人听到某个问题手脚出汗,心神不宁,崔燕平知道,这个问题极可能是破案的一个口子,她会围绕这个问题再加几道题。每一场看似平静的测试,都是一场刑侦战役。

测谎技术起源于美国,已经有近百年历史,中国大陆从改革开放后才开始引进这项技术,因此有很多人质疑这个“舶来品”,甚至有些人故意“挑战”测谎师。“挑战者”多是案子中的高学历者,有的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也认准法院不可能冤枉他,心想:“测谎仪不是很准吗?我来试试。”有的会故意动动作,有的则会在被提问时故意去想别的事……。但不论哪种类型,只要一反测试,测谎师肯定能发现,因为这对于技术人员来说,是经常要面对的家常便饭。

面对对技术的争议和质疑,崔燕平说:“我们经手办理的漂亮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最典型的例子是2013年的一次法庭质证。

那是崔燕平接手的一起命案。事发时,男子抱着孩子站在窗边,他称自己弯腰捡东西时,把孩子放在了窗台上,起身后,发现孩子已坠楼身亡。而孩子的母亲却不相信,一口咬定孩子坠楼是其父故意所为。检方以故意杀人起诉了这名男子。

崔燕平出庭质证的时候,20 多个质疑抛向她。法官、检察官、律师一一发问,甚至被告人也问,所有人都在质疑技术本身:“准确率有多少?”“我们该怎样理解你的鉴定意见?”崔燕平很坦然,“我们严格按照程序完成”,所有数据准确无误。

测试数据倾向于,那位男子属过失犯罪。最后法官宣判,男子是过失致人死亡。测试意见坚定了法官的内心确信,并最终采纳定案。

在崔燕平经手的案子中,这个案子算不上大案,但是它意义非凡。2013年我国《刑事诉讼法》修改,提出以审判为中心的司法体制改革,心理测试鉴定意见从此走上法庭,帮助法官内心确信,开启了心理测试技术的证据之途。这在中国心理测试技术的发展史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因为这件案子,崔燕平也成为参与法庭质证的心理测试鉴定第一人。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在有些没有任何物证、人证的情况下,我们的测试能帮警察拿下口供,找到尸体、赃物”,崔燕平说,“这样的测试,无疑在侦查办案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崔燕平曾经接手过这样一起案子。一个女孩莫名失踪,最后见到的人是自己的男友。女孩父母焦急万分,询问男友,才得知几天前俩人大吵一架,第二天女孩不告而别。女孩父母万分担心,遂报案。面对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孩,办案民警寻求心理测试技术的参与支持。

“那次测谎难度非常大。”崔燕平说,“因为我们不确定女孩的生死,因此问题的设置会非常麻烦。”女孩的男友是名40岁上下的文静男子,话少的他说,女友离开后便联系不上。

“吵架后,你在做什么?”

“玩电脑游戏。”

“你女朋友在干什么?”

女孩男友看了崔燕平一眼,说:“她在床上。”

崔燕平忽然觉得有点问题:“一般人会以主谓宾结构的句式描述一件事情,但他用了主语加状语的形式,他可以说她在睡觉或者其他。在床上的,也许是尸体呢?这也不算说谎。”

警方查到女孩失踪当天,她男友有开车出京的记录,很快又折回北京。但公路上的摄像头看不清当时车内有几人。

问及此事,女孩男友毫不回避,他说:“是,第二天早上我想带她散心,我们开车出了北京城。”

“谁开的车?”

“我开的。”

“你女朋友坐在哪里?”

他又看了崔燕平一眼:“她在后面。”

“后边的那一边?”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这句话就很可疑了,这是一个反测试回答。但是我不能用这些做判断,一切要以数据为准。”等到测谎设备连到女孩男友身上,崔燕平却“崩溃”了。一般人通过测谎仪测出的数据线很细,宽1毫米左右,被测人情绪一变,细线就跟着起波动。女孩男友测得的却是一条粗线,足足1厘米宽。崔燕平原以为电压不稳,赶紧拔掉电源,换上设备自带的电池,结果线还是原样。“他生理信号若是如此,这次测谎就极可能失败,这么粗的线,很难引起波动,这样就沒有可以记录的数据。”

测谎仪显示屏一端,崔燕平硬着头皮问完了所有问题,粗线确实“无动于衷”,她内心越来越紧张;测谎仪的一端,女孩男友看上去“很平静”。测试即将结束,崔燕平临时决定,增加刺激性更高的题目,“不必问得很清楚,但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女朋友现在身在哪里吗?”崔燕平给出几组选项:

“在北京?”“在外地?”“在城市?”“在农村?”“在山里?”“在水里?”“在土里?”

刚提到“土里”,粗线陡然升高,女孩男友盯着崔燕平,显得有点目僵。崔燕平心里也“咯噔”一下,但表面上,两人依然“风平浪静”。

“你知道你女朋友现在身上有什么?”

崔燕平接着给了另一组题:“箱子?”“报纸?”“衣服?”“塑料袋?”“编织袋?”

一提到“编织袋”,黑线又陡然上升。

实际上,测谎时崔燕平在进行着一场头脑风暴:如果女孩遇害,可能的藏尸手段只有那么几种;为什么床垫少了一层布,很可能是沾了血,那他有可能碎尸,用什么装尸体也是个问题。测试完毕,按照推测,女孩男友很有可能是在京外挖坑埋尸,但他出京时间短,临时找埋尸地点、挖坑不太可能。顺着这个方向一查,果然,事发前几天他还有出京记录,他很可能是蓄谋杀而不是激情杀人,崔燕平建议警方顺着这个思路再去审问。

没等崔燕平和同事回到单位,女孩男友就“撂了”。他因为这个女孩被迫离婚,如今女孩一直纠缠他要求结婚,他却不肯,最后起了杀心。被测那晚,他极度紧张,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回想起作案时的血腥场面,所以测谎仪测得的生理信号才成了一条异于常人的粗线。

“什么样的案子最能出成果?”崔燕平答:“前期侦查铺垫做得特别好,我们测试结束,后期审讯跟得及时,案件就会破得特快,很多大案就是这么破的。”

“但技术错了吗?没有,错的是人。”

“我怎么就走上了这条道呢?那是因为一本小说。”崔燕平说。

2002年,崔燕平即将从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未来几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她会被分配到北京某三甲医院工作,成为一名医生。谁也没想到,她的人生轨迹却在一个地铁站发生了改变。那时,北京地铁上还有人推着小车售卖报刊书籍。崔燕平有次坐地铁,随手买了一本《女法医手记》,那是一本由真实案件改编的刑侦小说。厚厚的书她一口气看完了,“撂下书,我才发现我喜欢刑事侦查这个行业。”后来的她报考了北京市公安局的刑事技术岗位,拥有医学背景的她,最终成为了一名心理测试技术人员。

同为公安部门心理测试室的专家,每人都有自己独到的地方,有人擅长谈话,有人擅长编题,崔燕平擅长推理,她特别喜欢分析现场。她说:“到了案发现场,她我会特别冷静,大脑高速运转,像变成另一个人。”

刑侦人员去案发现场,会注意足迹、指纹、凶器、尸体状态,查看周围可疑人员。崔燕平不一样,除了这些,到了案发现场,她把自己假想成作案人员,把整个作案过程推演一遍。“比如我为什么在这里遇见了被害人?我动了什么心思把他/她害成這样?如果我想杀人,却半道跑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崔燕平说:“我必须注意作案人员的心理流程,充分了解他/她的作案动机,才能编出关键的问题。让心理测试成为其他技术无法替代的尖刀。”

崔燕平是个完美主义者,经手的任何案子都下功夫做到极致。“有些人说的话很绝对,但那并不一定就是合理的。”崔燕平认为,“程序很重要,它不只是一个形式,它是实质的保证。”比如,测试室的温度、噪音等环境因素要控制到位。测试室温度太低,人的血管就会收缩,反应会不敏锐,如果这些不能保证,人们就会质疑测试结果,“但技术错了吗?没有,错的是人。”

“你是刑警,你怎么能害怕?”这是很多人提的问题。去年,崔燕平利用业余时间在警队接听心理热线,打来电话最多的是刑警,他们很焦虑,他们也会害怕,有些刑警眼睛一闭上,满脑子都是案发现场的场景。有刚入行的刑警,睡觉都不敢关灯。崔燕平记得,有一年夏天,参加轮训,要到案发现场采集嫌疑人的足迹。她刚走进小区,就闻到了高腐尸体味。她换上防护服,打开门,一脚踩下去,满脚都是蛆,但那天下午,她在那间屋里工作了几个小时,完成了任务。她说自己后来连着洗了三天头发,还是退不去头发上的味道。当然,这不是最苦最累的,有时她和同事开1000多公里的夜车去外地办案,一路上瓢泼大雨,高速路上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她已经连轴转了两天两宿,测试时还不能让被测人察觉到她很疲惫。

但崔燕平觉得,“自己的兴趣变成了职业,那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一件幸运的事。”作为刑警,别人眼中的她高大威猛、披荆斩棘,然而只有她自己和家人知道,这其中所背负的艰辛,所品尝的苦辣酸甜。然而,“等到破案的一瞬间,大家都特别兴奋。那种幸福、那种成就感,又是任何其它事情都代替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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