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

老洪收到一个通知，高中毕业20年同学聚会。通知是当年的同桌、现在的同事老汪发来的。老汪还带了一句：“听说小鱼也要从美国飞回来参加。”小鱼，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团支部书记，当年老洪的暗恋对象。

老洪不由有几分激动。他整顿起精神，凑近镜子看了看自己。脸颊的肉多了，垮了下来，有点虚浮，看起来像于谦。长期熬夜写材料，眼袋有了三层，脸的色号暗了两号。腰粗得不行，穿的全是200块钱一条的肥佬裤。

老婆穿着红色大平脚内裤“哒哒哒”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把床垫震得抖了三抖。当年，老洪在团支书和时任文学社长的老婆之间徘徊了又徘徊，终于选定了老婆。谁知十几年过去，老婆当年的风流娇俏全不见了，赘肉和脾气一起横向生长。她天天既不谈北岛，也不谈余华，反而津津乐道于单位的家长里短，邻里的蜚短流长，跟女友说起私密话题，笑得“嘎嘎嘎嘎嘎”。

儿子出生时，老洪也意气风发过，半夜搂着老婆，说要买个学区房。“老汪那个混混都买学区房了，我哪点不如他！”儿子会走路不久，就被送去学英语、学钢琴。后来，老洪发现英语课两万块钱一年，老师是个印度人，儿子开口一股子卷舌咖喱味，还伴着印式花样摇头。钢琴考来考去考不过级，儿子练习时，老师满脸写着“爱是恒久忍耐”。不久，老洪自己浇灭了对学区房的热望。

老婆是不同意老洪参加同学会的，尤其是知道小鱼也参加之后，更过分的是，当年的一个同学现在阔了，大手笔包了一个温泉度假村。老婆的文学才能忽然回光返照，讽刺得行云流水。“哼！脱衣服还找这么多借口。不过——你来不及了。你连最大号的泳裤都穿不上，是没机会去现场观赏女同学的玉体的，难道你要用自己的脂肪充当救生圈吗？白白便宜了老汪。”老洪气得无话可说，觉得当年的才女又一次凛冽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结果，不劳老婆翻脸，老洪的领导先帮他做了了断。聚会当天，老洪被安排去外地考察。考察完，回家一推门，看到老婆翘着脚，躺在沙发上看《我的前半生》，边捧着半个西瓜，吃得“噗噗噗”，边感叹“我怎么遇不到贺涵”。

老洪缩进书房的椅子里，仔细查看同学在微信群里发的照片。小鱼老了，牙齿黄，胸下垂，肚子也大。

但最骇人的不是小鱼的老去，而是男同学的相貌。老洪感觉这帮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低头，因为他们都有双下巴。他又把男同学的照片放大细瞧——他们的脸颊一起下垂，眼袋一起加大，腰围一起鼓出，而且大家准时而同步地油腻起来。莫非，我现在也是这个样子？老洪心惊肉跳。

老婆在后面叫：“还不赶紧睡觉？！明早还要送小宝子去补习班。”老洪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左手拎着保温杯，保温杯里泡着老婆去年双11时买的特价枸杞。

明天我就去健身房！绝不和这些男同学同流合污！

老洪下定决心，好像樹立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神清气爽地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终于和多年的竞争对手——老汪站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虽然一路同班、同僚，但老汪内心是瞧不起保温杯不离身的老洪的，“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此刻，在健身房拼命骑车的老汪，挡不住油汪汪脑门上，最后的头发飘落在风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