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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鸡蛋》的叙事学解读

2017-09-25林喆

文教资料 2017年35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安德森叙事学

林喆

摘要:短篇小说《鸡蛋》是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代表作之一。众多研究者注意到此小说对隐喻、象征等手法的出色运用,但对其叙事艺术和思想内涵的解读较为单一,笔者从叙事学角度入手,进一步发掘《鸡蛋》的内涵。

关键词:《鸡蛋》 舍伍德·安德森 结构主义 叙事学

舍伍德·安德森在美国文学史上有承前启后的作用。从他的短篇小说《鸡蛋》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现代主义小说常用的写作手法。这篇小说出版于1921年,一战后的美国财力雄厚,科技革命不断更新社会面貌。无数人都梦想着靠奋斗改变命运,安德森却对这样的“美国梦”保持着怀疑。因此,研究者多从“美国梦的破灭”这一角度来解读《鸡蛋》,这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它的丰富寓意。

《鸡蛋》收录于作品集《鸡蛋的胜利以及其他》当中,小说的主人公“父亲”原本是一个雇工,生活平庸而快乐。在结婚以后。他产生了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和“母亲”办起养鸡场,但连年亏损。于是他们改行开餐馆,某天深夜,父亲为了取悦一位顾客,用鸡蛋表演各种各样的把戏,却全部失败,顾客看到眼前这个“神经病”滑稽的样子不禁狂笑。父亲恼羞成怒,把鸡蛋扔向顾客,却同样失败了。本文试用叙事学的理论,从叙事逻辑、叙事角度、人物话语和人物功能四个角度对《鸡蛋》加以讨论,展现其叙事艺术,进一步发掘其思想内容。

一、叙事逻辑

《鸡蛋》以故事发展为线索推动叙述,总体上按时间顺序叙事,但出现了一处时间倒错现象:

一个深夜,我被父亲的一声怒吼吵醒……楼下饭店的前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天傍晚,年轻人乔·凯恩。一个比德威尔镇商人的儿子,到匹克尼威尔来接他的父亲,火车从南方来。晚上十点钟到……

小说名为《鸡蛋》,但在写鸡蛋之前进行了大篇的铺垫,叙述者在铺垫的过程中提醒接受者“我有些离题”,预告着故事的发生,却迟迟人题。接受者心里则始终保持着对故事的期待,很容易被叙述者带人情境。此时使用倒叙的方法,先呈现出结局,不仅出人意料,还让人意犹未尽。接受者心中也会产生新的疑问,进一步强化了接受者的期待。

此外,通过时间倒错,为再次叙述提供了可能性。同一结局被叙述了两次。一次是倒叙所叙述的结局,一次是顺叙所叙述的结局:

Downstairs the front door of our restaurant went shut with a bang and in a few minutes lather tramped up the stairs.He held an egg in his hand and his hand trembled as though he were having a chill.There was a half insane light in his eyes,As he stood glaring at us I was sure he intended throwing the egg at either mother or me.Then he laid it gently on the table beside the lamp and dropped on his knees beside mothers bed…Father came upstairs to mother and me with an egg in his hand.I do not know what he intended to do.I imagine he had some idea of destroying it,of destroying all eggs,and that he intended to let mother and me see him begin.…

引文中的画线部分描写的是同样的行为,但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前后两次在细节上有差异。对上楼梯的动作,倒叙的结局使用了tramped,顺叙的结局使用了came,力量较弱;对“握鸡蛋”的动作,倒叙的结局使用了held,并且对父亲的手进行了细致描写(trembled as though he were having a chill),而顺序的结局中没有使用谓语动词,只用了with结构,也没有对手的刻画。可以看出,倒叙的结局大量运用长句和动词,在增强力度的同时,也再现了紧张、恐惧的气氛。对父亲的动作神态的刻画延长了叙事时间,使叙述者能深入情境;而顺序的结局使用的句子较短,动词较少,一方面避免了与倒叙结局的重复。另一方面,也放缓了叙述节奏,与末段思考“为什么鸡蛋必定存在?为什么蛋生鸡,鸡生蛋?”的氛围一致。两个结局相同但并不重复,各自发挥了独特的功能。

二、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指叙述者对故事的观察角度,不一定是叙述者本人的。叙述视角的转换往往能呈现不同人在不同时期对同一事件的不同看法,形成对比。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奈特将“视角”这一概念称为“聚焦”。《鸡蛋》的叙述采用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以叙述者“我”的视角为主,偶尔穿插“小时候的我”的视角,这种视角属于“转换式内聚焦”,即通过某几个在场人的头脑将人物的言行、背景等传递出来:

…and on top of that the baby carriage in which I had been wheeled about in my infancy. Why we stuck to the baby car-riage I dont know.It was unlikely other children would be born and the wheels were broken.(為什么我们甩不掉那辆婴儿车,我真搞不懂;老爸老妈不太可能再生孩子了,而且车轮也坏了)People who have few possessions cling tightly to those they have.That is one of the facts that make life so dis-couraging.

引文的画线部分中,叙述声音和叙述视角发生了分离,叙述声音始终是叙述者“我”,而叙述视角则变成了“小时候的我”。画线部分问“为什么我们甩不掉那辆婴儿车,我真搞不懂。”这是“小时候的我”在经历这件事时产生的疑问。随即又回答到“穷人们总是紧紧抱住他们那一点点东西。”这是叙述时的我所产生的感悟。此外,译者在此处使用了“老爸老妈”一词,轻松俏皮,是儿童的语言特征,而在其他部分都严肃地称为“父亲”和“母亲”:儿童和成人的两个不同的视角先后出现,将儿童天真的疑问与成年人的生活经验相对比,显示出了生活的残酷和沮丧的生活给“我”带来的改变。

我记得儿时……我突发奇想,父亲头上那条秃顶小径,好似一条宽广的“大路”,凯撒率领他的军团,或许就驱驰在这条“大路”上,从罗马出征,冲向未知世界的奇迹;父亲耳旁那两簇毛发则像路旁的丛林。我进入半睡半醒状态,梦里,我是一个小不点,沿着“大路”,达到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国度,那儿没有养鸡场,生活幸福,没有鸡蛋来搅扰。

画线部分是使用了内视角。看到父亲的秃顶,会把它想象成通往“遥远而美丽的国度”的大路。这是何等丰富的想象力:而这个理想的国度只是“没有养鸡场……没有鸡蛋来搅扰”而已,让人何等叹惋。叙述者“我”是一个“悲观的人”,“倾向于看到人生的阴暗面”。在本该幸福、快乐的童年里,呆在“死神每天到访的地方”,面对着“沉默寡言。意志消沉”的父亲和有着“忧郁的灰眼睛”的母亲。“我”的童真和天性被无情地压抑,以致于唱一句歌都要“停下脚步,惶惑地四处张望,生怕兴高采烈的样子被人看到”。对于《鸡蛋》的思想内容,研究者往往忽视了隐藏其中的童年视角。转换式内聚焦的使用,把“小时候的我”的心理活动直接展现出来,穿插在“我”的叙述中,幼稚的语言对成人世界形成冲击,激起人们对成人世界的反思。年幼的“我”天性所受到的压抑和扭曲、童年的悲惨也自然地渗透到字里行间。

除了视角转换,视角越界也是《鸡蛋》突出的艺术手法。视角越界是指在某种视角下叙述了在另一种视角才能观察到的行为、感受。在小说《鸡蛋》中叙述者“我”第一次交待结局之后。出现这样两段话:

至于楼下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似乎亲眼目睹父亲的崩溃。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其原因无法理解,生活中总有些无法理解的事……

下文随即开始讲父亲为乔·凯恩表演不成,恼羞成怒的事件。叙述者“我”并没有看到父亲和乔·凯恩之间发生的事。在第一人称叙事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向接受者转述事件的来龙去脉。但是作者一反常态,经过上文简单的交待之后,就安排“我”采用“零聚焦”的全知视角来叙述,进入了父亲和乔的视角,对他们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叙述越过了内聚焦的边界,进入了零聚焦的范围,作者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全知视角更利于捕捉人物内心。

乔看到父亲来回踱步,以为是想赶自己走,但父亲正在为下定决心表演而焦躁不安;父亲对乔讲哥伦布立不起鸡蛋的故事,是想稍后证明自己可以立起来,而乔却一头雾水,用不知所云的话应和;父亲拿出畸形小鸡的标本,是想把自己的“珍宝”分享给乔看,而乔却觉得恶心,他们始终没有明白对方的意图。首先,这种隔膜造成了强烈的喜剧效果,也推动了事件的发展。如果不交待二人的心理活动,接受者只会觉得二人的行为和语言难以理解。而视角越界使整个故事得到全景式的展现,使故事的发展合乎逻辑,这样才能从父亲的荒唐可笑中感受到可悲。其次,从第一人称叙述的近距离转向全知的远距离,接受者和事件之间增加了距离感,叙事距离的增长自然会使人察觉到异常,进而由“带入”转向“观察”,这一事件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也由此得到强化。

三、人物话语

人物的话语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不同形式的人物话语形式对于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推动有着不同的作用。在小说《鸡蛋》中,父亲的直接引语并不多,却是父亲形象塑造的颊上三毫。在小说的核心部分增加直接引语,完整展现了父亲怯懦的形象。

父亲的主意是,他们应该设法搞些娱乐节目,让来店里吃东西的顾客高兴高兴……父亲的看法是,对顾客的热情,将会激起上年轻人内心的狂热……我希望未给读者造成错误的印象,认为父亲会如此有声有色地描绘这番景象,因为正如我说过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只是千百遍地说道:“他们想有个去处,我给你讲,他们想有个去处。”

父亲想通过娱乐项目来招揽客人,让餐馆变成年轻人聚会交游的地方。叙述者对这个计划进行了大段的描绘,调理清晰,绘声绘色,还用了两个平行的间接引语。但叙述者突然笔锋一转,说父亲“只是千百遍地说道‘他们想有个去处,我给你讲,他们想有个去处”。简明练达与语无伦次形成了鲜明的讽刺,父亲空有远大的志向,也没有谋划的才略,也没有行动力,甚至不能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常常“沉默寡言,意志消沉”。因为能力的缺失和性格的弱点,父亲做的努力越多。悲剧性的结局来得就越快。这一处直接引语,既展现了父亲的荒唐可笑,也暗示着父亲的失败。

第二处是父亲和乔的对话:

…He thrust one of them nervously over the counter and shook hands with Joe Kane.“How-de-do,”he said…“Well,”he began hesitatingly,“well,you have heard of Christopher Columbus,eh?”He seemed to be angry.“That Christopher Columbus was a cheat,”he declared emphatically.

“how-de-do”本應为“how do you do”,父亲因为紧张而口齿不清,把“do you”读成了“de”;随后又多次使用well、eh等语气词,生动表现了他的“紧张”、“犹豫”;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继续他的表演,“斩钉截铁地”和乔说话。明显的手足无措和故作坚决的语气构成对比,父亲的滑稽形象跃然纸,让人哭笑不得。

四、人物功能

研究者对“母亲”这一角色少有关注,但是“母亲”在故事中的地位也很重要。在雷格马斯的“角色模式”理论中,角色被归纳为六种三组:主体是追求目标的行为者,客体是主体的欲望对象:发送者是支持主体实现意图的人或物,接受者是承受发送者的行动元;辅助者是有助于欲望实现的行动元,反对者则相反。据此理论,《鸡蛋》可以画出这样的结构图(图1):

父亲脑海里充满了“美国人那种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他办养鸡场、开餐馆都是为了成功。可是养鸡场入不敷出;餐馆生意惨淡。只有母亲在支持着他,办养鸡场时,她从杂志上找治疗鸡瘟的药;开餐馆时,每天“擦洗地板和墙壁”,父亲提议搞“娱乐项目”,她“半信半疑”,“没说什么丧气话”;在父亲表演失败之后,她“不住地来回摩挲着父亲的秃顶。”表面上看。食客和鸡直接的阻碍了父亲的“出人头地”,但如上文所述,父亲被“美国梦”冲昏了头脑,没有认清自己,力小谋大,才是失败的深层原因。

图1仅能展现小说中一部分关系。《鸡蛋》开头说父亲天生乐观、和蔼的人。在做雇工时每个周末只知道饮酒作乐,他目标并不是“出人头地”。但后来“美国人出人头地的激情”占据了他。“母亲该对此负责……她劝动父亲辞去了雇农的工作,卖掉了马儿,并着手自主创业。”因为母亲“是教师,无疑读过一些书和杂志”。几乎每一项决定都是主导的:“我们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从事餐馆行业是母亲的主意”、“母亲决定,餐馆要通宵营业”。父亲表演失败,恼羞成怒,可是面對母亲他却“跪立在母亲床边;开始哭喊,哭得像个孩子……母亲不住地来回摩挲着父亲的秃顶。”故事的主角是父亲,但母亲很大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父亲的行为。父亲对母亲表现出了强烈的依赖。据此,我们可以画出另一张图(图2)。

在图2中,母亲由支持者变成了反对者,变化的关键在于客体的变化。对变化的原因,第一人称叙述的不可靠性,为这一问题的解读提供了很大的空间。如叙述者所说,母亲是一个教师,有知识有文化。她可以把知识的影响传播给父亲。“报纸、杂志”中的思想观念通过母亲影响到父亲,使原本无知的父亲也做起了美国梦。在知识和权力构建起的话语体系当中,父亲这样平庸无能的人无形中被裹胁,自然而然地“出人头地”的美国梦,而这远超出他的能力,结果注定是悲剧性的。母亲对他来说,可能象征着权力话语,他感到自己的前途似乎被照亮,但是在一再失败时却没有人对他负责。

五、结语

通过上述结构形式上的分析,从叙事逻辑、叙事角度、人物话语和人物功能等角度,我们可以看出小说《鸡蛋》中丰富的叙事艺术。从叙事角度出发,不难发现,小说以“美国梦的破灭”为中心,不仅有对“梦国美”真实性、可行性的质疑,也有对儿童、权力话语等问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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