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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女》的叙事学解读

2017-09-25吴沁怡

文教资料 2017年35期
关键词:叙事小说

吴沁怡

摘要:《刘氏女》是章诒和第一部正式的小说,讲述了“我”(张雨荷)在M劳改农场的经历和刘氏女(刘月影)的人生故事。《刘氏女》在叙事角度、叙事时间等方面都体现了很强的叙事功力,在这些叙事策略的背后我们也能够体味到作者深沉的意蕴。

关键词:《刘氏女》 章诒和 小说 叙事

张雨荷的原型就是章诒和本人。所以这部小说又具有纪实的意味。章诒和以前一直写作历史性回忆性的散文,如何将小说和散文区分,是她在这部小说中进行尝试的重点。下面试从几方面分析《刘氏女》的叙事艺术。

一、叙事视角多变:充分展开情节

1.内聚焦叙事

故事的前四分之一是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由“我”的眼睛先展示监狱的环境和社会环境。让读者进人这个故事的情境。“我”描述“饿”的感受,既展示了劳改农场的生存状况,又导向杀猪这一事件。晚训时,中队长点到“刘月影”,让她杀猪。这时“我”只听到了刘月影的名字,产生感想:“月影?谁是月影,这个名字还透着几分诗意。”而看不见她人在哪里。刘月影回答“不会杀猪”后,作者叙述道:“天很黑,灯又暗,看不清讲话的人。”

这是典型的内聚焦叙事,用人物的视点去叙述故事。“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给刘月影也就是主人公的出场造成了神秘的效果。使读者对这个倔强地说“我不会杀猪”。而中队长说“你杀人都杀得来”的刘月影一点点积蓄好奇。刘月影出场之后,“我”的生活继续,和刘月影一起杀猪、下葬汪杨氏,用“我”的视角观察、了解刘月影以及劳改农场的其他人,再叙述给读者。

第一次叙事视角的转变安排在刘月影请求“我”替她写年终犯罪小结的时候。张雨荷是一个戏剧学专业的大学生,喜欢打听别人的案情,认为“案情就是戏”,所以很愿意跟刘月影交谈。案情是由“我”听刘月影叙述的方式呈现给读者的,这里仍是从“我”的视角出发的内聚焦视角,因为“我”时不时会和刘月影对话。并起到一些提点的作用。如下面这一段:

我说:“你哪儿是嫁男人,倒像是嫁给了城市。”

“你说得还挺对。”

“你们相处有没有夫妻感情?”

“夫妻感情?我告诉你吧,我们乡下人结完婚,往下就叫过日子。”

这些对话揭示出刘月影由于对体面优越的城市生活嫁给了老魏,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丈夫并不能理解自己,而且又有羊角疯,刘月影提出离婚被拒绝,在五一节看电影时,老魏当场发作使刘月影颜面尽失。于是刘月影起了杀心。

叙述到这里,对话停止。作者转而叙述“我”回到监舍,舍友邹今图提出来陪陪“我”,并说今晚“我”一定被刘月影的案情吓得睡不着。这就初步调动起了读者对于刘月影残忍的杀人手法的疑问。

下一节开始作者转换成用第三人称,从刘月影的视点叙述故事。如果继续采用刘月影的叙述来呈现故事,考虑到刘月影的文化水平,可能会影响叙事的效果。不足以让读者了解她的全部心情,于是作者操纵人物刘月影去看、去听、去想,丰富地展现刘月影的行动和心理。刘月影如何考虑藏尸地点。又是如何在一个冬夜大风天的夜晚将丈夫杀害并将其肢解后放在坛中。内心如何恐慌但是狠绝。“即使心胆俱裂,也不能退却。否则就叫白杀了”。以后的两年里她时常产生老魏还活在坛中的幻觉。觉得活着是一场噩梦,一心只盼着栓儿好好长大。

而对于老魏及儿子栓儿则不去写他们的内心。只写他们被刘月影所观察到的行动。比如写栓儿目睹母亲肢解老魏的一段:刚转身——只见栓儿端坐在被窝里,不哭不闹,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对于老魏也只是在他被杀时,对其进行了动作神态上的描写。两年后刘月影的罪行被老魏的姐姐发现,刘月影被捕,这一节至此结束。

限制视角“会产生限制与偏见”,这是很显然的,这一段用刘月影的眼光看事物,所以我们看到的是生活可厌。老魏可憎,我们一定程度上可以原谅刘月影那一刹那的冲动和杀心。但如果我们能知道老魏对家庭和妻儿的态度,能知道他是否对自己的羊角疯感到抱歉,也许我们对刘月影杀夫的看法会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更同情她,也许认为她根本是愚昧的恶魔。

我认为作者采用限制视角是不得已的行为。关于婚姻、关于羊角疯。刘月影没有和老魏交流沟通过。刘月影自己也不知道老魏的内心感受,所以没有办法给作者提供这一部分的素材。在这里形式指向了实质,叙事视角隐晦地指向刘月影和老魏之间的深层矛盾。

到下一节又恢复了从“我”出发的视角,描写我想象案发现场的恐惧心情,有一定的引起共鸣的效果。这一节也对上一节的案情起到补充的作用。比如“我”和刘月影讨论栓儿那么小,怎么记得爸爸的死和坛子里的肉。“我”和刘月影的对话中包含“我”对于刘月影犯罪动机的分析和反思,比如“我”对刘月影说:“你的犯罪别看凶残,可原因简单——不就是感情和欲望吗?”如果仍然沿用上一节第三人称叙述,则明显跳脱于故事之外,变成作者在分析动机,而借用张雨荷之口说出来则更为自然。

2.全聚焦叙事

第三次视角的转变是作者采用了全聚焦叙事(也称为全知全能的叙事观点),叙述刘月影去成昆铁路上找多年未见的儿子团聚,遭到了冷漠的对待。和军犯覃天聪恋爱,最终因对方母亲反对而遭抛弃。在这一部分中,我们能够知晓“我”的心理和行动,也能够看到刘月影、栓儿的情感世界。比如在刘月影离开成昆铁路之后,栓儿找到了母亲给他留的熟鸡蛋时的一段描写:

“我妈——我要找我妈!”他挎上帆布包,一摸,挎包里也有两枚熟鸡蛋!栓儿啥也顾不上了,拼命朝外跑。

这一段揭示栓儿对母亲的态度经历了痛苦纠结之后,终于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谅解。暗示了刘月影和儿子团圆的可能性。栓儿的表现刘月影是不可能看到的,如果这个情节是真的,那么只有可能是栓儿和刘月影团圆后说给她聽的。小说终止在刘月影爱情失败时,那之后刘月影和儿子的关系怎样。没有写出来。说明作者很有可能并不知道他们关系的走向。这个情节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作者的想象和创造,通过这种方式作者把悲悯和祝福送给刘月影。以及刘月影的现实原型。

福斯特认为必要时小说家可以转换叙事观点,这种扩张及收缩观察的能力(观点的转变即是其征象之一),这种采取断续知识的权利,就是小说的艺术特色之一,而且这与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有异曲同工之妙。

采用限制视角时,不论是从“我”的角度还是刘月影的角度出发,都意在将叙事笔墨聚焦在刘月影的身上,使读者能够专心地从刘月影的身上分析犯罪根源和复杂的人性,并且这样做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性。而后三分之一采用全知视角则是因为,相关人物的故事丰富了作品的社会背景。同样重要的是。他们对于刘月影的情感态度,与刘月影的命运紧紧相连,是不得不交代的重要部分。小说中叙事视角的不断变化,故事得以充分展开,人物得以丰满立体。

二、叙事时间变化:悬念、波折和连贯

1.时间倒错

叙事时间的倒错是小说很明显的一个特点,主要是运用了插叙的手法。

还要说到刘月影的杀人手法揭晓之前的那个节点,在那里叙事视角发生了转变,叙事时间也不一样了。如果将“我”入狱结识刘月影并与之交谈称为现在时间,那用第三人称揭示刘月影的杀人和被捕则是一段对过去的插叙(这部分内容在小说起点时间之前,热奈特称之为外倒叙)。在谈话的结尾被作者隐去之后、在插叙开始之前,作者写“果然,我一夜无眠。人做不出的事,动物做不来的事,刘月影做出来了——那杀父的情景就定格在我的脑海了,慘目惊心,驱赶不掉,去而复回”。读者的疑惑和好奇被充分调动起来,可是作者并不急于展示真相。而是回到过去,从细细地考虑杀人手法开始讲,“决定了的事,刘月影是一定要做的;不仅做,还要做好”。这种断裂就造成了悬念,有一种“推迟或暂缓”的效果,也是巴尔特于《S亿》中分析过的“谜语”的机制在发挥作用。

另一处插叙是对J劳改队火灾和刘月影救人经过的叙述,从两方面看,这一段插叙放在那里是连贯的。第一,这一段跟在“我”向小组长苏闰葭打听刘月影减刑的情节之后,是由苏闰葭讲给“我”听的。第二,刘月影杀了人理应判得很重。但小说刚开始就用人物对话交代出了刘月影即将刑满释放,这一段正好解释了前文遗留的问题。

还有一个很巧妙的插叙在刘月影去成昆铁路之后。这是一段内倒叙(即发生时间晚于小说开始时的时间)。送走了刘月影,作者继续写监狱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刘月影在一个大风雨天回到监狱来,嘴里说着:“刘月影回来了,劳改队永远是我的家啊。”这里又造成了一个悬念,刘月影这突如其来的悲号也更具有触目惊心的力量。这之后叙事再回到刘月影回劳改农场之前,讲述栓儿和刘月影的重逢,揭开刘月影被“逼”回劳改农场的原因。如果按照正常顺序应该先写刘月影释放、前往成昆铁路,儿子无法原谅母亲,母亲回到农场,但这样叙事太过平淡。

小说在顺叙、插叙之间来回变动,但都是在情节需要处进行插叙的处理,使得这种变动自然连贯。从小处看,叙事时间转换处形成了悬念,从大处看,这种转换造成了情节的波折,使得小说具有戏剧性的效果。

2.时距

小说中的时距也很值得关注。在“我”和刘月影的交谈开始之前,有一段肖像描写,可以称之为静述:

幽幽的火苗经她几口气一吹,慢慢地升腾起来。那探身吹气的姿势,让我再次欣赏到她那柔美的脖颈。披着大棉袄、内穿暗红色敞口套头衫的刘月影,在火与光的映衬下,平素飘忽不定的目光,也柔和起来。她真像刚卸了妆的模特,这模样和一桩凶杀案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我”对于刘月影仔细端详,像是给刘月影一个特写的镜头。热奈特在论述“停顿”时说:“物品之所以有勾魂摄魄的威力,是因为存在一个未曾泄露的秘密。存在着仍然捉摸不透但一再传递的信息。存在着最终顿悟的朦胧的构想和隐晦的许诺。”这里的静述,脱离出正常的时间轨道之外,使眼前的这个刘月影和即将要开始叙述犯案经过的杀人犯刘月影有了距离,从而使读者产生真实的刘月影究竟是善是恶的揣测。

在写刘月影杀害老魏并处理尸体时。作者采用的是等述,具有时间的连续性和画面的逼真性的特征,造成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在节奏上也契合刘月影“不能停顿。不能静止。一停一静说不准能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的心理感受。

小说中有很多议论性的文字。有的以“我”的心理活动的形式呈现。有的则是作者干预性的叙述。这些都可以归为静述的范围,关于这一种叙述,将在下一部分详细分析。

三、议论抒情性文字:故事之外的意蕴

小说中有相当数量的议论抒情性文字。比如作者在描写犯人之间互相批斗后,抒发了一句感受:原来侵害你的,还有你的同类。比如在得知刘月影的犯罪经过后,作者用了一个自然段来进行议论:

她的自述,是我生命中穿越黑暗的一次远征。我知道,今后这样的穿越也许不止一次。一切皆因真实而震惊,……活着,不会一顺百顺,死了,不能一了百了。那么,人在死活之间是个啥情况?今天的刘月影。算不算挣扎在死活之间呢?——我无法解答。

再比如小说结尾的一段:

一个人犯罪,法律能惩罚他,却不能拯救他。……在一个没有爱与理解的世界,刘月影大概一辈子都难以走向阳光。……给人哀愁的,就是这风了。骤然而来,悄然而去,不详其所起亦不知其所终。思之,令人肠断。风,就是人生。

作者章诒和一向长于散文写作,散文是一种抒发人生审美感受为主的文学体裁,从散文写作转入小说写作,使小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散文特质。

一般来讲,作者不应该在小说中加入太多非叙述的成分。亨利·詹姆斯曾要求“小说艺术最好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动来表述,作者的说明应该压缩到最低限度”。但是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叙事作品中必然至少有一个叙述者,因而不可避免地有叙述者的声音存在。在叙事作品中叙述者是故事材料的提供者、组织者、表达者和担保人。叙述者可以采用公开或隐蔽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存在。但他不可能完全沉默。正如布斯所说,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选择他的伪装,但是永远不能选择消失不见”。那么接下来就是要考察这部小说的非叙述性文字的刻意程度了,我认为刻意程度很低的原因至少有二:

第一,小说中的“我”是一个戏剧学专业的大学生,这样充满文学性的议论可以看成是我的心理活动,而显得不太突兀。通过对比第一人称叙事和第三人称叙事时议论的刻意程度,不难发现这一点。并且在用第三人称叙事时,我们很可能会将作者误认为叙事者“我”,认为是张雨荷在表达心理感受,因而更容易地接受那些议论文字。第二,这些非叙述性文字表达了作者对于刘月影的人生悲剧的莫大同情和反思,符合叙事的主基调。

另外这样的非叙述性文字对于读者也并非没有好处,感受力较低的读者可以通过作者的议论领会小说的思想。而领悟力高的读者则可以将自己获得的感受和作者直接表达出来的感受进行对比,从而有新的阅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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