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朦

摘要：“爱怎么V怎么V”构式是现代汉语口语中经常运用到的构式，其最大的形式特点是“怎么V”的重叠。在语义上，它表示对事件的不赞同，带有无奈放任或无所谓的情感色彩。在语用上，它具有回指的功能，主要起承接上文的作用，并且能够简略地表达出说话人的主观意志。

关键词：“爱怎么V怎么V”构式 形式 语义 语用

一、引言

“爱怎么V怎么V”构式在日常表达中经常被用到这样一个情形中：当甲方产生一个不如乙方意的做法或想法时。乙方会用到此构式来表达他的不赞同。其中包含的情感色彩可能有否定、讽刺、不满、不屑、听任、无所谓等。比如：

（1）满喜！用不着说那么清楚！我不怕！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人家别信她的话！（赵树理《三里湾》）

（2）自己的粮食，爱怎么吃怎么吃，爱怎么用怎么用，谁也管不着。（《厦门日报》1965-12-18刊《种田为革命》）

本文主要从形式、语义和语用的角度分析“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特点。

二、“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形式特点

“爱怎么V怎么V”构式最显著的形式特征是两个“怎么V”的重叠，其中两个V是完全相同的。具体有以下几个特点：

1.V多为单音节动词，少数为双音节动词或多音节述宾短语。

1.1V多为单音节动词，如：

（3）爱怎么想怎么想

（4）爱怎么玩怎么玩

（5）爱怎么耍怎么耍

这里的“想”、“玩”、“耍”都是单音节动词。

1.2少数也可以是双音节动词，如：

（6）爱怎么叫唤怎么叫唤

（7）爱怎么歇息怎么歇息

（8）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9）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这里的“叫唤”、“摆弄”、“歇息”、“处理”都是双音节动词。但是其中例（6）、（7）“叫”和“唤”、“歇”和“息”基本同义，这些双音节动词参与的“爱怎么V怎么V”构式，也可以省略成为单音节动词形式的“爱怎么叫怎么叫”、“爱怎么歇怎么歇”。

1.3也可以是多音节述宾短语形式，如：

（10）他没有给种地英雄后稷、鸟蛋之子子契任何封地，只让他们继续当平头百姓，爱怎么种地怎么种地，爱怎么吃鸟蛋怎么吃鸟蛋！（潇水《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但这种述宾短语可以转化为单音节动词参与此构式的形式，具体见下2.3。

2.V多为及物动词，极少为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和宾语可以构成述宾短语出现在“怎么”后面。但是有时若宾语在前面语境出现过。那么在“爱怎么V怎么V”构式所在句子中宾语可能不出现，或者把宾语提前到构式之前。

2.1V为及物动词

如1.1中所举例的“想”、“玩”、“耍”都为及物动词。

2.2述宾短语参与构式，宾语在前面语境出现过，则在“爱怎么V怎么V”构式所在句子中宾语不出现。如：

（11）喝酒別发酒疯，别撒野，你自个儿爱怎么喝怎么喝，但妨碍到别人就不该了。（《厦门日报》2002-12-31刊《玩的就是一个乱》）

2.3述宾短语参与构式，但是宾语提前到构式之前，构式中V是单音节及物动词，如：例（10）可以变形为例（12）：

他没有给种地英雄后稷、鸟蛋之子子契任何封地，只让他们继续当平头百姓，地爱怎么种怎么种，鸟蛋爱怎么吃怎么吃！

（13）气爱怎么出怎么出

3.“爱怎么V怎么V”构式表示一种未来的假设，V后面不可以加“着”、“了”、“过”，不表示现在或者过去的情状。

4.后一个V之后还可以加一个趋向动词“去”，以表示对前一个V所指向行为的煽动，用反语的形式突出说话人的不满情绪。如：

（14）沈琳眼睛一瞪，说：“没时间，报告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去！”（四排长《戒指也疯狂》）

5.“爱怎么V怎么V”结构中间可以加连词“就”，“就”既可以在语法上表示承接关系，也可以突出语气。如：

（15）这一段历险的过程里，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知道自由的可贵。（迪恩·孔茨《唯一生还者》）

这里第一个“怎么玩”是指“这一段历险的过程里”的事件，“就怎么玩”承接上文“怎么玩”而来。

6.“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句法分析

6.1“爱怎么V怎么V”构式在日常表达的情形是：当甲方产生一个不如乙方意的做法或想法时，乙方会用到此构式来表达他的不赞同。所以“爱怎么V怎么V”构式可以连接甲方主语Np1形成主谓结构，表示主语Np1的主观想法和将要采取的实际做法，形成“Np1+爱怎么V怎么V”的句式。并且在其后，可以加上乙方Np2的看法，最终形成“Np1+爱怎么V怎么V，Np2+X”的句式。如：

（16）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我不介意，清者自清。（一缕尘香《嫁个有钱人》）

6.1.1其中Np1多为人称代词，且多为第二人称代词和第三人称代词，Np2相应地多为第一人称代词，表达“我”对“你”，“你们”，“他”/“他们”作为的不满、放任。

6.1.2Np1也可能是第一人称代词，相应地，Np2为第二人称或第三人称，以此来表达“我”希望Np2不要横加干涉，表示一种拒绝接受Np2意见的驱逐义。如：

（17）这些钱都是我光明正大得来的，我爱怎么花怎么花，你管不着。

6.2“爱怎么V怎么V”构式也可以不加甲方主语。而是后面加乙方为主语的主谓结构，形成“爱怎么V怎么V，Np+x”的结构或者独立成句。如：

（18）他一会要玩具，一会要零食。爱怎么闹怎么闹吧，我不管了。

三、“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语义特点

假设意义、否定（不赞成）意义（蔑视、讽刺、不屑听任随意无所谓、不满放弃）

1.“怎么”的任指性

邢福义先生在《现代汉语》中指出了疑问代词活用的四种用法，分别是：任指，如“我谁都敢顶，什么都不怕”；虚指，如“连柳树都惊异不定地等着点什么”；游移指，如“什么便宜，我就买什么”；笼统指，如“他告诉我怎样才能打开新的销路”等。

本文认为，在“爱怎么V怎么V”构式中，“怎么”是任指。“爱怎么V怎么V”构式可以这样划分“爱怎么V1怎么V”。前面“爱怎么做”是说话对象的主观想法，后一个“怎么做”是说话对象实际将要实施的动作。后一个“怎么做”暗含着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就按说话对象想的做，第二种是不按说话对象想的做，按说话者的意愿或者建议的方案做。所以“怎么”是一个任指，表示说话对象V的选择项很多。如：

（19）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例（19）中“你们”可以把“我和他”之间想成各种关系，比如爱人关系、同事关系等等，但也可能接受“我”的说法，把“我和他”想成是普通朋友关系。

2.“爱”的假设意义和不满意义

“爱怎么V怎么V”构式一般来说是“（某人）爱怎么V就怎么V，我不管了/无所谓”的省略，不可以簡单看做是“爱怎么VI怎么V”的划分，它不单单指说话对象可以从多种行为方式中挑选一种，也隐含了假设意义。说话者假设说话对象已经按照自己不满意的方案去行动了。说话者的隐藏态度是“我不管了，我无所谓”。如例（19）中“我”假设“你们”把“我和他”的关系没有想成是普通朋友关系，而是爱人关系、同事关系等其中的一种。“我”无所谓，也不想辩解，但是心态上是不满意的。

“爱怎么V怎么V”构式形成了说话者心理趋向和说话对象行为趋向上的矛盾，主要是因为受“爱”在此构式中语义的限制。作为动词的“爱”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以下几个语义：①喜欢、热爱；②珍惜、爱惜、关怀；③贪慕、贪恋；④很轻易地能做出某事。这几种语义都是“爱”接的宾语都是直接被动作发出者接受的，反应的是单一的肯定心态，不能表示选择倾向和假设意义。所以无法解释说话者心理趋向和说话对象行为趋向上的矛盾。

其实“爱怎么V怎么V”表示任意一种情况的假设，可以进行转换。比如例（18）（19）可以变为：

（18）他一会要玩具，一会要零食。随便他怎么闹吧，我不管了。

（19）随便你们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所以，“爱”里面包含着一种放任、随意的态度，说话者通过自己放弃对说话对象“怎么V”的纠正，来表示自己不满、不赞同却无可奈何的心态。

3.对于“V”的语义特征分析

“爱怎么V怎么V”构式中V多是动作动词和心理动词，如：想、办、打、哭、搞、告、叫、喊、动、查、审、坐、使、斗、争、歇等。这些能进入“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动词都有[+述人+主动+可控]的语义特征。“爱”的发出者是人，这些动词必须是述人。因为“怎么”表示任指，并且结合说话者对说话对象动作进行假设之后的不满心态。说话对象很可能根据说话者的态度和建议改变自己的行为，所以动词必须有主动性、可控性。

四、“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语用特征

1.“爱怎么V怎么V”构式在语用中的回指作用及其简略性

“爱怎么V怎么V”构式一般都出现在口语的会话场合。它是与说话对象交流或者是说话者自己的独白，它是一种表态语。通常显示说话者对话语中心人物行为的不满而放任的态度。话语中心人物的行为如何就通过“爱怎么V怎么V”构式来回指连接。我们知道“爱怎么V怎么V”可划分为“爱怎么VI怎么V”。其中“爱怎么V”就回指上文“怎么V”的具体情况，代表说话对象的意向或意向的核心部分，是上文的信息焦点，是一个传递旧信息的话题；后一个“怎么V”承接下文说话者的态度，是一个引出新信息的述题

1.1“爱怎么V”回指的内容在上文重复过。如：

（20）按阴历算还是那一年，按阳历算又是一年，爱怎么算怎么算吧，反正小墩子承包那快餐车九个月了。（刘心武《小墩子》）

例（20）中，“爱怎么算”回指上文“按阴历算”或者“按阳历算”。

1.2“爱怎么V”回指的内容没有在上文出现过，但是可以通过语境逻辑让人明白。如：

（21）弟弟回去之后怎么办呢？他哥哥是皇帝呀，只有两条路，一条忍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忍到最后结果也是死。博穆博果尔在顺治十三年死了。（阎崇年《清十二帝疑案（四）顺治（下）》）

例（21）中“爱怎么着”虽然没有写明，但是根据语境，博穆博果尔是皇帝的弟弟，根据宫廷中兄弟之间权位相争、互相倾轧的普遍情况，我们不难推导出“爱怎么办”的具体内容是皇帝对弟弟博穆博果尔采取了打压手段，最终致其死亡。

因为“爱怎么V怎么V”构式的回指作用，在谈话中如果几方都掌握了谈话的背景，不需要重复说话者所针对的事件，便可以很容易地在话题述题间传递新信息。

2.“爱怎么V怎么V”构式表达主观意志

“爱怎么V怎么V”构式主要表达的是对说话对象已经开始或即将开始的行为活动的否定和不赞同。这其中包含着讽刺、不满、不屑、无奈听任等具体的主观意志。如：

（22）带一个朋友去参观公司的核心技术是过了一点，不过人家是董事长，爱怎么做怎么做喽。（《如果我是假的》）

例（22）表达的是对董事长不遵守公司规定，带朋友参观核心技术，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行为的讽刺。

（23）这可把陈旭给急得。恨不得劈脸抽这个小护士两巴掌。让她先别哭了。等说完了以后爱怎么哭怎么哭。（《超级电脑》）

例（23）表达的是对小护士不说正事却不停哭的不满。

（24）他当本老爷是软柿子爱怎么捏怎么捏是吧？（影视剧《大宅门》）

例（24）表达的是对指手画脚之人的不屑。

（25）陆尼古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爱怎么就怎么着，自己拿点退休工资，喝点革命小酒，打点居委会组织的麻将，交点老工人朋友，如此安度晚年就行了。（池莉《你以为你是谁》）

例（25）表达的是陆尼古对儿孙处世行为的无奈放任。

在语境中，由于上下文的逻辑，用“爱怎么V怎么V”构式表达说话者态度显得更加明显。说话者可以通过此构式鲜明地表达讽刺、不满、不屑、无奈听任等情绪。

3.“爱怎么V怎么V”构式在语用中的分布特点。

“爱怎么V怎么V”构式通常用于后续句和中止句。

用于后续句中。通常在表明说话者对说话对象的态度后，加上说话者的后续行为，使语句的表达更完善。如：

（25）我一捉摸，把两箱子剧本、剧照，捆巴捆巴，借了一辆平板三轮，我就都送到街道办事处去了。他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能自己烧。留着，招事！（汪曾祺《八月骄阳》）

用于中止句中，表达说话者态度，收束谈话。如：

（26）你刚睡熟觉，就喊起来急行军。不开灯，摸着黑打背包，一跑就是三十几里地。我真火，第二天没起，我说这不是折腾死人了吗，是不是？你们看不见女同学她们怎么受？我仗义直言地说了。我说我不干了，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这一讲，军宣队那连长还通情达理；工宣队就急了，“啪”地一下把手里的个镰刀柄撅折了，说，你太猖狂了，我看你比修正主义还修正主义。（冯骥才《一个老红卫兵的自述》）

五、结语

“爱怎么V怎么V”构式具有“怎么V”重叠的形式特征。其中V多为单音节动词形式。此构式可分为“爱怎么VI怎么V”，对前一个任指的“怎么V”表达单一的假设意义，只有[+述人+主动+可控]的V才可以进入该构式。“爱怎么V怎么V”构式还具备回指的语用功能，经常用于后续句和中止句中表达说话人对于说话对象行为的不赞同和放任的主观意志，能够简略地在谈话者们之间传递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