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可

摘要：“X，并Y着”是现代汉语中新兴的口语表达式，同时也是一个典型的“构式”。本文借鉴构式语法的理论框架，认为构式作为一个整体表达式，表达的是构式义，体现了说话人对情景的认识和了解，具有典型的语境适切度。本文主要立足“X，并Y着”这个构式，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首先对构式的构件进行分析，对X、Y的语义特征7LX和Y的语义关系进行考察，并概括构式义，分析构式的语用功能，考察构式的表意机制与生成动因。

关键词：构式 语义特征 语义关系 语义功能 生成动因

一、引言

“X，并Y着”是近年来新兴的口语表达式，如“痛，并快乐着”、“疲惫，并开心着”、“冷，并幸福着”，表示某人在拥有某种感受、处于某种状态的时候同时拥有另一种感受、处于另一种状态。

我们借鉴构式语法的理论框架，认为构式作为一个整体表达式，表达的是构式义，体现了说话人对情景的识解，具有典型的语境适切度。也就是说，考察一个构式，我们不但要解析构式语块，揭示构式义，寻找构式理据，更要说明构式的语境适切度。即说话人在什么语境条件下会说这样的话，又是怎么说的。本文即以“X，并Y着”这个常见的构式作为个案解析，分析其语义关系。阐述语用功能并解释生成动因。

二、对构件“并”和“着”的分析

1.对“并”的分析

纵观前人对“并”的研究，文献众多，成果丰富，比如有对“并”字句的范围的研究，对“并”字句结构的研究，还有对“并”字句语义和语用的研究。然而，前人对“并”字与其他词结合使用构成的固定格式，如“并Y着”还并不多见。

并的常用意思为合在一起、一齐、并排着，通常情况下有动词、副词、连词等性质。在构式“X，并Y着”中，“并”明显不是动词。在现代汉语语法中，副词主要是用来修饰形容词和动词的，这里的“并”也不符合条件。在构式中，“并”用来连接“X”和“Y”两个成分。因此“并”在这里是连词。有“并且”的意思。

2.对“着”的分析

在“X，并Y着”构式中，“着”也是非常重要的构件，下面对“着”的语义和语法功能进行简单的分析。

“着”做助词的时候主要有五个意思，一是用在谓语之后，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或状态的持续；二是用在句末，表示命令、祈使或一般告语；三是加在某些动词后面，使变为介词；四是用在某些形容词后面，表示程度的比较；五是用在某些名词后，表示“呢”。根据分析，可以发现在构式中的“着”为第一个意思，表示状态的持续性。

三、对构件“X”、“Y”的分析

1.X、Y的音节特征

考察本文所收集的语料，我们发现，“X，并Y着”构式中，X、Y既可以是单音节词，也可以是双音节词。我根据BCC语料库的搜索，将结果归纳整理如下：

（1）当X为单音节词

Y为单音节词

*困，并累着

*痛，并累着

*冷，并热着

*酸，并疼着

*饿，并渴着

Y为双音节词

*痛，并快乐着

*累，并幸福着

*苦，并快乐着

*冷，并快活着

（2）当X为双音节词

Y为单音节词

*快乐，并累着

*幸福，并痛着

m矛盾，并痛着

*悲伤，并痛着

Y为双音节词

*枯燥，并快乐着

*疲惫，并开心着

*疯狂，并坚强着

*期待，并激动着

对语料进行定量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来，当X、Y为单音节词时，语义比较单一，也不够丰富，经常是几个词来回使用。但是当X、Y为双音节词时，不仅语义丰富，而且进入到构式中的形容词类型变多，含义更加丰富。

2.X，Y的语法特征

我们将“X，并Y着”构式中的“X、Y按照语法结构进行分类。其实，可以进入构式的X、Y的词类非常丰富，但是根据语料库的检索，大部分进入构式的都是性质形容词（这可能与该构式最初流行的格式有关）。虽然研究类型比较单一，但是因为性质形容词包含的类别非常广泛。搭配依然非常自由，人們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来选择各种类型的词或短语。

四、X、Y的语义关系及构式义解析

1.X、Y的语义关系

在构式“X，并Y着”中的“并”虽然有并列的意思，但是在并列中却包含着更深层次的语义关系。语义关系如下：

（1）表象与实质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下，构件X为表象，构件Y为实质。

*忙碌，并快乐着

*尴尬，并快乐着

在这两个例子中，“忙碌”、“尴尬”都是表象，“快乐”是本质。

（2）原因与结果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下，构件X为原因，构件B为结果

*奉献，并快乐着

*付出，并快乐着

在这两个例子中，“奉献”、“付出”为原因，“快乐”为结果。

（3）条件与结果的关系：X和Y本来没有相关性，只有隐性的关联度。二者“条件一结果”的相关性是通过说话者的个体感受临时建立起来的。

*快乐。并美丽着

在这个例子中，可以理解为因为“快乐”才美丽。

（4）相互矛盾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下，X和Y本身是相互矛盾的。X和Y是两种同时存在的状态。但是Y的状态占据更加主要的地位。

*痛苦。并快乐着

*苦恼。并快乐着

在这两个例子中，“痛苦”、“苦恼”和“快乐”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和“痛苦”、“苦恼”相比，“快乐”的感觉更是主要的。

（5）层层递进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下，X和Y也是同时存在的，但是Y比X更加准确、更加深入本质，因此也是更深一层。

*幸福。并甜蜜着

*快乐，并充实着

在这两个例子中，可以理解为“是幸福，更是甜蜜”以及“是快乐，更是充实”。

可以看出，构式“X，并Y着”中的“X”、“Y”具有丰富的语义关系

2.“X，并Y着”构式义解析

“X，并Y着”是非常流行的构式之一，能够进入该构式的“X”、“Y”类型非常多，但本文只探讨进入此构式的“X”、“Y”都是性质形容词的情况。这个构式的核心语块是形容词。同时，我们发现，绝大部分都拥有着相反的语义（即分别为正向形容词和负向形容词。但位置不确定，可能在X位也可能在Y位）；在语料库检索时，我们还发现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有的时候二者同为正向形容词或负向形容词，拥有并列的关系：有的时候二者的相反含义表现得并不明显，更多的是递进的关系。

“X，并Y着”表达说话者（或语句中的叙述对象）同时处于（或存在）两种状态。

例如：（1）成长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

在这句话中。说话者认为成长中含有两个对立面。同时处于两种状态。

（2）他始终都是这样，无论处于何种困境，都是坚强并乐观着。

在这句话中，“他”同时拥有两种属性，并且这两种属性都属于正向。

戴培（2012）首次将“X，并Y着”界定为构式并给出了明确构式义“‘X和‘Y两种相反或相对或不同的状态同时出现。并最终以‘Y状态为主，表达说话者的矛盾或不同状态的复杂心理感受”。本文在BCC语料库检索系统搜索“X，并Y着”共有120种结果，剔除掉其中不符合要求的项目。可以看出当“Y为“快乐”时。检索结果多达1027例。比“Y为“幸福”、“开心”时的例子多近23倍。这是绝对数的统计比例，如果考虑使用频率，两者的比例更加悬殊。这很容易解释。“X，并Y着”最早见于歌手齐秦1995年的音乐专辑《痛并快乐着》，2000年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出版了同名书籍，促进了这一构式的流行。

构式语法认为。一个句法结构，如果其意义不能从其形式或已有的构式推导出来，即不能被完全预测，那么该结构就是一个构式。构式的不可预测性，充分体现了完形理论“整体大于部分组合之和”的思想，强调构式义的不可预测性，使构式的整体特性受到高度关注。但是，构式义的构成也离不开框架成分“并”“着”与“X”、“Y”这四部分，缺少哪个部分都是不完整的。

五、“X，并Y着”构式的语用分析

1.构式用于不同情感色彩的表达

“X，并Y着”这一构式出现在具体的语境中，说话人可以根据自身的不同的交际需要来为其预设不同的情感色彩，这也就说明构式倾向于带有主观特性的情感表达。下面我们将对构式“X，并Y着”从褒义色彩、贬义色彩、中性色彩三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1）褒义色彩：当构式带有褒义色彩时，表达的是具有积极、肯定的意义。这就有两种情况，一是构件X、Y都具有褒义性，二是其中一项具有褒义性，另一种具有非贬义性。

*快乐，并收获着

在这个例子中，“快乐”和“收获”都具有褒义的性质。

*肉疼，并快乐着

在这个例子里，“快乐”具有很明显的褒义色彩，但是“肉疼”的语义色彩却并不好界定。因此我将其认为中性词。根据前文的分析。一个构件具有褒义性而另外一个则具有中性色彩。

*颠簸，并快乐着

同样，在这个句子里也存在着语义色彩难以界定的问题。“颠簸”拥有中性色彩，但是在中性色彩之中还蕴含着轻微的贬义。但是这个构式最终表示的意义却是积极并且正面的。在这个构式中，“快乐”的语义功能非常强大，因此我们还是将这一构式认定为具有褒义色彩。

（2）贬义色彩：当构式带有贬义色彩时，表达的是消极、否定的意义。这个时候只有一种情况，X、Y中的任一方具有贬义性则整体具有贬义性。

*猥琐，并狞笑着。

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出来，“猥琐”和“狞笑”都是贬义词，表明了恶劣的性格与令人恐惧的表情，因此具有贬义色彩。

*狞笑，并靠近着。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来，“靠近”本来无所谓褒无所谓贬的，但是因为“狞笑”表达的是一种贬义的色彩，因此整个构式也具有贬义色彩。

（3）中性色彩：当构式仅仅带有中性色彩的时候，仅仅表示陈述某种客观现实、说明某种情况，并不带有说话人的个人感情，整个构式比较客观。

*同居，并工作着

在这一例子中，构式仅仅陈述了“同居”、“工作”两个状态，其中并没有蕴含褒贬义的色彩。

2.成分“X”、“Y”的语义地位不同（焦点的凸显）

“X，并Y着”构式中的“X”、“Y”，由于框架成分“并”的连接作用而被绑定为句法并列、语义交织的复合体，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这两个成分的语义地位并不是完全平等的，“Y”更为突出和强调。“X”代表着人们对主体所正在感知或经历着的状态的最常规、最表象的认知体验，而Y则是说话者当下认定的最显著的认知体验。并且说话者着意突出和强调的一种独特的认知体验。

例子：*青春期就是这样，煩恼，并快乐着。

在这个例子中，青春期虽有诸多的烦恼，但是还是随着成长和独立而逐渐变得快乐，侧重点还是在于成长的“快乐”，因此这一例子的重点在“快乐”。

*春节回家的时候，人们总是快乐，并烦恼着。

在这个例子中，虽然人们对于回家一事非常开心，但是一想到要抢票、要穿过拥挤的人群，就觉得非常烦恼，好像快乐也被冲淡了一样。因此这一例子的重点在于“烦恼”。

X、Y语义地位的不同，满足了说话者自身的表达需要，突出了语句中的重点，在表达说话者的情感内在要求的时候更加鲜明有力。

六、“X，并Y着”构式的生成动因

1.语言优先原则的使用

表达普通语言的时候。语言使用者会为了表达场景而使用不同的语言表达方式，为了适用而使用，这就是场景优先原则。而“X，并Y着”发展到构式后，使用者不论表达场景，仅仅是为了使用而扩大使用范围，语言为适应这一需要。所做的改变就是缩小内涵扩大外延。为了使用而使用，这是语言优先原则。

采用“X，并Y着”构式的说法纷纷涌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模仿这一构式，模仿造句也在网络产生，这就说明，语言优先原则压倒了场景优先原则。由于构式本身独特的性质，使得这一构式便更加流行。

2.主观认知的作用

语言是人对客观世界的反应，它的产生离不开思维活动。语言可以记录客观事物，人类借用语言进行思维。随着社会发展的不断进步，新事物、新观念不断出现，为了在言语交际中更好地进行表达，人们会对原有的语言现象或语言知识进行改造，于是就产生一种新的表达形式。说话人运用“X，并Y着”时，希望表达自己的主观意识、思想情感，于是在构式“X，并Y着”的发展过程中，主观性逐渐增强，客观性不断减弱。

3.语言表达的需要

随着社会经济生活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生活節奏也变得更加快捷。这就说明人类的语言模式也需要革新。需要更加迅捷的表意手段。不仅可以方便说话者的表达，也可以方便听话者的理解。这个时候，“X，并Y着”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一方面，人们可以任意替换该构式中的构件，根据语境创造出符合自身交际需要的构式，方便自身的交际和表达；另一方面，听话者可以从中感受到说话者深层的语境含义，充分满足心灵沟通需要。

七、结语

本文主要对新兴构式“X，并Y着”（其中X、Y均为性质形容词）这一情况进行了考察研究。文章的主体部分有五个，分别分析了构式中四个不同的构件“并”、“着”、“X”、“Y”的性质和功能。接下来分析了X、Y的语义关系并分析了其构式义。语义关系共分为五个部分。之后又立足构式，进行了语用分析并阐述了生成动因。

“X，并Y着”是近年才比较流行的新兴构式。网上的资料并不丰富，尽管如此，前人依旧取得了颇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在我对这一构式的论述过程中，难免出现缺乏深度和论述不够全面的情况，我将会继续对该构式进行分析，让自己日后的意见更加完善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