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宏运

老爸老妈嘀嘟嘟

◎文/张宏运

早晨，走出卧室门，便见老妈在客厅那儿焦急地转来转去，一看见我，劈头便问，你昨天晚上给你爸的手机弄啥了？一晚上嘀嘟嘟、嘀嘟嘟响个不停，吵得人睡不成觉。他赶早起来又跟我争卫生间，拿起手机就钻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都有半个多小时了——哎哟妈呀，叫我到你两口那卫生间去！我忍不住了……

老爸这才笑眯眯地走了出来，眼睛还死死地瞅着手机，说，去！你现在去！

我说，老爸！

老爸一愣。呀，我还当是你妈呢！她人呢？我刚要说话，老爸已笑眯眯地夸起我来了。你给你爸弄的这喂信有意思得很。一晚上响到天明，多是欢迎我、问候我的。我刚才在卫生间给人家一个个地都回复了，迟复为歉……哈哈，就像从前的皇上批奏折。

我说，你在群里问候一声，大家就都看见了，不用一个个地回复。

老爸说，那怎么行？礼多人不怪。

我说，你不嫌麻烦你弄去。再给你说一遍，这叫微信，不是喂信；是微型的微，不是喂东西的喂。

老爸说，喂东西的喂也没错，没等人要就送来了，这不叫喂叫啥？你给我起的这网名也好得很。老顽童，我争取当个老顽童。

我说，那上面有调节音响提示的开关，让我给你调到关闭状态，免得吵了我妈。

老爸说，不了，我不嫌。嘀嘟嘟，热闹，好听，我的手机我作主。在单位叫领导管了一辈子，现在退休回到家里，你妈又想管？休想！——哎哟，又一个微信来了。他笑眯眯地去了阳台。

表弟结婚那天，老爸老妈刚回到家，老爸便缠在老妈屁股后头，讨饶道，给我么，给我么，现在总该给我了么。我问，怎么了？老妈说，还不是你惹的祸？人家娃结婚来了一河滩的人，这个给他叫爷，那个给他叫舅，他却对着个烂手机，刨啊刨，刨的没完没了，没一点儿礼貌！叫我没收了。说着，只见老爸过来抢开了，老妈却眼明手快，把手机高举了一闪，背转过身，说，叫我先看一眼，来了啥新鲜玩意儿？老爸气急败坏，叫道，你这才叫两面脸，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每天晚上你都把微信垄断了，现在白天又想垄断……

一天午饭，老妈端出一碗饭，老爸伸手刚要接，老妈一躲，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老爸呃了声，老妈说，自己舀去！把你侍候得还想反哩？老爸说，微信上的话么，你还当真了？只好自己去舀饭。我看老妈怒气冲冲，恼恨不已的样子，忙问，怎么了？老妈说，问你爸去！彩云飘飘，那时候没飘来，现在想飘来？哼……老爸说，都成老树桩了，谁还飘来啊？老妈说，我看你就是藕断丝连，旧情复燃。老爸说，我不过开了个玩笑，说把你的腮帮子伸过来叫我亲一下，实际人家在海南哩，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哪就亲上了？老妈说，开玩笑是这样个开法儿？老爸说，咋样个开法儿？晚上睡觉，我发个表情包，说，翻个跟斗进被窝，你就说我是流氓。那你叫我整天只说，你好，早上好，晚安？老三样，多余话，废话，没内涵，没意思么。老妈鼓着腮帮子，懒得驳他。忽然惊叫一声，你个老不死的！原来老爸已朝她的腮帮子亲了一下。我儿子叫了起来，哟，爷爷吻奶奶了！老妈扬起手朝老爸打去……

这天晚上，我和媳妇给小儿子脱衣服睡觉，小儿子念念叨叨：一、一、一不得吹牛二不宣，我家三辈坐高官。我爷见过皇上的面，我婆跟娘娘吃过饭……你骂我是王八蛋，你爸就是王九蛋，你爷就是王十蛋……

媳妇大惊，胡说啥？谁教你的？小儿子说，跟爷爷学的。接我放学的路上，爷爷不停地这样念叨。媳妇冲我瞪起了眼睛，你就叫爸这样教儿子？我想了想，走出门，客厅却只老妈一个人看电视。我爸呢？老妈朝卧室努努嘴，我进去，老爸正对着随身听悄悄地听着什么，全神贯注。我叫了声，老爸嗖地回过头，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招手儿唤我过去。你听，多好听，有意思！阎振俗的秦腔《教学》。我刚学了个开头，在微信上唱了几句，把大家问好的那老三样换了个样儿，呀，一片的点赞！都要我再唱几句，我就叫人家给我下载了全本，一句一句跟着学。唉，到底老了，猪脑子，像熊扳苞谷，边扳边丢。记不下，记不下。我说，倒是可以。但以后千万别在孙子面前学了，那些丑角戏，洋相话，你还没会他早会了，对他不好。老爸关了随身听，恭敬地允诺道，对，对，今后一定注意。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饭桌前十天半月的便不见了老爸的身影，小儿子吵嚷，爷爷呢，爷爷呢？老妈抿嘴儿笑说，你爷爷现在是豆渣馍长了毛，出息（气）了，外头的那些自乐班听群里的人起哄推荐，把他邀去演出了，参加婚庆啊、祝寿啊，说他那几句《教学》快板，逗人笑，先是混了几顿饭，后来偶尔还能拿百二八十的演出费。他们还拉他进了另外的几个群，狐朋狗党越发的多了。

我和媳妇忙说，恭贺老妈，我老爸今后就少给你要零花钱了！老妈说，那是，攒下钱给我孙子花。谁知有天回家，却见老爸不刨手机了，守着电视机只是搜寻国际新闻、环球视线、共同关注之类的栏目，看个不停。老妈厌烦道，你今日是疯了吗，忽然想起了要当外交官？老爸问我，你听没听说中美开战了，咱们的舰艇在南海把美国的核动力航母打的夹着尾巴逃跑了？我说，哪有啊？你听谁说的？老爸闷了半天，忽然嘟囔道，微信上的帖子。我说，微信上的玩意儿你能信啊？老爸瞪我一眼，骂了一声，说我这一下输惨了。在外头给我那几个老汉拿这条新闻吹牛打赌，输了请人家撮一顿。老妈叫道，你又输了？你咋只挨捶不得诀？这一下，挣的那点演出费早都不够请人吃饭了！老爸咳一声，冲我摇了摇手。我现在算是输明白了，这微信上的新闻就像瞎子算卦，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不能不信，信了白信……老妈说，信与不信，看你自己；高兴就好，健康第一。媳妇忙鼓动小儿子和她一起拍起了手儿，给奶奶点赞！奶奶也会说快板了，还是原创。老爸的心情明显转好，得意洋洋道，没看你奶奶晚上跟谁睡嘛？跟上当官的做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

一天晚上，客厅里静悄悄的，罕有的没开电视。老妈坐沙发上查看老爸的微信，手机时而嘀嘟嘟一响，清脆急促。我问，老爸呢？老妈压了声儿说，悄着。在卧室背孙存蝶的《拾黄金》呢，给自乐班演出准备节目。叫我在这儿给他看门，让你们回家了别去吵他。

我踮起脚尖悄没声儿地推开卧室门，只见老爸在里面煞有介事地比比画画，模拟着拆装有黄金的重重包裹，低声地念念有词：黄金、黄金、黄金、黄金、黄金……咳，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