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

与西帕皮措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刚到任的招待会上。他非要喝威士忌不可，可现场又没准备。招待员问我怎么办，我说，去仓库拿吧，客人难得来，尽量都照顾到吧。

我抑制不住好奇心，顺着同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个子不高、稍显清瘦的老人在聊天。同事说，那是西帕皮措大酋长，博茨瓦纳酋长院主席。我意识到有点怠慢他了，走过去表示歉意。他说：“今天你客人很多，不必照顾我。你给我拿了威士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天后，我到酋长院拜会西帕皮措。他说，酋长院是博茨瓦纳的政治协商和政策咨询机构，由35名酋长组成，议会立法事先要征求酋长院意见，涉及传统风俗习惯的还要得到它的同意。

我问西帕皮措，当酋长与当官员有什么不同。他说，官员不是任命的就是选举的，要作出种种许诺。上任以后能不能实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许多当官的没有诚信。酋长就不一样了，是继承的，不需要奉承上级，也不需要讨好百姓，所以不需要许诺。在部落里，他只会说，你们瞧，这件事需要做，大家一起干吧。

酋长与常人有什么不同？西帕皮措说：“我往那儿一站，眼睛朝人群里一扫，有人就会避开我的目光。他为什么不敢看我？因为他做错了事，心里有鬼，我能看得出来。”

西帕皮措当过驻美、驻华大使。他办公室墙上贴着一张纸，标题是《外交》，下面写着：一种能让人热切期待并心甘情愿地走向地狱的能力。他说：“这话是谁说的我记不住了。外交官就是要能言善辩，能说服对手，能让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你的圈套。”我笑着说：“外交官可不是骗子。”他拉起我的手：“但你敢说外交官跟骗子一点相似的都没有吗？”我针锋相对：“骗子是为了自己，外交官是为了国家。”他笑了：“那倒是。”

后来，西帕皮措带我去他的部落。我说，你的直率是出了名的，听说还得罪了一些人。“这你也知道？”他反问道。“没错儿，可我不怕得罪人。前些日子，我和莫哈埃总统出席一项活动。我当着他的面说：阁下，我不怕你，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尊敬你，因为你是总统。但尊敬不等于害怕，不等于有不同意见也不说。几年前你来这儿，说要做这做那的，你做了吗？谈一些想法可以，但不能随意许诺。许了诺，就要做；做不了，就别说。”我问他，总统会生气吗？西帕皮措说，不知道，反正他没跟我说生气。

我看到路旁平地上有一块块石头。见我好奇，他解释道，坟墓没有坟头，放上几块石头就行了。我问他，你们怎么祭祀？他说：“我们不祭祀，人死了，就没了。”是啊，人死了，就没了，难怪当地人虽然不富裕，却活得那么乐观、潇洒。

西帕皮措说，现在许多年轻人把吃喝玩乐当作人生最大的快乐，殊不知，凡事要有个度。喝酒非要喝到躺在地上，这还有什么快乐？

我最后一次看望老人家时，他在住院。见我带去一瓶“黑方”（威士忌），他像孩子一样笑了：“就你懂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