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应松

木棉树下生死盟约：你的爹娘我的岳父母永续最美情缘

作者／张应松

在铜陵中央华庭小区里有个特殊家庭，家里一双老人是昔日战友的双亲，而今成了自己的岳父母。一切缘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南疆前线一场惨烈战斗前夜，两位同乡战友在木棉树下立下血誓：谁能活着回去，谁就奉养对方父母！战友壮烈牺牲后，为兑现誓言，他放弃提干军校深造机会，拜别亲生父母摒弃干部子弟优越生活，落户农村悉心照料烈士病弱双亲和妹妹，一诺千金彰显军人忠信大义。后来，战友的妹妹成了他妻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用33载荣辱不惊的怒放生命去描绘出撼人心魄的人间磅礴大爱……

胡兴龙烈士

左一胡兴龙烈士右二方海鹰

云南昆明留影

战友跳崖化作彩虹

1964年出生的胡兴龙是安徽省铜陵市铜陵县太平乡老兴村人，1983年底，从小就立志献身国防的19岁胡兴龙终于穿上了绿色军装，英姿勃发地踏上了开往云南的军列。一声汽笛长鸣中怀揣橄榄绿之梦，胡兴龙和18岁的老乡方海鹰加入解放军某师侦察连一班当战士。由于胡兴龙吃苦耐劳，深得首长和战友喜爱。在部队军事技能训练中，方海鹰与胡兴龙互帮切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最亲密的战友。

1984年7月，胡兴龙随军赴中越边境云南省麻栗坡县前线，战斗中他沉着果敢、机智灵活表现突出，多次受到连队嘉奖。1985年2月8日晚，胡兴龙和方海鹰所部接到上级命令准备执行一项重大军事行动前，一向活泼开朗的胡兴龙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他拉着方海鹰来到营地一个小山坡上，胡兴龙严肃庄重地说：“兄弟，这次战斗你我随时可能一腔热血洒边陲，我有个建议，谁若有幸活着回去，谁就去牺牲者的家做儿子，伺候老人一辈子！”“你的想法我完全赞成！”胡兴龙摘下自己的手表紧握住方海鹰的手说：“如果我光荣了请把这块表交给我父母，我大姐已出嫁，只是小妹桂兰初中还没毕业实在不放心，我把她也托负给你。”“放心，军人自然一诺千金！”

次日上午，侦察连奉命执行任务时遭遇千余越军，突围激战中，胡兴龙和班长余斌身负重伤仍顽强作战毙敌十余名。当退至一悬崖旁时弹药告罄，面对蜂拥越军，胡兴龙和余斌临危不惧砸掉武器，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投向敌人后，两人悲壮地纵身跳下了悬崖，让年轻的生命为祖国化作一道最绚烂最耀眼的彩虹……

从战场上凯旋的方海鹰在此次战役中表现勇猛荣立三等功，并火线入党，得知最亲爱的战友牺牲后悲痛欲绝。不久他所在的部队撤出前线休整。鉴于方海鹰在此次战斗中的出色表现，部队决定给他提干送他去军校深造。方海鹰知道，如果接受提干他将无法回老家兑现自己的生死诺言。经过痛苦抉择后，铮铮铁血男儿委婉向部队表达了自己退伍的意愿，得到了首长的理解和肯定。

1985年5月，昆明军区司令部直属政治部追认胡兴龙烈士为中共党员，追记一等功，安徽省人民政府授予其“人民功臣”称号。南疆前线的血雨腥风和炮火硝烟还未散尽，在数千里之外的铜陵，胡兴龙父母正翘首盼望儿子凯旋。以前，儿子每隔15天总会邮来一封平安家书，可自2月下旬以来，数十天里儿子音讯全无，胡绍栋和妻子心底隐隐感到一丝不妙。果然3月的一天，胡家收到了儿子部队退回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胡兴龙母亲苏云根亲手缝制的一件白褂和一双布鞋，胡绍栋的心一下揪紧了，“难道儿子真的出现了不测？”1985年3月5日，部队把胡兴龙烈士阵亡通知书邮寄到了乡民政所，无情现实证实了老人的猜测。胡家的天塌了，姐姐胡新兰和妹妹胡桂兰哭成了泪人，在巨大的打击中，45岁的老夫妻一度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中年丧子其痛彻骨，生活变得寡淡无味。在夫妇俩生命最灰暗的日子里，每天总是呆坐在儿子睡过的床边，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照片、信件和军功章挥泪度日。

方海鹰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死誓言。1985年8月25日，方海鹰入伍后第一次探亲回到铜陵，一进家门就向父母说起他与胡兴龙大战前立下的生死约定。方海鹰父亲方永应是一位从部队转业到铜陵普济圩农场第一分场任党支部书记的老兵，尽管他很惋惜儿子的提干机会，但更深刻理解血与火交织的生死豪情与慷慨大义的分量，连赞儿子有军人风骨。

兑现血誓尽孝萌爱

胡兴龙的家位于铜陵县太平乡老兴村，离县城15公里。8月26日上午，有邻居告诉正在地里干农活的胡绍栋，家里来了个年轻战士。好奇的胡绍栋和妻子赶到家，只见堂屋坐着位穿军装的小伙子，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瞬间夫妻就想起牺牲的儿子，顿时泪雨滂沱。方海鹰一下子跪到老人跟前，哭着说：“爸爸妈妈，我叫方海鹰，兴龙不在了，从此我就是您二老的儿子，我来替兴龙尽孝守护你们一辈子……”对这个名字，胡绍栋并不陌生，以前兴龙在信中老提到这个战友老乡，可胡绍栋却说：“孩子啊，你能来看我们就足够了，兴龙地下有灵也一定很欣慰，可做儿子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啊！你是城里干部子弟，你把自己照顾好，我们有困难再找你吧！”方海鹰立即掏出兴龙遗书声泪俱下：“这里有我跟兴龙战役前各自留下的遗书为证，如果是我牺牲了，他也是我爸妈的儿子啊！”胡绍栋捧着儿子的遗书嚎啕大哭，巨大悲伤中感到太突然的胡绍栋实在无法接受这个陌生的天降儿子。方海鹰知道，自己要替代兴龙进入老人冰冷的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英雄已去，我来安魂。1985年底，方海鹰毅然放弃了部队推荐他上军校的机会，退伍回乡后到铜陵发电厂上班。上班后，海鹰特地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一下班就骑车去胡家打理家务，晚上也住在胡家洗烧刷陪老人聊天。胡家三亩多责任田分散在6个山坡上，好年景年收入不到l000元。家里的油盐钱，全靠胡大伯贩大蒜和几只下蛋的鸡……每年冬天，大伯的老寒腿就痛得厉害，连上厕所都要人背，方海鹰就睡在老人旁边悉心照料。星期天和节假日，方海鹰一大早就下地干农活，打猪草插秧犁地收割，哪样活重抢哪样。虽然一开始进入状态慢，可方海鹰勤快利索虚心向乡亲们请教，很快成了里外农活的好把式，还把这个杂乱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由于精神长期萎靡不振愁云惨淡，方海鹰细致周到的照料让胡绍栋和妻子濒临枯竭的心慢慢滋润起来。尽管方海鹰的巨大付出让大妈很喜欢他，而胡大伯心里仍堵着，不接受他喊“爸”。

不久，部队来了一封电报：根据有关政策，胡兴龙的妹妹胡桂兰可以参军。刚烈大义的胡绍栋二话没说，决定让桂兰接过哥哥的钢枪。

1988年的一个冬天，方海鹰忙碌了一天刚睡下，突然听到隔壁房间穿来痛苦的呻吟声，大妈跑来告诉他，“老头子的胆囊炎又犯病了，疼得在床上打滚吐白沫子！”方海鹰一骨碌爬起，鞋子都没穿赤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背起老人，向2公里外的乡卫生院飞奔去！跑到医院方海鹰已是汗流浃背，双脚被石头磨得鲜血淋漓。医生看见累得大汗淋漓的方海鹰，动情地对胡绍栋说：“你的儿子真孝顺，幸亏送得及时，若发生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但我们这里只能简单止痛，还要到市里大医院详细检查。”儿子，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啊，胡绍栋感到一阵阵凄然又一阵阵幸福，这个孩子虽是别人家的，可一样在床前尽孝啊，至此，胡绍栋和方海鹰的心贴紧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方海鹰的努力没白费，他以实际行动打动了胡绍栋夫妇，成为他们家庭中最重要的一员。

桂兰每次从部队探亲回家，都是在地头圈舍看到汗水盈盈忙碌的方海鹰。一次她看见方海鹰帮父母浇油菜时，料峭春寒中竟然光着膀子，两手各拎只四十多斤重的水桶往返江边二里多路取水。多么踏实尽心的汉子啊，此刻，桂兰对这个重情重义大他四岁的男人的好感油然而生。回到部队后，桂兰给方海鹰写信致谢，日久天长，随着交流倾诉的加深，桂兰向方海鹰大胆表达了自己的爱意。可是，尽管方海鹰对这个朴实率真的姑娘也有好感，他却拒绝了这份感情，“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我是来做儿子的，如果我接受你的感情成为胡家女婿，我会感到愧对英烈战友，会给我们的生死盟约蒙上层功利色彩，这样我的良知会不安的。”方海鹰的旷达大义，更让桂兰对他敬慕有加。此后，胡绍栋也从女儿来信中的暗示觉察到小女儿爱上了方海鹰，夫妻俩又惊又喜，如果他们能结合那该是多好的事啊。他们看得出，其实方海鹰也非常喜欢桂兰，便有意撮合已经融入胡家的方海鹰。为了能让老人高兴踏实，方海鹰终于答应桂兰，他们热恋了。

走出阴影告慰英烈

1990年10月，桂兰从部队退伍。1995年5月1日，方海鹰和胡桂兰在电厂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第二年底，他们的儿子小鹰出世了，小孙子的问世弥补了老人的丧子之痛。为了能让老人安享天伦之乐，方海鹰和桂兰在铜陵县城荷花塘小区买了套62平方米的二手房，虽然有些窄小，但小区里有集市有老人活动中心，和谐安静适宜老人安度晚年。

全家福——右为烈士父母

2006年4月5日中午，方海鹰下班回到家不见两位老人身影，心想今天是清明节，老人准是又思念兴龙了，担心他们哭坏身子，方海鹰立即飞奔到距家不远的烈士塔。山坡上，只见岳父岳母坐在一位名叫崔跃勇的烈士墓碑前涕泪俱下。方海鹰上前，岳父全身颤抖地说：“现在每天打开窗子，就能看到笠帽山烈士塔，于是我就想起我的儿。我一想兴龙，就来看崔跃勇。我一直不明白，跃勇是越战一等功臣，兴龙也是越战一等功臣；跃勇的墓碑在铜陵，他父母能看到摸到，兴龙却远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我天天想，夜夜盼，你不把他的骨灰弄回铜陵，让我看一看摸一摸，我来日无多会死不瞑目啊，哪怕是到兴龙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走一遭，也不枉此生啊……”原来，老人全家做梦都想去麻栗坡县烈士陵园内看看兴龙的衣冠冢……多少次在二老的泪光里方海鹰就读懂了他们的心愿，可是二老体弱多病数千里长途跋涉显然不可行，再者万一去了老人悲伤过度有个三长两短，他又如何向地下的英烈交代？老人每次询问兴龙牺牲细节和墓里埋葬物，方海鹰总是转移话题，担心越解释岳父越钻牛角尖刨根问底，怕他思念过度压垮身体失去生活信念。隆隆的鞭炮声震醒了方海鹰，方海鹰明白，把兴龙的墓迁回笠帽山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搬家，处理掉那个令老人无法释怀的战友遗物旧木箱，搬到远离笠帽山的地方去住。

2007年9月，铜陵中央华庭新楼开盘，方海鹰看上了一套房，这里离笠帽山较远，可至少要贷款20万元。随后他带岳父去看房，见岳父对环境非常满意。为了不再让老人睹物思人，让他们提高晚年生活质量，方海鹰进而开导岳父，“爸爸，兴龙壮烈为国捐躯，就是用生命保卫了像您这样千千万万个爸爸妈妈能平安幸福，如果你们老是在悲伤中度日既不利于身体也是兴龙不愿看到的，我们怀念英雄就要一切往前看乐观点提高生命质量，不要老生活在历史阴影中，这样才能告慰英灵啊。”看岳父没出声，方海鹰趁热打铁，“爸爸，你守的那个旧箱子里有很多兴龙遗物，兴龙虽牺牲在云南边陲，你们要去看看完全可以理解，但你患过胆囊炎动过手术，那么遥远我责任重大担心你们身体吃不消啊。怀念烈士关键是需要一颗真心，哪里有他的遗物，哪里就有他的英灵。我们不如在笠帽山建个墓立个碑，把他的遗物拿去烧掉，这也算给兴龙的英灵在故乡安个家了，这样以后一想他，我们也方便去和他说说心里话。”岳父见他讲得合情合理，终于答应了女婿的建议。

2008年清明节，细雨朦胧好似苍天悲戚群山呜咽。方海鹰和岳父岳母来到笠帽山一座无名山坡上，苍松翠柏间在事先砌好的兴龙墓碑前，方海鹰恭敬虔诚地在墓碑前摆好鲜花、水果等祭品后，又取出一包香烟，20支全部点燃插在湿地上，袅袅青烟中他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胡绍栋老泪纵横地取出兴龙少时用过的课本、家信和日记、衣服等物。在点燃遗物之前，老人恳求方海鹰：“孩子啊，爸磨了你这么多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爸的眼花了，这些信太久变黄字也模糊了，请你给爸最后再念一次……”方海鹰展开信，看着他们父子的生死两地书，禁不住热泪盈眶。“龙儿，你刚到部队半月一封家信很准时，可到了南疆，却两个月看不到你一个字。爸妈想你，给你买了2斤你爱吃的打粑糖寄去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儿也许已为国尽忠了。为祖国回报一腔热血丝毫不悔，唯一遗憾的是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儿还没来得及尽一点孝也许就先走了……”“龙儿，爸给你寄的打粑糖还在路上，你就走了。接到烈士通知书，爸爸的心碎了魂被抽了，爸爸对不住你啊，入伍前还因一点小事打了你，你是瞒着我参军的……”方海鹰擦掉泪水，对着墓碑激昂地说：“兴龙，我兑现了木棉树下的承诺，走进父亲的心灵，爸妈把我当女婿更把我当儿子。我跟桂兰结婚20多年从没红过脸，一直过得很幸福。兴龙，我的好兄弟，几十年了我们都在想你，每年的2月9日，每年的冬至、清明都是我们肝肠寸断的日子，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总有一天我会到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望你，到那时候我还有很多事跟你说。安息吧，我的好战友！”在隆隆的鞭炮声中，一双老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方海鹰海南留影

2014年5月底，铜陵市皖能铜陵发电公司检修分公司国电项目部经理方海鹰家庭荣获全国“最美家庭”称号，作为安徽省唯一当选代表应邀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100个“最美家庭”颁奖仪式，受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家副主席李源潮等中央领导亲切接见，并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到2017年，方海鹰相继获评《中国双拥》年度人物提名奖、第二届安徽省道德模范、第三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等荣誉。

而今，已人到中年的方海鹰依然爱看战争题材电视剧，他说那炮火连天驰骋疆场的画面一次次让他回忆起当年南疆烽火岁月和令他魂牵梦绕的牺牲战友，一次次让他热血沸腾豪情激荡泪流满面，更会增强他的责任使命感，珍惜美好和平幸福生活里每分每秒。

我最亲爱的战友，你在天堂里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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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兰清 988736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