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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射阳湖

2017-06-10彭淑玲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17年5期
关键词:射阳盐城

彭淑玲

最早的射阳湖是一个浅浅的海湾,湾内是咸咸的海水,潮汐带来的泥沙和长江带来的泥沙,封住了它和大海的通路,它就变成了内湖。这个内湖有多大,北宋《太平寰宇记》里说,射阳湖阔30丈,长300里,有千里江湖之感的大湖气派。

(一)

射阳湖之名最早见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昔吴将伐齐,北霸中国。自广陵城东南筑邗城,城下掘深沟,谓之曰韩江,亦曰邗溟沟。自江东北通射阳湖。《地理志》所谓渠水也。”这句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从前吴将伐齐,在北方称霸中国,就从广陵城东南筑邗城,在城下掘深沟,称为韩江,又叫邗溟沟,从大江往东北通射阳湖,这就是《地理志》所说的渠水。

在此之前,射阳湖有射陂之称。陂,湖泊也。西汉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置盐渎县(今盐城市)。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置射阳县。旧时有水之北为阳,水之南为阴的说法,射阳县因地居射阳湖北岸得名。两个县之间隔着一个偌大的射阳湖。汉武帝时,射阳湖是武帝刘彻的四子广陵王刘胥的封地,刘胥是扬州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王,因想当皇帝,陷入宫廷内部夺权的争斗中,后因国相胜之奏请,将他在射阳湖边的封地分给平民百姓作为惩罚。明正德《淮安县志》上有盐城县地图显示,县东边不远是大海,今天的西塘河再往西不远就是射阳湖。盐城像一只小小的水瓢,孤悬海上,让人担心。

(二)

由唐至宋,是射阳湖的黄金岁月。射阳湖有过作为运输河道的历史,具体的路线是,经山阳渎入射阳湖,由北沙淮河口入海,北赴登莱津沽。津沽就是今天的天津。自然形成的湖泊弯曲蜿蜒,又紧临黄海,遇上大风,宽阔湖面形成的惊涛骇浪,对舟船来说是致命的威胁。东汉建安初年,广陵太守陈登改凿新河,弃射阳湖而走直道。至此,射阳湖结束了加盟大运河的历史。但作为运输的河道依然被使用着。清光绪《阜宁县志》记载,“南通樊良(梁)湖、博芝湖,以承邗沟之水,北通夹耶湖,汉建安中,更西通白马湖,自春秋以迄宋,千有余年,为南北馈运之孔道”。

射阳湖的灾难是从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黄河夺淮开始的,淮河原来的入海口在云梯关与北沙间,黄河夺淮后,偌大的淮河拱手送出了入海口,而黄河是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一路抢占河道,一路沉积淤塞,偌大的射阳湖只能等着被巨量泥沙塞满的命运。两淮制置使李曾伯在言及淮东设防时云:“淮东射阳一湖,地跨三州,自上口以至庙湾上下三百余里。所谓湖者,初无澎湃弥漫之势,秋冬之间,不过一衣带水,投鞭可涉。”水退沙停,支河小港,大半壅淤,射阳湖几乎化为平陆。黄河夺淮之后,沿途形成了一个地域极广的黄泛区,众多州县受害,盐城是受害最大的。每逢旱天,湖便变得很浅,每逢雨季,湖水又溢满全城。民间曾流传一首逃亡诗:射阳积雨千村哭,一村无有稻一斛。

(三)

明朝万历九年(1581年),盐城历史上迎来了一位好官,知县杨瑞云,他是广东海南人,万历七年进士。刚来盐城时,他上书朝廷申请到治水帑金3000两,组织疏浚射阳湖,历时8个月。杨县令深知治水关键在疏而不在堵,因此命人在庙湾新丰市开了一个新的入海口。在杨知县的带领下,万众民工的汗水从阴霾冷冽的寒冬一直洒到骄阳似火的盛夏。疏浚射阳湖竣工后,滔滔河水经庙湾直泻大海。即便夏秋暴雨猛降,百川汇湖,亦无水灾之忧。庙湾,即今天的阜宁县阜城镇。乡民感念杨知县疏浚积淤、增葺堤岸的恩德,将所挑之土垒成土墩,取名杨公墩,并刻碑纪念,碑文为宝应名士吴敏道所撰,碑文是这样写的:

……而杨公挺然以一身总其役,部署丁卒,口授方略,日乘小舟栖泊洲渚间。披寒雪,冒暑曦,至身且病,犹强治事不稍媮息……昔《沧州之歌》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达沧海鱼盐至;昔日徒行今骋驷,美哉薛公德旁被。乃今又于杨公见之。盖居民耕者商贾过者靡不望墩而拜,曰,我杨公之赐也……公莅盐五载,十九在工,十一在盐,其所治河盖四五,不直一射阳湖,即令犹请督府重浚之,为千百年计至殷也。

明代山阳人沈柿在《重经射阳湖感呈杨大令瑞云》一诗中赞道:

一自桑麻开活壤,几多篱落接沧州。

羡君千载平成绩,太史重书大有秋。

杨公的同榜,万历二年(1574年)榜眼余孟麟也为此事写过《重开射阳湖记》:

邑大夫杨君至,乃按行隐度,备无遗谋。因议上郡守,郡守上监司,监司行事,凡三反复而白于督府。督府以奏闻,下大司空决笑之,然后报可,而皆不能易杨君之议也。杨君既受事,画地分工,奉其躯与肩负跣驰之众,同其甘苦,疏浚积淤,增葺颓岸,盖合土木、金石之工,而使水得所壑,经始于万历九年正月,凡九阅月而告成。

杨公本人也在此留下诗《青沟雨宿》:

谁怜行役者,三见射阳春。

风雨孤村日,波涛万里身。

云深长似夜,水宿四无邻。

赖有沙鸥在,双双与客亲。

青沟即今天的阜宁县青沟镇。

《盐城大事记》也记下这件事:万历九年(1581年),知县杨瑞云上报都御史凌云翼,呈请疏浚射阳湖。凌提请拨款白银3000两,委杨瑞云督工开浚,由庙湾新丰市入海,诸水始有所归。后来,杨公又应盐城士绅乡民之请,主修盐城第一本县志,县志介绍了400多年前的射阳湖,在县治西140里。接寶应县界,东北抵山阳县,中流为界,萦回300里,南北浅狭。在今天,杨瑞云这个名字依然不时被盐城人提起。

(四)

清初,射阳湖加快了堙塞。民国《续修盐城县志》记载,嘉(靖)隆(庆)以后湖乃大淤,崇祯之世几为平陆。康乾年间,府县衙门组织了一系列开河整地、排水入海的水利工程,沿湖农民也围湖造地,更加快了射阳湖的萎缩和消失。康熙年间大学士王永吉写过《重浚射阳湖议》,对每一段如何疏浚,分析得很仔细,他笔下提到楼下庄(楼夏庄)、唐桥镇、古吉寺(古基寺)、院道港等很多地方,对乡土地理可谓了如指掌。按他的描述,当时的射阳湖宽有三四丈,最宽处还有七八丈,在庙湾处入海,湖上还可以行船漕运。这篇文章可敬的地方是,他除了分析如何重浚射阳湖,还提到了官吏的腐败对百姓的伤害,分析世人对疏浚河道的不重视,还有疏浚思路上的浅见,言辞恳切,字字感人,值得学习。他说,各州县的官员们因为各自疆域的限制……观望推诿,不肯担当,殊不知被淹没的是本州县的田园庄稼,被冲走的是本州县的房屋家财,堵塞漕堤决口时起征派出的是本州县的人力民夫,还有比这更大的切肤之痛吗?……州县官吏们最急的事务哪里还有比这更急的呢?怎奈他们不去深思啊!

不肯用力疏浚射阳湖,一定是认为它属于下河,不是上河,殊不知下河之水不通畅,那么上河之堤坝一定会崩决,治理射阳湖,正是治理黄河、淮河,一表一里,本是同一件事……殊不知所淹没的看上去是下河的民田,崩决的却是上河的漕河堤岸。

雍正时,射阳湖一带淤出良田若干千顷。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嵇璜亲履下河调查奏称,射阳湖弯曲太大,泄水不畅,竟有东西仅隔里许而南北绕长弯至数十里者。湖之在西者乃变而成陆,田之东者乃沦而为荡矣。荡,即浅湖,湖泊堙塞成陆的过渡形态。马家荡、九龙口、大纵湖是射阳湖沦而为荡的残迹。

射阳湖边的芦苇是值得一提的,蒲松龄曾写过射阳湖上草芊芊的诗句,这草,说的应该是湖边郁郁莽莽的芦苇吧。远古的人就在射阳湖里捕鱼,芦苇荡里讨生活。射阳湖的藕被称为蕻藕。蕻是千年草根和多年的泥沙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土壤,土质肥沃、松软,长出来的荷藕白脆嫩甜,极美味。再想着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射阳湖的美真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了。

(五)

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建安七子陈琳染疫疾而亡,他的出生地和墓地成了千古之谜。唯一没有争议的是,陈先生是射阳湖畔的人,花间鼻祖温庭筠想是见过陈琳墓的,他留下了诗《过陈琳墓》:

曾于青史见遗丈,今日飘蓬过此坟。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可惜的是诗中没有提到具体方位。不过,有射阳湖的悠悠渔歌,芊芊春草相伴,更重要的是没有后人的过分打扰,陈琳先生也算是身后有福了。

历史上许多名人为射阳湖写过诗词,如萨都剌、吴承恩、洪昇、杨万里、蒲松龄、孔尚任等。吴承恩更是自称射阳先生,其诗文集名《射阳先生遗稿》。众多的诗词中,我最喜欢的是范仲淹先生的《射阳湖》:渺渺指平湖,烟波急望初。纵横皆钓者,何处得嘉鱼。从诗的意境来看,诗人当时的心情是平和愉悦的。细细品味,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大湖景色怎会不让人心情愉悦呢?

浙江余姚人阮本焱做过阜宁县知县,学识渊博,为官清正,曾在唐如峒《纪游诗》上题诗云:射阳湖水清且深,安得官清似水清。乡贤陈玉澍也写过关于射阳湖的诗:射阳湖边花满枝,射阳湖里鳜肥时。拈将一缕针头线,赠与郎君作钓丝。射阳湖边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宜人风景的,但因先生对乡土的情义,湖便多了一分想象中的美丽。阮本焱与陈玉澍都是光绪年间人,想当年射阳湖应该还是有湖的影子的吧,也就百年的时间,湖消失得一干二净。所谓沧海与桑田,也就是百十年的时间,面对强大而丰富的天地自然,人真的是不值一提的生物,怎么不應该对大自然多一分敬畏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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