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剑锋

2012年4月24日，辽宁省凤城市原市委书记王国强得知组织上正在调查自己，便与妻子谭桂娟擅自从沈阳机场出境，逃往美国。两年半后，王国强在强大的政策感召和法律威慑下，回国投案自首，踏上了回国接受法律处罚的正道。2017年2月8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宣判，王国强因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其有期徒刑八年。此人，便是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牵头制作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外逃副市长丁义珍的原型……

2014年12月22日，一架从美国飞往北京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大型客机，经过十几小时的长途飞行，平稳地降落在了首都机场。

飞机降落后，七八名辽宁省纪委、辽宁省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快速登上飞机，走在最前面的两名工作人员身穿警服。随后，原辽宁省凤城市市委书记王国强走下飞机，只见他身穿一身黑色休闲服，头戴白色帽子，略显憔悴。在离开舷梯、踩到地面的那一刻，王国强感慨道，“逃亡两年多了，我终于到家了。”

王国强其人其案

在首都机场一间办公室里，王国强向辽宁省纪委、检察院递交了《自首书》。这封《自首书》是王国强亲笔所写，字体稍显潦草，“我是辽宁省丹东市市级干部（副厅级），原凤城市市委书记王国强”，《自首书》开头先写了自己身份，随后详细交代了其携妻潜逃美国的过程。

递交《自首书》后，王国强说：“我今天很真诚地呈上我的自首书，我愿意接受组织审查，也愿意承担党纪国法下我需承担的责任。”停顿了一会儿，王国强接着说：“国家的政策是有吸引力的，应该主动面对，应该主动地回国自首，接受组织审查”……

王国强1960年3月出生在辽宁省丹东市东沟县的一个干部家庭，兄弟姐妹六人。王国强天资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不错。1979年9月，王国强刚刚考入东北财经大学统计学专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1983年大学毕业后，王国强回到老家东沟县统计局工作，被选定为辽宁省干部第三梯队重点培养对象。王国强一年后入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1985年，王国强刚刚过完25岁生日，便被提拔为东沟县统计局党支部书记，主持东沟县统计局全面工作的副局长。很快，王国强又升任统计局局长、东尖山镇党委书记，东沟县常务副县长。此后，王国强调任丹东市统计局局长，后转任市劳动局局长。2003年，王国强调任丹东所辖凤城市任市长，2008年升任市委书记。

回顾为官初期，王国强为凤城做了不少实事。凤城市，隶属于辽宁省丹东市，是我国著名的商品牛生产基地、绒山羊生产基地、板栗生产基地。王国强上任后，把加快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放在首位，投入巨资完成了凤城市二道河河畔的综合改造工程，让城市变得更绿更美，并带动了河畔周边房地产业的蓬勃发展。他还力推凤城市“两宫一馆”和县医院等惠民工程，得到了市民的交口稱赞。

面对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赞誉，王国强内心却有些失意，觉得自己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忙到晚，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在侥幸心理和享乐主义思想的驱动下，王国强从开始时的接受吃请、接受农副土特产品，一点一点地发展到收受钱财，触碰高压线，撞上防火墙，最终坠入了犯罪的深渊。案发后，王国强还原了自己当时的心态。他说：“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手中权力的扩大，加之生活中许多潜移默化的不良影响，导致了我思想的蜕化。想个人的事情多了，想公家的事少了。攀比高薪的企业老板、羡慕有钱人生活的时候多了，关心百姓的困难和疾苦少了，搞权钱交易，最终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

凤城市热电厂始建于1988年，隶属于凤城煤炭管理局，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2002年，在加快市政公用行业市场化改革进程的大背景下，凤城市政府开始筹划热电厂改制事宜。热电厂经过多方考察，职工代表大会讨论通过，准备与辽宁能发伟业集团签订并购合同。能发伟业集团承诺投入巨资购买两台新型锅炉，用于热电厂扩大再生产。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最终收购热电厂的却是美国海德集团。2004年年初，美国海德集团以净资产1105万元的低价，收购了凤城热电厂。凤城市民都说，凤城热电厂“卖”了个白菜价。

原来，美国海德集团的董事长张海德是王国强的大学同学，张海德相中了热电厂这块肥肉，他先后送给王国强140余万元的贿赂，在王国强的拍板下，一夜之间，热电厂的购买方就变成美国海德集团。

海德集团收购了热电厂以后，以维修为由，收费却不供暖，多次上了辽宁省住建厅通报批评黑名单。特别在2012年春节期间，海德公司频繁出现设备故障，造成大面积断供事件，使凤城地区大多数用户只能在10度左右的室温中度过春节。群众寒冬难熬，纷纷上访抗议。事发后，辽宁省纪委组成调查组对海德公司进行专门调查。

凤城市民集体上访事件引起了上级的重视。最终，凤城市政府重新回购了海德热电厂。直接责任人王国强也于2012年3月被免去凤城市委书记，调任丹东浪头开发区工程建设指挥部。王国强心里清楚，自己的仕途急转直下，前景堪忧。

仓皇出逃，悔不当初

2012年年初，辽宁省纪委在办理中央纪委交办的一个案件时，发现王国强有重大受贿嫌疑，于是展开秘密调查。狡猾的王国强听到了风声，感到惴惴不安。担心罪行败露、害怕坐牢的恐惧心理让王国强想到了外逃，于是便抓紧出逃前的准备工作。王国强的女儿王燕很优秀，高中毕业后在美国留学。早在2010年7月，王国强就曾申请赴美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并办理了因私出国护照，后因工作安排不开，未能成行。这次，王国强下定决心，与妻子谭桂娟（丹东海关干部）一起出逃到美国。2012年3月，王国强在美国驻沈阳总领事馆办理了一年多次赴美签证。4月24日一早，王国强夫妻悄悄搭乘一辆出租汽车，一起奔赴沈阳桃仙国际机场……

10时许，一架满载旅客的大型喷气客机从沈阳腾空而起，飞向美国。为了逃避组织调查，并寄希望于外国能够对自己提供庇护，王国强夫妻擅自持因私护照离境赴美，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旅。

西雅图，美国西海岸城市，王国强夫妇踏入美国的第一站就选在这里。然而，在这座曾被称为全美最佳居住地的城市，并没有他们能安居的空间。由于外逃，他们不敢用护照在酒店登记，只能和别人一起住在合租屋里。王国强女儿王燕在美国波士顿读书，但是由于担心被人发现，王国强夫妻到了美国几个月后，才给女儿打了第一个电话。女儿王燕急匆匆地从波士顿赶到西雅图，见面第一句话，王燕就问王国强：“爸，你这是为啥？咱家缺钱吗？你跟我妈都是公务员，单位都不错，你又是领导，缺钱吗？”

王国强无言以对，他没法回答女儿。王国强说：“那一刻，我觉得我不是父亲了，我就好像面对检察官来提审我一样，心里很痛。”

旅游签证到期后，王国强和妻子成了非法移民，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只能不停地换合租屋，后来又从西雅图躲到了洛杉矶。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国强越来越觉得举步维艰。

從这个出租屋到那个出租屋，需要坐车的时候，王国强夫妇不敢坐其他的车，只能坐不使用护照的“灰狗”巴士（长途汽车）。

在美国，租任何房子都得出示证件，怎么办？王国强就去找合租屋。他们分别在南加州租住过三次合租屋。之所以租住合租屋，主要是合租屋的出租人都是二房东，他向房东出示他的护照租屋，房客再从他手里租房，不需要护照登记，而且合租屋租金也便宜些。合租屋的条件很差，什么人都有，多数为偷渡客，非法滞留客，房客人高马大，声大如钟，少有修养，实在是让人惊恐。王国强的妻子整天惊恐不安，王国强心里也很害怕，担心哪一天叫人一拳给打死、一刀给刺死了，上哪儿找人去？他和妻子白天躲在屋子里，傍晚才敢步行到超市买点吃的。可是即使这样的合租屋，为了防止合租人怀疑而报警，王国强夫妇不得不频繁搬了三次家。

王国强夫妇人在美国，却割舍不断对国内亲人的思念。王国强有电话，但不能用。他已经把自己害了，把妻子害了！有亲人他也不能联系，王国强想他们，只能把痛苦埋在心里。王国强逃走的时候，他的岳父88岁，已经是老年痴呆。当一个年迈的老人是活着还是死了，王国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心如刀绞。逃亡期间，王国强的岳父和妻子的姐姐相继离世，他都没能回国进行探望。

生活的压抑，令王国强夫妇健康状况日益恶化。在美国期间，王国强不敢去看病，护照不敢用。别说去医院，连药都买不到，因为在美国买治病的药都需要处方，都需要持护照才能见到医生。王国强宁愿病死，也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特别凄惨。王国强的心脏一直不好，潜逃美国期间，他的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最高的时候达到200毫米汞柱。2012年8月，正值网上热议王国强逃跑事件，有一天，他的心脏病就发作了。那一天，他正好出门，突然感觉到心区和整个后背疼痛难忍，满身的冷汗，好不容易挣扎着在路旁边的小椅子上半坐半躺，虽然能看见合租那个屋子，但他连呼喊求助的力气都没有。

王国强夫妇住在美国比较偏僻的地方，在路上很少见到行人。在美国期间，他们吃的都挑最便宜的，从来没有添置衣服，妻子也没有用过化妆品，连王国强的理发都是妻子帮他完成，妻子谭桂娟自己的头发也由她自己剪。王国强后悔自己将妻子一同带入了绝境。王国强曾经对妻子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你属于没有飞的那只同林鸟。有你陪伴，我这一生知足了，我得感谢你，是我把你害了，是我让你失去了你心爱的工作。”王国强的一番话，说得妻子泪流满面。在美国期间，谭桂娟患上了甲亢病，脖子日益粗大。她还患上了青光眼病，眼球变硬，视力模糊。每天晚上谭桂娟都睡不好觉，由失眠到彻夜难眠，常常梦见被人追赶，被关进牢笼高墙，谭桂娟身心俱疲，感觉生不如死。这时王国强才意识到，美国不是天堂，更不是浪迹天涯、逃亡天涯的王国强的天堂，中国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回忆起逃亡美国的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王国强深有感触。他说：“这两年零八个月是我人生中一段噩梦，一段不愿回顾却又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两年零八个月说起来是那么的短，但对我来讲就像过了28年一样。这段时间，我的感悟太深了。好多成语在这两年零八个月当中让我真正理解了内涵，比如说浪迹天涯、亡命天涯、生不如死、苟延残喘、过街老鼠等等，这些词我都是用身心来感受了。今天的我悔恨交加，悔不该走过这么一段弯路。”

投案自首，自我救赎

2012年4月，辽宁省丹东市正在召开一次重要会议，却无法联系到调任丹东不久的副市级领导、凤城市原市委书记王国强。与此同时，王国强在丹东海关工作的妻子谭桂娟也无法找到。经调查发现，王国强与妻子谭桂娟已经于4月24日持因私护照擅自从沈阳机场出境去往美国。两人出境后，便与国内失去联系……

2012年5月2日，丹东电视台对王国强擅自出境失联一事作了报道，立刻在全国引起轰动。网络甚至有传言，王国强卷款2亿潜逃。

4月28日，辽宁省纪委对王国强立案调查。经查，王国强存在收受贿赂，违规持有因私护照、非法擅自出境，违规入股投资从事营利性活动等违纪违法问题。

5月28日，王国强涉嫌经济犯罪一案被移送检察机关立案侦查。检察机关启动追逃程序，追查王国强其他问题。

鉴于案情重大，辽宁省人民检察院指定沈阳市人民检察院负责侦办此案。沈阳市检察院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了专案组，制定了“外松内紧，多方协作，严密布控，细致查证”的追逃方针。为加快侦查进度，办案人员双管齐下：一方面清查账目、收集固定证据；另一方面收集、排查其潜逃相关资料。专案组随即采取了网上通缉措施，并作了秘密部署，等待王国强回国时机进行抓捕。然而，两年过去了，王国强自始至终都未入境。

“两年过去了，检察长换了，办案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我们始终没有放松对王国强的追缉，并尝试过各种方法，做过各种努力。” 王国强案件专案组的组长告诉记者。

和辽宁省其他外逃贪官一样，王国强被录入到了辽宁省人民检察院在逃职务犯罪嫌疑人信息数据库。

“能否抓到王国强”“怎样抓到王国强” ——“王国强外逃案”成了沈阳市检察院检察官心中的一块“疙瘩”。

2014年，中央采取强有力的举措，大力推进国际追逃追赃工作。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纪委第三次全会上强调，“国际追逃工作要好好抓一抓，不能让外国成为一些腐败分子的‘避罪天堂，腐败分子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追回来绳之以法，5年、10年、20年都要追”。

天网行动吹响了中国反腐败国际合作的号角，一大批怀揣“异国避罪梦”的外逃腐败分子先后落网。身在美国的王国强的内心也受到极大的震撼。

在美国逃亡期间，王国强经常阅读当地的中文报纸，上网看新闻，看电视，实时关注国内发生的新闻，尤其是关于境外追逃追赃的消息。王国强知道十八大以后，中央采取了一系列有力措施去打击腐败犯罪，习近平总书记在很多国际会议上都强调中国要加强与相关国家的执法合作，全力缉捕外逃犯罪嫌疑人。王国强清楚，追赃也好，追逃也好，都是长期任务，不会半途而废的。外逃人员总有那么一天会暴露的。经思考再三，2014年12月22日，王国强回国投案自首。

下了飞机，王国强告诉专案组的检察官，“我的身体虽然是自由的，但是心里有枷锁一直牢牢地禁锢着我。逃了两年多，我真的累了，再也不想逃跑了。”

2017年1月23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王国强受贿案、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检察机关指控，王国强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960余万元；王国强的财产和支出明显超过合法收入，差额巨大，本人对540万元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应当以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追究其刑事责任。王国强表示“属实”“无异议”。

在最后陈述阶段，王国强说：“感谢祖国和人民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一个赎罪后还能站在阳光下，开启有尊严的平淡无侈新生活的机会。我庆幸党和国家的政策，让我终于迈上了回归祖国向国人谢罪的正确道路。我要用余生不断反省和忏悔自己的罪行，通过实际行动早日重新做人。”

2017年2月8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王国强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八年。王国强表示服判，不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