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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的《黑白男女》读后

2017-05-04黄树芳

阳光 2017年5期
关键词:矿工心灵事故

黄树芳

一、这不是题外话

刘庆邦的长篇小说《黑白男女》开头语写道:“有一个叫龙陌的大型煤矿,在秋后的一天夜间,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一次炸死了138名矿工”;“男人一死,就把他们的女人留下了,也把他们的父母和孩子抛下了。”我看到这里,一件十分痛心的往事立刻翻滚在心间:上世纪60年代,大同有一座煤矿也发生了一次重大的煤尘爆炸事故,包括矿长在内的不少矿工殉难。自那以后,就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从这些家庭中通过各种渠道传入我的脑海里。时光荏苒,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当年的不少境况,已经模糊不清,有的甚至完全淡忘了,但是曾给过我悲痛和希望,甚至让我流过泪写过文章的人物和故事,却是终生难忘的。一个叫李国英的女人,给我留下的就是永远也淡不去的记忆。李国英是那次事故中殉难矿长的妻子。丈夫那天值班,整天都没有回家。当她听说矿井出了爆炸事故以后,便立刻跑到了调度室。进屋还没说话,一眼就看到了丈夫的衣服、鞋子、烟袋等物,心里“咯噔”一下就软软地坐在了板凳上。调度室的工作人员劝她说:“各级领导和上级有关部门都非常重视,十多个单位的救护队,有的已经到了井下,有的正在路上……矿长会被救出来的,你先回家等吧 。”李国英是个明白人,作为矿长的妻子,能在这里大哭大喊吗?还是回家去等吧。但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到了儿也没等来她的丈夫——面对着膝下的四个孩子和矿长在农村生活的老母,她欲哭无泪,欲喊无声,真可谓举步维艰。这日子该怎么过?这步子该怎么迈?很多人都为她捏着一把汗。17年后我获悉:除了矿上按政策给她的待遇外,她没有向国家提出过什么额外要求,但她把四个孩子都拉扯成人了;更让人敬佩的是她连续17年都按时给生活在农村的婆婆汇寄生活费,儿子死讯也一直瞒着老人——老人几次要来看儿子,都被她用“工作忙”“出差了”等理由回绝了。为了不让老人疑心,她先后四次回村看望老人,照顾得老人很温馨,很周到。老人病逝时还一直夸李国英是个好儿媳。

李国英是个看起来很平常,细一想又很不寻常的女人。像她这样的遇难矿工遗属还有不少。一个叫赵兰弟的女人,丈夫遇难时,给她留下了五个儿女,大的九岁,小的才六个月。那年她27岁。有人劝她改嫁,也有人出主意把孩子送人,但她靠自己的毅力和勤奋,省吃俭用,熬年度月,后来又在矿领导的帮助下当了临时工,终于将孩子都拉扯成人,并立业成家。现在她面对黄泉下的丈夫可以坦然地说:“我对得起你,对得起孩子,对得起国家。”

我离开大同已经三十多年,现在李国英和赵兰弟们都是个啥情况,不再知晓。当看了刘庆邦的长篇小说《黑白男女》开头语后,立刻就想到了大同的那次煤尘爆炸事故和李国英等遇难矿工妻子的那些故事。于是,便带着一种很激奋的心情急切地阅读了这部被评为2015年好书的《黑白男女》——有些章节看了又看,有些段落画了又画,激情冲动时还在书眉上写下了不少感言。

二、一部感人的心灵画卷

庆邦有一篇短文叫《灵魂的事业》。在谈到“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称号时,他说:“我认为自己的写作劳动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还差得很远。然而,我不能不承认,文学创作的确是一种内在生活,精神劳动,的确是一项关乎灵魂的事业。”他在另一种场合还说:“文学创作主要是表达情感的,情感之美是核心之美……衡量一篇作品优劣的标准,就是要看作品里的感情是否是真诚、饱满、让人感动。”

看完《黑白男女》,最突出的感觉就是作者在遇难矿工遗属们的不幸中为我们发现并绘制了以情感为支撑的心灵画卷。我作为在矿区工作生活了六十多年的老煤矿,真切地感悟到这部作品中那些真实的人物、深沉的故事、饱满的情感、深笃的情义、光华的心灵,都写得实实在在,朴实无华,可信可亲,感人至深。虽然他們各有各的不幸,但他们的困境、他们的焦虑、他们的憧憬、他们的奔波却都充满了纯净的情怀之美,这情怀中动人的情感紧紧地吸引着读者跟着他们一起前行,并同他们在苦辣酸甜的各种处境中一起探求他们的生活未来——这或许就是作家在“灵魂事业中”的情怀抒发,妙笔之灵。

庆邦在这部画卷中,饱含着对矿工及其家属的深情大爱,描绘了四五个工亡矿工的家庭及其亲朋友人的悲喜人生,每张画面都质朴深刻,矿情浓郁,情趣跌宕,生动感人,处处展现出矿山男女的温情之美和自尊的人格。全书共有21个篇章,前七章,作家以朴素的笔法巧妙地将四个工亡矿工家庭主要成员的处境、悲情、苦难、忧虑乃至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微妙的心理状态,都恰如其分而又顺理成章地做了介绍。第一章介绍的退休矿工周天杰一家,是矿山举目可见的普通之家。儿子周启帆在井下工作,表现优秀,挣得不少;儿媳郑宝兰和婆婆老吴相处很好,孙子小来活泼可爱,老奶奶八十多岁也还健康,一家人可谓温馨美满,其乐融融。但就在那次重大的瓦斯爆炸事故中,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周启帆遇难了。本来很幸福的一个家庭,刹那间完全变了模样。核心问题是儿子走了,儿媳能不能留住?儿媳若是留不住,孙子小来怎么办?亲孙子,命根子,这成了周天杰夫妇的天大难题,也给读者留下了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伏笔。因为孙子而担心和阻挡儿媳改嫁的事,在大同那次事故的遗属中也屡见不鲜。记得有一家为了保住孙子不更名改姓,在众人的帮助下,嫂子就找了小叔做了丈夫,从而了却了全家人的心愿。还有的在改嫁前就和新对象商量好,结婚后要认原公爹为义父,继续照顾老人,抚养孩子。《黑白男女》开篇之笔便提出了儿媳改不改嫁和孙子的去留问题,这使读者特别是煤矿读者感到这书中的人和事都近在眼前,无比亲切,并心急火燎地想看到结果。

接下来是写老爷子周天杰骑着自行车带着孙子小来到郑宝兰娘家找儿媳。恰巧,他的亲家郑海生也去儿媳的娘家找儿媳了——郑宝兰的哥哥也在这次事故中遇难,嫂子改不改嫁,是眼下郑家的最大麻烦。这个麻烦也同样折磨着这家人的灵魂。周天杰没在郑家找见儿媳,脑海里还增添了一层阴云——郑家儿媳要是真的改嫁,必定要影响到郑宝兰。老爷子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姐妹相惜”这一章写得很漂亮,矿郊野外的一片玉米地里,郑宝兰和她的同学好友卫君梅正在收割玉米。这两个人在初中就是很要好的同学。她们上学一路走,放学一路回,下雨一把伞,一个杏子分着吃。在同学特别是男同学面前随时显示着团结的力量,内心的活动和给同学的印象都是“梅兰团结如一人,誓看全校谁能敌”。她们在找对象问题上,曾经有“三不找”之约定,这“三不找”中就有一条:不找煤矿工人。

首先打破约定的是卫君梅,她不仅自己嫁了煤矿工人,而且还把郑宝兰也介绍给了煤矿工人。现在,因为这次事故,卫君梅的丈夫陈龙民和郑宝兰的丈夫周启帆同时被夺去了生命,她俩都成了寡妇,同时遇到了生命中的最大不幸和难题。庆邦在这一章中下功夫介绍的是卫君梅,读者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处境比别人更艰难,悲剧色彩更浓烈。丈夫遇难后,她的公爹也因沉重的精神打击而去世。她丈夫的弟弟和弟媳有女无儿,而卫君梅却有一儿一女。如果卫君梅不带着孩子改嫁,将来这家的土地、院落等一切财产将会归卫君梅的儿子所有。所以这个弟弟和弟媳一心要把卫君梅赶出家去,出头挑事者自然是弟媳。她的主要手段是接连不断地指桑骂槐——骂得极其肮脏下流,不堪入耳。卫君梅找过她,质问过,争辩过,但无济于事;去找她的丈夫,这男人说,她又不是指名道姓骂你,你管这么宽干啥;去找婆婆,老人却明显地站在了对方立场,连句公道话也没说。卫君梅在这样的环境中,往往看着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和不到五岁的儿子,心中默念着丈夫的名字求救,但很少让孩子们看到她的泪水……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在地里帮她们收玉米,后又把玉米棒子送到了卫君梅家。本来这个男人是要帮助卫君梅的,但他却帮了倒忙——这男人来送玉米棒子时,被隔壁的弟媳发现了,这便成了她骂人的重要内容。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是把本来不是事的事,经过花言巧语精心改装,是与非也就混淆难辨了。又因为是寡妇的事,不管是在骂声中还是在传说中,肯定就会多上几分不言而喻的话外音。托尔斯泰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这次事故中失去丈夫的女人,卫君梅不仅要抚养和保护两个孩子成长,而且要以很大的耐心和度量承受弟媳的精神折磨……面前出现的这个男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我和所有读者一样,很关心他俩关系的发展,然而这个关系扑朔迷离,很难看清。而且,这层关系又和他们的家庭处境紧密地裹在了一起,这就更让人想看到他们的命运之车到底会开到哪里?这时,读者往往会出现可望而不可即的心情,于是就手不离书,目不转睛,总是一个劲儿地往下看。于是,卫君梅的感情世界和精神面貌就在这坎坷的人生之路和颠簸的命运之车上一步步的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是这部心灵画卷中表现人性深处和丰富情感的最光彩一页。这又使我想到了大同的那次事故中工亡矿工家属的不少面孔。她们在国家的帮助下虽然都渡过了生活的难关,但是人生之路也不尽相同:有守家尽孝老人的,有咬牙度日抚育孩子的,有改嫁再创新业的……她们的生活过得如何呢?可说是家家各有一本经,念的声音各不同,苦辣酸甜都在自己的生活中……

卫君梅怎么念自己这本经?我一边看书,一边想着她复杂难解的重重矛盾,真为她捏着一把汗,所以就特别注意闯进她感情生活的这个男人是何许人?庆邦把创作实实在在地融在了灵魂中,他不仅准确地把握了书中人物的心灵世界,而且也清楚地掌握着读者的阅读心理。在初步介绍了卫君梅面临的复杂环境和精神压力后,紧接着的几个篇章,就把这个男人很紧密地和卫君梅的生活结合在一起,有条不紊又环环相扣地做了介绍。在这介绍中,读者会清楚地看到,这个男人正在全心全意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卫君梅。

他叫蒋志方,是选煤楼的一名检修工,高中文化,现为党支部的培养对象,当然工作表现和社会活动都不错。他的父亲曾是这个矿一个采煤队的副队长,在以前的一次冒顶事故中不幸遇难。母亲原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工作很好。丈夫出事后,按当时的政策,可有一名子女顶替上班,成为正式工人。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蒋志方便终止了学业,来到矿上当了工人。母亲已经失去了丈夫,怕再失去儿子,便也来和儿子一起生活。因为她有文化而且为人豁达,助人为乐,社会活动热情,慢慢就成了全矿有名的蒋妈妈。蒋妈妈是信息灵通的人,她耳东耳西听到一些关于儿子的传言,察言观色也看到了儿子的一些表现——她意识到儿子和卫君梅的关系。于是,她从多方面了解了卫君梅的情况,再三考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合适:如果卫君梅不是比儿子大六岁,如果她还没结婚,如果她没有那两个孩子……儿子将卫君梅作为一个追求的对象不是不可以,然而现在没有一个条件能对得了位,那些“如果”也都不能去掉,而且无法改变。这自然成了蒋妈妈的最大心事,也是最大的擔心。她一定要想出高招干预并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是很难解决的。蒋妈妈虽然文化不低,社会经验不少,但面对这个似乎有些奇特的爱情故事,她能有啥好办法呢?

蒋妈妈首先还是看准一个机会先和儿子谈到这事,她说:“有一个意思,不知该说不该说,我说出来,供你参考。我觉得你和卫君梅是不合适的。”儿子的回答很简单:“怎么不合适?”话是反问的,意思是肯定的。蒋妈妈说:“卫君梅也不会同意。”儿子说:“那不一定。”从此,蒋妈妈摸清了儿子的真实情况。她不能硬逼儿子,那会给儿子造成逆反心理。她想和卫君梅见见面,摸摸她的底。

现在卫君梅遇到的问题很多:除了经常要听到弟媳的辱骂外,她还必须抓紧对两个孩子的管教和辅导;对好友郑宝兰家中的烦心事,也还没有帮她理出头绪来。最伤脑筋的是蒋志方不弃不舍地追求:送手机,她不要;他再送,她要发票;他打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她不回;他去找她,她回避……但是她能放下他吗?心里乱极啦!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陈大夫对她表示了爱慕之意。对蒋志方这儿还没应付好,又出来个陈大夫,真让人心乱如麻。更有人吃凉粉不看天气:一个叫秦凤玲的工亡遗属来找她,硬是要她帮自己去相对象,当参谋。她当然不想去,但这个秦凤玲性急爽快,说:“你敢说不去!我在这里没一个亲人,你就是我的主心骨。你就得去。你也别劝我,我才不守寡呢。”

庆邦不愧是研究灵魂的大家,他就是要让读者在这么复杂棘手而且样样都触及灵魂的事物中,看到一个个真实可信而又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他先是让我们看郑宝兰在婆家和娘家两个不幸家庭中的心灵活动。她的公公周天杰癌症住院刚动完手术,家里堆了很多杂事。她的亲爹亲妈一个大病一场,瘫了,不能动;一个瞎了,看不见。嫂子改嫁,将孩子也带走了。两个家庭的重担同时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本来她在矿上的食堂上临时班,现在两个家的老人都离不开人,她还能上班吗?于是她便和卫君梅商量,说我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了。其实郑宝兰两个家的情况卫君梅都清楚,并且早就动了不少脑筋。她说,你可千万不要辞职,再大的困难咱们也要顶住,你的工作就是你的抓头,你的儿子小来就是你的希望。你现在就像是在深水里的木板上飘摇。船的劲儿在帆上,人的劲儿在心上,我俩在学校不是就说过“梅兰团结如一人”吗! 我们还年轻,只要有志气,就会有办法,船就不会沉下去。郑宝兰听了卫君梅的这番话后,一肩担起了两副担,一手托起了两个家—— 娘家爹妈连吃饭都得一口一口地喂……两个家的担子有多重呀!托起这么两个家,得有多大的劲儿呀——身上的劲儿自然来自心上的劲儿,心灵有了劲儿,就能有志气,就能咬牙渡难关。在人生这最艰难的渡口,我们看到了郑宝兰和卫君梅两颗既有矿工刚强性格、又有女性善良自尊和默默奉献的心灵之美。心灵之美就是感情之美,小说是靠感情感动和感染读者的。看到郑宝兰在卫君梅的帮助下挺胸托起了两个家庭的故事,有谁不会被她们真诚大爱的情感所打动?

庆邦对卫君梅的心灵刻画,首先是在她对工亡丈夫陈龙民真情大爱上进行的。那次事故发生的时间是在后半夜,人们正在熟睡,但救护车的嘶叫声把矿上所有人都惊醒了。几乎所有矿工和家属,不分男女老幼都纷纷相拥着跑向井口,井口周围已经用绳子拉起了警戒线。里里外外都有公安干警和矿上保安人员把守,除了工作人员,一律不准入内。线外的家属们都不敢哭不敢喊,她们提心吊胆目光呆滞地看着从井口抬出的一具具尸体和幸免于难的矿工们走出井来。但警戒线外的人越来越多,越等越急,慢慢就有些骚乱了。于是就又抽调一批年轻人戴上袖章加强了警戒力量。蒋志方就是其中一员。他在这时的思想是复杂的,想到了以前工亡的父亲,又看到现在的场面,脸色有些发白……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妇女把警戒线往上一掀向井口跑去。包括蒋志方在内的四个保安人员赶紧阻拦,但拦不住,那女人一边往里闯,一边喊:“我要下井找我的男人,别拦我,我要到井下去找我的男人,陈龙民,龙民!——你在哪儿?你可不能丢下我和孩子不管呀!”四五个保安见拦不住,只好揪住她的两只胳膊,有的保安抱住了她的腰。蒋志方不敢动她别的部位,只是拉住了她的手腕子,他感觉到,这女人的手腕力量很大,但是他不敢松手,他必须和其他几个保安一起拖住这个女人。由于她连哭带嚎费力过度,一下昏迷过去了。很快,几个医务人员将她抬到了救护车上……这个年轻女人就是卫君梅。

衛君梅因为对自己的男人陈龙民爱得忠贞不渝,爱得铭心刻骨,爱得不能分舍……所以才有了那场拼死拼活奔向井口的场面。就是在这场面中,蒋志方深深地爱上了卫君梅。看起来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爱:他不是因为她爱自己,而是因为她爱别的男人——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死去活来的爱着别的男人,蒋志方才那么实心实意地去爱她;或者说卫君梅爱陈龙民有多深,蒋志方就爱卫君梅有多深。作者用贯穿全书的爱情线索,巧妙地将两个青年男女的心灵刻画得生动而鲜活。对这场爱情,点头的人不多,摇头的人不少,特别是蒋妈妈的心理活动,也描绘得真实可信,通过她和卫君梅的对话,将两个不同年龄不同处境中的女人灵魂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让这部心灵的画卷显得更丰满感人。

围绕卫君梅和蒋志方的爱情还有一个人不能忽视,此人叫杨书琴。她是选煤楼的捡矸石工人,也是一个工亡家属。她只要看到蒋志方,心里就美气,仿佛五脏六腑都美得往外流蜜。她一次又一次地追蒋志方,说了不少自己比卫君梅优越的条件,曾几度要求蒋志方去她家里,有时甚至不讲场合,就要和蒋志方做那事。但这都被蒋志方一一拒绝了。还有一个人,就是找卫君梅帮忙相对象的秦凤玲。她的态度是“自己就是离不开男人,离开男人就不能活……凭什么给挖煤的人当老婆就得当寡妇,就得守寡,我才不干呢,我才不守那个寡呢!”像杨书琴、秦凤玲这样的女人,在大同的那次事故以及其他零星事故中也常有所闻。刘庆邦在下力刻画卫君梅、蒋志方、郑宝兰、蒋妈妈等众多的可亲可爱可敬可歌的人物时,不忘将杨书琴和秦凤玲这样的人紧紧地掺和在故事中,这也是庆邦这位小说家非常高妙的一招。这两个人物的出现,更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性和感染力,就像不少著名画家常用的大写意手法,使得《黑白男女》颜色更加鲜明生动。阅读这样的作品,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三、还有几句话要说

在重大的瓦斯事故给人们带来沉痛无奈的不幸后,庆邦怀着对煤矿工人及其家属的深情厚意,不辞辛苦,长期深入生活,终于为我们奉献了这样一部在不幸中表现人们心灵的生动而感人的画卷,我作为在煤矿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同时也作为一个煤矿的业余作者和庆邦的老朋友对他表示钦佩和感谢。

我和庆邦已有几十年的交往,无论是他当编辑我当通讯员还是他当作家我当业余作者,一直有两个字将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个是“煤”,一个是“文”。一个是对煤矿和煤矿工人的感情;一个是对文学和文学创作的挚爱,这些就将我们的情谊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尽管他现在已是当代著名作家,我还是基层的业余作者,那只是创作档次的区别,不是感情的疏远。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他的创作和作品。在读庆邦的小说中,我慢慢地悟到要用两个字加深理解和分析。一个是“大”,一个是“小”。他的作品一般都含着这两个字的意蕴。怎么看待其中的大,就是其内容涵盖面广,辐射性强,功能性大,格调高。我翻开《黑白男女》一看开头话,说龙陌煤矿一次瓦斯爆炸死了138名矿工,就立刻想到了大同的那次煤尘爆炸事故。我无法控制感情的涌动,所以就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先写了那次事故的一段回忆。其实,各行各业的事故都时有所见。这就是作品的涵盖面和辐射性的威力,这就是小说内部的大。再说小,看小说只盯着大处,就会失去生动,失去深刻,失去感人的魅力,所以还必须注意小。《黑白男女》中,卫君梅帮助别人去看对象,男女双方本来把方方面面的条件已经谈妥,然后就征求卫君梅的意见,她竟提了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条件,说:你们双方谈的条件我都同意,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内容没说,那就是你(指男方)在井下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天天下井,天天安全地回来,这才是对凤铃(女方)最大的好。卫君梅说这话的态度是郑重的、严肃的。这是一个很小的生活细节,试想,有谁在相亲的时候,会把男人的安全生产放在第一位呢?有谁会说男人的安全才是对女人的最大的好呢?就这么一个很小而又很生动甚至有点儿奇特的细节,充分地体现了卫君梅纯美闪光的心灵,也涵盖了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如果所有的女性在找对象时,或者已经结婚,在男人上班的时候,都想到这一点,也许我们的安全情况就会更好一些。我想,只有像庆邦那样长期同煤矿保持密切联系并和百姓心心相连的作家,才能有这样的闪光之笔。庆邦是从煤矿走出去的在全国享有盛誉的小说家,曾被人们称为“短篇小说之王”,当我读了他的几部长篇,特别是读了《黑白男女》以后,忽然觉得“短篇”那两个字似乎有点儿多余了。这只是我在阅读中的一个闪念,也算是一种感觉吧,就顺笔写出来了。作为一个煤矿的业余作者,我一直是以庆邦为榜样的,阅读《黑白男女》这部心灵画卷,更让我受到不少启发,特别是对人物感情之美在创作中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所以很感谢他。相信庆邦在今后的创作中,一定能够不断地推出愈发能慰藉人的心灵、感动人肺腑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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