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震

互联网的发展产生了许多网络词汇，比如“颜值”这个词当下就很火。

我想，“颜值”在上海话中就是“卖相”的意思。颜值高就是“卖相挺括”，颜值低就是“卖相汰掰”。“颜值”这个词能火起来，跟现世的粉絲文化、明星梦有很大关系。这几年，不少自以为颜值高的青少年热衷于报考电影戏剧专业，家长们对“卖相挺括”的子女也寄予厚望。

其实，颜值高不一定就能当演员。记得小学六年级，一天教室里来了几位陌生的叔叔阿姨坐在后排，看我们上课。体育课时，他们也站在操场边看，还不时指点比划着。下课后，班主任告诉我们，是电影制片厂来挑选女演员。这下热闹了，几个班里公认的“公主”级女生理所当然被看成热门人选。结果出人意料，“公主”们无一上榜。倒是一位平时很不起眼、皮肤黝黑、略算清秀的女生被选上了，听老师讲电影厂来的人对她最满意。下午，在家庭学习小组里，大家都议开了锅。同学的舅舅，年纪不大，三十来岁，在弄堂里却有“老克勒”之称。他斜叼着烟斗对我们说：“捺帮小鬼晓得啥，这个叫‘凯麦拉菲斯，懂伐？”他告诉我们漂亮不一定上镜，要上镜漂亮才是真的“卖相挺括”。十几年后，《庐山恋》上映不久，我看见皮肤黝黑的张瑜在永福路上骑自行车，我脱口而出“凯麦拉菲斯”，这才相信了“老克勒”的话。

“凯麦拉菲斯”是英文camera face的谐音。在传统戏曲中就是“扮相”的意思。这个讲究就多了去了。生旦净末丑各有各的扮相，扮相要是不行，失分可就大了，在这行里就难以出挑。再看梅兰芳那扮相，他若不出名，天地都难容啊。

有了卖相、容貌、靓女、帅哥等诸多词汇，“颜值”这词怎么还能火起来？我看可能与“值”字有关。在商品社会中，价值是许多人的心理追求。容貌数值这个美学领域的概念在市场经济中演化为经济学中的价值概念，与值不值钱攀了亲家。拼颜值、当明星、挣大钱，已经成了眼下一些人的人生规划。

于是，“卖相”这个爹妈给的具有唯一性的东西，在利益驱动下，正在被科技进行着后天的创新重组。随着韩剧的热播，韩国时尚流行的整容术正在我国形成产业链。我家附近淮海路上的一栋豪宅被装修成一家外国整容机构。门口维多利亚风格的窗户里，悬挂着韩国整容专家的集体照，居高临下，俯视着路上的行人。每当路过，我脑中总会出现“磨刀霍霍向猪羊”这句诗。我有时会想，如果韩国年轻妇女的小学同学聚会，可能谁都不认识谁了，同学聚会变成猜谜会。有句歌词要改成“无需悄悄蒙上你的眼睛，你也难猜我是谁”。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由此衍生的笑话故事还是不少的。某女演员犯罪潜逃，警察局发通缉令后，各地抓到几十位颜值相似的疑犯。一男子新婚一年后，发现新生的女儿奇丑无比，原来新娘的动人颜值是高科技产品，爹妈长怎样，子女露真相。

实际上，颜值与事业、前途、名利是不能画等号的。冯小刚的颜值一般，但“老炮儿”的形象却刻骨铭心。又比如，马云和扎克伯格这二人的颜值南辕北辙，但他俩的互联网事业却同样如日中天，他们都是当今的翘楚。写到这里，我想起《世说新语》中的一个故事：“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据《魏志》记载，崔季珪“声姿高畅，眉目疏朗，须长四尺，甚有威重”。但匈奴使者却一眼看出扮成卫士的曹操才是真正的英雄。这真可谓“颜值为何身价高，明星梦幻作仙醪。今人不及匈奴使，豪杰床头正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