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念

收到宋小西的明信片的时候，我惊讶了良久，明信片上是她在某处景点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花枝乱颤。

我跟宋小西并不是很熟，我们之间的交集仅仅是两年前她免费帮我拍过一组相片。

那是2013年夏天，中考结束后我去成都旅游。成都多阴雨天气，即使是伏天，也不如其他地方热。春熙路熙熙攘攘，大幅的广告牌和缤纷的店铺林立，我撑着一把伞信步走着，突然被前方的嘈杂声吸引过去。我努力挤进人群，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提着一部摄影机，面红耳赤地跟一对情侶解释着照片的问题，那对情侶恶声恶气地吼着：“我们不拍了！”然后转身离开，留下那姑娘一个人和身边沉重的摄影设备。我有点于心不忍，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后，我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对她说：“要不，你帮我拍吧。”

她转过头来，明明眼睛还红着，却对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好啊。”声音略带沙哑。她摆弄了一会儿摄影机和其他设备，让我摆好姿势，然后按下了快门。我发誓，如果我知道后来那些照片会成为小西摄影屋的“镇店之宝”，我一定不会让宋小西给我拍下那几张照片的。

拍完之后，她对我一再表示感谢，然后豪迈地挥手，说本次外拍免费，她洗好了照片会按照我留的地址寄给我。我只当这是一场萍水相逢，看那对情侶的态度，也没指望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将我拍得美若天仙，我只求照片寄来的时候能看就成。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我回家没多久，相片就寄过来了。拍的时候我是侧身站着，还撑着一把太阳伞，而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活像恐怖片女主角，头被挂在了伞把上。我把相片放进抽屉的角落，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暑假过去，我去了成都上高中，那个蹩脚的摄影师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只是我偶尔和室友去春熙路逛街的时候，会想起那个上一秒眼眶泛红、下一秒就喜笑颜开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的摄影技术有没有提高，还会不会在约拍的时候被顾客好一顿唾弃。

2015年寒假，我收到了宋小西寄来的没有地址的明信片。我之前并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张明信片上面的落款是宋小西，正面的照片是她自己。照片的背景是海边，宋小西跳起来，与落日进行了完美接触。看起来，她的摄影技术提高了不少。

明信片里说，她在父母的帮助下开了一家摄影屋，就在成都大学城附近，让我有空过去看看，还说有惊喜给我。我本是一个慢热的人，对宋小西的自来熟有那么点儿反感，却在看到她明媚的笑容时卸下了心防。

开学后，我找了个周末，去了宋小西的摄影屋。很好找的地方，因为宋小西用了第一次给我拍的照片做宣传。屋子古色古香，进门处的牌匾上刻着：小西摄影屋。屋子左边放着我的宣传照，类似恐怖片的那张，右边暂时空着。

宋小西看见我之后，从里面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好一顿问候，接着她带我参观起她的摄影屋。屋子不大，却很精致，墙上是用小夹子挂起来的这些年她去各个地方拍的风景、建筑和人物照片，屋子里仅有的几把藤木椅显出岁月的斑驳痕迹，顶上的荷花吊灯清新而别致，再往里走，便是摄影棚。宋小西一边带我参观，一边唾沫横飞地向我介绍她的摄影屋，眼里满是熠熠的光芒。

我坐在年代久远的藤木椅上，感叹宋小西竟舍得下血本来逐梦，只听见“咔嚓”一声，接着是宋小西“嘿嘿”的笑声，她进屋洗好了照片递给我看，还自夸着：“顾画，你看，这次我把你拍得可好看了！”

我凑过去一探究竟。照片里的我坐在古旧的木质藤椅上，微微抬头仰望着墙壁上的照片，一头青丝恰到好处地披散开来，宋小西还调了灯光，照片里的轮廓显得柔和而自然。我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比上次拍的好看多了。宋小西眨巴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问我：“那这张照片能用来当我摄影屋的宣传照吗？”

我一巴掌拍过去：“那张丑的都已经摆出去了，这张美的你会听我的不摆出去吗？”

宋小西不好意思地笑着，“毕竟你的照片是我第一次约拍成功的嘛，这两张照片见证了我从摄影菜鸟升级到大师的艰辛之路啊，是最好的宣传。”

我和宋小西熟识之后，便经常在假期捧着电脑跑去她的摄影屋，有生意的时候她忙着给客人拍照，没有生意的时候就和我挤在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或者一起趴在桌上做数学试卷。时光被拉得老长，宋小西的故事也在漫长的时间里得以被我拼凑完整。

宋小西和我同岁，从小便爱好摄影，最开始是拿着手机拍，后来渴望起相机，她说她最大的梦想是成为摄影师。而小西摄影屋则是她梦想道路上的一个象征着初步胜利的转折点。

中考后，宋小西第一次拿起相机。她将自己的微博介绍改成成都约拍摄影师，以为可以开启她的摄影之略，没想到却以失败告终。宋小西说：“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用相机拍照和用手机是不一样的，我和摄影师之间还有很多座高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是你给了我信心，我才坚持了这么久。”

我没有想到我的一次于心不忍竟带给了宋小西那么多的勇气和力量，让她在逐梦路上继续坚持走下去，追着那颗代表梦想的小太陽，不停奔跑。

“顾画，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宋小西突然将正精彩的电影按了暂停，看着我问道。

我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许久，才说：“漫画家吧。”

宋小西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我说“那你就要练习画画啊，不要看电影了，去买块手绘板画漫画吧！”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喜欢看漫画，潜意识里也渴望成为一个很牛的漫画家。但那些念头都被我压了下去，我害怕成为漫画家的过程太艰辛，或者说，我担心自己付出了努力之后，根本成不了漫画家，所以放弃了努力。

宋小西是典型的行动派、坚定的追梦人。寒暑假全国各地跑，为了拍出满意的照片，从微博找约拍师出来街拍，再向他们讨教。当然，并不是每一个摄影师都很好说话，也有的对宋小西冷眼相向。但宋小西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还说大学要选摄影专业。

“我不喜欢那种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生活，我喜欢自由，喜欢摄影，想要留住生活的美好瞬间，但愿你也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埋头寻路。”这些话是宋小西在给我的留言里说的。

夜深入静的时候，特别适合思考人生，我渴望能够为了心里隐秘的梦想奋力拼搏，却不敢踏出那一步，害怕努力了却没有好的结果。直到看见宋小西的留言，既然她可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热血沸腾，打开电脑网购了手绘板，再上网搜了很多教程，内心忽然有种丰盈的陕乐。

再次去小西摄影屋的时候，我依然捧着电脑，但是手里多了手绘板。宋小西看到我终于开始行动，狠狠地拥抱了我，并在屋子里专门给我开辟了一个角落供我画画。

她说：“顾画，你知道吗？努力生活的姑娘最美。”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宋小西身上满满的活力和眼神里熠熠的光辉就足够证明，努力追梦的姑娘的确看起来很美。

2016年6月，我们高考结束。宋小西继续经营着她的摄影屋，微博上约拍的生意也曰益兴旺。我开始给一些漫画杂志社供稿，偶尔也在微博上画一点故事，时间一久，竟也有了粉丝。

我以为我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度过平凡的一生；年老之时，回忆起来，也只有无奈地笑笑。从来没想过会偶然遇见一个时时为梦想努力的姑娘，然后将自己也变成了为梦想不停奔跑的人。

假期的时候，我去找宋小西，才发现她的摄影屋转给了别人，新店主交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宋小西留给我的。回去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宋小西说她攒够了旅费，去了内蒙古，她要拍出天下最美的草原。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偷拍的正在电脑前专心画画的我，眉目低垂，眼神专注。原来，我认真的样子也那么美。

我不知道下次再见宋小西是什么时候，或许她正在内蒙古大草原上拍摄成群的牛羊，或者早已转战到另一个地方，而我则端坐在电脑前，画着我心里酝酿已久的故事。

还好我们早早相逢，两个正在为梦想不停努力的姑娘，最后一定会殊途同归。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