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纪委书记是这样炼成的

2017-04-06杜文新

阳光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夏矿长青松

杜文新

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就像一根飘进激流旋涡中的稻草,是很难左右自己的。毛占辉就像这根稻草,在激流的旋涡里奋力抗争。他在笔记中摘抄这样一段话:能适应环境的人是能人,能改变环境的人是伟人,既不能适应环境又不能改变环境的人,是最无能的人!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矿纪委副书记兼监察科长毛占辉,上班一推门,就发现门缝下有一封信。信封上写道:毛占辉书记及纪委全体同志收。他刚拆开信封,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矿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吴建华叫了过去。吴书记的办公桌上也放着同样的一封信。吴书记说,这信你也收到了?毛占辉说,刚拆开信封就被你叫过来了。吴书记说,矿领导每人一封,一个没落。这是电脑打印的一封匿名信,连组织部、宣传部、审计科都收到了。信的内容,列举了矿机修厂厂长兼总支书记胡依树的大量违法违纪问题,特别是胡依树与他人合伙开了一家厂外厂等问题。说明写检举信的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是想把这件事弄大,让所有的领导和相关部门都知道,给我们压力。毛占辉说,在这之前,对胡依树的种种议论就不少。吴书记说,昨天晚上,矿长和书记来矿里就发现了这信,他俩都看了,要求纪委要彻查这个问题。你把检举信仔细看看,看看从哪儿突破,要彻底的查!

毛占辉清楚,只要领导支持,没有查不清的问题。他更清楚,胡依树外号胡一虎,这是全矿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的。都说胡依树是一只不寻常的虎。此人头脑精明多变,性格具有两重性,做事左右逢源,黑白两道通吃,是一个既让人敬畏又让人不屑的人。要想查清胡依树的问题,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毛占辉感到压力不小,此刻他揉摸着下巴,他每遇到问题就习惯性的用手摸着下巴想事情。突破口在哪儿呢?既然审计科也接到了信,那就联合审计科先从审计账目及实物入手。因为检举信揭发胡依树倒卖企业物资,又在厂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工厂,这些如果属实,那账和物肯定是不相符的,即使他胡依树设了假账搪塞应付,毕竟是假的真不了,那也会漏洞百出的。

就在毛占辉准备彻查胡依树的问题时,党委组织部长突然通知毛占辉到组织部谈话。

部长谈话的内容很简单,也很明确。第一,胡依树是省级优秀共产党员,在我们矿的历史上是不多的。第二,安全生产,效率效益第一,这是不争的事实。仅凭一封匿名信揭发的一些事情,是很难说明真假的。如果动作过大,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穩定压倒一切。第三,党委决定,免去胡依树机修厂党总支书记职务,任命毛占辉同志为机修厂党总支书记。

毛占辉感到这事情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他明知故问,这是党委的决定?部长说,这是党委的意见,让我先跟你谈谈。既然是意见,还没有形成决定,如果我不同意去呢?部长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考虑成熟后是会去的,这也是党委的一片苦心!毛占辉心里很不痛快,他认为矿党委不该这么做,观点不明确,甚至有些暧昧。这样做只能纵容胡依树。毛占辉说,这是让我去当卧底打进敌人内部?组织部长就笑,说就看你的了。毛占辉说,明明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非得弄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省级优秀党员怎么了?省长犯了法不还得照样法办!他一个小小的科级厂长就没办法了?我一到机修厂就是厂里的一员了,能对他厂长如何?说严重了,企业里搞政工的有时候就是个摆设,这样做不是瞎糊弄事吗?他胡依树是啥人?是一只虎,不是小鸟!部长听完毛占辉的牢骚话后,就笑着说,你与党委站的高度不同,你这样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党委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你是带着任务去的,这也是明确的,你就放心干吧!好戏在后头呢!

毛占辉笑笑,笑得非常勉强。这事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但是他仍认为:这不是上策!

回到办公室,毛占辉想找吴书记谈谈,转念一想,党委集体的决定,吴书记是参加了讨论的,需要谈,吴书记是会找他谈的,再说了,组织部长不是已经找自己谈过了吗?就是自己找吴书记谈又如何,说不定,吴书记还会批评自己做事畏手畏脚,为什么就不能下基层锻炼呢?你一个军人转业到国有煤矿,对企业的事情能了解多少?你在部队怎么当的领导?趁你还年轻,到基层多了解一些事情,多干一些工作,对你以后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的确,他刚来企业时,就被安排在机关担任监察科长。监察科长是副科职位,一年后才升任的正科,担任纪委副书记,现在仍兼着监察科长。在纪委蹲机关不过两年,他就感到过于清闲,这与他做事雷厉风行的作风真的有些错位。他克制自己要适应,有时耐不住,就跟吴书记说想下基层干干的话,可那是什么时候?眼下事儿来了,要真干事情了,却要赶他走了,叫他到有事二人的地方去,不是冲锋陷阵地去拼杀,而是叫他静心观察装孬熊!这些,让毛占辉很不理解,机修厂不是黑社会组织,更不是敌占区,有这个必要吗?

下午一上班,机修厂厂长胡依树就带着副厂长吕俊和工会主席何顺文来到了矿纪委,亲自迎接毛占辉来了。毛占辉说,我正准备找你去报到呢,厂里那么忙, 你们还来这里麻烦啥,我自己去就行了。胡依树说,毛书记,文件一下来,知道你来咱厂我高兴啊,你能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得省多大的劲呀,后盾有了,方向有了,我就有主心骨了,有了主心骨胆子就大了,就凭这我也得亲自来接你。毛占辉说,以后还得请教胡厂长,在煤矿工作方面,我只能算是一个新兵,还得向你们这些有工作经验的老兵学习!胡依树笑得哈哈的,直说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毛占辉说,厂里工作那么忙,我先跟你们回厂吧,等有空你再安排人把我的办公桌搬到咱厂就行了。胡依树说,啥都不要搬,厂里啥都给你准备好了,老板桌比你这写字台强多了,你只把自己必须带的东西带着就行了。

机修厂在矿内的东北角,占地二十亩,车间就有六个。办公楼坐北朝南,三层,每层十二间。楼梯在中间,一楼楼梯口以西是车库,以东是各车间的办公室,二楼是厂领导和有关人员的办公室,靠最东头是一间小会议室。三楼分两部分,楼梯以东是大会议室,以西是“青年之家”。厂长胡依树的办公室,就设在二楼靠小会议室的那两间屋子,东边一间是休息室,西边一间是办公室。东边那间休息室就是原厂党总支书记的办公室。老书记退休后,矿党委没再给机修厂安排新的党总支书记,就由厂长胡依树一身兼两职至今。胡依树就安排人把老书记办公室的门摘掉封上,又从里边打开一个门,装修整齐,成了他的休息室。小会议室不大,靠墙是一溜儿沙发,中间放几个小茶几。墙壁上挂的全是机修厂荣获的各种荣誉证书和锦旗,花花绿绿的很是招眼。楼梯以东还剩三间,闲着两间,靠楼梯口那间是场部值班室。楼梯以西六间办公室,吕副厂长、何主席和工程师每人一间,会计和统计员俩人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是团支部书记小李的,他另外兼党风廉政监督员和通讯员,另一间是资料室。楼梯东边闲着的两间没给毛占辉用,而是把他的老板桌与胡依树的老板桌放在了一起,桌对桌面对面。

胡依树说,毛书记,这样以后咱俩好沟通,更好联络感情,有什么事当面就商量了。毛占辉就笑说,这样好,咱们厂的情况我还不了解,胡厂长想的还是蛮周到的。在部队时,我就和政委一间办公室,这样的确有好处。胡依树又说,这里边是休息室。咱这里比机关的条件不算差,有的地方比机关还优越呢!毛占辉说,胡厂长,这比我在部队时的条件强多了。胡依树说,毛书记,你得先跟咱们的职工见见面,让大家认识认识你,职工不认识咱们的书记哪能行!散会后咱再到各车间看看,了解一下情况,以后咱们厂的工作还得靠你挑大梁呢!晚上,煤城大酒店为你接风!毛占辉直说,你这样做就把我当外人了,接什么风,连矿都没出,不能给咱厂添这个麻烦!胡依树就笑说,说啥咱也得在一起喝两杯,人不多,就咱厂里几个人,大家都有这个心愿。走,咱先到会议室。

来到会议室,人都已到齐,就等着胡厂长与新来的毛书记。主席台上,副厂长、工会主席和工程师忙站起身让坐。五个位子,中间的一个留给了毛书记。毛占辉不同意,就把厂长胡依树往中间位子上让,胡依树就笑着说,你坐你坐,就把毛占辉让到了中间的位子,自己则坐在了偏旁的位子上。从表面看,胡依树不像别人传说的那样,黑白两道都吃的那种人。胡依树瘦瘦的高高的身材,略显长方形的脸白白净净,高鼻梁,眼睛不大不小,单眼皮,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干净利落,做事雷厉风行,时而微笑时而严肃。给人的感觉很和善,年龄比自己大几岁,也就是四十一二岁的样子,倒像一位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

胡依树说,今天我向大家传达一个好消息,矿党委给我们增添了新的力量。胡依树说到这里,用手拍拍毛占辉的肩膀又说道,这是毛占辉同志,我们厂新任党总支书记。毛占辉站起身,向会场示意地鞠了一个躬,霎时,会场就拍起巴掌来。胡依树笑笑,让毛占辉坐下,又继续说,毛书记是机关干部,是领导下基层,以后咱们工作起来就有主心骨了。欢迎毛书记的到来,下面欢迎毛书记给我们讲话。胡依树讲完话就带头拍起巴掌来。毛占辉说,来咱们厂,我只是一个新兵,是来向大家学习的,以后还要多向大家请教,咱们厂是我学习进步的地方,也是我与大家一起摸爬滚打的地方。会场掌声再次響起来。毛占辉又说道,我也没做准备,没什么要多讲的,煤矿的主题,安全生产第一,效率效益放在首位,一切工作围绕经济发展这个中心来开展,只有这样,我们大伙儿的腰包才能鼓起来,生活才能更加美好。咱们厂在胡厂长的带领下,干得红红火火,为咱们厂咱们矿的安全生产作出了贡献!谢谢大家!

按照厂长胡依树的安排,散会后,他们到各车间走马观花式转悠了一圈儿,晚上就到煤城大酒店,为毛占辉接风。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毛占辉才回到家。回到家后的毛占辉就想酒桌上的事情。一桌十三个人,除了五位厂领导,有六个车间的主任,党支部书记,还有会计高艳芬。毛占辉想,林青松为什么没有参加呢?可他始终都在厂里,是不欢迎我这个新来的书记,还是不让他参加?今晚酒场的人可都是厂里的特殊人物,按常规,高艳芬只是一个工人,而林青松是大学生又是厂里的干部。这让他感到疑惑,转念一想,他又有些释然,哪有那么多的常规,林青松或许有其他的事情呢?这不是很正常吗?可毛占辉又分明观察到林青松的眼神是忧郁的,观望他的那双眼睛似乎含有一种怨气,一种期待!凭直觉,毛占辉感到林青松或许的那双忧郁的眼睛有内容。这不会错,毛占辉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什么?那些检举胡依树的匿名信是不是林青松所为呢?他有些拿不准。

一连两天,毛占辉在厂里都没有见到统计员林青松,这让他有些疑惑。毛占辉就到林青松办公室问高艳芬,高艳芬说不知道,并说林青松整日高深莫测的,搞不懂他怎么没来上班,更搞不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毛占辉笑笑,认为高艳芬的话有意思。

毛占辉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电话就响了。打电话的是个女的,声音很陌生,问是胡厂长吗?毛占辉说,胡厂长下车间了,我是毛占辉,就问对方有什么事。对方又说,你是毛书记吧,说她是林青松的爱人,小林有病,高烧不退,正在矿工医院住院,特打电话向厂领导请假。毛占辉问小林病得严重吗?是否需要派人护理,病房在住院部的几楼几号房间?对方说不要,谢谢毛书记了,就挂了电话。毛占辉看了电话显示,按来电号码拨了过去。毛占辉再次询问了林青松所在的病房,对方仍支支吾吾说谢谢领导,就不麻烦领导了。毛占辉一再坚持,对方终于告诉了毛占辉。毛占辉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它要单独去医院见见林青松,他感到自己有好多话要问林青松。

毛占辉买了奶粉水果就直奔矿工医院。来到病房,林青松靠在最里边的一张床上,他正在打点滴,本就瘦弱的身材,显得更加单薄。他的脸色蜡黄,颧骨突起,没有血色,给人一种枯槁的感觉。毛占辉悄悄地把奶粉水果放在病床下,站在床前的那位年轻少妇有些愕然,招呼道:“你是毛书记?”毛占辉示意她不要说话,又用手指指林青松,小声说:“让他好好休息。”就随手拿了一张凳子坐下。那少妇再次说道,她是林青松的爱人,姓徐,你就叫我小徐吧。说着就忙着倒茶递给毛占辉。毛占辉叫小徐不要客气,接过茶,目光又移到了林青松身上。

林青松动了动身子,轻微地发出一声叹息,之后又归于平静。小徐头伸到林青松面前,小声告诉他毛书记来看你了。毛占辉摆摆手,不让叫小林,让他休息,并说自己是顺便来医院看看,还有其他事,坐一会儿就走。林青松再次动动身子,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毫无神色,目光呆滞。他看见了毛占辉,就要努力坐起,被毛占辉轻轻地摁住了。林青松霎时双眼盈满了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他要说话,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竟哽哽咽咽地哭了。一个男子汉竟然像一个委屈伤心的弱女子,使毛占辉感到意外。更让毛占辉意外的是,小徐竟哭着哀求毛书记:“你把小林调走吧,我们全家求你了,那机修厂再好不是俺待的地方!” 毛占辉感到太突然,事情来得太快,就安慰他俩道:“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林青松竟然不顾在医院病房这场合,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心情无比激动,第一句话就告诉毛占辉,那些匿名信是他所为,自己什么都想过了,做好了被打击报复的准备,就是为这事死了,也在所不惜!

毛占辉没想到林青松会这么直截了当,这说明林青松在厂里所受到的冷遇或者磨难促使林青松卸下了面具和包袱,做了最坏的打算。同时又说明林青松是一个初露锋芒、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青年。毛占辉感到很欣慰,林青松是个有正义感的好青年!他要与林青松好好地谈谈机修厂,谈谈胡依树。

未等毛占辉切入正题,林青松哭过之后就说:“我什么也不顾了,不管你毛书记与胡厂长的关系怎么样,更不管自己以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都要说,说出来痛快,我都快憋死了,说出来就是被整死了也是痛快的!”林青松一口气说了这些,之后,又看看爱人小徐,小徐看看丈夫就走出了病房。林青松向毛占辉保证,那些信的内容全部是真实的,连夸张的成分都没有,他可以用人格来担保,并说自己为什么要检举揭发胡依树,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高尚,他道出了一段匿名信之外的隐情。

林青松没有房子,因矿上房子紧张,资金短缺,无奈,只好拨出一块空地,分给部分职工留作自建房用,以解决住房极度紧张问题。能分到两间屋的空地也不是没有房子的都能得到,就只好托关系找门路了。林青松自然找到了厂长胡依树,他知道胡依树在矿上的能量。胡依树连思考一下都没有,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林青松很顺利的分到了两间屋子的地皮。胡依树非常关心林青松,盖房子资金紧不紧张,还有哪些困难需要厂里解决。林青松虽然很感激胡依树,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困难,说爱人小徐只是一个矿分公司的临时工,累不说,工资还低,自己的工资也不高,自己要盖两间房子还是有困难的,盖房子用的东西,厂里有的,希望胡厂长给批点儿。胡依树说,这都是小事,不光给你,我还要安排人给你加工好,省得弄到外边还得花钱加工。林青松非常感激,更让他激动的是,胡依树当时就摸起电话,拨了当地砖瓦厂,叫厂长老夏给准备三间屋和能垒个院墙的砖头和瓦,并说价格全免,咱有情后补。林青松激动得直对胡依树说,两间屋不是三间屋。胡依树说,多准备一间屋子的好,你得垒个院墙,盖个大门过底间,再说,砖瓦容易烂。林青松真是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他曾见过砖瓦厂的厂长老夏,五十多岁,胖得两个胳膊走路时得抬起甩着走,不甩起胳膊就像走路带不动他那胖身子似的,活像企鹅,满嘴的大金牙,一笑哈哈的声若洪钟。老夏经常来厂里要东西,厂里有的,只要老夏用得着,一拉就是一车。林青松更清楚,胡依树的厂外厂的合伙人就是大金牙老夏。林青松的房子自然盖的质量好,水泥黄沙白灰全是胡依树给弄好,连盖房子的人也是胡依树给安排的。很快,两间屋及院墙过底间大大方方的就矗立起来了。在当时,这是在自建房中建造得最好的。一切齐备,就该高高兴兴地搬进去住了,可林青松小夫妻俩很难高兴起来,这房子可是一分钱没花呀,这事得先感谢人家胡厂长!林青松把家里所有的钱凑够了一万元去感谢胡依树,胡依树大手一挥一分钱不要,并说自己也没掏一分钱,全是公家的或者私人情分赠送的。林青松说,那也是胡厂长的面子大,不然,人家也不会帮我把房子盖得这样好这样快,说啥你也得收下这一万块钱。胡依树说他能在乎这一万块钱吗?林青松说,这钱是请您付给人家的,特别是盖房子的费用,那也是您找的人,不能让您为我担着这么大的人情。胡依树说,咱们之间没必要客气,他们因为也得托我办事。林青松说啥也不同意,让胡厂长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这一万块钱。胡依树就轻描淡写地说,小林,你不能太认真,盖这处房子不就两三万块钱吗?你这一万块钱顶啥用?我不说过了吗?给你盖房子的材料都不是咱自己掏的钱,我说不要就不要。林青松听过胡依树说盖房子的钱后,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算上的确得这个价。胡依树不愿接受这一万块钱实在让他不安。胡依树又说,小林,不要有什么压力,你只要好好干工作就算对得起我了,其他的事别放在心上,也不要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林青松就说,胡厂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决不辜负您对我的希望,但这一万块钱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和我爱人都会感到不安的,再说这钱也不是给您的,您拿着帮我感谢招待夏厂长他们的。胡依树说,谁都不要感谢招待,要感谢要招待就感谢招待我,到时候等你搬入新家时,请我,上好酒,我一定去你家捧场!林青松当时感激得差点儿掉下泪来,不好再说啥,只好照此办理。从那以后,厂长胡依树时不时地就买一些酒菜,到林青松家喝酒,弄得林青松小夫妻俩无限感激,认为胡依树是个好人,是个没有架子的好官,帮他家这么大的忙,还经常带酒菜到他这个下属家做客,实在是他家的荣耀。

一次,胡依樹安排林青松出差办事,胡依树又带些酒菜到林青松家,他爱人小徐只好像以往一样招待了胡依树。酒至半酣时,胡依树竟对小徐动起手来,小徐意外极了,就说胡厂长喝多了。胡依树说不多,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心里早就惦记着小徐了,小徐早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了,小徐你长得太漂亮了!小徐认为胡依树太阴险了,太卑鄙肮脏了,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胡依树说啥也不放过小徐,非要睡她不可,并说自己以后不会亏待小林的,非提他当副厂长不行,谁也挡不住,小林的副厂长当定了。小徐死活不同意,就开门撵胡依树走。胡依树不走,反而走进了卧室躺在了小徐的大床上。小徐恼羞成怒地骂胡依树是畜牲,再不走他就喊人了。胡依树说他不怕喊人,怕喊人他就不来了,谁不知道我帮了你家这么大的忙,人家会想我为什么帮,你家又为什么愿意叫我帮,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咱俩真好这才是正常的事,不好反而不正常了!小徐气得浑身发抖,就哭着赶胡依树走,胡依树不走,色迷迷地用双手摸小徐的乳房。小徐像只被惹急的兔子又抓又打起来。胡依树就再次抱住小徐,嘴也上去了亲小徐,小徐一急就狠狠地咬了胡依树的脖子一口。这一咬把胡依树咬清醒了,咬得不耐烦了,咬得林青松在厂里就难混了。

毛占辉听完林青松的诉说,安慰林青松,没什么可怕的,打起精神来,好好工作,不要把这些事老放在心上,要学会遗忘,只有忘掉它,以后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些,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自己往后的工作还需要林青松帮助呢!接着他又询问了厂里的一些事情。林青松告诉毛占辉,厂里大多数职工对胡依树是敢怒不敢言!他又提醒毛占辉在厂里要注意的人和事,前任老书记的遭遇他是知道的,他为新来的毛书记担心。在离开病房时,毛占辉又叫林青松给胡依树打个电话,向厂长请个假。

胡依树把电话往老板桌上一扔,喉咙里发出一声猪音,就到工会主席办公室,问何顺文知道吗?何顺文生性懦弱,对胡依树是唯唯诺诺,又知道胡依树对林青松有看法,就说不知道,并说年轻人有头疼脑热算个啥,还住什么院,太娇气了!胡依树又问何主席见毛书记了吗?何顺文就说见了,出去了,可能到矿上去了。胡厂长就安排何主席找毛书记说说,看看是不是去醫院看看小林,并说林青松这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有时候脑子不转弯儿,像少根筋似的!

毛占辉来到办公室,发现胡厂长的电话没有挂好,认为是待接电话,就拿起来一听是盲音,便随手挂上了。这时,正好胡依树与何顺文走了进来。何顺文就对毛占辉说,正找你呢,胡厂长说,小林病了,在矿工医院住院,叫我找你商量商量,去看看小林。毛占辉说,这事你主席就定了,咱们的职工有病住院,你这个工人领袖说了算。何顺文说,您俩得有个陪我一起去的。胡依树说,这事如果不急,我办完厂里的事和毛书记陪你一起去。毛占辉说,我们先把厂里的事处理好再去看小林。何顺文看看胡依树笑笑,就对着毛占辉连说三个“好”字。

几天以后,毛占辉终于根据那封检举胡依树的信和林青松提供的内容,写出了一份真实而又客观的材料。他想,自己既然是带着任务来的,那就要不失时机地把这件事做好。一切准备就绪,他毫不犹豫地在揭发胡依树的材料上工工整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之后,他又找到了刚刚出院的林青松,问林青松敢不敢在这份材料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林青松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就接过材料展开,一看毛占辉已经签了,非常感动,激动地说:“毛书记,您都这样敢作敢为,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您就是我的后盾!”说完,摸过笔就在材料上有力地写上了“林青松”三个字。

就在毛占辉准备把材料上交矿领导和纪委时,他年近七十岁的老父突患脑血栓住进了医院。安顿好父亲,毛占辉才急匆匆地去上班,父亲住院的事他不想让厂里的人知道。但这事最终还是让厂里人知道了。胡依树说:“毛书记,大叔患病住院,你怎么还能安心上班,啥都不要说了,厂里的事有我呢,你去医院安心照顾大叔!”毛占辉在这种情况下硬被胡依树逼进了医院。

当天,胡依树就号召大家给毛书记的父亲捐款。厂领导每人二百元,车间主任每人一百元,职工每人五十元,多捐不限,又从小金库中拿出五千元。全厂二百多人,加上厂里的五千元,共计两万元很快就筹集好了。胡依树亲自带领厂里的大小领导来到了医院。

毛占辉对胡依树的这种做法感到意外,也使他很难接受。胡依树说,这是大家的一片真情实意,老父亲住院,大伙儿就不能有份心意来看看吗?这是人之常情,这事就是我不做别人也会做的!说完这些,便不再跟毛占辉说话,再次走进病房,蹲在床前,微笑着双手握住毛占辉父亲的手,说:“大叔,您老人家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千万不要急,有占辉呢,我和占辉如同亲兄弟,现在又搭伙干工作,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老人被胡依树的这番话感动得满含热泪,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好!”

毛占辉无可奈何,甚至有些无话可说的感动。不管胡依树的这种做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事胡依树做得都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疑惑。但毛占辉又是清楚的,他认为胡依树是故意的,是有预谋的,这说明他在胡依树眼中是对立的。送走胡依树他们,毛占辉站在住院部的过道里,又习惯的用右手揉摩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当林青松再次来到病房看望毛占辉的父亲时,毛占辉又碰到了林青松那双忧郁的眼睛。那眼神有焦虑、有疑惑、有期盼,甚至还有失望。毛占辉清清楚楚,林青松那双忧郁的眼睛所包含的内容,更清楚,矿党委安排他来机修厂是干什么的,那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事绝不能有半点儿含糊!也不能让林青松失望!他告诉林青松,揭发胡依树的材料已交到了纪委,他又找了吴书记,要求矿党委安排审计科先从审计入手,审计机修厂最近几年的账、物及经济收入支出情况。

林青松兴奋极了,他看到了希望。第二天,审计科的同志果然来到了机修厂。胡依树笑容可掬地欢迎审计科同志的到来,而且说:“为我们矿我们机修厂的经济发展审计,我举手赞成,因为这是在经济发展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是对我个人清白的怀疑而审计,我更是举双手赞成,因为审计能还我清白!因为审计能让我心安!”

审计必定是能审出问题的,林青松比谁都清楚,账和物肯定是不能相符的,因为他是统计员,至少有大部分的账是自己亲手统计的,他老早就发现了账和物的数量相差太大,因为物资都被胡依树倒腾进了自己的工厂。几年来,胡依树仅物资一项至少弄出去五百万元,这都是矿工的血汗钱啊!尽管后来胡依树采取物资不入账的手段,但这几年来亏空的大窟窿是在短时间内很难填上的。至于经济账,资金的收入和支出,那只有高艳芬心里明白,他们肯定是会有一套账外账的,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仅审计了三天,胡依树就变得异常了。星期五的会上,胡依树坐在主席台上表情沉重,一言不发,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眼光含着一种无奈一种怨气。毛占辉向职工们讲,审计是正常工作,是审计部门的职责,更是对企业的保护。请大家安心工作,保证安全生产。胡依树看看大家,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带着微笑,他把迎接审计科同志时的那些话,在这个群众大会上又对大家说了一遍:“我欢迎审计科同志的到来,为我们矿我们厂的经济发展审计,我举手赞成。如果是对我个人清白的审计,我更是举双手赞成,因为审计能还我清白!因为审计能让我心安!”胡依树讲这些话时,面带着一种无奈复杂的笑。他站起身,走到主席台前面,对着会场站立着,表情更加复杂,他用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对着大家,说:“做人做事应该凭良心,如果我做了对不起谁的事,请你原谅我,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感觉我胡依树做人做事还行,我真诚的请求你不要再用软刀子割我,折磨我!”

整个会场静极了,静得让人心跳让人紧张让人压抑。

胡依树摘掉近视镜,用手指抹抹潮湿的眼角,然后对着会场对着大家深深地弯下腰去,他说:“我给大家鞠躬了!”然后,转过身去,他又对着主席台,对着厂领导班子慢慢地躬下身去……

胡依树的这一切表现,出乎毛占辉的意料,他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下巴也被他揉搓得通红了。

如果说审计科的同志来机修厂审计是放了一枚重磅炸弹的话,那么集团公司矿处级干部大调整,在全矿在机修厂就算是一颗威力无比的核弹了!矿长、党委书记和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吴建华三位领导均被调走,安排到其他矿任职,吴建华提一级当了一个矿的党委书记,而这三个重要的职位全由集团公司機关和其他矿调来的人员担任。按理领导班子调整,调动谁提拔谁都是很正常的,不值得大惊小怪,重要的是新任矿长是丁良勋,原集团公司生产技术部部长。为什么说是丁良勋在职工心里特别是在机修厂的职工心里成了一颗核弹呢?因为丁良勋是机修厂厂长胡依树的大学同学,非常要好的同学。大家都清楚,危难中的胡依树得救了。机修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微妙,变得少有的安静,特别是办公楼上的安静让人感到有些异常和压抑。给这种气氛增添燃料的有三种因素。第一种是中间人物,他们不参与任何一方,只是静心地观看,但在他们内心也不乏善良、正义,愿望是胡依树倒霉。第二种因素,是直接帮助毛占辉,反对胡依树的以林青松为代表的一股力量。他们对这次矿处级干部大调动感到意外,感到沮丧,甚至诅咒这次干部大调整。第三种因素,就是以铸造车间副主任潘安来为代表的依靠胡依树的一股力量。他们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躁动,因为他们喜形于色到了极致。这三种因素,把整个机修厂的气氛调剂到了安静与躁动两种对立的最高浓度,这种浓度快要叫一些人沮丧得窒息了,同样也快要叫一些人兴奋得像皮球一样一拍就蹦跳起来了。

毛占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左右得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一种掉进万丈深渊的感觉。矿长丁良勋调来后,就给胡依树打了电话。电话是毛占辉接的,丁矿长在那头说胡依树吗?你这家伙!毛占辉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极不自然地说,我是毛占辉。丁矿长自报是丁良勋,又问胡依树呢?毛占辉说,在外边,我去喊。此时,胡依树听得清楚,他正站在办公室的阳台上,心情舒畅,微笑着观望着机修厂全貌。毛占辉喊胡依树,告诉他是新来的丁矿长的电话。胡依树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他装作没听见,仍目视着前方。毛占辉感到胸口发闷,再次大声喊胡厂长,你的电话。胡依树转过脸来,问:“谁的电话?”毛占辉再次说是丁矿长的电话。胡依树说给我打什么鸟电话,告诉他就说我不在。毛占辉已走出办公室,来到阳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胡依树,眼睛望着前方,右手揉搓着下巴。胡依树拿起电话说:“阿勋吗?我知道你这家伙来了!知道为啥不去见你?因为你是领导。下班到你办公室?你不避嫌呀,你也不怕人家知道咱是好同学?为了工作,你要向我了解矿情?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好好,不等下班,我现在就去!哈哈哈……好好好……”

审计科的同志在矿领导班子调整后撤走了,审计科长告诉毛占辉,说我不说你比我都明白,这任务是原来的矿领导安排的,现在矿主要领导都换了,这工作自然要放一放,看一看,等待新的领导再作安排。现在的问题是,胡依树即使有经济问题,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关键是咱们必须征得领导的支持,这项工作才能开展。妈的,怎么办?只能说明他胡依树的运气好!毛占辉笑笑,他有好多话要说,此时面对审计科长,他又感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随口说道:“新领导刚来,工作重心放在安全生产上也是正常的。好,就按你说的,先放一放看一看再说吧,反正不管结局怎样,孬也好坏也罢,都是我一篮子了,我是当定这个臭头了!”

第二天一上班,毛占辉与平时一样先到各车间转一遍,看看生产情况。今天他一转就感到不是那么回事,与以往的感觉大不同了。以往他一到车间,各车间的主任们就陪他看看这儿瞅瞅那儿,热情地给解释或是说明,而今天却对他冷漠起来,好像在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即使毛占辉上前搭话或者询问,对方都在应付他敷衍他,特别是翻新铸造车间副主任潘来安,极不耐烦地回答他的询问。这很让毛占辉失落。毛占辉回到办公室,胡依树不在,坐了一会儿,他就来到会计办公室。高艳芬和林青松正各忙着各的事,见毛占辉进来,林青松放下手中的笔,招呼毛书记坐。高艳芬说,毛书记咋这么清闲?没等毛占辉回答,她已锁上了抽屉,走出了办公室。林青松看着高艳芬的背影,又对着毛占辉笑笑,一脸的无奈,说:“这个女人是标准的小人得势。”毛占辉笑笑。林青松看着毛占辉又试探着说,现在的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毛占辉说,这些变化都是正常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青松看着毛占辉,双目忧郁,似乎想从毛占辉平静的表情中找出什么答案似的。毛占辉站起身,一只手拍了一下林青松的肩,微笑着出去了。他又来到何主席办公室,何顺文正在看报纸。毛占辉问周五与机电科联办的职工文化业余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何顺文这才告诉毛占辉,说胡厂长叫他取消这一活动,安全生产摆在首位,其他的事都要靠后。毛占辉说,这是违背工会工作精神的,矿工会也不会同意,这也不是咱说取消就取消的。何顺文说,就是的,你看胡厂长他,哎,我怎么跟机电科的人解释,怎么向矿工会领导交待?毛占辉说,咱们厂有什么特殊情况吗?如果没有能影响这一活动的事,你就必须坚持!你再请示胡厂长,他不会不支持你的工作的!何顺文没有再说什么,心里想,胡厂长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他说靠后就靠后,上面领导找我我再说那一段的事,瞎子放驴,随它去!可毛占辉临出门时又说,这活动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取消,传到外面被人笑掉大牙!何顺文感到难办了,在他看来,他夹在党政之间,就像一只老鼠钻到了风箱里,两头受气。看来,这事还不能瞎子放驴随它去呢!

何顺文第二次来到厂长办公室,看他俩都在,心中暗喜才走了进去。周五的职工文化活动,他要当着厂长和书记俩人的面再汇报,省得自己作难,更省得造成矛盾。他知道胡依树的脾气,也了解毛占辉的正直。唉,厂长说取消,书记说应该参加这一活动。他当然赞同书记的观点,对外也不显得自己窝囊,可是,厂长胡依树说话了,怎么办?他要把话题扯到联办单位机电科身上,只有这样汇报,事情才显得合理圆满。他一走进办公室就满脸堆笑地说,两位领导都在,正有一件事需要向两位汇报,刚刚机电科的李主席打来电话,问咱明天派多少人参加周五的活动,好像昨天胡厂长告诉我单位有事要取消,你看这事咋办?其实我也不想参加,够麻烦的,不参加吧,又怕人家说,矿工会领导又会批评咱不重视职工文化生活,您看看这真是个难题!胡依树表情严肃,近视镜后面的那双小眼睛注视着他,没有说话。毛占辉笑笑,看看胡依树,就对何顺文说,胡厂长怎么会叫你取消这一活动呢,又没特殊情况,按原计划正常参加!何顺文听后又看看胡依树,刚想说话,胡依树就开口了,他不看书记毛占辉,直视看着何顺文,手点着桌面,说:“何顺文,我的话看起来你是没听懂,我昨天告诉你取消,今天还是告诉你取消!安全生产放在首位,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给我靠后,安全生产压倒一切!”

何顺文一下子愣在了那儿,脸色难看极了,他看着胡依树无可奈何地嘟囔道:“我咋跟人家说?”毛占辉说,胡厂长,可以少派几个人参加,没有正当理由咱单方面取消也不合适,咱没法向联办单位说明,更无法向矿工会交待!胡依树说,形势逼人呀,你看现在生产多紧,经营状况多么严峻,稍不注意,生产经营就有可能滑坡,我们就有可能吃不上饭!吃不上饭怎么办?吃不上饭大家会找我胡依树的!现在丁矿长提出來各单位都要承包,指标又压得很低,我们的职工得吃饭得生活,不能光靠那些无用的活动。眼前,咱们厂自己也要拿出承包方案及细则,报给矿经营承包领导小组,这些没有一番功夫是做不出来的,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我们怎么还能去搞那些可做可不做的活动?同时,矿上总体生产紧任务重,耽误安全生产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毛占辉揉搓着下巴没有答话,他心里清楚,这是胡依树又有了后台,在耍权威,是做给他毛占辉看的,是在向他示威。原矿领导班子未动时,他比谁都老实。怎么办?不能因这件事把工作搞得一团糟,更不能因这件事把他与胡依树的矛盾搞得过于明朗化。毛占辉想到这些时,又感到自己非常幼稚可笑,他胡依树的确是大伙儿说的一只虎,就凭现在的阵势,他能把握时机随时扑向猎物,把对方活活咬死!怪不得林青松说,老书记就是被他逼得无法开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了,看来自己还不如老书记的命运呢。因为胡依树对他心存芥蒂,早有防备,甚至更知道那封揭发信和审计科对他的审计的幕后策划,是他毛占辉所为。

何顺文无可奈何,生性怯懦的他为了不更加难堪,缓解一下气氛,刚刚站着汇报的他又坐在了身边的沙发上,笑着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得想个办法,想个圆满的办法,告诉李主席为啥取消的,还有矿工会宣教部的黄部长。”

毛占辉看着何顺文软巴啦塌毫无办法的样子非常生气,但他理解何顺文,更不能用过激的语言伤害他,就笑着说:“你何主席可不能撒谎,也不允许撒谎,对上对下都要实话实说,胡厂长的性格也不会叫你撒谎的,胡厂长不说了吗,除了安全生产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靠后!靠后你不就省心了吗?”话一说完,毛占辉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怒气了。胡依树阴着脸不吱声,何顺文坐在那儿只是唉声叹气。毛占辉又对何顺文说,你叹气什么,这不都是小事吗?胡依树谁也不看,就站起身出了办公室。

何顺文也跟着站起身,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着毛占辉,搓搓手。毛占辉说:“你就实话实说!”何顺文一脸苦相,说:“毛书记,叫你说我可为难?”毛占辉说:“难的是你没有真正履行自己的职责!”何顺文说:“领导不支持我咋履行?” 毛占辉说:“我没支持你吗?主要是你太软造成的!你问问他胡依树究竟为什么取消这一活动,是不是非取消不可?你问问他这职工文化活动怎么就能影响安全生产了?他这是干什么?”何顺文瞅瞅门外,小声嘟囔道:“他是干什么,根子硬了呗,老毛病又犯了。” 毛占辉说:“那没用,我不相信丁良勋就能和他穿一条裤子!”何顺文又唉声叹气起来。毛占辉又说:“丁矿长还是应该有党性原则的,不然集团公司领导也不会把这么大一个国有企业交给他的!他俩虽然同学,但他俩不是一个水平!你看呢,何主席?”何顺文又看看门外,说:“这谁能说清,他们毕竟是同学!” 毛占辉说:“同学又怎么了,同学就不讲党性原则了,干工作不能光考虑这些歪门邪道,要老考虑这些,那工作就没法干了。今天这事,你完全可以找黄部长谈谈,甚至可以找工会主席谈,这才是个开始,你以后的工作多着呢,那不更难?你不说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吗?”何顺文叹气道:“难,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你书记都是亲眼看见的!” 毛占辉又说:“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你就应该加以抵制,不然你没法向工会交待,也没办法向联办单位交待!”他俩正在说话间,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胡厂长呢?我来了!”人没到声音已传到了办公室。何顺文忙站起身准备出去,说话者已来到了办公室门前。此人年愈五十,胖得像个汽油桶,皮肤红乎乎的透着黑,一说话露出两个大金牙。他掏出烟扔给何顺文一支,又对着毛占辉说:“抽烟抽烟,你是毛书记,我说的没错吧!”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没等何顺文介绍,毛占辉已有了印象,这印象来自林青松的描述,这人肯定是那位砖瓦厂厂长老夏。毛占辉说:“你是夏厂长。”就把火机伸到老夏面前给他点烟。老夏说:“你咋认得我?”鼻孔就喷出两道烟来。毛占辉反问:“你是企业家、是名人,谁不认得!”老夏就笑,说毛书记真能侃,又问胡厂长呢。毛占辉说,胡厂长刚出去,可能去了车间,你稍等一会儿,就给老夏泡茶端了过来。老夏说,毛书记太客气了。毛占辉就给林青松打电话,叫他去车间找胡厂长。老夏说不忙。片刻,胡依树就来到了办公室。老夏说,兄弟,我早想你了,就是不敢来,听说你前一段时间不痛快,现在该痛快了,我听说小老弟来咱矿当了一把手,谁还敢叫我兄弟不痛快?胡依树说,净瞎说。老夏说,我一点儿也不瞎说,我听说有小人在背后搞你!胡依树说,好了,打住,这都是打哪儿传过来的?老夏说,审计科的都来审计你了,小弟来当一把手了审计的又灰溜溜的撤了,这谁不知道?胡依树说,我说你不知道内情吧,那不是审计我个人,那是正常审计,是审计部门的工作,人家就是吃那碗饭的。再说了,那是人家帮助我搞好厂里的工作,更是洗刷我的清白!老夏说,鸟!我听说就是搞你的,那是小人作怪,现在谁还敢?胡依树说,此事就此打住!老夏又对着毛占辉说,毛书记,我兄弟可是个讲情义重感情的人啊,他这个人够朋友,值得一交,谁要是跟我兄弟处不来,那他可就错了,你说是不是?毛占辉反问道,你说呢,你都这么清楚还有必要问我吗?老夏说,就是,我兄弟是个好人,谁要是敢叫我兄弟不痛快我姓夏的就叫他不痛快!胡依树说,你这家伙喝多了,没人叫我不痛快。老夏说,谅他也不敢,那样简直就是狗咬骆驼不沾耳,就是叫自己不痛快!毛占辉说,夏厂长,你现在才是叫自己不痛快呢!老夏说,我就是这么说说,我一听说这事就来气,我兄弟这么够义气的人怎么还能得罪人?即使得罪了那肯定也是小人!胡依树说,什么小人大人,根本没影儿的事,就算有这事,我也不会当回事!毛占辉把摸着下巴的手一放说,你俩就像演双簧的,我这个局外人看着真怪新鲜呢!胡依树说,老夏就这熊脾气,藏不住话,有屁不放出来难受。老夏说,我气呀,你说是不是毛书记?就是有人背后搞你我同样也是气啊,何况我兄弟!毛占辉说,你别为我担心,不值得,气伤肝, 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老夏就哈哈大笑,说还是毛书记懂得多。毛占辉站起身,不看老夏,直视着胡依树,说:“看起来两位厂长还有私话要说,我这个局外人暂时回避一下。”老夏就喊毛书记,中午在一起喝两杯,毛占辉头也没转就出了办公室。

胡依树要扬眉吐气,把这一个多月来的闷气全吐出来。奖金来了,跟以往一样人均能分一千五百元,是上个季度的。胡依树想,这钱与毛占辉无关,是他调来前的奖金,根据以往的惯例和人之常情是要给他一份的,毛占辉毕竟是一个厂的党总支书记嘛。但是这钱一分钱也不能给他,谅他也说不出什么鸟理由来,但他胡依树要讲个理由,要由奖金弄出点儿风波来,弄弄林青松,弄弄他党总支书记毛占辉。

厂长胡依树召集吕副厂长和何主席,研究上个季度的奖金分配问题。吕副厂长跟何顺文说,这事从来没找咱俩研究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咱们了?何顺文说,就是,自己定就是了。胡依树安排的地点不在会议室,不在厂长书记办公室,也不在吕副厂长或何主席的办公室,就在高艳芬和林青松的办公室。会计高艳芬纪录。吕副厂长就说,胡厂长你看着定就行了。何顺文直说,是的是的。胡依树说,要民主嘛,又叫林青松出去一会儿,说他要与几位领导研究奖金分配问题,林青松就起身来到了厂长书记办公室。毛占辉正准备党员学习材料,见林青松阴着脸,就问他有什么事吗?林青松就把刚才的事跟毛占辉说了,毛占辉没吱声。接着林青松又说,你等着看吧,问题没那么简单,以前厂里所有的事都是他胡依树一人说了算,特别是奖金分配问题,他找谁研究过?不知他又要弄出个什么花样来!毛占辉就笑,林青松又说,奖金他拿得最高,他拿的最高也无可厚非,他是厂长,但他留下的更多,是奖金总额的三分之一,你想想三分之一是多少?全厂二百多人,人均每季度一千五百元,三十多万,每次就要留十多万啊!可留下的钱呢?到最后都没有了!毛占辉说,那弄哪儿去了?叫他装自己腰包里去了!林青松气愤地说。毛占辉说,不可能吧,这么大的数字,他也敢?林青松说,他是一只虎,他咋不敢!毛占辉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问题就大了,以后这样绝对不行,我会阻止他的!林青松说,你很难阻止他,他有的是理由,什么对上级机关送礼呀,请客呀洗洗澡按按摩呀,甚至还要个小姐什么的,不然事情就难办,难办就会耽误安全生产,矿上的安全生产谁敢耽误?毛占辉说,那是得有账的,不是一个人想咋样就咋样的,胡来弄出的后果他是要负责的,特别是经济方面,职工的工资奖金绝对是不能克扣的,必须要按照财会制度和集团公司及矿上的有关规定操作才能行!你说得是好,谁来监督?林青松反问。毛占辉说,由厂支委会,还有党风廉政监督员。林青松说,支委会形同虚设,胡依树是老大,他个人就代表支委会,支委会的哪个成员不听他的?再说了,监督员能管个屁用?你问小李他有什么权?他自己的权利都维护不了,他的奖金跟我一样,时多时少,全看胡依树的心情。就这样,他还得编瞎话骗人呢,写一些假新闻在广播电视上播,在背后,他的牢骚比谁都大。毛占辉就笑,说以后这样不行,得有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然那不乱了套了?职工的意见会更大。林青松说,根据胡依树的作风,毛书记,你以后的工作可就难干了。毛占辉说,难不怕,难才有挑战性,我们要知难而进,迎难而上!

正如林青松所说,机修厂的大多数职工对奖金分配不满。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骂骂咧咧。他们无可奈何,不知道每次奖金的总额是多少,分掉多少,什么人多少,留下多少,留下的这些钱做什么?与职工有关的工资奖金账目均不公布,全厂职工全是一脑袋糊涂糨子。有几位职工刚领过奖金就议论开了,一位拿着三百块钱,说这奖金不是人均过千吗?怎么回回只发这两个钱?另一个说,谁知咋弄得,奶奶熊,又不叫你看,三百的都在一个表上。第三个说,哎,给总比不给强,谁叫咱没有本事当官呢。一个又接着说,当官?当官咱这辈子就不想了,叫咱们的下一代吧。另一个又说,日他娘,说啥也得叫儿子好好学,上大学当官,千万别像他爹,受气……毛占辉听着记在心里,他想,这样分配奖金的确有问题,很明显已经造成了干群之间的不和谐,时间长了矛盾会越来越大,干群之间的感情会愈来愈淡漠,对安全对工作是极为不利的。他坚定一个信念,以后在职工最敏感的奖金分配上,一定要加以研究,向苦、脏、累、险及技术含量高的职工倾斜,只有这样,才能越来越公平合理,人心才能顺,气氛才能和谐,安全生产才能有保障。

就在毛占辉考虑如何能把奖金分配更加公平合理、如何加以规范的时候,林青松找到的毛占辉。无疑,反映的也是奖金问题。他说他和会计高艳芬的奖金原来都是一样的,可这次又把他奖金降下了一半,只拿到了一千元。他气愤地说,胡依树心情的好恶就表现在你奖金的数额上,他想施舍谁多少就施舍谁多少,他有几次这样对待我了。林青松又说,毛书记,他胡厂长什么时候把支委成员放在眼里?这次他又为什么假惺惺地找厂领导们研究奖金分配,还专门安排在我的办公室,他故意告诉我还把我支出去,这是为什么?他这不是杀鸡给猴看吗!林青松说这些时,苦恼、委屈、愤怒。

毛占辉看着无奈的林青松,一句话也没说。林青松又说道,毛书记,看情况这奖金你可能也没有。毛占辉用手摸着下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给我是有道理的,因为这钱与我无关,如果他把奖金给我了,我会坚决退掉的。这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地来捋顺奖金分配问题,假如真的不给我,他就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要捋顺奖金,他就会借奖金一事制造是非,说我不该拿的硬要拿,没拿到眼红了,找他厂长的麻烦,给我压力。即使那样,也没什么,我问心无愧!林青松说,按以前的惯例,你又是和厂长平级的书记,他是应该一分不少的,可我对胡依树太了解了,他是一个诡计多端报复心极强的人,什么都瞒不住他,在矿上他的能量大得很!毛占辉摸着下巴沉思着说,林青松,关于你个人的奖金问题,你完全可以找胡厂长问清楚,這是你的权利。说实在的,我认为你们的奖金已经很高了,就拿你和高艳芬来说,两千元,高出职工的六七倍,大多数职工的奖金太低了,应该给他们长上去!林青松说,毛书记你放心,哪怕我的奖金再降一些,我只要明明白白,不再被他愚弄!

果然,胡依树没给毛占辉奖金,这也在毛占辉和林青松的预料之中,但是让他意外的,甚至是让大多数人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毛占辉虽然对胡依树的这一举动感到突然,但他的心情很平静,他想,这一天早晚是会来的,果然就提前到来了。

一上班,离很远就能听到机修厂办公楼被砸得“砰砰”的声音,到处乌烟瘴气。原来是铸造车间副主任潘来安带着几个工人,在砸闲着的那两间办公室的门窗。这是胡依树在整理装潢办公室,他要彻底与毛占辉分开了。毛占辉最近发现,只要他在办公室,胡依树是很少进办公室的,即使俩人都在办公室,胡依树也很少与他说话。毛占辉感到胡依树很可笑。更让毛占辉感到可笑的是,胡依树经常安排酒场不打毛占辉的招呼,把他排除在外,有意叫上其他厂领导及潘来安等人。

潘来安在现场指挥,胡依树不在,也不在办公室,在哪里?毛占辉不知道,他一两天甚至几天不进厂,也没跟毛占辉打过招呼,其他厂领导也说不知道。铸造车间主任老梁说,我们的潘主任知道胡厂长的事,潘主任没有不知道的。潘来安三十来岁,长得敦敦实实的,说话做事自以为是,脾气来了,老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在机修厂他最烦的就是车间主任老梁,因为他是个官迷。老梁五十多岁,又干过多年采煤,按文件已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潘来安仍嫌太慢,认为老梁挡了他的官运,就时不时地刁难老梁。一次,老梁无奈,气愤地说,我老梁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要在这脏水沟里翻了船!就这一句话惹着了潘来安。潘来安指着老梁,说梁大主任是个笨蛋是个白痴,光明大道你不走,大江大河你不去,你去脏水沟里干什么?老梁被逼无奈,说自己是被小人气的。潘来安猛的站起身,手点着老梁的鼻子,质问老梁,谁逼的?你说谁是小人?你给我说清楚!老梁气得要死,差点儿就要辞职让位。后来毛占辉的到来,老梁才有了底气,多坚持了这一段时间。现在事情的变化,又让老梁进退两难了,他倒为毛占辉的处境担忧了。

毛占辉问潘来安,砸门窗干什么?潘来安装作没听见,咋咋唬唬指挥人猛砸。毛占辉说,潘来安,我给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潘来安不理毛占辉,似乎带着气,从正砸门的工人手中夺过大锤,狠狠地猛砸起来。毛占辉就站在那儿手揉着下巴看潘来安表现。一会儿工夫,潘来安就累得像个呆子,手扶着锤把气喘吁吁。毛占辉手指着潘来安,说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潘来安伸着头皱着眉,说你说什么?毛占辉说,你的胆子大了。潘来安这次听得清楚,把锤一扔,说我胆子大了咋了?毛占辉说,谁叫你砸的?潘来安说,胡厂长叫我砸的!毛占辉说,怪不得你敢不理我呢!潘来安又不理毛占辉了,说,干活!毛占辉说,你不要干了,散了会再干!潘来安阴着脸,摸过大锤就朝墙壁猛攻起来。

周二安全例会是全矿各基层单位必开的会议,这是矿上明文规定的。有时候矿上专门安排人下来检查。开会的职工大都到齐了,主席台上唯一缺席的是厂长胡依树。毛占辉坐在何主席身边,把中间的位子留给胡厂长,又问何主席胡厂长呢?何主席说不知道。毛占辉掏出手机拨胡依树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没人接。毛占辉说,胡厂长可能有事,时间到了,那咱们就先点名吧。何主席与以往一样就点起各车间主任的名字,问你们车间的人都来了吗?老梁说,我们车间暂缺几个,潘主任带几个人正在二楼忙呢。毛占辉叫老梁去喊,并说散会再干也不迟。片刻,老梁回来,说潘主任说他有任务。毛占辉说,老梁,你再去请,问问他能不能散会再干?就说是我毛占辉说的。老梁再次回来,无可奈何,说谁说的也不行,反正我是叫不动他,没招儿!毛占辉严肃着脸,站起身说,我去请,就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潘来安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会议室,浑身全是灰尘,头上脸上也白乎乎的,模样有点儿狼狈。毛占辉说,潘副主任,找个位子坐下,戳在那儿白乎乎的多难看,坐下,没有人嫌你脏。紧接着,毛占辉说,在开会前我要讲讲这件事,在规章制度面前,谁都没有特权,也不应该有特权,偏偏你潘副主任耍特权,有多大的事你不能开会?我还告诉你叫你散了会再干,你偏拗。老梁这多大年纪,你的老主任去请你这个副主任两次,你都不理不睬,你不感到你这样过分吗?我去喊你你仍然阴阳怪气,甚至耍横,究竟怎么搞的?难道你不是机修厂的一员吗?你特殊在哪里?下次再这样,甭说我不给你面子,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潘来安不服气,他用夸张的动作来回答毛占辉,他站起身,猛拍身上的灰,又是跺脚又是用双手来回地拨弄自己的头发,弄得尘土飞扬。他身边的人有的歪着身子躲,有站起身子干脆走开,有的直用手捏鼻子,说潘主任你放毒呀。毛占辉看着潘来安,脸上透出蔑视的笑意。潘来安仍站在那儿夸张地动作着。毛占辉笑意退去,严肃道,潘来安你坐好,难道你身上有虫子?潘来安仍手朝后挠着背,说怎么搞的,我浑身痒痒得难受。毛占辉说,潘副主任,你想知道我在部队是怎么治理不听话的士兵吗?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身上还有虫子吗?现在还痒痒吗?如果还痒痒的话,那请你到主席台前面的空地上,给你场地给你创造条件,面对大家使劲地挠!我现在会就不开了,给你留足空间,让你加倍表演!潘来安不老实的手突然老实了,头低下去不吱声,就回到了座位上。毛占辉说,我在部队当连长时,一次学习会,会后是让士兵们观看国防教育片。有的士兵直嚷嚷不想看,想去球场打篮球,我就说了,不想看的都站起来。咳,真有不长脑子的士兵,一下子就站起来好几个,看起来他们对我这个连长还不了解,我最气的就是这样不动脑子的士兵,这样的士兵能打什么仗?我对他们几个喊立正,向后转。他们几个高兴死了,认为我真的放他们去呢,但我不喊齐步走,又喊口令:立定。他们站得直挺挺,我说不看电视,你们几个就看墙壁吧,这叫面壁思过。他们几个傻眼了!所以说,我今天也给你潘副主任留足时间表演,怎么样,潘副主任?潘来安头低着,心里恨恨的,不吱声。这次开会,书记毛占辉讲了很多,从劳动纪律、奖金分配到保护机修厂的财产等等都讲到了。讲到关键处,臺下的职工就鼓起巴掌来。毛占辉又说,在机修厂,大家遇到不合理的事或者遇到职工们常反映的偷盗问题,特别是一些特殊人物用汽车冠冕堂皇地装运我们厂的物资等等不良现象,都可以如实地向我汇报,如果我毛占辉装憨卖傻不管不问装孬种,咱们厂的任何人都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因为这些物资都是我们职工的血汗钱!台下立即又是掌声雷动,有的人大喊道:“好!好!毛书记,我们发现不正之风一定向你反映!”有的又说:“毛书记,我们支持你!” 毛占辉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台下紧接着又是一阵掌声。

如果说胡依树与毛占辉的办公室彻底分开是形式上的,那么他们思想上的分开确实是根本上的问题了,而且日渐突出。凡是毛占辉主持的会议,如党员学习会,党总支大会,胡依树是不参加的,全以工作太忙推辞了。一次党员学习会,胡依树不仅不参加,而且说,现在安全生产形势严峻,生产任务紧迫,这党员学习会开不开都无所谓,只要你把应付上级检查的各种材料准备好就行了。

自从矿领导班子调整后,机修厂里的事,胡依树就不再跟毛占辉商量,我行我素,声称各有各的道,各人管好各人的事。转瞬之间,毛占辉这个厂党总支书记就成了闲人,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

党的生日“七一”即将来临,全厂二十一位党员大都要求去“淮海纪念塔”和“烈士陵园”重温入党誓词。但这活动是需要资金的,毛占辉无权动用厂里的资金。毛占辉把党员们的这一要求向胡依树作了汇报,胡依树竟一口回绝,说重温入党誓词很简单,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去那么远的地方重温。再说了,厂里也没那个闲钱!我们党员只要对党忠诚,怀着一颗为党献身的心,还能注重那些花里胡哨不切实际的活动吗?党员表现就应该表现在平时的工作上,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就表现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毛占辉说,胡厂长,你没有必要说这么多漂亮话,这几句话谁都会说,但我至少不会在你面前说,就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同意,不要让我们的党员同志失望!胡依树说,失望不失望那是你的事情,但我不会失望,我是有信心的!对我们机修厂,对我们矿是有信心的,对我们党更是有信心!难道你这个党总支书记对党没有信心吗?应该有!毛占辉说,你说得没错,应该有,我也绝对比你有信心!胡依树冷笑着,他信心百倍,毛占辉快滚蛋了。他已向他的好同学丁良勋矿长汇报了毛占辉是如何制造是非,如何不干工作,如何破坏团结破坏稳定的。他要求丁矿长快把毛占辉调走,不是调回纪委而是调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单位,叫他毛占辉享清闲去!

毛占辉无奈,他找到了会计高艳芬,以自己的名义打了借条,借了两千块钱。他要提前做好“七一”活动的准备,他感到不搞好重温入党誓词这一活动,他就对不起党员同志们。

就在这天,大金牙老夏来到了机修厂,拉钢管,车都装好了,被毛占辉截了下来。老夏说,这事胡厂长同意的。毛占辉说,手续呢?老夏哈哈大笑,说毛书记原来要的是手续,好,我给你弄!果然,第二天老夏就拿来分管领导黄矿长的批条,同意支援地方建设,给钢管十根。老夏把这张批条交给毛占辉,说毛书记,这十根钢管我嫌少,管个鸟用?我看不上眼,我不要,我要叫大矿长丁良勋给我签一车的钢管,信不信?毛占辉不看他不理他。老夏又说,毛书记,我看你糊涂呀,识时务者为俊杰!毛占辉说,我知道你的本事大,夏厂长,你是个人物,能量大,可我不行,我没有这个能力识时务,所以也请你别为我担心!

一天两天过去了,大金牙老夏没来拉钢管,第三天也过去了,他仍然没来拉那十根钢管。毛占辉想,大金牙是不会放过这十根钢管批条机会的,至于他说能叫丁良勋给他批一车钢管,那纯粹是信口开河说大话。毛占辉突然意识到,大金牙老夏是不是要等他“七一”那天去活动,再来装运钢管呢?他们惯用的手段是,批一根拉十根,批十根能拉一车。看来,他们也是要在“七一”活动了。

毛占辉把此事安排给了林青松,让林青松严密监视,发现问题立即向他汇报。林青松担心,说那样你走远了,还能来得及折回来吗?毛占辉说,到时候他会安排的。

事情正像毛占辉担心的那样。

七月一日的早晨,风和日丽。毛占辉租用的小型客车已在矿门口等候。毛占辉第一个到达。这次参加重温入党誓词的党员共十五人,出于种种原因仍有几人未能参加,好在吕副厂长和何主席都来了,使这次活动更加严肃,意义重大,这是书记毛占辉连说两遍的话。党员们在车内拍着巴掌,有的激动得甚至流下了热泪,说我们能有这次活动不容易啊!

客车出了矿区驶入了公路。毛占辉看看表,已是七点。他想,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大金牙的车也该进矿了。他在等待着林青松的电话。在客车驶出十几公里的时候,毛占辉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林青松。他告诉毛占辉,大金牙果然进来了,他的车刚进到厂里。毛占辉叫他注意后就瞅公路的两旁,前面有一个厕所,他叫司机停车说自己要方便就下了车。他是在拖延时间,尽量缩短自己与矿上的距离。他估算了一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青松的第二个电话告诉毛占辉,潘来安已安排人往大金牙车上装钢管了。林青松又说,他们肯定不会少装,因为他们已找了几根短钢管架在了两边的车厢上。毛占辉说,客车已停在离矿三十多里的地方,发现新情况及时汇报,我会准时到达的!一会儿工夫,毛占辉又接到林青松第三个电话,说潘来安带人从仓库里搬了几箱价格昂贵的矿山机器零部件,已装进了高大的驾驶室,这肯定是给胡依树的厂外厂运送的。毛占辉跑回客车,叫司机掉转车头回矿。司机问为什么?毛占辉说,咱讲好的价钱一分钱不少,而且你还省了油钱,减少了汽车的磨损,何乐而不为?

车上所有的人一阵疑惑,望着毛占辉想问个究竟来。毛占辉说,等一会儿我再告诉大家。

车已调转了方向。毛占辉说,车速不要快,我们会及时赶到的。吕副厂长和何主席问毛占辉出了什么事?毛占辉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俩,并痛斥潘来安胆子太大了,竟在领导们都不在的情况下干起了肮脏勾当,就是胡厂长在厂里也不会放过他的!何主席一脸的忧郁看看吕副厂长,吕副厂长也看看他。毛占辉笑笑,说如果是在部队我会命令你俩配合我的,这是在国有企业,请不要误会,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如果二位有什么顾虑,请提前找個借口下车,我会帮你俩向大家说的,我决不会连累你俩,一切后果都是由我来承担!吕副厂长与何主席再次相互看看。吕副厂长说,怕个鸟?这事又不是胡厂长干的,潘来安也太猖狂了,难道我这个副厂长还怕他这个车间副主任不成!我看早该治他!在此非常时刻我们怎能临阵脱逃!何主席直说,就是就是。毛占辉清楚,吕副厂长与何主席是装糊涂,也是无奈,故意把这事都推到潘来安身上。他直说自己觉悟低了,以自己的心态来度君子的心态实在不该,两位堂堂君子矣!仨人哈哈大笑,把车内的人笑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毛占辉掏出手机又给矿有线电视台的摄影小冯打电话,告诉他带着录像机在矿大门等候,他有一个重大活动要录像,望小冯给予支持。小冯满口答应,说毛书记是领导下基层,有活动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毛占辉的手机再次响起,林青松说,货已装齐,满满一车,你现在到了什么位置?毛占辉说,没事,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林青松又说,在这之前,有几个职工想找你反映这事,没找到你就气哼哼地走了,我没向他们说明以防意外,团支书小李也找到了我,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他激动得摩拳擦掌,直说好。毛占辉说,这说明我们做的事是顺应民心的!林青松说,快快,大金牙连办公室都没进就上了驾驶室。毛占辉说,我会提前在矿门口截住他们的!毛占辉关掉手机,命令司机加速。离很远,毛占辉就发现了小冯站在矿大门东侧在等他。这个时候,毛占辉才把真实情况告诉大家,并严肃地讲道,我们都是党员,在关键时刻,为了维护企业的利益,我们要毫不犹豫地站在正义一边,坚决抵制邪恶!我相信,邪不压正,邪恶也永远占不了上风!讲到这儿,他站起身,声音洪亮地问大家:“党员同志们,我们怕不怕?”党员们同声回答:“不怕!” 毛占辉又问:“我们有没有信心?”党员们又回答:“有!”

大多数党员们期望的就是这一天,机修厂终于有人敢带头抵制这些歪风邪气了,为了大家的利益,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女党员曹大姐已被毛占辉的行为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到了矿大门口,毛占辉第一个叫曹大姐下车站到一边。曹大姐抓着毛占辉的手,说:“我不怕,毛书记。我什么都不怕,我佩服您!” 毛占辉被曹大姐说得有些激动,直说:“谢谢曹大姐!”

毛占辉叫过摄像师小冯,刚吩咐完毕,矿内工业广场就出现一辆货车。货车上的钢管装得超过了驾驶室,车帮用数根钢管撑着。毛占辉看见了大金牙老夏就坐在驾驶室里。货车到矿大门口停下了,大金牙老夏交給门卫一张纸,就上了驾驶室。货车慢慢驶出了矿大门。毛占辉在部队练就了一身本领,此刻在这里终于爆发出来了,他就像一头雄狮瞅准猎物,一个箭步跃到了货车前,大吼着挡住了货车。霎时,十几名党员也齐吼着潮水般地涌了上去。大金牙老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他呆在驾驶室里不知所措。

矿大门口一下子像炸了营,热闹了起来。

就在厂长胡依树和书记毛占辉去矿开全矿中层干部会的当天下午,大金牙老夏带着几个年轻人来到机修厂,以向林青松索要砖瓦钱为由,暴打了林青松。林青松被送进了医院。毛占辉回来后就立即赶到了医院,并打电话叫来了矿法律顾问办公室主任,给林青松拍了照,要了医院出具的伤情证明就回到了机修厂。毛占辉又着手调查林青松被打时的前后情况,找了证人,要求他们写了证明材料。还有一个细节,有几个工人告诉毛占辉,如果不是铸造车间副主任潘来安,林青松这顿打是可能错过去的。这一事实也被林青松证实了。

下午刚上班,林青松带着台账准备去财务科对账,被潘来安喊下了楼,说请林青松帮他写份入党申请书。几个工人就揶揄道,潘主任,想入党找厂长,你找林青松有啥用?林青松就笑说,入党申请书必须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哪能别人代写。潘来安说自己的文化水平太差,所以要请林青松帮忙。林青松想婉言谢绝,潘来安又说,林青松,你是入党积极分子,不止一次地写过入党申请书,你就不要太谦虚了,谦虚过了头就是骄傲。的确,林青松连续几年写过入党申请书,都被胡依树束之高阁了。毛占辉的到来,林青松才看到了入党的希望。林青松说,潘主任,你自己先准备材料,我帮你整理,那样的话才是你的真情实感。明天怎样?我先去财务科。潘来安说,你慌啥?不就是对个熊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请你办点熊事咋这么难。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够哥们儿义气!林青松说,潘主任酒气那么大,喝的不少,明天吧!潘来安说自己没喝多少酒,就硬把林青松拉进了他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大金牙老夏就带着人来到了机修厂,骂骂咧咧地问林青松呢?接着就来到了潘来安的办公室,见了林青松就骂他不仁不义,是个小人,用他的砖瓦至今不给钱,算个什么玩意儿。没容林青松说话,大金牙带来的人就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毛占辉气得脸色发青,就去找潘来安。潘来安竟说,你当书记的也不能以权势压人,更不该颠倒是非血口喷人!毛占辉说,你酒气熏人,上班时间谁叫你喝的酒?等你酒醒了我再找你算账。潘来安因酒的魔力居然黏上了毛占辉。他嘴里脏话连篇,质问毛占辉听谁说的?毛占辉说,把嘴给我擦干净!潘来安黏上毛占辉不放,他说毛占辉算个鸟,不就是个书记吗,我真不甩你等等乱七八糟的话。毛占辉气得想抽他的嘴,可自己是领导,就说你潘来安的嘴吃屎了,再这样不知好歹我撤了你,就转身走了。但潘来安不答应,嘴里喷着酒气,说话颠三倒四,指责毛占辉狼子野心,奖金没分到就报复跟胡厂长不错的人,是个不仁不义的东西,上面握手脚下使绊背地里放暗箭,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我姓潘的不怕你,决不怕你!你撤了我,你没那个权!毛占辉气得发抖,摸着下巴的手猛地拍向桌子,说你太猖狂了,矿长是你爹我都要撤了你!潘来安说你敢,竟抓起毛占辉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茶叶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毛占辉说,你不是纯粹喝多了,你是狗仗人势借酒发疯,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铸造车间副主任了,看我能不能撤你的职?潘来安骂道,老子不怕你这个小人,老子就跟你斗到底了等等,就骂骂咧咧左右摇晃地下楼去了,弄得很多数职工围着观看。

这时,厂长胡依树在他的办公室里听到潘来安的放肆行为后,站起身来想出来制止,可门开了一半又关上了。他再次把屁股坐回藤椅里,嘴里发出一声猪音,就胡乱地翻起报纸来……

毛占辉帮助林青松又写了一份起诉大金牙老夏的材料,并通知厂总支委员立即到小会议室开会。几位委员已到,唯独厂长胡依树迟迟不来。毛占辉就亲自到厂长办公室去叫胡依树,胡依树才端着茶杯慢腾腾进来了,坐在了正中间的沙发上。毛占辉把两件事通报给了大家。还没容其他人发言,胡依树就说,我们这样做事不好吧,要给人家留条后路,更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并说大金牙老夏是当地的一霸,不是那么好惹的!关于潘来安,他就是一个直肠子,又喝醉了酒才说了那些不着边际不知深浅的话,他人的本质是好的,没有什么恶意,我看还是叫他写份检讨就算了。毛占辉右手摸着下巴,两眼瞪着胡依树,说起诉大金牙是正义之举,也是林青松个人的意愿,据我调查,林青松所用砖瓦及一系列故事应该与他金牙无关的,他大金牙又凭哪一点儿来我们机修厂撒野,为了正义我当然支持!大金牙是不是当地一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触犯了法律,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天下,不是解放前,不是这霸那霸的天下,人要有正义感,没有什么可怕的!再就是潘来安的行为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勾结外来势力殴打本厂职工,并冲击我这个党总支书记的办公室,而且出口伤人,诬陷我败坏我的名誉,不听劝阻摔碎了我的茶杯,声称我没权撤他的职!撤,非撤不可!并提议让林青松接任潘来安副主任一职。胡依树说,我不同意,端起茶杯就走。毛占辉说,胡依树同志,你这种行为太霸道了!你身为一厂之长,身为中共党员,你到底讲不讲原则,讲不讲党性?

第二天,黄矿长来到了机修厂,召集几位厂领导座谈。黄矿长首先肯定了机修厂的工作,表扬了厂长胡依树抓工作有方法有魄力,使机修厂的工作一年一个新台阶,获得了各种荣誉,为机修厂为全矿甚至为集团公司的安全生产作出了突出贡献,不愧是省级优秀共产党员。同时也指出了机修厂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团结问题。黄矿长语重心长地说,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绑在一起,你折试试?你折不断!为什么呢?意思就是我们人团结了,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战胜!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团结呢?有一首歌唱得好,叫《众人划桨开大船》,我们都懂它的意思和道理,甚至我们都能哼唱,可我们为什么在团结方面就不能做好呢?我们不能老拿着手电筒去照别人,应该拿着镜子照照自己,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我希望有的人要注意,不能动不动就耍横,一意孤行。耍横,一意孤行都不利于团结。我特别提醒极个别的人要注意。

黄矿长说这些话时,不时地瞅毛占辉。毛占辉阴着脸,不看黄矿长,摸着下巴的手就去端茶杯,喝茶。茶好像太烫,毛占辉喝一口就“嘘”一声,再把茶杯往茶几上猛蹾一下,声音特别响,在这个特殊的情境下非常刺耳。毛占辉就这样喝一口弄出一声“嘘”来,再接着猛地一蹾茶杯,反反复复数次,搞得黄矿长极不痛快。黄矿长看着毛占辉,不耐烦地说,毛书记,你喝个茶嘘什么?毛占辉反问,你说我嘘什么?黄矿长说,不懂。毛占辉说,不懂我就告诉你,我嘘你不能主持正义,我嘘你仅凭自己的好恶讲话,我嘘你作为领导是一个制造是非的高手!

会场所有的人一下子震惊了,就看黄矿长,除胡依树坐在那儿脸含一种阴冷的笑意不吱声外,其他人忙说,毛书记毛书记,别这样别这样。

黄矿长被毛占辉这突如其来连珠炮似的锋利语言击中了要害。他蒙了片刻回过神来,他要还击,作为领导他要杀一杀毛占辉的无理,他喝了两口水说,毛书记,我的话碰着你的软肋了,你作为党总支书记就要配合厂长搞好工作,搞好安全生产,其他的事你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你看你这一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毛占辉一蹾茶杯反问:“你说我都干了什么?”黄矿长说:“你不要激动,等我说完,让你反思反思!” 毛占辉说:“看看咱们究竟谁该反思?”

黄矿长从奖金问题、从毛占辉在会上如何吹嘘惩治士兵又拿来怎样惩治一个车间副主任、再从七一活动到钢管事件以及宣传干事小冯的那篇题为《重温入党誓词——记机修厂党员们的一次有意义的活动》的报道等等问题说起。毛占辉听后,摸着下巴的手就拍起巴掌来,他说自己非常高兴非常自豪,并问黄矿长能说清楚这些吗?你不能呀,你没有勇气说清!

黄矿长猛地站起身,手指着毛占辉,说:“毛占辉,你太不识好歹了,你要好自为之!不要过于自信,将来有你的好看!”

十一

毛占辉睡不着觉,不是全因自己与黄矿长的争论斗争,而主要是矿长丁良勋在中层干部会上的讲话,让他疑虑不安。丁矿长的讲话虽然比较含蓄,没有点明什么事,但与黄矿长的讲话惊人的相似,甚至如出一辙。这说明胡依树他们在背后早已通过气了。毛占辉想起他来机修厂的前前后后,自己没有错啊,全是在矿党委的授意下开展工作的。他抱怨时局的突变,他心情沮丧有些想退缩,想找组织部长谈谈自己的委屈,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现实是物是人非,怎么办?苦恼、郁闷、犹豫之后,他那军人的作风和刚强不畏困难的性格又占了上风。自己决不能在这种环境下任人摆弄。毛占辉抓起笔,摸出日记本,他要记他的感受。毛占辉不是一个天天都记笔记的人,隔三差五,甚至十天半月不记一次。他只记一些自己认为值得一记的事,或者是不记不行,特别是积在心中难以释怀的事,他才用笔记上。今天这事他写了很多,特别是自己的深切感受。他在日记中摘抄这样一段话:“……能适应环境的人是能人,能改变环境的人是伟人,既不能适应环境又不能改变环境的人,是最无能的人! ”紧接着他又写道:“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行,我要抗争!我要出击!我要……”

林青松的到来,才使毛占辉激愤难抑的心情有所平静。心情沉重的林青松是来安慰书记毛占辉的。他认为是自己使毛占辉走到了今天这一艰难处境的。林青松感激毛占辉,他担心毛占辉被压垮了,他有一种四面楚歌兵临城下的感觉。那天,毛占辉去医院看望林青松,林青松哭了,不是因为自己被大金牙暴打委屈,而是他知道了潘来安是如何猖狂的,是怎样侮辱一个厂党总支书记的。他哭着说,毛书记,我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你受……潘来安他妈的不是东西!我一定要找他算账!毛占輝直说,这与你无关,没事没事,可心里酸酸的。林青松更知道,潘来安的错误行为不但没有受到批评和处分,主任老梁退休后,反而让他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铸造车间的工作,这是叫人无法接受的,就连铸造车间的几名班长和大多数工人也是极力反对的。反对有什么用,只要厂长胡依树不反对就行!

林青松看着毛占辉,轻声说,毛书记,根据目前的情况,咱们还得忍一忍,虽然说是邪不压正,但有时正义来得太迟了,正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千万不能因为我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现在我担心胡依树要把你挤走,把你挤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去。毛占辉说,不怕,忍是逃跑主义,只有进攻才是上策!林青松说,现在矿主要领导毕竟不是以前的老领导了,一把手是胡依树的同学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听潘来安那小子大肆渲染今天丁良勋在干部会上的讲话,说矛头直接指向你。毛占辉摸着下巴说,看来胡依树是故意在这上面做文章了。林青松说,胡依树现在是既怕你恨你又不能容你!我担心他要把你挤走是有根据的,第一是胡依树这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第二是潘来安那小子屎不出来屁出来到处宣传的,什么胡厂长说的,他与丁矿长的关系如何如何。毛占辉使劲揉着下巴,说不怕,要去进攻,我要把以前检举胡依树的材料和现在新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交给矿主要领导,特别是丁良勋,向他们如实地反映情况。我对矿党委是有信心的,丁矿长也决不像他的同学胡依树那样没脸没皮不顾廉耻!丁矿长还应该有党性原则的!我们现在要有信心,意志垮了,那就什么都干不成了。说到这儿,毛占辉站起身拉着林青松走到阳台,手指着被砸碎的玻璃和损坏的门窗,说都这样了,都攻击到家里了,我们还能再退缩吗?不还击不进攻能行吗?不要怕,没什么可怕的!关于你起诉大金牙的事,决不能从法院抽回起诉材料,要坚持到底,因为你是有理的,我相信邪不压正!

林青松的心被毛占辉的这番话点亮了。其实,林青松家的玻璃门窗也被砸了,他怕毛占辉为他担心,没敢说出来。这时刻,他说了,说了实情,说了心里话,更表白了自己的信心和决心,不管大金牙怎样软硬兼施托人说,他绝不撤回起诉书。

毛占辉把几份材料交给了矿里几位主要领导。他先找到了纪委书记,把事情讲了一遍。纪委书记说这还了得,叫他要郑重其事地向矿主要领导汇报。毛占辉说谢谢领导的支持,并说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把什么都置之度外了,什么都不怕!

是的,什么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他找到了党委书记。党委书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党委是严肃的,也决不会因胡依树是丁矿长的同学就能搞特殊化,丁矿长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领导,这个请你绝对放心!毛占辉走进丁矿长的办公室,他说,我不得不来找你们领导反映事实情况了,如果再不反映,事情将会变得更糟。我所反映的事是真实的客观的,不含个人恩怨,我用党性和我的人格担保,如果失实,请党委给我处分,给我什么样的处分我没意见!今天我斗胆来向你反映胡依树的问题,主要是对他胡依树的负责,对机修厂对我们矿负责!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不知道你俩是好同学的,丁矿长,我说这些,不知你是什么感受?既然我说了,我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毛占辉看着沉默中的丁矿长,一口气说了这些。丁矿长脸阴着,看着毛占辉不吱声,他又一页一页地翻着反映胡依树的材料,翻完之后说:“毛书记,你对工作还是比较负责的,这事我会调查的,你回去后,还要一如既往地对工作负起责任来,决不能含糊!”

毛占辉从丁矿长办公室出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来到分管领导黄矿长的办公室。毛占辉掏出材料交给黄矿长,说黄矿长,我又让你失望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该做的我还是要做,还请黄矿长多担待!这回黄矿长倒没生气,掏出一支软中华烟扔给毛占辉,说你在部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领导,可以说久经沙场,可在地方国有大企业里,你是个新手,我所对你说的话都是为你好,关心你怕你走偏了,最后落个没人理你,被人耻笑!毛占辉说,谢谢黄矿长对我的关心,我生性木讷是个榆木疙瘩,缺少悟性,老想不到胡依树与你的深厚情谊,老耍部队作风,所谓的耍横,一意孤行,甚至是不尊重领导,影响了同志之间的团结。毛占辉看着胖乎乎的黄矿长接着说,同志之间应该团结,促进和谐,可是不能叫我装瞎子,对胡依树的违规违纪甚至是违法视而不见,那样我成什么人了?我做不到!共产党给我工作和工资是让我负责任的,不是叫我到机修厂纵容违规违纪的人的,更不是叫我包庇胡依树的错误和违法行为的!我是党员、是机修厂的党总支书记,我这个共产党员的先进性在哪里?就应该在这里!在部队我虽然没亲临战场打过仗,可我带着一个营的官兵翻山越岭,下海蹚河搞训练搞演习,去火场灭火到水灾的地方去救助,为国家利益和百姓的生命出力流汗,甚至付出鲜血,从没怕过!黄矿长,死我都不怕,难道还怕被人耻笑吗?

黄矿长被毛占辉这一连串疾风骤雨似的话搞愣了。但从内心里,黄矿长感到毛占辉的言行太幼稚太可笑了,用矿工的话说太傻逼了。黄矿长感到毛占辉已无药可救了,对他彻底失去了谈话的信心。他说:“毛占辉同志,你是国家功臣,没有你,国家和社会将失去正义和真理!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全国人民都应该向你学习!学习你……”

没容黄矿长说完,毛占辉猛地站起身,两眼瞪着黄矿长那张圆嘟嘟的露着复杂微笑的胖脸,说:“没错,你说得太对了!”就转身大步走出了黄矿长的办公室。

十二

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毛占辉的组织部部长,今天见着毛占辉竟然叫他来坐坐。毛占辉早想找他谈谈了,就进了部长的办公室。部长笑着说毛书记,有收获吧?毛占辉说,部长你就拿我开涮了吧!部长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道理就像山涧的小溪,清澈见底。毛占辉说,部长你高高在上,可我连死的心都有了!部长笑道,这就对了嘛,这就叫脱胎换骨,什么能比脱胎换骨来得更彻底?你成功了!毛占辉说,我这就叫脱胎换骨就叫成功?那谁是失败者?部长笑笑,又说毛占辉是有成绩的,既有过程又有结果,真正品尝到了工作着的酸甜苦辣,饱经沧桑,不不,你还年轻,只能说你饱经这段生活阅历,是一个品尝到生活真谛的幸运者,难道这不是成功的开始吗?毛占辉习惯的摸着下巴看着部长,感觉今天的部长心情极好,就说部长您能不能不跟我玩深沉,我这个小学生实在摸不透呀,我想要有关胡依树的信息,有关我这个成功者的信息!部长说,毛占辉同志,你这就不对了嘛,你咄咄逼人嘛,你没党性原则嘛,你这个军营营长逼我违反纪律嘛!毛占辉说,部长同志,你爱说就说,不说拉倒,我可是被吓怕了,我受不了啦,我可要爆炸了!部长直说你这个军营营长,想啥时爆炸就啥时爆炸,谁能拦得了你!毛占辉站起身说,走了走了,伤自尊了。部长说,年轻人,你是真正的成功者!毛占辉临出门时,部长叫他回去后打开电脑,点击一下集团公司纪委刚刚新开设的党风廉政监督网看看。年轻人不要局限于自己的工作圈子,要多了解一些集团公司的大事情!

毛占辉一愣,突然从部长的话中感受到了些什么。他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显示屏上集团公司纪委党风廉政网就出现了。开篇就是一项廉政公告,公布矿处级干部上交钱物登记表。毛占辉滚动鼠标,一条条的翻过去了。突然毛占辉滚动鼠标的手不动了,他发现了丁良勋的名字。他的心怦怦乱跳,一连几行字清清楚楚,丁良勋早在数月前,就上交纪委下属分厂某厂长两万元贿赂款及价值两万元的金银手饰等物品。毛占辉这才意识到,丁良勋在干部会上曾旁敲侧击的讲过类似的事情,并叫某些人主动到他家里取回自己的糖衣炮弹,否则他就把糖衣炮弹扔出去,不然就会伤到自己,看来真是事出有因。此刻,毛占辉更为自己把胡依树为父亲住院捐款时利用机修厂五千元公款上交纪委感到无比欣慰无比塌实。毛占辉在受到委屈情绪低落时,曾为自己上交的那五千元的举动感到幼稚可笑,甚至脸红,直骂自己贱骨头,混蛋傻瓜!誰拿你当回事?而现在,他感到自己浑身是胆,力量无穷!

再往下滚动鼠标,网页选登了一些贪官的案例、忏悔录、心理发展路程及格言警局,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淡泊名利,两袖清风等等。毛占辉再次滚动鼠标,显示屏上出现了较新鲜的版面设计,是集团公司矿(厂)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反腐倡廉的格言警句,在格言警句的上方还配了作者的照片和职务介绍。毛占辉开始找丁良勋,果然,他只动几下,丁良勋就出现了。显示屏上的丁良勋,国字脸,大大的眼睛目光炯炯,两道剑眉微微上挑,高高的鼻梁,鼻梁下面的阔嘴紧闭着,似乎是表情严肃地看着毛占辉。毛占辉慢慢地滚动鼠标,下面是介绍丁良勋的文字,再下面就是丁良勋的警句:为官者,胸要宽,更要廉;不疑人,能容人。否则,怨声载道,下级蒙冤;大官坏大事,小官坏小事,归根结底,都坏集体国家的事。

毛占辉把矿长丁良勋的格言警句连读了数遍,有些激动,两眼竟潮湿了。

十三

主持车间工作的铸造车间副主任潘来安终于被撤职了,主任由林青松担任。机修厂一片哗然,,这事让所有的职工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厂长胡依树突然良心发现?不然就是林青松在上面又有了靠山?他林青松仅靠毛占辉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

机修厂的事情在职工的猜测中一天天过去。

又是一个意外,毛占辉突然被调离机修厂,没安排任何工作,挂在了组织部待分配。厂党总支书记仍由厂长胡依树兼任。这下子,机修厂就像热锅里的豆子,有人为毛占辉担心,更为毛占辉惋惜,看来毛占辉完了!他们开始抱怨毛占辉死心眼子,胡依树能是那么好惹的吗?你跟他斗怎么就不注意策略保护好自己呢!你两个三个毛占辉也不是胡依树的对手,你是啥人他是啥人?他们在为毛占辉惋惜,更同情毛占辉目前的处境,但更担心机修厂的未来。胡依树有他的好同学作靠山,以后在机修厂还有什么不敢干呢?有人痛惜地说:“机修厂又姓胡了!”他们诅咒官场腐败,怎么就没有正义和真理呢?好人怎么就这么不经折腾呢?好人的好报要等到何时?

几个月后,胡依树也调离了机修厂,与毛占辉一样挂在组织部待分配。

大多数人疑惑了。就在这雾里看花的当口,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调任别处,毛占辉被集团公司党委任命为矿纪委书记,这让关心他的人眼前一亮。

世事难料,胡依树呢?

猜你喜欢

老夏矿长青松
老来唯相思不忘
Experimental Study on Grinding Force of Electrostatic Coated Grinding Wheel
丰收歌
林青松
老来唯相思不忘
矿长的记性
老来唯相思不忘
回炉
管得宽
Asymptotic Behavior of the Drift Coefficient Estimator of Stochastic Differential Equations Driven by Small Noi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