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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黑”的老康

2017-04-04乌耕

祝你幸福·知心 2017年2期
关键词:油条婚姻

乌耕

一般情况下“血”是名词,这是语法常识。但因为血对生命的重要性,更因为它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有时也作副词用,并组成一些固定词汇,比如书面语中的“血勇”。

在我老家,如果说倒霉,会说我倒了“血霉”。如果还意犹未足的话,就要加上更多修饰成分,比如倒了“八辈子血霉”。

山东方言中,形容一个人黑时,最有力度与质感的词汇是“血黑”。据我粗略考察,这种说法大致流行于鲁西与鲁西南地区。当然,这个词如果用普通话来读,就没有味道了,而用那种略带豫剧腔的方言说出来,就有一种别样的韵致。

第一次知道“血黑”这种说法,是从同事老康口中。我那时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报社上班。

老康老家是郓城的,跟宋江是老乡。人称宋江“孝义黑三郎”,老康也特别黑,虽然不是很高,但非常粗壮。他操一口原汤原汁的家乡话,又毕业于山东农业大学,无论形象还是作派,都非常农业也非常水浒。第一次听他说“血黑”时,我没大听懂,再听他细细解释,我忍不住笑喷了。

有那么好笑吗?老康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为何笑,是不好意思说给他的。但老康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后来也跟着我憨憨地笑起来。

跟老康有更深的接触,是我们第一次一块出差。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一起去泰安调查平价化肥的销售情况。那时实行价格双轨制,平价化肥很难落到农民手中。

采访很顺利,晚上就寝时,老康又一次让我大长见识。

睡觉前,我必须看半小时左右的书,不然便无法入睡,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怕影响老康,我先征询他的意思,如果影响他的话,我就少看一会儿。老康大手一挥说,你看你的,我绝对没问题!你就是敲锣打鼓,我照样倒头就睡!

于是两不相扰,他睡他的觉,我看我的书。但很快我就发现,老康似乎很难入眠,甚至是一副芒刺在背的样子。后来,他干脆坐起来了,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没有穿衣服睡觉的习惯,跟你不大熟,没好意思脱……

我也在农村长大,但这样的奇闻还是闻所未闻。我大笑,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老康也跟着笑,一下笑得睡意全无,于是我们开始聊天,他说起了他的很多旧事。

那时,我还没有去过鲁西南,对这个地域的所有认识,也仅止于一部《水浒》,而《水浒》中并没有多少鲁西南的风土民情。

老康讲了他的身世,包括一些经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吃油条的故事。

老康说,他第一次吃油条,是参加高考时。他家离县城很远,又没有自行车,所以深夜就起床,胡乱吃点东西后,便由父亲陪着急如星火地往县城赶。走了二三十里地,到县城时就很饿了,父亲说,吃饱了才能考得好,一定要吃抗饿的东西,于是选择了油条。正是食欲最好的年龄,又是第一次吃,老康一气吃了二斤多,感觉还没吃够。父亲说,不能再吃了,要是撑得中间上茅房,就麻烦了。

父亲不幸而言中。

入考场前,谁都会上厕所,这是常识。但老康刚入考场坐下,就又想上厕所。大约因为太饱,也因为紧张,应该还有对中途如厕的隐忧。不过,对于一个在贫困中长大的农村孩子,这场考试对于他的意义,无论怎样高估都不会过分。最终,意志还是战胜了生理,老康中间没有上厕所,但他认为第一场考试还是因为吃得太饱而考砸了。这重创了他的信心,进而影响了接下来的考试,老康的结论是,如果不是因为第一天吃油条,他起码能考上山大。

一个人的出身及早年经历,虽然未必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但大致会决定一个人的性格与气质。一开始接触,你会觉得老康很粗犷,也极豁达乐观,似乎是个典型的水浒人物。但深入观察你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很精明,甚至不乏狡黠,至于经济上的精打细算,那更是常人望尘莫及的。

讲一个真实的小故事。

一次,老康到市场买菜,因为有急事,没有时间挑挑拣拣,便在集市的第一家买了一捆菠菜。但骑上车走了五分钟后,越想越觉得自己买贵了,不行,得杀回去,于是老康又折回了市场。转悠了一圈儿,果然发现自己买的菠菜不仅贵,而且质量差,于是找到那个摊主要求退货。区区一捆菠菜,又杀回来退货,实在很无厘头,所以老康跟摊主你来我往谈不拢后,开始大骂,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进城卖菜的小摊主哪见过这阵势?于是乖乖地给老康退了钱。

一捆菠菜能值几个钱?但问题的本质不是钱,而是心结,贫困把它烙进了灵魂深处,已经成为一种固执的本能。

老康结婚后,日子自然过得愈加精细。那时还没有“绿色食品”概念,但人家老康自己发面蒸馒头,夏天一大早,就穿着大裤衩子上阵了。他特别怕热,弄一身臭汗后,望着一堆雪白的馒头,他很有成就感。此时,很多人还没起床,便闻到了馒头的芬芳——这成为整幢楼的“美谈”。如果一个女人嫌丈夫懒,便会说,你看人家老康,学着点!

然而,老康的婚姻并不幸福。按说,你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这么一个又勤快又节俭的男人啊,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爱情很简单,婚姻很复杂。以爱情开始的婚姻相对简单,但为婚姻而婚姻的婚姻就异常复杂。

老康的婚姻,就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据说老康结过婚,而且有了一个孩子。考上大学后,农哥们的命运被彻底改写,老康硬是离了婚,孩子则送给了自己的姐姐。在“文革”刚刚结束的那个特殊年代,结过婚又上大学的人很多,但因之离婚的人很少,因为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件令人谈虎色变的事情。当然,老康对此从来讳莫如深,不过据我分析,那些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因为“文革”,高考已经中断了十年,所以那时的大学生极抢手,就像新上市且刚出锅的糖炒栗子,闻起来喷鼻香,身价高得不行。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城市姑娘,嫁给了一些刚从农村拱出来的“地瓜蛋”,也就是“新科状元”。据我研究,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幸福指数比较低,除非后来男的混得很牛。这个所谓门当户对,主要还不是物质的,而是生活习惯及教养一类的东西。

老康的婚姻,就属于这种类型。他夫人长得不错,但一看就是那种厉害角色。她是城里的老户,而这种老户穷讲究特别多,所谓“找老虎,也别找老户”。此外她还不是汉族,愈发增加了彼此的隔阂。

老康这个人,除了在钱财上很精细外,其他方面都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比如大家一块吃饭,酒足饭饱之后,食量大如牛的老康,会不停地打嗝放屁。当然,这都是自然生理现象,林妹妹也难免,但老康的功率太大,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能收获一种巨大的快感。我的感觉是,如果恰在此时你跟他打个照面的话,便仿佛撞上了一个军乐队。

试想,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姑娘,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种种不适是可以想象的。这其中没有是非之分,也没有贵贱之别,但无处不在的别扭是绕不过去的。

另外,据我分析,老康结过婚的“前科”,应该是颗更致命的炸弹。显然,婚前他肯定会隐瞒,但对夫妻关系而言,如此严重的事实,想长期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那么,“定时炸弹”引爆之日,也就是某种冷战对峙甚至是分手之时。

这种冷战的一个直观结果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一次,报社的一帮年轻人在一块吃酒,谈到了爱情的话题。《金瓶梅》中的温秀才,说过一句很有意味的话,叫“不亵不笑”,意谓笑话常常是荤的。

因为喝多了,老康说到了他的婚姻,包括他的极度压抑。他拍着身边的小伙子说,兄弟,你嫂子不让我上她的床,嫌我打呼噜。奶奶个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对这个说法,我有些怀疑。爱屋及乌,恨屋亦及乌。我的一个朋友,打呼噜如海啸,但他夫人没有呼噜声会失眠。

老康是很幽默的,只是规格有些粗。他的伤感非常短平快,接下来,他开始饶有兴味地谈起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说要是有谁给他介绍,他不仅请酒,还真金白银点现钞。

从此,這成为一道“菜”,每每报社同仁吃酒,只要有老康,大家总会拿这件事调侃一番。但直到我离开报社,老康的婚姻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至于那位大学生,也一直离他很遥远。我想,让老康干什么都可以,但让他花钱,除非沧海枯了或者公鸡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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