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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

2017-03-31缨足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阿婆餐桌筷子

缨足

转到第七展厅时,女人突然被迎面的一幅油画吸引,慢慢靠了过去。站在油画前,女人豁然感到,今天就是为它而来。

女人不懂油画。确切说,女人不仅不懂油画,就连国画、漫画、版画的,也只是知道有这些种类而已。在此之前,好像也没有真正看过画展,虽然这个城市近几年来,常常有画展,而美术馆就在单位附近。女人今天之所以走进美术馆的展厅,是因了男人的一句话,男人说,“你像一幅油画。”

这句话,是在女人的梦里男人跟她说的。那是一个……应说是一串梦,是这段时间以来,女人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在晚上做着的相似内容的怪梦。

女人看到这幅油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油画的名字取作《茶花女》,浓烈的绿、浓烈的紫、浓烈的红涂满在画布上的茶花图案中,站着一位一袭白裙的女子。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是一位东方的美女子。女子长发随意盘起,松松散散地用一支绿簪子别住,赤脚站在这浓烈之中。她正回头去看,额头光洁,鼻尖微翘,蒙眬的目光里,透着自然的妩媚或说幸福的暧昧。

画的名字既然取作《茶花女》,那她与大仲马的《茶花女》有着相同的故事吗?她在回头看谁?当年玛格丽特看亚芒时,或许就是这种目光吧?但这里画的显然不是玛格丽特,那她看的显然也不是亚芒了。她在看谁?像自己一样在看身后的男人?

女人第三次在这幅画前驻足时,有人走了过来。

“您好女士,看得出您喜欢这幅油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是展馆的工作人员。

女人张了张嘴,说了句,我只想了解一下作者。工作人员微微颔首说,这是我国目前著名青年油画家慕容贺先生五年前的作品,也是他的成名之作。慕容贺先生的作品体现出古典与印象、抽象与现实的混合风格,这种风格……

怎么就这一幅?女人突然插嘴。

是的,我们也很遗憾只求到了他的这一幅,就这幅作品还是五年前的一次画展上收藏下的。听他的助手说,慕容贺先生四年前突然失语,然后就搬离了海滨的画室,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女人打开餐厅的射灯,坐在餐桌前。这张浅胡桃木的餐桌,是西民买的,其实不仅仅是餐桌,这房子的装修,也都是西民弄的,女人几乎就是拎包入住。只是这张餐桌,女人几乎没有用过,也极少坐在桌前吃饭。橘黄的灯光柔柔地散下来,落在光秃秃、洁净的桌面上。女人盯着桌面,拿起手机,拨通了西民的电话。

西民问,你怎么了?没有要紧的事,西民知道女人是不会打搅他。

女人说,没事,就是最近一直在反反复复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西民说你太累了,该放下的就放下,让生活换个轨道。

女人说你误会了,七八年了,我早放下了。

西民说那就好,我希望能很快见到你。

女人的眼眶突然有些潮湿。

女人说,西民我觉得我神经出了问题,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着同样一个梦。我梦到我在别人家的厨房里做饭,这家的男主人双手抱在胸前,左脚站立,右脚立起脚尖搭在左脚上,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我,我回头看他,他就说,“你像一幅油画。”

西民轻松地笑了,你认识这个男人?

认识,不,只是见过,不曾打过招呼,他就住在301,是我对门,刚搬过来不久。

西民说,没事了,今晚你会睡个好觉。女人在电话里听到西民那边孩子的喊声,就说你忙吧,再见。

西民是女人的前夫,八年前他们有过一个两岁的可爱的女儿。女人出差,女儿半夜发烧,西民带她去医院打吊瓶。西民白天开了一天的会,很疲惫,女儿扎上针后睡着了,西民也睡着了,女儿药物过敏,反应强烈,抢救无效,走了。女人看到的是女儿静静的小躯体。

后来,女人和西民离了。西民卖了他们原来的婚房,给女人买了现在的房子。帮女人搬完家,西民也辞职南下,远离了这个城市。两年后西民结了婚,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女人,一直自己生活。

女人这一晚真的没再做那个梦,早上出门上班时,又遇到了301的那个男人。男人左手提着油条,右手提着豆浆。女人一看便知这是在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买的,女人很奇怪怎么每次碰到男人时,他手里都是提着这些,大家都在传说门口油条添加剂太多,他就不怕啊?

男人很绅士地站在楼梯拐角处的角落里,微微点点头,女人报之浅浅的一笑,侧身下楼去。

男人应该是两个月前搬来的。那天女人下班回来时,觉得301门口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看也看不到什么,总之觉得有些不一样了。301室原先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几乎和女人一起搬过来的。记得当时西民要装修这房子时,301室正要装修完,西民就请了301室的装修公司把这边装了。两家的户型一样,装修的风格也差不多。女人入住时,常碰到那对年轻夫妇出出进进的,后来那对年轻夫妇出国了,房子就闲了下来。四五年了,对门一直保持着一种寂静。这天,女人感到了一种异样。在打开自家大门的那一刻,女人听到身后的门开了,不由回头去看,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东西出门。

后来女人早上上班时,就经常碰到那个男人。男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中长发,皮肤白皙,下巴处似乎留着一撮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一身浅灰色纯棉休闲装,见到女人总是点头微笑,或侧身相让。每碰到他,女人都会想起陈道明。

女人住的这个小区是个国企单位宿舍,邻里之间都很熟络。西民当时选在这里买房时就说,单位宿舍比起商品房,有着别样的温暖,即使一个人住着,也不会冷。女人搬来后真的体会到了这种温暖,雨天回家时忘记带伞,不管是二楼的阿婆,还是一樓的大妈,碰到了都会说,孩子,回家先喝碗姜汤,别凉着了;端午节门口要插艾蒿,他们也会在晚上提醒你,或送上一把,说年轻人不讲究这些了,但图个吉利没什么不好。

那天下班碰到二楼的阿婆正端着一碗饺子从三楼下来,看到了女人阿婆就说,你对门真是个怪人,见了跟他说话也不搭腔,只是笑一笑。我天天看着他提着包子油条方便面回家,从没见他买过青菜。平日里女人很尊敬楼上的阿婆、大妈们,但却很不喜欢与她们闲聊,常以工作忙推脱着各种交流的机会。但今天阿婆说的是对门的那人,竟很自然地吸引住了女人。

阿婆继续说着,他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不上学,楼上一天到晚叮叮咚咚地响,一听就是孩子在摔打玩具。

女人一脸的意外,他还带着孩子?阿婆你看到了?

阿婆认真地点点头,爷儿俩很少出门,我偶尔碰到过一次,是上午,在小区的花园里玩,爸爸手里抓着一根白布条,那头拴在孩子手腕上,听说那孩子可能是自闭症。哎!挺干净、俊俏的一个男孩,看着都让人心疼……那人可能是离了,从没见过有女人来……我今天包的胡萝卜水饺,孩子长身体啊,光吃那些怎么行?就寻思着给他爷儿俩送一碗,可左右就是不开门。阿婆絮絮叨叨着。

兴许是家里没人吧?女人安慰道。

我都听到孩子的动静了,就是不想开门。阿婆摇着头遗憾地下楼去。

对门住着这么久,女人真的还没发觉男人带着个孩子。

大概就是从遇到阿婆后,女人开始做那个——那一连串的奇怪的梦。

一开始,女人梦到自己到了301去,还带去了胡萝卜、茄子、辣椒、西红柿等。自己就像阿婆那样说,孩子太小,要多吃蔬菜,补充VC。男人不语,只是看着她笑。

后来又梦到自己给他做菜、包饺子。柔和的灯光下,满满一桌子菜,男人拿出葡萄酒,邀请她一起进餐。女人发现,男人的目光,那么深、那么深、那么深!深得让女人想流眼泪。女人说,一家子人,守着一桌子菜,真是幸福啊!然后就哭了。男人递给她纸巾,又给她满上一杯酒,女人混着泪水,把酒喝了。男人也喝酒,然后再满上,再喝。

女人醒来时,发现自己眼角还流着泪水。七八年过去了,她本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可在梦里,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面前,她竟哭得那么辛酸、那么委屈。自女儿走后,这样的感觉,在西民面前都不曾有过,见到西民,她只有无边的、揪心的疼痛和绝望,这也是她与西民分开的主要原因。

男人深深的目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开了女人久封的伤口,但那伤口流出的不是血,是脓水。

再后来,女人又梦到自己穿着睡衣在男人的在厨房里做菜。

这件睡衣是西民去年去韓国时买了寄给她的,牌子叫高贵新娘,真丝吊带。

她与西民之间,没了爱情,多了亲情。西民在电话中,常像兄长一样关心她。刚分开时,她是不接受西民的关心的,西民永远和女儿联系在一起,没有了西民,会少去想女儿。所以,她不打电话找西民,西民很少主动找她。随着时光的慢移,一切都在淡化,想起来时,二人就打个电话,每逢过年过节时,相互寄一些土特产什么的,西民成了她远在他乡的家人。

西民依旧记得她的喜好,所以买的这款睡衣很合她的意。浅灰缎面,粉紫镶边,大V字的胸口是镂空蕾丝,下摆延膝。女人穿着这款睡衣在屋里走动,飘荡的衣服,就像一双温情的手在抚摸自己,然而这手,不再是西民的。

梦还在继续做。女人梦到自己,站在男人家的灶台前切菜,头发松松软软地盖在脸上很碍事,就顺手把头发绾起,然而男人家并没有发卡,回头看到餐桌上的筷子,就顺手抽出一根做发簪,别在了头上。筷子是金属的,很精致,握着的那端,有十几厘米涂着墨绿的底子、细碎的白花;另一端,银色,光滑锃亮,末梢处还有两圈螺纹。

女人盘起头发,继续切菜,突然听到身后说:“你像一幅油画。”女人回头,发现男人双臂抱在胸前,左腿站立,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点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女人笑。女人看到男人的目光,那么温暖,那么柔和,心就开始荡漾,就有一种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晚上做梦,白天一闲下来,女人就去回味。这串梦,就像是一首宋词,反复吟诵,让女人既幸福又痛苦。

突然有一天,女人早上起床后,发现在梦里出现的那根被自己用作发簪的筷子,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梳妆台上!

女人看着筷子,想起了那幅名叫《茶花女》的油画。女人带着筷子去看油画,然而油画上白衣女子的发簪是支真正的簪子,虽说与自己手中这根筷子的颜色有些接近,但却是两种东西。女人站在油画前,静静地盯着画中的白衣女子,浅浅一笑,对着白衣女子说,是你进了我的梦里,还是我干扰了你的生活?你我之间有着什么玄机吗?白衣女人依旧回着头,用蒙眬的眼神看她。女人自嘲地再浅浅一笑,把筷子放进包里,离开了。

在楼下碰到阿婆,阿婆说,闺女你知不知道你对门那个人家里有女人呢?

女人愣了一下说,不清楚啊?阿婆你看见了?

我倒是没看见,但那人开始买菜了,见了我也主动笑一笑。还有前天夜里一点多,我夜里去厕所,听到楼上梆梆的切菜声,厨房的灯也一直亮着。阿婆是过来人,这点事还看不出?阿婆诡秘地眨眨眼笑笑,走了。

女人站在自家门口,没有立刻拿钥匙开门,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女人打开餐桌上方的射灯,把筷子放在光秃秃的餐桌上,坐在餐桌这头,女人突然想起梦里与男人在餐桌上的对视。

阿婆说他家里有了女人,他会与那女人有着与自己一样隔着餐桌的对视吗?女人想着那个梦,想着与男人梦中的对视、饮酒,眼睛就湿润了。

女人关了灯,把筷子孤零零地留在桌上,睡觉去了。也许今晚的梦会告诉自己筷子的来历,她想。

奇怪的是,筷子出现后,女人没有再继续做那个梦。筷子在餐桌上躺了两天后的一天早上,女人发现同样一根筷子又出现在自己卧室的梳妆台上!

女人惊骇地拿着筷子跑到餐厅,餐桌上的那根筷子仍以不变的姿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女人给西民打电话,说了筷子的怪事。西民说不用紧张,到对门去看看,若真是他家的筷子,问一问便知道了,若不是,就报警吧,这个社会,什么离奇的事都会发生。

女人握着筷子,在301门口站了很久,还是敲响了门。是男人开的门。男人看到女人,满脸温情的笑,一点儿也不惊讶,这让女人有些意外。女人举起手里的筷子,还没开口,猛然看到男人客厅里挂着一幅让她触目惊心的油画!

油画中画的是一个在厨房做菜的女人。白色的案板,紫的茄子、红的萝卜、绿的辣椒,女人侧身站着,正切着菜回头去看。女人穿着吊带睡裙,浅灰缎面、粉紫镶边、下摆延膝。头发松松散散地随意盘在脑后,用一根墨绿底子、细碎白花的筷子作发簪别住。

责任编辑 王宗坤

邮箱:wangzongkun200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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