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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游纪程

2017-03-24黎迈著龙先绪

贵州文史丛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编者按

黎迈著+龙先绪

1988年的夏天,我首次游访遵义沙滩,夜宿黎氏旧居,与黎焕鼎老人聊侃沙滩后期文人,老人说应推黎渊(伯颜)、黎迈(仲苏)兄弟二人为殿军。他俩是黎庶昌大哥黎庶焘独子黎尹融之子,黎尹融以进士官吉林知县,娶遵义府城蹇訚女蹇仙桃。仙桃能诗,著有《妃衡楼诗》一卷,惜二十五岁弃世,黎尹融亦在三十九岁时卒于遵义新城杨家巷住宅,黎渊、黎迈兄弟成了孤儿,得其叔祖黎庶昌在川东道留下的遗爱,黎渊于1901年经四川总督派归四川官费赴日留学,入早稻田大学攻习法政专业。次年黎迈考取贵州官费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工科。渊、迈兄弟二人,精敏好学,少年时代与堂兄弟黎树、黎楷、黎梓等人相互砥砺,诗文写作,惊其长老。黎渊十七岁以古学第一名入泮,引起学政严修重视。黎迈十五岁考取秀才。他俩归国后,清政府奖验举人。黎渊奉袁世凯之命,在天津筹办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出任监督,辛亥革命后,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参政院参政。黎迈归国后,先任营口银行行长,应四川总督赵尔巽之聘,任四川兵工厂副厂长。赵去职,他离川赴沪,满怀强兵报国之志,化为乌有。后北上京华,先后在北洋政府财务部、中国银行任要职。老人又说他的父辈黎楷、黎梓,当时在汉中道任职,值兵变,流落到武汉,后辗转到了北京,全靠渊、迈二人给予生活资助,并推荐就业,让其度过难关,不时聚首唱和以遣乡愁。直至1924年直奉战争之后,他们才离京归乡。老人说时,眼眶里饱含着感激之泪。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已失去了往来通信,不知渊、迈兄弟是否有后人存在,诗文著作不知藏于何处。希望有一天能知道渊、迈二人的最后下落。

希望总是有的,但老人没等到这一天。他去世不几年,黎渊的孙子黎国华,凭着曾祖父居住遵义杨家巷的模糊记忆,从北京来到遵义市,找到了杨家巷,从老居民口中得知老家沙滩,又风尘仆仆赶到沙滩,见到故乡黎氏亲人。渊、迈两弟兄自1901年离开故乡后,即再没有归乡,这次是他们的第三代孙归乡,两地互相思乡的亲人终于团聚了,只是老辈无存,让人痛惜。此后,黎国华虽远在京城,但割不断的故乡情结让他隔三两年又回归看望亲人、看望祖墓。

2007年纪念黎庶昌诞辰一百七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在遵义召开,黎国华也应邀从北京来参会,并在会上发言,我得与他相识。他告诉我,他的祖父黎渊,袁世凯当政时,任其总统府秘书、参政院参政。袁世凯退帝位后,他也退出政坛,不问世事,隐居井市,与诗友家人唱酬为乐,虽生活清贫,但心情怡然。死时连一块棺材也买不起,江朝宗出了一点钱,才安葬于香山脚下四王府桃园的东南侧。他的父亲是黎渊的獨子,名寿焜,生下他后即去世。母亲是北京人,他的家世是母亲告诉的,母亲叫他长大后一定要找到老家。他保存有其曾祖父黎尹融的《祝衡诗稿》,祖父的《致明堂诗稿》《帡翠轩吟稿》。谈到黎迈,他说,祖父去世后,生活境况大不如前,通过袁世凯之子的关系,赴唐山启新洋灰公司谋得一秘书之职,举家迁往唐山,隐姓埋名,题其居室曰“工隐庐。”1937年华北沦陷,日伪政权以高官厚禄,诱其出任伪职,他坚持民族大节,称病不出。他拟带上侄孙黎国华返老家沙滩居住,世道不平,终未成行。黎迈子女三人,儿子寿炜毕业于唐山铁道学院,完婚后不久去世,无后。仅二女寿鸾、寿凤长大成立。黎迈著有《工隐庐诗钞》《工隐庐随笔》,已散失无存。晚年研治佛学,参悟禅机。1953年在异乡病逝,年七十一。

关于黎迈的著作,贵州乡贤朱启钤生前收存有《蜀游纪程》《十石鼓砚斋诗稿》《双枣屋倚声》《海棠轩稿》《海棠轩随笔》,均是未刊的手稿,已捐赠贵州省图书馆收藏。但黎迈在他的《蜀游纪程》序中说:“予自东海肆业归,一游余杭西子湖,有两旬之纪游草矣。戊申入蜀,取道汉宜,溯峡江抵万县,更遵四川北路,陆行十四日而达榕城,则有上下两册之《入蜀纪程》矣。民国丙辰,奉黄陂总统檄,东渡扶桑,考察烟酒行政宜制,则有三阅月之《东游纪程》矣。戊午南下赴苏调查烟酒税务,则有《白下纪游》,附纪游诗两卷矣。己未捧檄长沙查案,则有半残之《湘行纪录》矣。”以上几种著作,今已无法找到了。上述文字说奉黎元洪命到日本考查烟酒行政,赴苏调查烟酒税务,与黎焕鼎老人说他曾任北洋政府财务部,中国银行要职是完全吻合的,而长沙查案,则与任以上要职无关。他的遗作还有一段话“为布告事:各省高等审判厅,原设有练习员,本为法律毕业生实习而设。兹闻各厅每有借此位置,私人设置多员者,殊于公务有妨,应即一律取销,不得再设。此令。司法总长黎”,长沙查案说明一九一九年黎迈在司法总长任上。具体任职的时间虽暂时无考,但他胜任此职,大胆实行内部体制政革。此事他的亲属黎焕鼎、黎国华亦未谈及,今天乡人就更不知道说了。

我为沙滩黎氏诗文创作,接传数代,感到惊奇,尝积数十年时间搜集其著作,但因时间久远,如入宝山,空手而归。黎迈手稿虽有数种存在,但不易获读,今将其编为一辑,以饷读者,并详述黎渊、黎迈兄弟二人事迹于前,读者喜耶非耶,懒计较也。

2016年7月21日晨龙先绪谨按

予性健忘,任天而动,随遇而安者也。赋此鲁质,宜有日记以志经历,而又无恒心,记辄中辍,盖屡试之矣。无已,其作纪程乎?予自东海肄业归,一游余杭西子湖,有两旬之纪游草矣。戊申入蜀,取道汉宜,溯峡江抵万县,更遵四川北路,陆行十四日而达榕城,则有上下两册之《入蜀纪程》矣。民国丙辰,奉黄陂总统檄,东渡扶桑,考察烟酒行政宜制,则有三阅月之《东游纪程》矣。戊午南下赴苏调查烟酒税务,则有《白下纪游》,附纪游诗两卷矣。己未捧檄长沙查案,则有半残之《湘行纪录》矣。若数者,率皆类日记,志一日人事行过程途,无文彩,无考据,无议论,无识见,循行数墨,稚子可为。而复涂鸦满纸,仓皇直率,于旅馆寒灯,孤蓬短案,拥衾吮笔,一若十二小时经过之事,将于五分钟间了之,便可梦里还乡矣,乌得有快人心目之佳记也哉。亦所以志雪泥鸿爪,萍梗浮踪已耳。岁在丁卯季春之杪,黎仲苏识于宣南。

九 月

十九日(1908年10月13日) 午后三时半,随伯兄赴新站。送行者王叔鲁、李伯芝、李玉峰、刘季远、易仲孚、傅惕生,日人青柳笃恒,中岛半次郎,吉野造作今井,郭廷献、吴仲宏暨沄、琬两妹。七时半到京,住次典处。是日棣生祖饯,未赴。

二十日(10月14日) 午前往莲花寺。正午次典约往醉雪园祖饯,座中季舅履清、伯兄数人。三时归,江子立偕李仲奋来送别。四时至棣生处晤,五时赴江苏会馆,应季舅约。座中晤韩子实观察,江叔澥姻丈,沈孟久、杨哲子京堂,熊铁崖、何质甫知县引见赴川者、陈乐书参领。七时赴福兴居,应江翊云、嵇涤生约。晤此次考试之李琴峰、顾石臣、方孝宽、刘崇佑、陈子箴诸同学。九时偕翊云同返次典处。晚与四姊蕙、甥谭三时始寝。

二十一日(10月15日) 九钟,赴西栈。送行者为伯兄、熊铁崖、洪竹孙、王梦九、邓慕鲁。九点半开车。同室为阴碧波,鄂人,棣生姻眷也。是夜过黄河,熟寝。

二十二日(10月16日) 十二钟抵信阳州,二时半抵汉口大智门,邓少云遣万耀昆君来迓,行李一切均其照料。遂假寓宝华公司少云处,往探励青、锦瞻、平仲,均未至。晚偕少云侄友忠赴沂园沐浴,并购小物归。作书寄伯兄、杨次典。

二十三日(10月17日) 作书约胡晴初、黄本甫、汪叔铭、邵伯炯过江一叙。午后蜀人张乳翁来访,谭藏事甚久。五时步往江边散步,觉头眩,购仁丹服之。晚遣人探励卿,仍未至。

二十四日(10月18日) 午前发致陈励卿一电。作短函,托友忠兄至京寄津。尔后,同少云散步至河街阅报处一坐。楼三楹,尚雅洁,惟四閟不见远景耳。归途过迎宾江馆,晤田君,探悉励清明午十二时可到。晚检行囊,黄州仆人尚未至。

二十五日(10月19日) 赴大德通兑款,即过江至调查局,晤汪叔铭、金九如,访胡琴初不遇。赴梳妆台渔池,晤黄本甫,畅谭二小时,张季高来。四钟至汉江春午餐,回汉,本甫来访,拉往第一村。陈雨九、陈伯完、朱堤初、邓少云皆至。后,伯完约往满堂园观剧,名伶时慧宝演毕来谭。伯完尚欲拉往南城廖三房,坚辞之。即同少云步归,已十一钟矣。

二十六日(10月20日) 项兰生来拜,旋汪叔名同金九如来约往九华楼,项兰生来谓澧卿已到,当踵至。方就席,澧卿已入,谓在宁延搁。约定廿八日搭快利赴宜,并代取护照、写船票一切。四钟赴大德通,五钟赴月华楼少云之约。伯完,旋命舆来迓赴第一村,余已不胜酒力矣。伯完送归宝华公司,约明日同过江赴晴初之约。是日,与叔明、九如饮聚,甚欢。

二十七日(10月21日) 早,胡晴初招饮四海明阳楼。十时过江,座中为澧卿太守、伯嶲编修、汪叔明、金九如,合主人而六人。午后过江,邓少云招饮九华楼。七时黄本甫观察、陈雨九招饮。至雨九宅在一马头馀庆里,西式客厅,在座为德国人惠查、陈伯完太守及刘、许二观察。名花招至者不少,雨九为余招苏妓媛媛,尚清秀,闻赵玉环及某唱须生青衫,均有名贵气。食为中西合璧,极精美,夜半始辞。德人约至法界看影戏,极佳。中有西人口技者,以一人而兼数人,不惟音变,貌亦各异,变幻于顷刻之间,演成种种新戏,殊可观也。归已二钟时日,七舅母偕三位表□(编者按:此字不辨)暨仲宏师次女由蜀至,寓名利栈,余为决定路程。

二十八日(10月22日) 至汉阳兵工厂。晤蔡子昭观察、岳斐君太守及冯梦熊大令,子昭留饭。午后子昭、斐君约赴九华楼祖饯,李勉斋约赴南城廖三房,辞之。八钟上快利船,买办朱君照料尚佳。澧卿已上船,同行为陆农若及吴某某。尚有华君西平,余人年前旧友也,均归蔡甸,不及来。是夜,因风不开,子昭诸人均来船亲送。

二十九日(10月23日) 早起,船已开出百馀里。是夜,过新堤,中间有砖瓦窑,长至数十里,多至千馀家。是地设有分卡,在统捐中,每岁约有十万之谱,余友澧卿曾亲到此查过也。船中晤夔州遗缺府成太守昌。是夜,过城(编者按:“城”原作“成”,误径改)陵矶。

三十日(10月24日) 风雨,船行甚缓,惟与澧卿闲谭。

十 月

初一日(10月25日) 连日薄寒,篷窗无事,与理卿太守对弈,数局皆北,遂止不更续。晚过沙市,宜昌转运局沈卓五观察来同舟。仲恕先有缄绍介者也,晤谭极快。又晤同舟四川安县开缺周大令,晚开尊共酌。是夕停轮,闻距宜昌只三百五十里矣。

初二日(10月26日) 早八鐘,船已抵宜昌,寓大方栈。与成都马将军亮仆役等同栈,喧呶至不耐听,所有精室均为占据。吾国行旅不公,一至于此,可叹。饭后,同澧(编者按:原作“理”据前后文改,下同)卿太守出雇五板一枝,计至万,包定九日,船价九十千文,先付七十五千文。厅子船较壮丽而粗重,不如五板之矫捷,而其价亦约昂于五板三倍。复同澧卿由小南门入至大南门出,欲至洋街,阻雨不果。闻大南门正街亦繁庶,惜不能往,略购零物而归。派人送信至宜镇署,明日往拜。宜昌有玉泉山、三游洞诸胜,惜不能游为怅。晚,烹肉出酒,与同侣共,约十一时即寝。

初三日(10月27日) 早起,理卿太守往拜宜昌镇傅,借红船,允明早拨来。十一时余至川盐局访李芷升观察,晤谭良久,谭川省经征局及盐务均能扼要。芷丈并谓前月梁节庵廉访来游时,曾有倡和之作。十二钟归寓,旋傅镇及转运局沈观察致以土米答拜。二时,出购《峡江图考》一册,此书行世有年,忆幼时往来岷江,即倚为水程指南者也。薄暝迁行李上船,芷丈遣人送路菜四品,三游洞唐碑石榻二纸、近作词四阕,并托寄次帅印章一具。九钟,沈观察来拜,为语西航情形,沈君盖有经验者也。是日,发蜀、津、京、汉函各一。

初四日(10月28日) 早,桡夫仍未上船,是日傅镇派红船至。午后,沈卓五约同人午餐,陆吴二君未往,余与澧卿太守赴,晤成、周二君。是日仍泊江干。

初五日(10月29日) 早六钟,始启碇,下风颇不利。纤帆皆草率,须整理。正午才行卅里,至平善坝。午后行廿馀里已薄暝,不能更进,遂泊于南沱前平溜处。余同澧卿登岸,闲散踯躅。荛石中惟见峭壁急流、冷萤数点飞落而已。更进见有清泉泠然出石壁间,亟命仆挈壶,飘灯往汲,盈便归舟,煎细毛尖,极芬清适口。盖数日不得清水,偶获此,不啻取惠山第一泉也。晚十二时寝。

初六日(10月30日) 早,仍上风。正午过黄陵庙,午后稍转下风。沿途过滩极多,约大小十馀处。虎牢一带,其险极甚,而舟主与柁手多口角,终日喧呶,互薄其技,杂工亦呼应不灵,过滩险皆惊遑无据,而行舟因以不利于行。五时过敦滩,纤短,欲循滩石行,中途忽打张,舟舷触石几裂,流至原处,重换长纤,始得迳渡。惊魂甫定,又过獭洞滩,余等皆下红船,遵陆行。乱石硗(编者按:原作“荛”,误,据文意改)确,踯躅瀼沙溪浅处,松泥没踵,颇觉崎岖,然较□(编者按:此字不辨)险舟中较胜耳。是日,即泊獭洞。余考国子达大令《峡江图考》序中所谓滩有大小,大险则正,小险则奇,而覆客沉舟,往往在小;水有平溢,溢险则正,平险则奇,而号溺呼援,往往在平;石有巨细,巨险则正,细险则奇,而破柁倾桅,往往在细。实为川江行舟正论。然按之事实,舟大则不便,然因其不便,而有完满充实之预备。过滩不取近,不抢险,不躜程。舟小固便,惟其便,则往往恃其便,既充实之预备,而所谓有大舟之持重者反忽略之,遂构难于不觉。余行川江数次,几见有巨舟倾倒于滩石间耶。故舟之小也,取其速则可,如欲稳妥,则仍以大舟为愈也。因就所见志之于此,以供友人行峡江之参考可也。

初七日(10月31日) 早行三十里至曲溪。风傍午极利挂帆,行十五里过崆岭峡,即七八年前德轮沉没处也,触目懔然。又十里,过牛肺马肺峡,即射洪碛、香溪,过此即新滩,峡江中最险处也。幸此际水溢无滩,然急流汹涌,仍复可恶。余等皆上岸行山市中,由滩尾登舟,趁风过兵书峡。传闻系诸葛亮所置兵书,以远镜窥之,仿佛见峭壁隙中有枯石数片叠置而已。左则灯笼峡,峡洞中有红灯笼二,悬于洞顶,显然可睹。传说系某官入蜀,一女殁于舟中,某官即纳棺洞中而悬二红灯为志,今距百数十年矣。香魂夜夜,悄对江流,能无幽怨欲绝耶。出峡过香溪村,人家八九□(编者按:此字不辨)入山溪,溪流清碧可爱。有塔曰永安,更进将泊老归州。忽上风大起,砉然若雷,而余舟樯折矣。帆悉浸水中,为之惊倒,亟顺流过河,泊平浅处,立捞篷起,而昏黑不及整顿,又须延搁行程。嗟乎,余辈何多厄也。尤最幸者,此樯不折于峡中而折于峡外,便不致仓卒无泊所,且折矣而全入中流,不致绕□(编者按:此字不辨),遂得从容渡江,又岂非不幸中之幸耶。是夕,愁对枯篷,风号竟夕,默念此行,真有向九幽之叹。回首京津故人骨肉,箫管繁华,如隔霄壤,人生到此,宁不堪伤耶?寝甚早。

秭归舟中感赋一首

此行真是九幽行,百里才欣一日程。樯折猛惊风似虎,滩来愁敌浪如鲸。

民情重见蛮荒旧,薄官真怜去就□(编者按:此字不辨)。与子孤篷更愁绝,轻烟寒月不胜情。

初八日(11月1日) 早,船主督夫就断桅竖立,仅敷半篷。料理至午正,始启碇渡江。过四季荡等滩,余等皆起陆,沿峭壁爬仰行。约四五里,舟转石梁四五。每梁嘴皆急流,谚谓“归河难行”,良有以也。五时顷始过归州,城小若斗,衙署市廛,望中寥寂。北岸有老归州,仅馀荒礁可停泊。暝尽抵么始泊,盖泄滩前二里许也。是夕间江船管事去行川江雇船,仍以湖南麻阳为最稳妥。盖彼有阳桥,利于打风,且至万县以上多土匪扰行客。惟遇麻阳则袖手听其竞过,以麻阳船人皆湘黔产,勇敢有为,且诸种军械无不储备故也。麻阳至速,亦须十一二日至。轻如红船,亦须九日或十日。此次余所雇舟所谓九日者,盖贩人语耳。至下水则宜乘大船,以其能压水。惟下水坏舟多于上水,过滩亦无从起陆云。又川江与汉江水相差甚远,大约汉江水涨一寸,则川江水涨一丈,其势之高低,可一目了然也。是夕寝甚早,以明日将过泄滩,须起陆也。

初九日(11月2日) 早起,唤夫运行李启陆。余等皆蹑山市入小食铺,煮切面,糙劣,几不可下咽,惟得匠理发至痛快耳。泄滩北岸新开槽可过,□□(编者按:此二字不辨)巨舰,吃水过深,皆沿南岸。余舟载轻,故沿北岸行,至便捷,且不至与先泊者争。午正已过滩,三里石门,五里大八斗,亦巨滩,以水溢甚平。五里牛口滩,势□(编者按:此字不辨)汹涌。余等仍起陆步至滩尾,余独就溪流濯足,水石滑洁可爱。少顷登舟,顺风行二十五里抵巴东县。辛丑岁东行泊此,曾入市游览。县故无城垣,衙署、寺观,已居市之半,人烟疏落,差胜归州,以百货盐船皆泊此故也。巴东为楚尾,郡与蜀连界,逾此则入巫峡矣。

初十日(11月3日) 早上风,三十里官渡口入巫峡,三十里楠木园,三十五里万流,十里铁棺峡口。天暝即泊。

十一日(11月4日) 早,顺风二十里万流,十五里入巫峡。经十二峰,尽处有美人峰,不载图考。俗传为巫山县风水处。美人峰侧更有峭壁,馀断塔,舟子谓此塔筑未至半,峡水立涸,后为县人毁,剩两□(编者按:此字不辨)。十五里过峡至青石硐,过跳石滩,水极险,余等仍遵陆由滩尾登红船,坐雨行数里始还舟。又四十里巫山縣,县市荒寂,一如归州,泊。后发京津信各一,略道平安。闻邮船历巫、宜仅费一日半,即宜、万上行,亦才需七日耳。阳石山在县治右,有宋玉祠,未得登览。连日云雨,颇合《高唐赋》所谓,而神女之说则甚荒唐耳。是日,余询红船管事,下水宜乘何船,彼以麻阳对。如更□(编者按:此字不辨)以□(编者按:此字不辨)船一艘,则益稳便也。下行时期,最好九十月,如无风,则六日可至宜也。

十二日(11月5日) 早行十馀里,阻雨不能进,遂泊。正午雨稍止,行十里过下马滩。余等仍遵陆,红船召居民帮纤,山畔耕者及小户妪稚皆逃匿。水军往追,当叱止之。询其故,因沿途差船多强迫者。古人曰徭役为民病,其由是欤?又二十里抵万滩,舟沿南岸,首尾皆胶沙际。至费推挽,渡河泊岩石处,已昏暮矣。是日共行五十里,距夔府尚有七十五里云。

十三日(11月6日) 早,顺风过交滩,十里宝石滩,又三十里黛溪场。由是入瞿塘峡,又名黑石峡,壁峭江束,非风利,不能行。峡中多出硝矿,山泉皆作黄色。岩罅出水,亦有绿色者,混合江流,则莫辨矣。过风箱峡,峭壁千仞,裂缝中有木箱大小五具嵌其中,下榇以乱木,不识可谓,亦莫审其何由攀置也。左壁有梳妆台、粉壁墙等名称,颇雅致。将出峡,有名孟良梯者,传闻孟良偷蹑回纥营时所凿,斜度崖壁,有细穴排列者即是,望之显然。出峡即滟滪堆,俗名燕窝,不挺拔,江心闻水枯时,可露出百馀丈,其状如马。谚云“滟滪大如马,舟下不敢下;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盖水逾洪,则没逾深,而为乱流结束之所,故防激冲之变也。今日值洗槽口在水将枯时,其时期约七八日至五六日不等。如值此期,夔府诸商遂有电至渝、万,不令船下。乱流起江中,舟人谓逾日则上下舟俱不能进,亟叩其故,则洗槽口者,乃南岸航路皆沙屿,水退则冲沙四散,而北岸多浅,受其排力,江水遂不归流,悉趋潋滪石,其险尤甚也。余舟以吃水浅,绕北岸行,遂胶搁,呼小艇引缆,用长纤不能为功,至纤断折回。时已昏暮,不能更渡,遂泊。然夔城灯火,悉在望中也。行路多厄,于此可见。是夕,作津京书各一,以便明午至夔发寄。

十四日(11月7日) 早,余等先乘红船由浅处迳至城岸。大船则过河绕北岸,放回登岸。后入城捡茶社较静洁者,唤匠理发。余同澧卿步至禹王宫,略瞻市景,遂经茶社约陈君先归舟。时夔关已派人验放,未几吴君归来。厘局亦来验船,换名利去。午间,有售黄杨梳客至,为购数具,尚坚利也。晚餐后,余同澧卿登禹王宫高台,凭石栏眺江城,已暝,烟灯火不得穷览,遂循来径归。经行台,亦据山半石院树阴,识其为佳构也。夜,万县邓云笠派司事颜吉清来迓,晤谭良久。是日,泊夔府,未行。

夔府舟中口占

巫峡瞿塘滟滪堆,夔门一点望中微。寻山未尽西行路,却向人前屡说归。

十五日(11月8日) 早行。十五里头塘,十五里安枰场,二十里黄石嘴滩,余等仍遵陆行。十三里磈子,十五里二道溪,泊。

十六日(11月9日) 早,十五里庙基滩,均岷江枯水险处也。十五里东洋滩,四十里云阳县。闻县民喜洁,故江干多浣妇,碪杼无间风雨。县城多峻宇,杂以绿阴,地较夔府佳。晚,泊云阳下五里许,夜,雨。

十七日(11月10日) 早,雨連绵,至晚不止,而船亦阻泊不能行,终日篷窗孤卧,目送昏晓,此景有不堪设想者。午后,挈壶至山半,冒雨取泉,澧卿谓不能饮,不及河水□(编者按:字迹不辨)淡。谓山水流带污物,不知河水亦然也。余独饮之,神为之清。是日,督舟主及红船务于后日□□(编者按:字迹不辨)。然大雨不止,亦莫可如何也。

十八日(11月11日) 早晴,水涨数尺。三十里小帐,三十五里兴隆滩,江中石梁横亘,水势曲折。时秋涨滩平,已费推挽,水枯时想见艰险。滩始于甲午岁,北岸一高崖倾圮。遂继清洩鼎足而三,均为峡口巨险也。五里盘沱镇,沿途皆石堤,水激流迴,舟为迟缓。又十里小江场,二十里巴阳峡俗名巴岩,峡无叠嶂复壁,以水急如巫楚诸峡,故名。时水涨迅丈馀,峡流为满,舟人皆以洪水拟之。昏暮不得泊所,又防打张。余与澧卿舍舟登陆,欲绕前山,雨后泥松陷胫。方彷徨道周,幸舟主之弟寻来,因命作前导,盖有线路出丛草间,不知也。红船亦泊静湾相待,乃乘之归舟。是夕风水暴发,停舟以颇荡如海舶,一夕数易系处。月下起视,盖已没及山腹矣。

十九日(11月12日) 早,二十里出巴峡,峡水新涨,漩大流急,舟屡折纤打张。过此则平水,薄暮抵万县,泊官码头。余偕澧卿登岸入南门订高升栈官房,并唤仁和夫行夫头讲订轿摃,夫共约四十馀名。是夕,以晚不及起陆,仍归船宿。拟电三纸,一寄次帅,一寄津寓,一寄榕寓。

此行共计程一千一百馀里,费日十五日。沿途水程艰险,寸寸与水石消磨时光,幸平安抵万。此后则就陆,万榕(编者按:似当作“蓉”)间皆官道,皆无虑矣。此卷至此截止,由此赴榕,另有笔记。时在光绪戊申十月十九夜。黎冥惜并志。

由汉赴宜约三十五元,至宜小住约十元。由宜顾五板至万约五十千,赏红船等约十馀千,四十五元。由万至榕约八十千,二百三十千。购轿约三十千,沿途住栈饮食约五十千。

此卷,予戊申入蜀日记也。十截奔驰,于焉小憩。重翻斯册,不觉魂销。记识数言以观它日。遵义黎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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