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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其前·习其中·悟其后

2017-03-24张坚

中国篆刻·书画教育 2017年2期
关键词:学书临帖笔法

张坚

临摹是学习书法的不二路径,也是书法传习的基本方式。可以说,“一部书法史同时是一部临摹史,而一部临摹史则不仅仅是一部模仿史,同时也是一部诠释史和创造史。”本文将古人关于书法临摹的理论观点纳入临摹前、临摹中、临摹后的逻辑维度中加以引证分析,并由此阐述对于当下学习书法的指导意义。

一、临摹前:取而有定

有说书法是一门雅学、美学,更是一门哲学。学习书法的过程,始终伴随着哲学意义上的辩证关系。当我们进行书法临摹,便自然会遇上三个绕不过的话题,即定哪类体?写多大字?选什么贴?围绕此体与彼体、字大与字小、取古与取今的关系,我们可从古人的精辟论述中获得借鉴和启示:

首选,选取字体。书法的字体包括篆、隶、楷、行、草五体,通常学习书法应以学楷为先,而非篆非隶,这是由楷书的实用性、楷书之于行草之间的相承性、楷书以永字八法为代表的法度的丰富性所决定的。北宋·苏轼在《论书》中阐述了学书由楷而行草循序渐进的观点,认为:“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足道也”;北宋·黄庭坚持同样的“先后观”,说:“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明·丰坊在《学书法》中同时阐述了“先楷后行”、“先行后草”、“先楷后篆”、“先篆后隶”的四个“先后观”,强调:“学书须先楷法,作字必先大字,楷书既成,乃纵为行书;行书既成,乃纵为草书”,“学篆书者亦必由楷书,正锋既熟,则易为力。学八分者,先学篆,篆既熟,方学八分,乃有古意。”有说楷书如站、行书如行、草书如奔,学书先学楷书是古代书法临摹理论所持一致的观点。

其次,选取字形。如何确定临摹时的字形大小,如前文明·丰坊在《学书法》中已提到“作字必先大字”外,东晋·卫铄在《笔阵图》中早就主张:“凡学书字,先学执笔……若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清·包世臣《安吴论书》亦说:“古贴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执,痛痒相关。”古人主张初学者选取大字临摹为宜,这是因为临摹大字便于把握起笔、运笔与收笔的运笔特征,更能领会点、横、撇、捺等笔画的细微变化,而且由布局大字结构,再到成比例缩小成为小字结构来得容易。“宜大”也有相对性,古代书法以小字为主,今时主张初学书法临摹在借鉴古人观点的基础上,以略大或原大于字帖中的字形进行临摹为宜。

第三,选取字帖。“一字一神奇,一帖一世界”,在兼顾字体、字形后如何选取字贴方面,古代对书法临摹如何合乎学习规律,有颇为丰富的论述。

“溯源观”。强调学习书法以古为师、以古为法、与古为徒的重要性。宋·周行己《浮止集》中认为近人学书“之弱”、“之不及”,盖在其“不学古书”,指出:“近世士人多学今书,不学古书,务取媚好,气格全弱,然而以古并之,便觉不及;岂古人心法不传而规模形似,不足以得其妙乎。”古代临摹理论主张学书法必须站于高峰而溯及源头,方能神韵骨气俱备。清·梁巘《学书论》说:“学书须临唐碑,到极劲健时,然后归到晋人,则神韵中自俱骨气,否则一派圆软,便写成软弱字矣。”这是因为魏晋南北朝以后,汉隶逐渐演变成楷书,楷书的字形结构,统一于唐代。古人将舍古取今视为“数典忘祖”、视作“弃道”之为。如清·范公勉《书法述要》就直率批评:“近人不知其用力所自出,专攻近体,可谓数典忘祖矣,焉能卓然以自立哉。”

“取法观”。凡从事艺术学习均将“取法乎上”视为“金科玉律”,同样,“学篆书,必是‘石鼓、‘峄山;学隶书,定从‘张迁、‘石门;学行书,必追‘右军、‘鲁公……”其间就蕴涵着清·周星莲《临池管见》中所持的观点:“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字贴亦称“法帖”,有书家权威认为选贴看重“四性”:一看笔法与字法的多样性;二看用笔起、行、止过程的完整性;三看字形细微变化的可辯性;四看笔法与字法体系的一致性。

“适合观”。在取法乎上的同时,还得注重“取法乎适”,所谓“适”者,即适合也。如临摹者审美定势属于怡静平和一路,那么主攻狂狷野逸即为误区。如临摹者喜欢大气、宽博、端庄雄伟的风格,且有“英雄崇拜”的情结,那么就选颜书为宜。王铎临《唐僧怀素帖》后的书法笔记中说:“怀素独此帖可观,他书野道,不愿临,不欲观矣”,其述及之理,在于适合自己。另者,根据自己的短缺进行针对性的临摹,是又一种“适合”的体现,如写行草的线条存在“薄”、“偏”、“尖”的不足,可通过临摹“细如铁”的铁线篆,使线条“厚”、“中”、“圆”起来。

清·秦祖永《绘事精梁》中说:“麓台云:画不师古,如夜行无烛,便无入路。故初学必以临古为先。”书画同源,绘事如此,书事亦如此。“欲工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上述古代书法临摹理论对当下书法学习的指导意义在于,明乎其理,循乎其规,在五体中选取字体、在宜大中选取字形(强调是初学者)、在崇古中选取字帖,唯如此,才可不致盲目地步入临摹的正规之道。

二、临摩中:习而有练

书法传统,代表着书法的经典与高度。唯了解传统,才能进入传统;唯认知传统,才能继承传统,此乃书法之法统与书道之道统所在。有说艺术家之伟大不在于他创造了什么,而在于他发现了什么。古代书法临摹理论对临摹中的练读、练思与练法均有精辟的论述:

一是“练读论”。临帖之前的读帖十分重要,读帖,既读书家生平,又读书家书风,尤读书帖的用笔、字形、章法、气息,乃至风格、精神、情调。南宋·姜夔《续书谱》中强调“先读后临”的观点,认为:“唯初学者不得不摩,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须是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谛视,思其用笔之理,然后可以临摹。”要善于养成慢读、细读、跳着读、来回读等读帖习惯,对字帖中怎样藏锋下笔,换锋行笔,回锋收笔;对运笔过程中怎样顺势连接,怎样翻转,何处中锋、何处侧锋能有敏锐发现。从而能用哲学的眼光读出聚与散、宽与窄、正与欹等辩证关系,就如姜夔《续书谱》所言:“余尝历观古人名书,无不点画震动,如见其挥动之时”,达到像元·赵孟頫说的:“悉知其用笔。”

二是“练思论”。清·宋曹《书法约言》有说:“初作字,不必多费诸墨。取古拓善本细玩而孰视之,既复,背贴而索之。学而思,思而学,心中若有成局,然后举闭而追之……”临帖中,要不断形成砚边心得,重要的在于养成思考的良好品质。既要有如对于“握管之法,有单钩、双钩之殊”的理解,又要有对于书法之法乃指笔法、字法、章法与墨法的认知,善于对“一拓直下”(中侧锋并使)与“篆籀绞转”(中锋为主)的笔法能区分比较,在领会中有思考,在思考中有领会。南宋·姜夔《续书谱》认为:“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摩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这一观点中的“位置”是指字形,“笔意”是指笔法,强调了临摹时达到“行质兼备”的重要性。认知到位是临摹到位的前提,认知到位比临摹到位更重要。临摹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前关不过,后关难越;此法不得,他法难得。在善于思考方面,古代书家不乏有且临且记、且作且记的好习惯,值得今人借鉴学习。

三是“练法论”。没有笔法,无谓书法。笔法,是支撑汉字走向艺术的基本要素,亦是核心部分。书法的业余者偏好字形结构,而书法专业者注重的是笔法技法。唐·张怀瓘《六体书论》认为:“故学必有法,成则无体,欲探其奥,先识其门。有知其门不知其奥,未有不得其法而得其能者。”我们知道,快入迟出、提按有度、正侧并用、笔领墨行,是帖学的基本笔法;逆入实收、积曲为直、以笔代刀、墨渴韵来,是碑学的基本笔法。南宋·陈槱《负喧野录》指出:“石湖云:学书须是收昔人真迹佳妙者,可以详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若只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终难精进者,如临帖中的“抄”,见有文字,难见笔法;如临帖中的“描”,见有间架,难见笔法;如临帖中的“孤”或“断”,见有笔画却无笔意与笔势,难见笔法。究其原因一者缺乏笔法意识,二者缺乏相应速度,三者缺乏书写连贯。临摹的笔意支撑是关键,临摹中要善于懂得打点蓄势、一笔而成,绵圆韧劲、内力相送,万毫齐力、发于笔端的道理,从而做到爽健肯定,敢于书写。唐·孙过庭在《书谱》中说:“察之者尚精,拟之贵似”,此“精”乃为精准于法度,精微于锋芒,精巧于结构,精妙于神采。因此,书法临摹贵在以法为重,由法入理。

元·赵孟頫曾说:“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古代书法临摹理论强调“得法”的重要,而得法的前提在于“懂法”与“练法”,在读与临中,轻读重临;在技与形中,轻技重形,这是临摹中往往容易产生的不足。重温古人临摹理论,提醒学习书法的人们“量变未必引起质变”,因而注重临摹的有序化、系统化、学术化,注重临摹的有量与有质,这是通过临摹取得书法进步的保证所在。

三、临摩后:悟而有得

“书法是没有休止的远行”。诚如明·董其昌一生好禅,禅宗的顿悟说,李贽的童心说,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的性灵说对其书法创作与理论思考发生过重要影响,书法之行贵在且行且悟,且悟且得。古代书法临摹理论不乏论及如下辩证关系的学说:

其一,“专”与“博”说。北宋·黄庭坚《论书》中说:“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惟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阐述“用心不杂”,专心致志的观点。清·梁章钜《学字》亦强调:“凡临古人书,须平心耐性为之,久久自有功效,不可浅尝辄止,见异既迁”,指出学书不可“浅尝辄止”、见异思迁。清·朱和羹《临池心解》针对“专力一家”与汲取众长的关系阐述说:“凡临摹须专力一家,然后以各家总揽揣摩,自然胸中餍饫,腕下精熟。久之眼光广阔,志趣高深,集众长以为己有,方得出群境地。”以下观点强调了先专后博、以专求博的关系,一为《翰林粹言》中博采众长的“大成说”:“只学一家,学成不过为人作奴婢;集众长归于我,斯为大成”;二为清·梁巘《学书论》中“先精继采”的“采美说”:“学书一字一笔须从古贴中来,否则无体。早矜脱化,必规矩,初宗一家,精深有得。继采诸美,变动弗拘。斯为不掩性情,自辟门径。”诚然,临摹过程中如有学习范本和可供借鉴范本的话,学习具有普遍性的范本,借鉴具有特殊性的范本,是相互补充的好方法。

其二,“入”与“出”说。毛泽东曾对舒同说:“书法这门艺术,应与古人合,后与古人离,取诸家之长,创自己风格,这点你做到了。你这种认真琢磨的独闯精神,应当继续发扬。”这一席话说到了书法的“入”与“出”的关系。南宋·姜夔《续书谱》说:“大抵下筆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勿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要达到“熟习精通,心手相应”的境界,必须长期临贴,入微书写。今人总结了“临摹之入”的“五字诀”,即为读、临、背、核(核对)、用。清·周星莲《临池管见》说:“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摩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临摹之入”还贵在于“通”—— 采用临字、临行、临篇,实临、意临、背临的方式,掌握用笔、结体、章法一般规律。“临摹之出”在于遵循艺术发展规律,注重师承关系,在诸体皆能的基础上,由一点或两三点开始突破,做到如明·李流芳所说的:“临摹古人,须食古而化,独自成家。”苏东坡的笔法乃从王字而来,将字体扁化成为其变化与突破之处。

其三,“临”与“创”说。关于临摹与创作的关系,尽管鲜见古人系统理论,但从吉光片羽式的零星论述中,可以领会到传统的思想观点。北宋·黄庭坚《论书》有云:“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书即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书法是“养”出来的,存在着以“临”为养 、“临”为“创”养的关系,其实临帖的高度决定了创作的高度。由临摹转向创作所体现的是先继承,后改造,善于在传统语境中体现自我风格。清·郑板桥认为:“不泥古法,不执己见,惟在活而已矣”,意在说明书法之“活”在于处里好继承传统与彰显自我的关系,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既表现古时元素,又凸显今时创造,用创作的心态去临帖,用临帖的心态去创作,从而达到清·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说的“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创作往往是从某一古帖中找到灵感,凭藉临摹中的技术储备书写自己的理解,在表达艺术立场、时代立场的同时也表达自我立场。

在主张回归传统,传承经典的当下,重温古代书法临摹理论,对喜欢书法正进入临摹学习者大有益处,学习书法不能不临帖、也不能死临帖、还不能浅临帖,学习书法贵在活临帖;同时,温故而知新,对于校正“临摹仅是初学阶段”的偏见亦不失为“一帖良方”,书法史上就有王铎“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之例,临摹贯穿了书家艺术生命的始终,临摹的背后蕴藏着书法艺术的道统和精神;再者完全由必要在遵循古代书法临摹理论的同时,倡导让临摩成为“书法热”中的文化风景线,使之升华为一种在弘扬传统中求真求美的精神活动。

(上海市浦东新区委员会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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