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海燕

引 言

互联网正在改变当代人的社会生活，重构我们的生活图景，引导消费和娱乐方式的新变，正如迈克·费瑟斯通所指出的：“大批量的生产指向消费、闲暇和服务，同时符号商品、影像、信息等的生产也得到急速的增长。”①网络文学乘势风生水起，不仅表现为大量作品的涌现和读者群的不断发展壮大，更以资源库的形式涵盖整个文化产业。

IP成为2015年度热门词汇，由《中国版权》杂志和《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联合评选的“2015年度版权十件大事”提出：“IP元年开启，文学艺术领域版权价值迅速提升。”②转让版权的高额收入远远大于稿酬，使得网络写手迅速实现了物质财富的梦想。以连续6年蝉联“网络作家收入排行榜榜首”的唐家三少为例，他2015年版税超过了1.1亿元，2016年的版税收入高达1.22亿元。这种巨额财富的流向起到了导向作用，巨大的利益诱使作者在写作中有意识地迎合资本市场的需求，在创作之初就预设改编的目标。在文化与资本市场的引导下，最初秉持自由写作理想的网络文学写手们逐步走上了IP创作的自觉状态。

被视为“21世纪知识经济核心”的动漫产业在国内迅速崛起，对于好故事、好脚本的强烈需求使其很快与网络文学亲密联姻。网络文学的崛起为高速发展的动漫产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大量的作品被改编，很多网络文学写手跨界参与动漫产业的开发制作。这种跨界经营、产业互动的发展模式，不仅对网络文学的写作起到了推动作用，同时也对网络文学的生态环境产生了重要影响，动漫产业在利用资源的同时也反哺网络文学，促进了网络文学表现形式的多元化以及新题材如二次元、网游等类型小说的诞生和繁荣。

一、动漫对网络文学创作的影响

（一）虚构类小说的兴盛

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最大的区别之一在于前者有了更为明确的类型区分，各大网络文学网站都按照类型来划分作品。虽然并无统一的标准，看起来形形色色、名目繁多，但显而易见的是，不管各网站怎么划分归类，玄幻、奇幻、武侠、仙侠、游戏、科幻、灵异、二次元等架空虚构类小说都占据了主导地位。

就主要读者群体而言，当下的虚构小说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别：男性读者青睐的玄幻小说和女性读者钟情的穿越小说。玄幻小说沿袭中国武侠小说的传承，以“幻”和“侠”（包括玄幻、奇幻、魔幻、科幻、武侠、仙侠等）为主旨，吸引了大量青年男性作者和读者；与此同时，女性作者和读者钟情的穿越小说被视为另外一种类型的“白日梦”。这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学作品貌似差异很大，在功能上却殊途同归。虚构类小说素有“成人童话”之称，它最大的功能在于用虚拟、游戏、幻想等方式，搭建起了一个逃避现实的临时空间。正如弗洛伊德指出的：“长大了的孩子在他停止游戏时，他只是抛弃了与真实事物的联系；他现在用幻想来代替游戏。他在空中建筑城堡，创造出叫做白日梦的东西来。我相信大多数人在他们的一生中是不时地创造着幻想的。”③而“从写作与接受的心理层面来看，具有突出游戏化趋向的网络类型小说正是这样的白日梦”④。

虚构类网络小说赢得了广泛的关注，思想家齐泽克在2011年10月9日“占领华尔街”的行动中发表演讲时，提到了中国的“穿越剧”，他认为“这对中国来说是个好的征兆：人们仍然梦想另有出路”，他羡慕中国人仍然“拥有想象的能力”，“而今天的西方却失掉了这样的梦想能力”。⑤北大学者邵燕君则认为这种幻想的能力可以被视为一种“全民疗伤机制”：

身处全球性“启蒙绝境”（齐泽克）的屌丝们，大概也只 有在梦中逆袭。白日梦一直是文化工业的主菜，借助网络这一先进媒介的烹炒，更加活色生香。⑥

虚构类网络文学的兴盛，背后有多重因素的推动，大致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迎合IP的需求、读者的阅读喜好以及作者有意识地对现实题材的回避、作者的写作能力等。其中，对于动漫、游戏等改编需求的迎合，是最为重要的动因。

动漫和网络文学都是虚拟特质十分突出的艺术种类。在动漫中，所有的画面内容都是由创作者绘制而成，观众在明知所有的画面效果都是虚拟的情况下，还是会被吸引，会按照设计者的思路去理解故事发展的内在逻辑。正因为动漫这种高度假定性的预设，传统文学的现实主义著作改编起来难度很大，而网络文学中的虚构类型小说，正因其高度的想象力和假定性，更容易为动漫所青睐。可以说，中国网络文学中虚构类作品的异军突起、一枝独秀，使得动漫与文学建立起更为亲密的关系。

（二）小说题材的拓展

动漫对于网络文学的影响，表现在小说题材的拓展上。在题材方面，网络文学不仅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学的写实主义，同时还开创了丰富多彩的表现形式、别出心裁的表达手法。以起点中文网为例，起点网将作品分为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职场、军事、历史、游戏、体育、科幻、灵异、女生网、二次元等14大类，其中除了都市、职场、军事、历史、体育等作品之外，其余写“幻”类作品，都与动漫有莫大的关系，而“二次元”⑦、网游等类型小说，则直接来源于动漫二次元文化和网络游戏的影响。

仙侠、奇幻、神魔、玄幻等虚构题材的小说，在中国文学的传统中源远流长，从《上古神话》到《山海经》，从《庄子》《离骚》到“临川四梦”，从《搜神记》到《聊斋志异》，从《封神演义》到《西游记》，虽屡有佳作，但并未发展为文坛主流，国人所秉持的，还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传统。到了网络时代，虚构类文学占据了重要地位，焕发出蓬勃生机，大放异彩，“融合了武侠、动漫、科技、网络游戏等多种艺术形式于一体的玄幻小说成为网络文学的领跑者”⑧“神出鬼没”的玄幻、神魔类作品风头强劲，粉丝众多，不仅占据了网络文学的半壁江山，甚至成为主流。可以说，虚构类作品在网络时代异军突起，必将开出更为艳丽的花朵，补充中国文学中写实为主、虚构不足的文学传统。

网络文学跳出了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的藩篱，走进了天马行空、任意挥洒的想象世界。在时空设定上，网络小说所写的题材背景大都是异世大陆、远古神话、魔法校园和星际宇宙等。回避现实世界和真实性原则，在虚拟时空中编织白日梦，是网络文学构建幻想王国的自觉追求，这一创作取向不仅体现于玄幻、奇幻、科幻、武侠、仙侠等具有浓郁幻想色彩的小说类型，而且在历史、军事、都市、言情等类型小说中，所写的历史和现实空间也被“异时空”化，成为用架空、穿越或重生等手法创作出来的另一时空，这一时空既与现实世界有所对应，但又大不相同，虚虚实实，亦真亦幻。如《甄嬛传》是以清朝雍正年间的事件作为背景，《琅琊榜》的故事则是在南北朝历史的背景下展开，《芈月传》是以战国后期的历史事件为基础，这些都是在真实历史基础上的虚构。此外，还有完全虚构的故事，如我吃西红柿借自己的几部小说《盘龙》《星辰变》等，建立起一个完全虚构的庞大修真世界。在唐家三少的“斗罗”系列中，唐三从真实的人类世界穿越到异域空间“斗罗大陆”，从此开始了在新世界的生活，与旧的人类世界生活毫无关联。而唐家三少的另外一部作品《天火大道》，号称“2015年中国最具传奇色彩的网络幻想巅峰之作”，则将剧情转移到了星际移民时代的未来世界——新元时代的天火星，而地球，在文中则成为人类遥远而无法回归的故乡。这种虚构，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的逻辑，除了基本的价值观和秉持的真善美等理念之外，人物、情节、背景、道具等全部都来自于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

（三）小说结构的变化

网络文学是写给网民看的，跌宕起伏的情节是其吸引读者的重要法宝。网民的网上阅读是一种“浅阅读”，尤其在移动阅读日益普及的当下，读者很少有坐在书桌前的整块阅读时间，他们很有可能在地铁上、公交车站、超市收银台、卫生间，甚至在走路和开车等红绿灯的空隙里，也忙于刷屏，表现为争分夺秒的碎片化阅读。这使得网络文学的阅读难以进入深层次的思考，很容易受弹出广告、图片、声音、游戏、电话和其他外在环境的影响和干扰，一个弹出的广告窗口或一个电话、短信都可能打断刚刚开始的阅读，读者能否回来继续读下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小说是否足够精彩。因此，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网络文学必须非常注重故事情节的构设。长篇大段的景物或心理描写、冗长的铺垫和缓慢的场景转换都可能成为作者放弃阅读的原因。而新奇虚构的场景、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层出不穷的悬念设置、出奇制胜的武功招数等，都能成为吸引并留住读者的有效武器。

1.场景描述和升级地图

为了迎合动漫和游戏的改编，很多玄幻小说采取了“纪传体”的写法，从主人公的出世开始写起，入学、拜师、升级打怪、周游世界，直至获得最后的成功，一路的奇遇翻新，完全的平铺直叙，流水账式地记录成长经历。这种写法，很难在写作技巧上翻出新意，情节也容易雷同，如唐家三少写了18部小说⑨，主人公的成长都是一个套路。同时，考虑到后期的改编，为了吸引游戏玩家，小说还要有强大的包容性、新奇性，要设置富有吸引力的场景和出奇制胜的故事情节，主人公在成长历程中不仅要上天入地、周游世界，异域历险更是常见；还要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和战斗技巧，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招数，最终成长为无所不通的全才；在对手上，作者要想象出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设置变化多端的战斗场景。这样一来，作品在情节上只能遵循一步步升级打怪的模式，难免单调和雷同。

为防止小说读者和游戏玩家出现倦怠情绪，必须要有一定的新变。在这些“大神级”写手中，我吃西红柿及其代表作星辰变值得一提，在2017年4月，由《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大星文化、作家榜APP联合发布的第11届作家榜之网络作家榜上，年仅30岁的青年作家我吃西红柿因《星辰变》而位列前三甲，年度版税收入高达5000万。我吃西红柿的《星辰变》成书于2008年，在新作频出的网络文学界已经属于较早的作品了，但这部书之所以能够成为网络文学经典，同时赢得改编游戏的巨大成功，除该书开启了凡人修仙“草根成长”的写作模式之外，它所独创的“凡界—仙魔妖界—暗星界—神界”的升级换地图模式解决了游戏改编的一大重要难题，这也是其获得商业成功的重要原因。从玄幻小说的发展历程来看，早期红极一时的《诛仙》游戏改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红极一时，此后的《飘邈之旅》将想象推动到了极致，但这些单一模式都存在简单重复的问题，容易引起审美疲劳。《星辰变》的出现带来了重要的新变，它采用了升一次级换一个场景的转换升级写法，这种手法既扩大了小说空间的层次感和表达面，又使得后期游戏改编摆脱了单一场景的疲惫感。“克服了一些网络游戏单一升级模式的弊端，其地图模式与主人公修真升级、突破空间限制的向度是一致的。”然而，这种手法虽然扩充了小说的容量，但也有一定的弊端，“外部场景的变化固然能够部分抵消叙述的重复给读者带来的厌倦，但单纯改变外部场景、在情节上下功夫的做法恰恰是写手想象力枯竭的表现”⑩，也是网络小说过度迎合IP而付出的代价。

2.剧情紧凑、冲突密集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留住浅阅读刷屏状态的读者，作者必须想方设法使每一个章节的文字都以十分精彩的面目呈现给作者，通行的做法是刻意制造书中人物的冲突，每到紧张处就留下悬念、唤起作者期待。矛盾冲突是戏剧创作中刻画性格、增强戏剧感染力的有力手段，著名者如曹禺先生的《雷雨》，短短的四幕剧中，父与子、父与女、母与女、兄弟、情敌、情侣之间各有矛盾，错综复杂的人物冲突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密集的矛盾冲突正是剧本和脚本必备的元素，这一点，被网络文学加以借鉴，常使用引人入胜的情节、紧张激烈的冲突来吸引读者。其中，冲突是否合理，是否紧张有序成为作品吸引读者的主要因素。研究者比较了“全国十大金牌编剧林和平的剧本《女人一辈子》和六六的网络小说《双面胶》开篇的1万字”，发现《女人一辈子》在1万字中出现了8次矛盾冲突，而《双面胶》在1万字中出现了10次矛盾冲突。“网络小说情节冲突的设置竟然多过专业剧本第一幕的冲突。”⑪《以人民的名义》一书为例，作者在开篇就设置了贪官和反贪局官员、贪官和家庭、保守官员和贪官、保守官员和反贪局官员之间的复杂矛盾冲突，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这正是很多网络小说能够让读者日以继夜地追更、流连忘返的主要原因，同时，这种写法也为改编奠定了基础。

（四）小说叙事的变化

1.以密集的对白代替描述

由于上网阅读主要是为了消遣时间、满足娱乐需求，所以读者大多追逐情节曲折、语言直白幽默的作品，如果不合口味，便可能马上放弃阅读。因此，网络小说重在吸睛，比起传统小说，网络小说更常见的做法是用密集的对话来交代故事的走向，这种写法，避免了单一的描述容易引起读者倦怠的问题，借助人物对话转述情节发展，很少对事件进展进行全知视角的客观描述，网络小说是从影视剧剧本、动漫脚本的写法中借鉴的这一写法，对话很多或以对话推动情节发展，不仅交流人物之间的感情、传达必要的资讯、刻画人物的性格，而且还通过对话来交代情节背景、参与小说的叙事。密集的对话是影视剧剧本和动漫脚本的重要元素，网文的这种写法，不仅拉近了自身与下游文化产品的距离，同时也加大了与传统文学之间的距离。如六六的《蜗居》，这部书几乎通篇都以对话为主，在描写海萍和苏淳去看房后关于筹划房款的那一段，交代剧情完全使用对话：

海萍拉着苏淳从售楼处出来，神采奕奕，笑靥如花。“哈哈，再过一年我就有自己的房子啦!”海萍欢呼，然后跟苏淳规划：“我想，等明年宝宝一来，咱们就送他上幼儿园。咱们最好改天抽空到附近来看看，看周围有什么好点的幼儿园，你说呢？”

苏淳有心事地沉思，低头走路。

“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努力攒钱，把基本装修的钱省出来，家里总不能水泥地吧？就算墙只是粉一粉，但地不能不做，你说是吧？我想，简单装修还是够的，不用弄什么木地板了，太贵。我看那个复合地板很好，而且不怕水，可以随便拖，不用维护。家里孩子那么小，东西不必弄太精致，磕坏了心疼。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咱们新一拨的钱又攒出来了，有条件再添置。”

苏淳站住了，非常艰难地在选个合适的词跟海萍解释：“海萍啊，我觉得吧，我们是不是要把借来的钱先还掉？”海萍愣了一下，勉强地点了点头说：“也好，借的那2万，还是要先还的。唉，这可怎么好？”

苏淳吞吞吐吐：“海萍，我想跟你说个事儿，但我说完了，你先答应我不许恼。”

海萍脸色马上就一变，声音也沉了：“你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我其实借了6万。”苏淳说完就赶紧低下头。

海萍又怒又疑惑地看着苏淳：“你什么意思，你把装修的钱都借了？”

“呃……呃……是这样，我给我妈打电话，那边妈妈很为难。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父母本来就不宽裕，还要供养舅舅，我作为儿子，一点没有帮到家里，还问家里要钱，我觉得……”

海萍恼了，站在大马路上就瞪着眼睛喊：“哭什么穷啊，就你家穷，就你没孝敬你妈，你妈是妈，我妈不是妈啊!凭什么就我巴着这个家，把爹娘的钱使劲往里填？你家有那钱往你那个无底洞的舅舅身上砸，为什么就不肯帮帮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苏淳我告诉你，钱是你借的，你自己想法子去还，不要借钱的时候你自己做主，还钱的时候就我们的。我不认识你，我没同意你借钱!”⑫

小说常常使用对白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交代事件的背景、表达人物性格等，同时也是写作技巧成熟的一种表现。例如郭敬明在《爵迹》中，借助麒零和银尘的对话，将文中的重要内容预设——王爵、爵印、使徒、灵魂回炉等一一交代清楚，为整部小说的构架奠定了基础：

“赐印是什么啊？”麒零睁着一双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你看见的这些金色的纹路，是构成我们魂力体系的基础，叫作灵魂回路。每一个魂术师身体里的灵魂回路汇聚的中心，都会形成一个印记，这个印记根据每个人身体里拥有的灵魂回路不同，会出现在身体不同的位置上，也会有不同的形状。而王爵和他的使徒身上的这个印记，被称为【爵印】。王爵寻找到自己的使徒之后，会将其带回帝都格兰尔特，赐予使徒灵魂回路，使徒继承了王爵的灵魂回路，也因此他身上的爵印和王爵一模一样，位置也相同。也因此，这个仪式，叫作赐印。”

“哦……”麒零听得半懂不懂，他抓起额前的头发，露出漂亮的发际线，表情有点儿困惑，“那为什么不等回到格兰尔特再赐印呢？荒郊野岭的我就这么被盖章了，你这个做王爵的会不会太随意了点儿啊？”

“刚刚不及时给你赐印的话，你就没命了。”银尘没好气地说。

“啥意思咯？”麒零嘴角一歪。

“爵印不仅仅是一个印记这么简单。它是我们魂力的最中心，也是我们最脆弱的地方，更是我们运用魂力时的发力点。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魂兽在我们体内的栖居之所。此刻你身体内的爵印里，苍雪之牙正乖乖地待在那儿么？如果刚刚我不给你赐印，它在你的身体里就找不到居所，会持续地在你体内横冲直撞，成为一股无法安静的暴戾之气，它的魂力和你的魂力没办法共存，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它死。”

“……这么吓人！”麒零坐在地上，“对了，苍雪之牙是什么？”

“就是昨晚上追杀你的那个怪物。”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那个追杀我的怪物，现在在我身体里面？！太吓人啦！”⑬

再如郭敬明的成名之作《幻城》，在这部小说中，郭敬明以高超的语言表达功力，将对话的描写运用得炉火纯青，以文中卡索和渊祭（莲姬）唯一的一场对白为例：卡索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掌控一切的神——渊祭，却发现她就是自己父亲的侧室——樱空释的母亲莲姬，此处整个故事显得悬念丛生、疑窦重重，这一场情节的发展，不仅要解开故事前面的所有谜团，还要为后面的情节做好重要的铺垫，可谓是全文中最为重要的故事情节，这样的重点内容，郭敬明也是以通篇对话进行叙述的：

莲姬说，卡索，你能够走到这里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如果不是你身上有你弟弟和封天的灵力，我想你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我想复活释和梨落岚裳。

你想，可是你知道我想不想吗？

你一定要想。

然后我听到莲姬诡异的笑声，她说，卡索，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即使是你。你不要以为你过了前面几个无能的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这样张狂，我随时可以让你死得粉身碎骨。

我问渊祭，难道释不是你的儿子吗？难道你不爱他吗？

你的父皇只是一个平凡的帝王，怎么配让我为他生育儿子，樱空释只是我用一片樱花花瓣和一片红莲花瓣还有一片霰雪鸟的羽毛幻化出来的，他的死我怎么会心疼。

我突然想起曾经释和我争夺王位时莲姬诡异的笑容，我突然明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观看这场在她眼里的游戏，因为一切都是她在操纵。

莲姬突然说，卡索，你想得很对，那的确是我玩的一个游戏，你和你弟弟几生几世的渊怨纠缠都是我操纵的星象，你知道我用的占星杖吗？我用的是诞星杖，一切星宿皆由我创造，世间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只是我手下的游戏。⑭

卡索一行自步入幻城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重重危机，不仅卡索自己九死一生，还牺牲了星轨等人的性命，才最终到达终点——幻雪神山的宫殿，所看到的主宰命运的神，竟然是自己父亲的侧室莲姬。至此，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念受到了无情的嘲弄，一路的牺牲、痛苦、忍受、历险成为一场笑话，“幻城”二字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和隐喻——无论怎样努力和挣扎，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操纵，人类只是命运之神拨弄下的一只蝼蚁，凡人的悲欢离合，只不过是神的一场游戏。《幻城》的这种描述，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些在郭敬明的笔下，都是通过对话来完成的。这种写法，也为后面的改编做好了铺垫。

2.叙述视角的转变

在当前的网络文学市场，成熟的作者对于作品的改编大多有明确的定位，在写作中会自然而然地为改编做好铺垫。尚未获得资本青睐的作者，也会为了自己的作品被投资方看中而朝着IP变现的方向创作。在这种意识的推动下，写作会呈现一种模式，影响整个类型小说的写作生态。以郭敬明的《小时代》为例，这套系列畅销书本身就是为了漫画、电影、电视剧的脚本在写作，小说文本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例如，在叙事方法上，小时代一改传统小说的单一视角，尝试以全方位立体的方式来反映同一时间各个人物的活动：

如果现在你是以上帝的角度或者高度在俯瞰我们的大学，那么你就会看到正在上演一场精彩的猫与鼠之间的角逐大战。

简溪匆匆地跑进学校四处寻找着南湘。

而南湘正披头散发地朝正在A楼上课的顾里跑去。

我紧随着冲出大门，追逐着南湘，想要了解到底简溪在电话里和她说了些什么。

而唐宛如在下课铃声打响之后疯狂地冲出了教室的门，她并没有忘记要挑断我的手筋脚筋。

而顾里则一边走出教室的门，一边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早点。

而顾源则从D教学楼走出来，准备去找顾里。他觉得是时候对顾里摊牌了。

如果说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一千零一种未知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在巨大无边的大学围墙范围内，这一场角逐大战，谁先遇见谁，都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结局。

我在学校A楼下的花坛边看见了正在等待顾里走出教学楼的南湘，她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我从背后喊她，她回过头来，脸上是我很少见过的凝重的表情。

我再也按捺不住我的满腔怒火和疑问，我冲她吼：“你发什么神经……”我话只说了一半，就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我看见不远处，穿着灰色毛衣的简溪，正在朝这边小跑过来。⑮

在《小时代1.0折纸时代》中，可以看到作者对于人物活动的安排，所谓“以上帝的角度或者高度在俯瞰我们的大学”，类似于四格漫画的表现方法，或者从影视的角度来看，即叙事蒙太奇的手法。小说的这种写法，显然是受到了漫画和影视的影响，在此前的文学作品中并不多见，对于文学作品来说，这种变化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它使文学在叙事视角的表现上更为多样化。

（五）人物形象的动漫化

作为看着动漫长大的一代人，80后作家的写作常常受到动漫的影响。国内较早体现日本动漫对于文学作品影响的，首推张悦然、郭敬明等人。莫言在为张悦然的新书《樱桃之远》作序时曾指出：“在小说形象和场景上，我们可以看到日本动漫的清峻脱俗，简约纯粹。”⑯郭敬明备受争议的作品《幻城》⑰就深受日本动漫的影响，《幻城》中大量的文字描述构成一幅幅类似动漫的场景，文中每位角色的容貌、装扮也完全按照动漫人物的形象来设计，例如卡索、樱空释、岚裳、蝶澈等，他们的形象华美而空灵、悲凉而伤感；场景的设计如梦如幻，白雪红莲火焰等意象反复呈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共同构成唯美而又凄婉的画面。郭敬明运用丰富的想象力，设计出一群唯美、凄婉的虚构形象，构建了一个想象空间的“虚幻之城”，来表达一种面对命运无能为力的虚无之感，不难看出，《幻城》的确是一部动漫与文学互动影响的典范之作。

受动漫的影响，当前不仅出现了cosplay这样装扮、模拟动漫人物的表演艺术，同时在小说的描写中，也出现了人物形象动漫化的倾向：或使其主要特征更为突出，具有漫画的夸张效果；或使其更唯美，成为动漫中常见的“美少年”形象。连郭敬明对自我的评价，都透露出日漫的影响，他在为安东尼的书所做的序言中写到：“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刚刚走红的美少年。”⑱“美少年”这一词汇，正好是日漫的常用词汇。在都市小说《小时代》系列中，顾里、南湘、林萧和唐宛如四个女孩子，她们生活在以上海大学为原型的校园宿舍，以女孩子一贯的打打闹闹来渲染友情的真挚纯洁、爱情的温暖动人，作为她们的男朋友，顾源、席城、卫海、简溪几位不仅帅气、阳光，而且在形象、行为设计方面都类似日本动漫人物，温暖、唯美、煽情。在另外一部改编为CG魔幻电影的《爵迹》中，人物形象的设计完全是依照动漫人物的形象设置出来的，场景也完全虚构，加上随心所欲的情节设置，所以在改编为真人CG时也毫无障碍。

二、动漫对网络文学创作的意义

受中国传统的“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三不朽”思想的影响，传统文学时期一个作者的理想，莫过于文字正式出版，留下著作传以后世；而到了网络时代，随着文学生态环境的根本性改变，网络写手的追求也发生了变迁，当前作者最大的追求，莫过于作品能够受到资本的青睐，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动漫、游戏等。

网络文学对于衍生品的迎合，极大地改变了自身的生态环境。网络文学是整个文化产业链中的上游，是文化产业的资源库。盛大集团董事长陈天桥提出的“盛大的梦想是成为全国文化产业中最大的内容提供商”，代表了业界对于整个产业链的开发，在很多人的视野中，网络文学的撰写过程与其说是文学作品的写作，不如说是动漫、游戏脚本或电视剧剧本的生产。然而，正如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的扉页上严肃地提出过的：“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⑲IP运营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润，激发了写手们的创作热情，但与此同时，“它也折断了文学自由的翅膀，市场价值、商业价值正在侵蚀并取代文学的审美价值”。⑳

动漫产业与网络文学的联姻，不仅改变了文学创作的价值观，同时也使文学创作的关注点发生了变迁。传统的小说创作，生命与爱情是两大永恒不变的主题，伟大的文学作品概莫能外；而影视与动漫游戏的特征，是追求娱乐性和消费性，游戏中人物能力的不断升级，装备不断更新，地图不断变换，以新奇感、怪异感、征服感的最大满足为目标。传统文学中人物命运与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如莫言的《丰乳肥臀》、路遥的《人生》、余华的《活着》，优秀的文学作品总是以小见大，常常以小人物的生活为表现对象，描写底层民众在命运的拨弄下，跌宕起伏的坎坷遭遇，借此来反映一个时期一个时代的社会变迁和群体命运。而到了游戏中，主人公一路除妖降魔、所向披靡，直至到达光辉的顶点，人物的人生历程和成功经验被简单归结为个人奋斗的结果，完全无视社会与环境的作用。换言之，网络文学中的主角，不再是现实社会阶梯中的人，而成为理想中“隐世独居、独自修炼”而最终法力无边的人。比如我吃西红柿的代表作《星辰变》，主角秦羽从一个普通的凡人开始修炼，无意中得到了神秘晶石——流星泪，随后一步步走上强者之路，最终成为新宇宙的掌控者。全文按照游戏的逻辑来构设情节，主人公披荆斩棘、刻苦修炼，就是为了降妖除魔，每一步奋斗都是为了征服预设的敌人，这种设计与其说是小说的情节布局，更像是游戏的升级通关路径。需要关注的是，当前业内已经出现了文学作品过度IP化的倾向，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主任陈琦嵘针对这一行业现状做出了严肃的批评，并提出：

“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书、影、视、游、漫、音的‘泛娱乐'开发、全版权运行是一种进步，但过度‘前置式开发'是有害的，它违背了文学创作规律，造成部分网络作家心态浮躁，最终也会损害其衍生的文化产品的总体质量。”㉑

（一）动漫拓展了网络文学的影响力和影响面

动漫和文学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拥有不同的观众群体。文学以文字为工具，表达无限意义的深度和广度，这一点是动漫所不能企及的；而动漫以图画作为表现手法，其中光影与声音的契合也是文学难以望项的。动漫艺术的长处是富有亲和力，能够将想象中的事物直接诉诸为形象，呈现为镜头和画面，使观众得到完全逼真的感受，还可以借助3D等特效手段，使感官效果达到前所未有的精彩状态，但是，长期过分强烈和直白的表达会引发持续的紧张感，过分依赖于高科技手段的空洞叙事容易招致观众的厌倦。文学虽远不如动漫影视来得直观、精彩，而文字的抽象性更有含蓄蕴藉的韵味，能留以空白，留下想象的空间，引人回味，引人思考。

文学面对今天的读图、读屏时代，呈现方式必然会随之变得更为多元化。动漫从网络文学中获得的是素材、灵感甚至脚本；同时，动漫也在互动发展中反哺了文学，动漫带给文学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表现方式，一片崭新的领域，使文学多了一种全新的呈现方式。直接的成果如二次元小说、网游小说等，间接的成果如动漫的视觉表现方法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途径，电影的蒙太奇手法等，也进入文学创作领域，成为一种表现手法。动漫产业从文学中寻找素材和灵感的同时，也为文学打开了新的窗户，铺平了新的发展道路，拓展了网络文学的影响力和影响面，二者之间形成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在信息时代彼此促进、互动发展。

（二）动漫拓宽了网络文学作品的呈现形式

动漫产业依靠创作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凭借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而高速发展，“不仅成为发达国家推动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新引擎，也被认为是发展中国家实现经济转型和跨越式发展的重要战略”。㉒动漫极具亲和力、受众面更广，能够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个性化和差异化的消费需求，同时多途径的动漫营销也是在当前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凸显企业特色、拉近与消费者距离的必要手段。

比较起来，同为文化产品，文学本身的营销形式是有限的，转变为动漫之后，至少多了动漫本身的营销和衍生产品的营销。改编为动漫之后的文学作品，有了更多的表现形式，既可以以图书的形式出版，也可以呈现为漫画、动画电影、动画电视剧等，也极大地丰富了网络文学作为IP的市场价值。

首先，动漫不仅可以在院线播放，同时还可以在电视台上映，此外，还有各种移动平台，手机、各种移动电视如公交移动电视、地铁站台广告播放等等，这些对于单一的图书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中国动漫影响力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漫迷对动漫产品的消费排序为：书碟、期刊、画册、装饰、玩具、原声、服装、同人㉓，不管是书碟还是期刊，其主要表现形式还是文字和图像，因此，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众多的动漫衍生产品极大地丰富了网络文学的表现形式，增强了文学作品的表现力和影响力。

五、结语

文学对动漫的价值可谓是潜力无限，但是资源价值向资本价值的转变需要跨越多方面的障碍。总体而言，文学对动漫的价值转变，需要搭建起动漫产业的平台，借助专业人才的整合力量，通过多样化的方式手段，深度发掘，重点开发，方能完成文学资源动漫价值的实现。

这种跨界经营、产业互动的营销模式不可避免地会对网络文学的生产带来影响，很多作家在构思、动笔之初就已经大致确定了后期产品开发的方向，在写作中会有意识地迎合衍生品的需求。在写作中，唐家三少认为“首先要系统性，其次要有计划性”。他举例称自己写一个作品，基本在开始创作之前，大部分版权就已经找到了合作方㉔：

“要想把一个作品推动成大IP，差不多有六波推动，网络连载是第一波，实体出版、漫画改编、游戏改编、影视改编，每一个都可以算是一次推动。要把每一次推动都相互契合起来、联动起来，其实是非常难的，为什么能做好？第一是做之前有计划性，在新书连载之前大概半年时间，就告诉合作方，这本书哪年哪月甚至几点开始发表。在这种写作模式下，不光是网络连载式阅读，实体书的出版和网络更新也是同步的，实体书大概20万字，网络连载到15万字的时候，这本书就出版了，这样保证了小说在实体出版中的活性和新鲜性、新的东西，又保证了它对网络没有影响。㉕

事实上，严格制定写作计划，甚至用excel表格规划好故事情节的发展和走向，以保证长篇鸿志的网络小说不至于偏题、能够基本实现预期目标，已经成为很多网络文学作家的通行做法。

文学以其强大的文化传承能力在网络时代焕发出蓬勃生机，成为动漫产业发展、壮大的重要源泉。然而，文学作品动漫价值的实现不仅要有好的眼光，更要有深度挖掘的能力，从文学巨著《哈姆雷特》到迪士尼大片《狮子王》，从古代文学的经典《木兰辞》到风靡全球的《花木兰》，从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到动漫作品《小美人鱼》等，灵感和素材固然重要，但改编故事的能力同样至关重要。动漫对文学的运用包括改编、移植、提取、再造等方式，只有多样化的资源利用方式才能使文学的动漫价值得到最大限度的充分发挥，只有运用好联合发展的互动模式，才是有利于网络文学与动漫产业互动发展的有效途径。

注释：

①[英]迈克·费瑟斯通. 《消费主义与后现代主义》[M].刘精明，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31.

②钟楚. 《2015年中国版权十件大事发布 国务院发布知识产权强国战略居首》[J].中国出版，2015（5）：71.

③张颐武.《步步惊心》与《失恋33天》：时间的想象力[EB/OL].（2011-11-27）[2017-06-05].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83f2d0102duja.html.

④黄发有.《消费寂寞——网络文学的游戏化趋向》[J].南方文坛，2011（6）：19.

⑤张颐武.《“事件”的冲击——“微时代”的文化想象力《[J].电影艺术，2012（1）：95-98.

⑥邵燕君. 《全球媒介革命视野下的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J].网络文学评论，2017（1）：11-17.

⑦二次元，即二维平面虚拟世界。在ACGN文化圈中被用作对“架空世界”的一种称呼，即架空世界虚构出来的一个二维世界。早期的日本动画和游戏、漫画都是一个平面，由二维图像构成的，与我们的现实世界“三次元”相对应，被称为二次元。

⑧李如，王宗法. 《论明代神魔小说对当代网络玄幻小说的影响》[J]. 明清小说研究，2014（3）：4-15.

⑨截至2017年7月31日，唐家三少共出版小说18部，除了自传体小说为了你，我愿意爱整个世界之外，其余都是玄幻题材。

⑩黄发有.《消费寂寞——网络文学的游戏化趋向》[J]. 南方文坛，2011（6）：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