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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网络文学对五四文学革命之“人的文学”遗产的超越性文本表现

2017-03-11李盛涛

网络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文学革命玄幻神性

文/李盛涛

“人的文学”观是五四文学革命的重要遗产,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作用。如今,这一文学观念已成真理性的文学命题,似乎处于不容置疑的文学地位。然而在21世纪网络文学兴盛的今天,穿越、玄幻、武侠、盗墓等虚构类网络小说大盛,于是基于真实性维度的“人的文学”这一五四文学革命遗产是否被网络文学所继续,不仅是个学术问题,更是个文学实践问题,它关乎网络文学的艺术资源以及网络文学场和传统文学场的关系问题。故弄清网络文学与五四文学革命之“人的文学”的关系,不仅有利于推动网络文学的理论建设,更有利于促进当代文学的整体性建构和发展。

一、五四“人的文学”的价值维度

五四文学革命促成了中国文学从古典形态到现代形态的转变。若从艺术的二元思维角度看,五四文学革命遗产主要分为精神内容和艺术形式两个层面。胡适曾说过,中国新文学运动的“理论中心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活的文学’,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人的文学’。前一个理论是文字工具的革新,后一种是文学内容的革新”。①思想内容层面,主要是指以“民主”与“科学”为代表的西方启蒙主义思想与人本观念,突出体现为对个体生命意识的张扬与追求。蔡元培将其称之为“人道主义”,是“人性所固有”,“人心所自然”,“夫人类共同之鹄的,为今日所堪公认者,不外乎人道主义”。②周作人则提出“人的文学”概念,认为“人道主义”实质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③对此,鲁迅在回忆五四文学革命时曾指出:“最初,文学革命者的要求是人性的解放。”④可以说,倡导和尊重个体生命意识是五四文学革命对文学思想与社会观念的重要贡献,它将人从封建思想的桎梏下解放出来,实现人的观念的现代性转型。

从历史语境看,五四时期“人的文学”有其特定的历史内涵。周作人的阐释具有代表性,他如此阐释:“我们所说的人不是世间所谓‘天地之性最贵’,或‘圆颅方趾’的人。乃是说,‘从动物进化的人类’。其中有两个要点,(一)‘从动物’进化的,(二)从动物‘进化’的。”(着重号为原文所有——本文作者注)⑤从这里可以看出,五四时代的“人”主要包含两层意思:一是属于本能层次的动物属性,二是在现实层面的社会属性。显然,前者尚处于“不成熟状态”,是思想启蒙的对象和任务;而后者则是启蒙工作的目标。人从动物属性到社会属性的变化,周作人用了“进化”一词,他的表述恰切地体现了启蒙的含义,康德对启蒙如此界定:“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⑥因而,五四“人”的内涵的界定很好地契合了西方启蒙思想的精神内核。

总之,以“人”为核心的启蒙思想的确立对五四文学及后来的文学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五四文学而言,它使五四文学以狂飙突进的形式告别古典文学,决然地踏上现代文学之途。对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发展而言,它强化了文学的现实指涉功能,为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化之途作出了重要贡献。

二、五四文学“人”的内涵的历史局限性

尽管五四文学革命“人的文学”遗产具有重要的作用,但也存在着历史局限性。五四时期“人”的内涵的局限性表现在哪里?当代人又是站在怎样的角度才能认识五四“人”的内涵的局限性?这是必须明白的问题。首先,作为主体的“人”而言,它的内涵是不确定的、历史性的。对人的本质问题,汉娜·阿伦特曾说过:“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有资格确信,人像其他事物一样,有一种本性或本质。”⑦舍勒也说过:“人的本质仍旧不可企及。”[8,P1329]因而,从这里看,不同时期对人的本质的阐释具有历史语境性,五四时期“人”的内涵的界定也不例外。其次,对五四“人”的内涵局限性的认识是建立在当代的文化视野之上。在人类的发展历史中,对人的所谓的本质的阐释其实主要包含了三个要素:自然因素、社会因素和神性因素。这三个因素在历史当中的地位虽各有不同,但构成了当代审视“人”的内涵的三个维度。在当代文化视野之中,这三个因素都被得到重视。舍勒曾提出“天才”观点,认为“经由伟大天才方能有的对本质世界的不寻常的一瞥”[8,P1050]舍勒认为,“在天才身上,甚至空间和世界上之广延的时间、空气、水、土地、云雾、雨露和阳光都成为欢乐对象,他正是通过这种欢乐,用爱的目光瞥见了世界伟大的、包容一切的本质。”[8,P1177]舍勒的“天才”观,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体现了一种生态性的主体观。在当代生态性的主体观视野之下,人的自然因素、社会因素和神性因素都包含在内。

若从当代文化的主体观看待五四“人”的内涵,五四“人”的内涵的局限性主要表现为对人的自然属性的抑制和人的神性因素的匮乏。对人的自然属性的抑制是五四学人清醒认识到的问题。在周作人看来,人的自然属性是人的一种不成熟状态,是思想启蒙的对象,是需要被进化掉的。而且重要的是,由于人的自然属性代表了一种野性、越轨的文化属性,它往往与规范、文明等社会文化属性相对。因而,对于极力提倡社会属性的五四学人而言,势必要压制人的自然属性。五四学人否定人的自然属性,实际也就否定了生命的自然根基。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自然属性非常重要,它和人的差异性、具体性密切相关。如果否定人的自然属性,那么人的个体性便极易被忽略和压抑,那种以集体意志取代个体意志,甚至以牺牲个体保全集体的献身叙事伦理便是证明。而五四时期人的神性因素的匮乏也与启蒙思想密切相关。五四学人倡导科学与理性,势必将人的神性因素作为守旧的东西抛弃掉了。舍勒认为人是具有神性因素,“人,这个普遍生命发展漫长时间中的短暂节目,具有神性本身生成的性质。人的历史并不是为了永恒、完美、神性的观察者和法官的单纯演出,而是已经和神性本身的生成交织在了一起。”[8,P1383]人的神性因素作为“空无”和想象的东西,对人的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的建构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罗姆巴赫认为“无意义”非常重要,认为“如果在任何一个意义世界中无意义事物不再有位置,那么意义世界就会日渐失去价值。”⑨罗姆巴赫实际探讨了现实存在与空无存在的关系问题。所谓现实存在,即是人类认知和掌控的存在形式;而空无存在,就是超出人类认知和不被人所掌控的存在形式。显然,空无存在是一种更高深的存在形式,甚至是一种更完美、更高级的存在形式。因而这种空无存在对现实存在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意义。同理,人的神性因素的重要性也在于此。神性因素的匮乏使五四文学的人性建构只关注社会现实层面,而缺乏终极意义、彼岸的文化色彩。因而,五四文学苦闷、沉重有余,而华美、飘逸不足。

三、网络文学对五四“人的文学”的超越性文本表现

当代网络文学对人的自然属性和神性因素的表现在客观上弥补了五四文学的不足。当然,网络作者并非有意去弥补五四文学革命关于人性建构的不足,而是在创作实践中与五四文学构成了客观上的互补性,这种互补性可视为网络文学对五四文学革命的超越。而网络文学对五四文学革命遗产的超越主要表现在对人的自然属性和神性因素的书写之上。人的自然属性和神性因素在五四文学中被否定和被压抑,而在当下的网络文学中得到充分表现。

对人的自然属性的书写,部分以“留守题材”的网络乡土小说和网络耽美小说极具代表性。在网络乡土小说中,出现了部分以“留守题材”为主的网络乡土小说。其中,以龙有悔的《野性难羁》、牧仁其其格的《留守媳妇》和钮格格的《留守女人》最具代表性。这些网络小说写出了女性在丈夫外出务工后身体的骚乱与不羁。在这些女性身上,网络作者撕开了传统女性身上的温情美丽的面纱,也没有赋予她们自觉的女性意识,而是写她们在身体和性所构成的泥淖中沉沦,不仅成为家族秩序失衡下的悲剧牺牲品,也成为表征当代身体文化的一个欲望极度膨胀的能指符码。而在别的网络小说如“领导人”的《混世小农民》中,主人公马小乐被塑造为一个超级菲勒斯的象喻式人物。马小乐在性方面身赋异秉,他成功借助自己的身体功能与众多女性纠缠,实现了从一介乡村少年到市长助理的传奇性人生历程。超级菲勒斯象喻式的马小乐形象,隐喻了人类本我形象在当代超我形象极度膨胀情况下的突围与表演,它深刻地揭示了性与政治的关系,使性成为获得政治或社会资本的一个重要的身体性符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网络乡土小说构成了罗兰·巴特意义上的“快乐”文本,极能撩动起读者的内在欲望,让读者获得一种身体性的阅读体验。尽管网络作者将性置于道德批判的视野之下,但这些作品在客观上涉猎了人的原初欲望,写出了性的骚动、快乐以及它所带来的影响,在客观上对五四文学革命忽视人的自然属性的弊端作出了调整与纠正。

对人的自然属性真正具有探索意义的网络小说当属网络耽美小说。所谓网络耽美小说,就是那些以男性同性恋题材为主的网络小说。同性恋题材,在中国是属于禁忌性的文学题材,但网络耽美小说勇敢地涉猎了这一题材,并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在网络耽美小说中,网络作者采用多种叙事策略将同性恋这一情感类型合理化。有的作品将同性恋的主体身份进行高贵性设置,如在风弄的《凤于九天》、梦溪石的《天下》等故事背景虚化或历史化的耽美小说中,故事往往发生在帝王与贤臣之间;在风弄的《暴君》和天籁纸鸢的《天王》等故事发生于当代都市的耽美小说中,同性恋故事往往发生在黑道大哥、总裁、白领等人物身上;而以虚构的神界或妖界为故事背景的网络耽美小说中,同性恋故事则发生在神与妖王之间,如公子欢喜的《纨绔》中写天界二太子澜渊与狐王篱清的同性相爱。身份的高贵性使人物形象摆脱了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形态和情感形式,从而获得了一种高贵性和神圣性;主人公所生活的虚化的古代宫廷背景和当代都市的上层生活,也使得故事情节具有了某种仪式性,极大地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碎片化形态。其次,有的作品将同性恋情感绑架宏大情感以获得合理性。例如,在风弄的《凤于九天》中,写当代人凤鸣穿越到古代与西雷王客恬发生爱情,作者将同性之爱和凤鸣成就客恬的千秋帝业结合在一起。而在橘子树的《麒麟》中,作者将同性恋情感和对军人的赞美、对国家的忠诚等宏大情感结合起来。此外,将同性恋合理性的另一叙事策略是将其进行圣洁化处理,写主人公用情专一,甚至为爱而献身。这样,同性恋情感就获得了一种古典性、浪漫性和理想主义色彩。网络耽美小说对同性恋的书写有着重要的人性建构意义。目前,尽管同性恋行为在中国不被法律认可,并在道德领域被负面认知,但它却是真实的、个体性的存在形式。因而,对于男同性恋而言,他们是被压抑者,其身体和性也处于一种被压抑状态。五四文学中的主人公也是被压抑者,他们往往是底层民众。当代网络小说中的男同性恋者与五四文学笔下的主人公同中有异:相同点是他们都是被压抑者;不同点是一个是社会体制的被压抑者,一个是性别文化秩序的被压抑者。如果说五四文学所体现的是人的启蒙,而当代网络耽美小说体现了一种性的启蒙,因而网络耽美小说相对于五四文学革命的人性启蒙而言具有超越性。

网络小说对五四文学革命的超越还体现在对人的神性因素的文学想象之上。目前,很多网络小说体现了对神性因素的探索和想象,其中最典型的网络小说类型当属网络玄幻小说。目前,网络玄幻小说是网络小说最主要的小说类型之一,其主题可概括为成长小说,即主人公从一凡界少年达到仙界或神界的一位至尊人物,如《诛仙》中的张小凡,《搜神记》中的拓拔野,《凡人修仙传》中的韩立,《仙逆》中的王林等。这些形象往往通过身体苦修、借助神器或高人指点、灵魂修为等形式跨越现实层面的生存境界,得以进入仙界和神界。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玄幻小说就是青春励志故事的翻版。网络玄幻小说对神性色彩的书写主要从环境设置和人物形象两个方面进行的。首先,网络玄幻小说设置了超现实的存在环境。在网络玄幻小说中,除了现实的生存环境之外,还写了魔界、妖界、仙界或神界等超现实的生存场景,它们构成了一个不断升级、不断超越性的类似于金字塔式的生存环境,形成了不同于现实语境的文本特征。如果说现实语境是封闭性的,无法被超越的,而玄幻世界则是开放的、层级式的,能被主体所超越的。玄幻之境作为想象的生存场景,是作为一个彼岸性的、浪漫的生存国度,它彰显着现实存在的困境和匮乏。其次,网络玄幻小说为玄幻主人公设置了神性色彩。在小说中,玄幻主人公往往不断地战胜各种妖魔,得到各种灵宝和神器,甚至通过渡劫的方式上升到更高一级的生存环境,最后成为一个神界至尊。例如,《星辰变》中的秦羽最终成为一个新宇宙的创造者。无所不能的玄幻主人公形象,既体现古代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超越性想象,又极大地彰显了人的主体能动性,这是任何现实性小说中的主体无法做到的。在现实指涉性的小说中,主体由于无法突破现实生存环境往往内心处于极度痛苦状态,主人公要么是现实主义笔下灵肉分离的痛苦者,要么是现代主义小说笔下的异化者,抑或是后现代主义笔下的精神分裂症式的人物形象。但在网络玄幻小说中,玄幻主人公没有了这些精神痛苦,他们往往采用“灵肉共修”的方式,身体和灵魂一同修炼提升。玄幻小说中的“灵肉共修”模式,既与传统神话的叙事结构有着遥远的呼应,也是对传统小说叙事伦理的突破,具有重要的文学生态意义。

除网络玄幻小说之外,网络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也有神性色彩。在网络穿越小说中,穿越主人公往往带着今世的记忆和生存技能穿越到古代,从而上演一幕幕或精彩的、或轰轰烈烈的人生大戏,甚至改变了历史进程……这是许多网络穿越小说喜欢的故事套路。文本中,穿越主人公在穿越之后的古代环境中具有超凡的智慧和创造能力,又因能洞悉历史的发展故能避开历史的局限,从而推动和改变历史的进程。例如作者“丑牛1985”的《抗日之兵魂传说》,将军事、穿越和玄幻题材因素融合在一起,写当代人胡昊穿越到抗战时期成为一名抗日战士,但小说并未完全局限于那段貌似真实的抗战历史,而是沿着神奇性的意义维度一路狂奔,直达玄幻世界,最后主人公胡昊一路飙升为统领宇宙的至尊之神。在网络穿越小说中,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这便赋予了穿越主人公超凡的神性因素。

网络小说对人物形象的神性因素的想象与书写有利于理想化的人性建构。理想的文化人格应是物质性与精神性、理性与诗性等因素的和谐统一,或者说就是自然性、社会性和神性的统一。人不会因过度物质性而陷入精神的困顿,也不会因过度追求精神的东西而失去现实的根基。然而,中国人的文化人格自古以来就“重实轻虚”,即过分注重现实层面的东西而忽视空灵的东西。李泽厚曾说过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文化人格是以“儒道互补”的形式构成的,其中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而道家思想起补充作用。因而,中国人的文化人格重在培养一种“实践理性”:“把理性引导和贯彻在日常现实世间生活、伦常感情和政治观念中,而不做抽象的玄思。”⑩这种实践理性发展到今天,与科技理性相结合,使中国人的文化人格更深地绑缚在社会实践层面,失去了灵动性的一面。在当代,启蒙思想加重了现代社会中实用理性的社会思潮,人心变得越来越物化了,越来越世俗化了,正如霍克海默、阿道尔诺所言:“对启蒙运动而言,任何不符合算计与实用规则的东西都是值得怀疑的。”⑪因此,相对于当代文化人格中精神性的匮乏,网络小说对人的神性因素的书写对当代人的精神建构具有积极的意义。尽管网络小说中人物形象的神性因素是文学性和文本意义的,无法成为宗教的和信仰性的精神形态植入到主体的文化构成之中,但它以美育的方式滋养着当代人的灵魂,让人在文学想象中获得一种诗意和轻灵。

总之,网络小说对于人性中的自然属性和神性因素的关注已超越了五四文学中的人性范畴。五四文学中的人性范畴更多局限于现实层面和认识维度;网络小说中人性的自然属性则触及到人的本能和潜意识层面,它推动了当代文学向人性的纵深处的发展;而网络小说中人性的神性因素则涉及人性建构的理想状态,它以文学想象的方式表达了人性目标的一种华美与完善,同时也彰显了现实人性的匮乏与缺陷。因此,从人性的启蒙与建构角度而言,网络文学创作对五四文学具有一定的超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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