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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 “境界”审美范畴下纳兰词审视

2017-03-08毕国忠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纳兰王国维境界

毕国忠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纳兰性德研究】

王国维 “境界”审美范畴下纳兰词审视

毕国忠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提出了“境界”这一美学范畴,他以境界的有无为评判标准,对词家、词作进行品评。纳兰性德是王国维推崇的词家之一,“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赞誉即出自王氏之口。纳兰词情感真挚,语言晓畅,描摹自然、生动,很好地诠释了境界所蕴含的“深”“真”美学理想,是民族文化融合发展的生动体现。

境界;审美;纳兰词

晚清以降,对于纳兰性德词作,明显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评价,赞誉者有之,贬嗤者亦不乏其人。逮至民国,西学渐盛,诸多论者汲取西方哲学、诗学思想,构建自己的言说体系,对纳兰性德词的评价,也发生了话语转型。康南海(有为)、梁任公(启超)、王观堂(国维)都对纳兰做了肯定性评价,王国维尤其赞赏纳兰词,其在《人间词话》中说: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13后人谈论纳兰词往往以王国维此语作为阐发依据,推崇纳兰者更是抓住“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作为肯定纳兰、纳兰词的“确证”。其实,王国维在这里推崇纳兰、赞赏纳兰词有一个前置条件:“境界说”诗学理论。在王国维诗学体系中,境界是一个核心的美学范畴,他谈人论词,皆以有无境界为标准。对于自己提出的境界标准,王国维表现出了一种理论上的自信:“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色中之相、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1]3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几次提到纳兰性德,每次都是在境界这一审美范畴之下来审视纳兰词作的。

一、纳兰乃豪杰之士,纳兰词独得境界之“深”

(一)王国维对北宋、五代词评价极高,他认为这两个时代的词作之所以能够独领风骚,就在于境界的创造。“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由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1]1

在王国维看来,纳兰之所以成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恰恰是纳兰词具有很高的境界,符合他以境界为标尺的审美理想。王国维经常用“豪杰之士”来称颂他所推崇的词家:

“至于国朝,而纳兰侍卫以天赋之才崛起于方兴之族。其所为词,悲凉顽艳,独有得于境界之深,可谓豪杰之士,奋乎百世之下者矣。同时朱、陈,既非劲敌。后世项、蒋,尤难鼎足。至乾嘉以降,审乎体格韵律之间者愈微,而意味之溢于字句之表者愈浅。岂非拘泥文字,而不求诸意境之失欤?抑观我观物之事自有天在,固难期诸流俗欤?”[1]78

此语虽出自樊志厚,但“余与静安,均夙持此论。”可见,这也是王国维的看法。(也有的学者认为樊志厚就是王国维自己)纳兰钟情于五代、北宋词家,以之为楷模。他的座师徐乾学说纳兰“好观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诸家”;陈其年则说纳兰“得南唐二主之遗。”纳兰自己也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2]570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把“豪杰之士”纳兰和清代一些著名词家做了对比: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锡鬯、其年之上。”

“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小令颇有境界,长调惟存气格。《忆云词》亦精实有余,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1]27

在王国维看来,王士祯词风与贺铸(字方回)接近,艺术上高于朱彝尊、陈维崧,但逊于纳兰;蒋春霖、项廷纪更是不能与纳兰相媲美。

王士祯(1634—1711)号阮亭,系清初诗词大家,倡导“神韵说”,早年在扬州任上,著力填词,著有《衍波词》。王士祯擅制小令,往往独出机杼,风韵不减南唐二主,时人曾以“绝代销魂王阮亭” 誉之。对其《衍波词》,沈道宽有诗称赞:“一片笙歌咏太平,渔洋唱叹意分明。衍波一曲饶清艳,开出人间雅颂声。”[3]为其赢得“王桐花”美名的《蝶恋花·和漱玉词》:

凉夜沉沉花漏冻,欹枕无眠,渐觉荒鸡动。此际闲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忆共锦衾无半缝,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银筝断续连珠弄。[4]纳兰同一词牌作:

露下庭柯蝉响歇,纱碧如烟,烟里玲珑月。并著香肩无可说,樱桃暗解丁香结。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5]65

同为相思主题,王士祯词中氤氲着百无聊赖的淡淡的愁绪,似有还无,表现的是种闲愁;纳兰词欢快里透着一股肃杀的凉意,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把生活的残酷一语道破,流露出悲剧人生的感慨。王国维认为王士祯“不及容若”,是与他的人生观、哲学观紧密相连的。王国维接受的是叔本华“人生即痛苦”的悲观主义思想,这与纳兰 “非慧男子,不能善愁;唯古诗人,乃云可怨”的(吴绮《纳兰词原序》)词人品性以及纳兰“哀感顽艳”的美学风格是相契合的。

(二)《清史稿.文苑》称朱彝尊、陈维崧、纳兰性德为国初“词家三绝”。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词学以南宋姜夔、张玉田为宗,《清史列传 文苑传二》说他“好为词,其体近姜白石、张玉田,而加恢弘焉。”朱彝尊自己也标榜:“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婵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6]朱彝尊开辟了浙西一派,该派填词“家白石而户玉田”,推崇“舂容大雅”美学风格,词作醇雅、清空。朱彝尊《江湖载酒集》中的小令很有风致:

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清平乐

齐心藕意,下九同嬉戏。两翅婵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走进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间。两首小词写的活泼灵动,意味盎然。

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清初领袖词坛,开阳羡一派,与朱彝尊并称“朱陈”。其年学词,以苏辛为师,《清史列传》评其词“凌厉光怪,变化若神”,朱彝尊在《[迈陂]题其年词图》称赞他“擅词场,飞扬跋扈,前身应是青兕。”陈维崧富有才华,短调取材广泛,词风诡桀怪丽,有类诗鬼李贺,邹禋谟在《倚声初集》中对其有“诸词离奇险丽,字字《湘君》《山鬼》之亚”的评价。

念奴娇·游京口竹枝寺

长江之上,看枝峰蔓壑,尽饶霸气。狮子寄奴生长处,一片雄山漭水。怪石崩云,乱岗淋雨,下有鼋鼍睡。层层都挟,飞而食肉之势。只有铁瓮城南,群山羸秀,画出吴天翠。绝似小乔初嫁与,顾曲周郎佳婿。竹院盘陀,松寮峭禋,最爱林皋寺。徘徊难去,夕阳烟磬沈未?[7]

整首词想象奇丽,比拟新鲜,气势纵横,确实出人意表。

(三)蒋春霖、项廷纪属于乾嘉以降词人。项廷纪(原名鸿胙1798—1835)字莲生,道光时期的著名词人,著有《忆云词》。其自云“幼有愁癖,故其情艳而苦,其感于物也郁而深”,他与纳兰一样,出身高贵,怀才抑郁,英年早逝。谭献在《箧中词》说“以成容若之贵,项莲生之富,而填词皆幽艳哀断,异曲同工,所谓别有怀抱者也。”项莲生《减字木兰花》:

阑珊心绪,醉倚绿琴相伴住。一枕新愁,残夜花香月满楼。繁笙脆管,吹得锦屏春梦远。只有垂杨,不放秋千影过墙。[8]

纳兰《减字木兰花·新月》:

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2]139

看来二人确有某些相似性。

蒋春霖(1818~1868),字鹿潭,词风婉约悲凉,工于造境,在艺术主张上宗白石道人,著有《水云楼词》。王国维认为蒋春霖长调不如小令。其小令《遐方怨》:

芹叶乱,枣花零。送客江南,画船无风春水轻。断肠何处踏歌声,澹烟斜日里,闭孤城。

长调《琵琶仙》:

“天际归舟,悔轻与、故国梅花为约。归雁啼入箜篌,沙洲共漂泊。寒未减、东风又急,问谁管、沈腰愁削?一舸青琴,乘涛载雪,聊共斟酌。更休怨、伤别伤春,怕垂老心期渐非昨。弹指十年幽恨,损萧娘眉萼。今夜冷、篷窗倦倚,为明月、强起梳掠。怎奈银甲秋声,暗回清角!”[9]

通篇化典,动荡开阖,在气韵上,确乎有些“隔”。

纳兰《如梦令》《长相思》两首塞外词被王国维誉为有“千古壮观”之境界: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5]88

这两首词境界浑雄博大,景象拓阔,寄情感于自然,难怪王国维将其与谢灵运“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杜甫“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后出塞诗》)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名句并誉为“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

王国维以境界这一美学范畴来考量词家,对于“同时朱、陈,既非劲敌。后世项、蒋,尤难鼎足”之评价,虽然带有浓郁的个人主观色彩,但也不失为噬心之论。

二、纳兰抒真情,写真景,纳兰词深得境界之“真”

王国维在《自编<人间词话>选》中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王国维打破传统诗学理论,明确提出了喜怒哀乐也是一种境界,在这一美学范畴下,“真”具有重要意义:真是关乎作品是否具有境界的决定因素。真景物、真情感、真切、自然的语言表达,构成了境界之美。纳兰“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就是对“真”的最好诠释。

(一)真情乃真心的自然流露,发自于内心的情感,不需要矫饰,言为心声,脱口而出,这是和人的性情联系在一起的。纳兰自己在《渌水亭杂识》中就讲“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 “以自然之舌言情”就是这个意思。纳兰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乌衣门巷,天颜眷顾,却不以富贵骄人,事亲至孝,待友至诚,剖肝胆、倾肺腑,张任政说他“先生之待人也以真,其所为词,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排余子也。同时之以词名家者如朱彝尊、陈维崧辈,非皆不工,只是欠一真切耳。”[10]纳兰所结交者,诸如严绳孙、顾贞观、朱彝尊、姜宸英、张见阳、陈其年等,“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和着。”[11]纳兰与他们倾心相交,对他们的遭遇给予深切的同情,情感真挚,无丝毫造作之态。顾贞观(号梁汾)是纳兰第一知己挚友,两人多有唱和。

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5]72

陈维崧也有《金缕曲·赠成容若》词:

丹凤城南路,看纷纷、崔庐门第,邹枚诗赋。独炙鹅笙潜趁拍,花下酒边闲谱。已吟道、最销魂处。不值一钱张三影,尽旁人、拍手揶揄汝。何至作,温韦语。

总然不信填词误。忆平生、几枝红豆,江南春暮。昨夜知音才握手,笛里飘零曾诉。长太息、钟期难遇。斜插侍中貂更好,箭 鸣从猎回中去。堂堂甚,为君舞。[7]

同样是写友情的,纳兰一腔情感喷薄而出,对世事的激愤、对友人的劝慰,朴素而真挚,毫无掩饰,一句“德也狂生耳”,一个满洲狂放不羁青年才子的形象跃然纸上。相比之下,陈维崧则显得雍容很多,情感分寸拿捏有度,多了几分沉吟,少了些许自然流畅。纳兰的悼亡词历来为人们称道,也最能体现其真情、真心的抒发。

沁园春·代悼亡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依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繆,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5]152

这首词写在卢氏病逝三个月后,重阳节之前三天,纳兰梦见夫人卢氏淡妆素服来到眼前,两人执手相顾无言,惟有哽咽。词人以记梦的形式哀叹早亡的爱妻、命薄的自己,回想当年的恩爱,抒发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般的苦苦追觅和无尽的惆怅与遗恨。情出衷肠,低回哀婉,正如严迪昌所言(纳兰的悼亡词)“赤诚淳厚,情真意挚,几乎将一颗哀恸追怀、无尽依恋的心活泼泼地吐露到了纸上。”[12]306在卢氏的画像上,纳兰题写了一首《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5]137

词人不是对着画像书写,更像是面对着夫人的倾诉,伤心、悔怨、殷殷叮咛,字字含泪,声声泣血,毫无遮掩的一股脑儿倾吐出来。读之令人心碎,体现了“言情必沁人心脾”的艺术感染力。

(二)自然之舌言情,在语言表达上呈现出自然、生动、贴切,不繁复,少夸饰,洋溢着活泼、灵动的生活气息。许宗元在《中国词史》中说纳兰词“语出丹田,如出水芙蓉”,这种语言特色,在纳兰的小令创制中尤为突出。

转应曲

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5]95

忆江南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好景共谁同?[5]204

这些小词“以真切自然的口吻,流利谐婉的音调,写出了他自己由于敏锐善感的心灵,为寻常景物所引发出来的一种凄婉的情思。”[13]148有些语句脱口而出,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个性色彩:

寻芳草·萧寺纪梦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到: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5]89

劈头一句问语突兀而来但又平白如话,不在家的夜晚如何打发?只有与梦相伴、以词寄情了;接着以亡妻的口吻佯装责备“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家常闺阁之话,写在这里别有一番滋味。

浣溪沙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2]71

纳兰用近乎民歌的语言塑造了一个活泼多情的少女形象,“见人羞涩却回头”,纯粹的白描,就像一个特写镜头定格在一瞬间,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样方法,同样无矫揉装束语言,纳兰词中的陈维崧则是另一番面目:

菩萨蛮·为陈其年题照

乌丝曲倩红儿谱,萧然半壁惊秋雨。曲罢髻鬟偏,风姿真可怜。须髯浑似戟,时做簪花剧。背立讶卿卿,知卿无那情。[2]123

纳兰用俏皮、风趣的语言勾勒出一个豪迈奔放而又颇具儿女情长的“青兕”形象,嚣张的须髯、发鬓的插花、柔情款款的神态,呼之欲出。

(三)这种自然流畅的语言,在描摹景物上,同样出色。“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多姿多彩的景色,在词人的笔下有着艺术的呈现,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纳兰词里,既有粗犷的塞北风光,也有明媚的江南美景。

清平乐

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托双鱼。[5]112

旷野千里,一望无际,残阳夕照,乱山如戟,大河奔流,暮云压顶,一派北国风光,苍茫凄凉,令人顿生古今之愁。“试望阴山,黯然销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南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沁园春》)“峰高独石当头起,影落双溪水。马嘶人语各东西。”(《虞美人》)“山重叠。悬崖一线天疑裂。天疑裂。断碑题字,古苔横啮。”(《忆秦娥》)“堠雪翻鸦,河冰跃马,惊风吹度龙堆。阴磷夜泣,此景总堪悲。”(《满庭芳》)对塞外风光的描绘,非亲身经历着,不能做到如此逼真。纳兰扈从康熙巡视塞外江南,“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用清新流畅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幅不同民族的风土、风情:

于中好

谁道阴山行路难。风毛雨血万人欢。松梢露点沾鹰绁,芦叶溪深没马鞍。依树歇,映林看。黄羊高宴簇金盘。萧萧一夕霜风紧,却拥貂裘怨早寒。[2]134

菩萨蛮

荒鸡再咽天难晓,星榆落尽秋将老。毡幕绕牛羊,敲冰饮酪浆。山程兼水宿,漏点清钲续。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2]135

“风毛雨血万人欢”“敲冰饮酪浆”这是满蒙等马背民族生活的生动写照,洋溢着积极向上的民族精神。江南水乡则是另一番风情:

浣溪沙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蘋舟。西风听彻采菱讴。沙岸有时双袖拥,画船何处一竿收。归来无语晚妆楼。[2]99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溅裙谁独上渔矶。[2]104

“作词之家,当以‘一气如话’一语为四字金丹,‘一气’则少隔绝之痕,‘如话’则无隐晦之弊。”[14]李渔的这种美学主张,与王国维“以自然之舌言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包含着追求真切情感的自然流露,遣词造句的清新畅晓之意味。叶恭绰《清名词家·序》:“词学滥觞于唐,流衍于五代,极于宋而剥于明,至清乃复兴。”清代词家蜂起,流派纷呈,蔚为大观,有“中兴”之誉。在清代诸多词家中独独垂青纳兰,以境界这一美学范畴度人衡词,王国维可谓是“别有怀抱”。情景交融、物我两忘是境界的臻境,“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纳兰,确实创作出了这样的佳作,仅拈出《渔父》一首权为本文的结束:

收却纶竿落照红,秋风宁为翦芙蓉。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2]40

[1]王国维撰,陈杏珍、刘烜重订,黄霖等导读.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纳兰性德撰,纳兰成德集[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6.

[3]沈道宽.话山草堂诗钞卷一·论词绝句.

[4]王士祯.衍波词.

[5]纳兰性德.饮水词.天风阁本[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

[6]朱彝尊.(解佩令)自题词集.

[7]陈维崧.湖海楼词.

[8]项廷纪.忆云词.

[9]蒋春霖.水云楼词.

[10]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自序).

[11]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纳兰君墓志铭.

[12]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11.

[13]叶嘉莹.清词论丛[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14]李渔.窥词管见.

[15]纳兰性德著,赵秀亭、冯统一笺校.饮水词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6]李思园.论纳兰词中的灯烛意象[J].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6(3).

A Survey of Nara Singde’s Lyrics under the Aesthetic Category of Wang Guowei’s “Realm Theory”

BI Guo-zhong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e City of Hebei Province, 067000,China)

“Realm” is an aesthetic category put forward by Wang Guowei in hisRen Jian Ci Huaas a criterion to evaluate the lyrists and their works. Nara Singde is the lyrist who had been highly praised by Wang Guowei as “the only one since Northern Song”. Nara’s lyrics are characterized by strong emotional expression, fl uent and easy language as well as vivid description of the nature. Nara’s lyrics have well interpreted Wang’s aesthetic ideas of the “realm theory” about “deep” and “real”, at the same time they are also the embodiment of ethnic cultures’ merging and development.

realm; aesthetics; Nara Singde’s lyrics

I222.8

A

2095-3763(2017)-0030-06

10.16729/j.cnki.jhnun.2017.02.005

2016-12-25

毕国忠(1970— )男,河北平泉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地方文化与民族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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