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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布素事迹的口述传承与满族家训的“活化石”
——以富育光《萨大人传》为例

2017-03-06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宁古塔满族大人

郭 淑 梅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哈尔滨 150018)

·语言与文化·

萨布素事迹的口述传承与满族家训的“活化石”
——以富育光《萨大人传》为例

郭 淑 梅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哈尔滨 150018)

萨布素是正史记载的清代第一任黑龙江将军,是“雅克萨之战”中的抗俄名将。由于地域和家族的局限,流传了270多年的关于萨布素将军家族的口述史,仅在今黑龙江省爱辉地区和宁安地区的满族人中传诵。其中,流传于爱辉地区的《萨大人传》,描述了满族武将世家重根脉、重繁衍、重成丁的传统观念及相关礼俗,反映了家族口述史对于富察氏家族后裔训育的“子弟书”作用,并使得一直以来颇为神秘的满族传统家风家教得以清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从作为满族家训传承的《萨大人传》中可以看出,满族的育儿方式、成丁礼仪等对男丁尚武品质的形成和相关技能的培养影响至深;作为武将世家子弟的萨布素,能够以身许国、公而忘私,并成为第一任黑龙江将军,原因也正在于此。富育光口述传承的《萨大人传》也由此凸显了民间口述资料能够对正史起到补充校正的“活化石”作用。

清代黑龙江;萨布素;满族家训;满族说部;《萨大人传》

一、《萨大人传》的家族传承脉络

《萨大人传》,是由富育光讲述、于敏记录整理的一部满族说部文献,与流传在黑龙江牡丹江地区的、由傅英仁口述传承的《萨布素将军传》,在传承脉络、传承内容、流传地域上均有明显差异。

作为满族家族史(“包衣乌勒本”),《萨大人传》是部大部头讲本,共计76万字,主要在今黑龙江黑河爱辉地区的满族富察氏家族以及关姓、吴姓、杨姓、张姓等满族氏族中间传播。这部家族史,年代久远、脉络清晰、传承有序,从富察氏家族最初传承到口述正式出版,历时270余年。清道光年间,富察氏家族第十世祖武将发福凌阿是传承的第一顺序人。发福凌阿返回故乡拜祠祭祖后,开始为族人讲唱《萨大人传》。同治朝初年,发福凌阿把《萨大人传》传给长子、瑷珲副都统衙门委哨官伊郎阿将军。伊郎阿将军殉国后,《萨大人传》卷匣儿交由妻子琪任太奶奶掌管(据富育光回忆,富察氏家族族规系沿袭旧制。文武渔猎等涉外事务均由男穆昆达主持,掌家姑奶奶全权负责后代教育以及衣食住行、杂艺和家祭。在家族族权上,掌家姑奶奶位高于男穆昆达,“女掌族权、男御外侮”是为风俗。因此,满族说部的讲唱属于家族内部子弟们接受训教、激励其尚武情怀的育儿范畴,故由掌家姑奶奶负责。每次说部讲唱,均由萨满奶奶从神龛上请下神匣儿,祭拜后,族中长老焚香漱口,开始讲唱“乌勒本”。可见,《萨大人传》的传承,很大程度上与满族女性负责家族内部事务有关)[1]5,并由琪任太奶奶转交长子富察德连。后来,富察德连将《萨大人传》传给儿子富希陆,侄子富安禄、富荣禄,并由富希陆收藏。“文革”期间,说部卷匣儿被没收,残稿遭焚毁。1980年秋,富希陆年事已高,有感来日无多,遂凭着记忆带病口述《萨大人传》,并由儿子富育光记录下来。2002年,富育光对《萨大人传》进行了口述并录音。至2007年,由于敏记录整理,并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

按史书记载,天聪三年(1629),萨布素生于宁古塔南马场(今黑龙江宁安市卧龙乡英山村),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康熙三年(1664),萨布素任宁古塔骁骑校,带兵抗击沙俄。康熙二十二年,康熙为达“永戍黑龙江”之目的,增设黑龙江将军,也称瑷珲将军。时任宁古塔副都统的萨布素擢升为第一任黑龙江将军,驻守黑龙江东岸的黑龙江城。此举可视为康熙对黑龙江戍边的战略布局,以及对戍守边疆的萨布素的器重,也是黑龙江立省之源头。至此,被视为皇家风水宝地的东北,由盛京、宁古塔、黑龙江三位将军镇守。萨布素不负康熙的浩荡皇恩,争取到黑龙江流域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少数民族的支持,击败了盘踞在黑龙江中下游的沙俄侵略者。

康熙二十四年,萨布素奉命围攻俄军侵占的雅克萨城,致使俄军逃离雅克萨城,败走俄国。次年,俄军再次占据雅克萨城,萨布素奉命出兵攻克之,大胜。雅克萨之战,是清王朝对沙俄侵略者的一次大胜仗。之后,萨布素作为使团成员,奉命率水师溯流到达尼布楚,保护清廷谈判使团。康熙二十八年,清朝和沙俄在尼布楚签订了第一份条约,明确划定了中俄两国东部边界。这是一份平等条约,明确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大片土地归中国所有。可以说,雅克萨之战挫败了沙俄侵占黑龙江流域的企图,为《尼布楚条约》的签订奠定了基础,确保了中国对黑龙江流域的主权。

萨布素在清廷任职达数十年,史载其“忠直无隐”。康熙三十七年,康熙第二次东巡,盛赞萨布素守疆有功,赐“亲御蟒袍、缨帽”。后嫩江发大水,三年水患导致饥民遍地,而萨布素“因以旧存仓米按丁支放”,论罪革职,仍在佐领上行走,后提升为散秩大臣,驻京师。革职降级后,萨布素仍心系国事,亲率卜魁民众治理水患,最终积劳成疾,卒于黑龙江将军衙门,死时“家无余财”。

《萨大人传》的口述传承,最初无固定讲本,用满语讲唱。直到清朝末年,才由“族中会写满文的人,将内容简要地记在毛头纸上,大体上是一个故事一个纲”[1]2。装订成册后和族谱、萨满神器等一同供奉。满语趋于消亡后,汉语成为爱辉大五家子村满族口述传承《萨大人传》使用的唯一语言。

在满族说部庞大的体系里,一些全无史实根据的氏族英雄事迹通过民间口述形式流传,给人以无法触及根脉的沧桑感。但是,《萨大人传》传主萨布素将军是清朝有正史记载的真实人物,是康熙年间的抗俄英雄。这样一位有史书记载的真实人物,则使得流传270多年、带有民间家族叙事视角的《萨大人传》,显示出独特的满族说部“活化石”的魅力。

二、寻根问祖:满族家教训育之基

满族富察氏家族口述史《萨大人传》宣讲、叙述的动机,主要来源于满族氏族训育子孙,使其对祖宗英雄业绩产生敬仰之情,并传承爱国理念的内在精神需要。家族口述史作为“子弟书”,其传承的过程“是一种讲家风,述族史,唱英雄,扬国威的传承教育的虔诚、肃穆之举”[1]3。为示敬重,口述人讲前要漱口、洗手、焚香、跪拜。

《萨大人传》正式讲述前,有两项歌唱内容作为开场白,即满语敬酒歌和汉语定场歌,体现出纪念英雄祖先、传承伟大精神,郑重庄严训育氏族子弟的目的。满语敬酒歌到咸丰年间改为汉语定场歌,有曲牌,与满语敬酒歌作用一致。之后,口述人向族众说明讲唱的原因、讲唱的内容,并行摆酒奉献供品——“请萨大人的神灵尽享”[1]3-6的请神仪式。

接下来,口述人追溯族源,“有名望的家族”部分解释了《萨大人传》的讲唱是如何在家族内部产生的。由是溯至雍正五年(1727),萨布素将军20周年忌日,当时富察氏家族掌权人第五辈姑太奶奶临终遗训说,今后阖族要宣讲萨布素将军的业绩:“凡我儿孙,务习羌语,务效国恩,以扬家风,世代传递,不可中辍也。”[1]7历来由姑奶奶掌握族权的满族富察氏家族,自此开始年年讲唱《萨大人传》。

不过,由于传承地域不同和传承脉络的差异,同一个英雄人物的民间口述,会产生不同的版本。萨布素将军是家族内部传唱的英雄,由于开枝散叶,其家族后裔在瑷珲和宁古塔地区形成两个主要聚居区,因此也形成两种版本的叙事——瑷珲叙事和宁古塔叙事。

当年沙俄进犯时,萨布素临危受命,以宁古塔副都统衔率富察氏家族及八旗兵丁北上抵抗。获胜后准备返回宁古塔时,又接康熙圣旨,令其不必回乡,带领家属在当地筑城屯垦,永戍边疆。至此,富察氏家族一分为二,赴边疆抗俄的萨布素所带一支八旗子弟永远留在了瑷珲一带,在家乡宁古塔的族人则与其远隔千里,难以相见。家族老人认为,时间年代久远,富察氏家族内部子孙怕是已不知道祖宗源头了。这也是瑷珲这一支脉宣讲家族史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至于使后世子孙“数典忘祖,亲族相遇,如同路人”[1]8。因此,《萨大人传》是留在瑷珲生活的富察氏家族的口述史,也即爱辉叙事;留在宁古塔的富察氏家族口述史,讲述的则是另一个版本的萨布素故事了。

寻根问祖,知其来处,是满族武将世家“子弟书”为达传承根脉的目的所必需的。因此,《萨大人传》十分详实地讲述了萨布素所在族系的来源,以及可以追溯到的最早先祖。其近则讲述到的是萨布素祖居地宁古塔,也是瑷珲富察氏家族的故地。宁古塔可谓是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和曾经的政治中心。其远则追溯到的是,富察氏是满族的古老姓氏,有证可考的是其在金代为黑号姓,也是女真人大姓。萨布素这一支脉的前身尔德依家族,世居长白山,体态魁伟,相貌堂堂,长于射猎,是一支游猎族群(后到雍正年间,建立起传世谱书的总谱)。归顺努尔哈赤后,战功卓著,努尔哈赤曾赐第四代传人哈木都银牌和黄马褂,赠巴图鲁称号。第五代传人、萨布素祖父哈勒苏曾任珲春总游击。萨布素将军在世时曾嘱托道:“讲富察氏家族,不能光讲一个人,要讲一个家族,讲透、讲全、讲具体了,不能忘了咱们的族史。水有源,树有根,不管什么人,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1]131家族英雄生前的话语,也会作为家族传承的规矩,在口述中经常提起。

不过,富察氏家族在观念上超越了父权体制,在家族史中传颂男人的同时,对女人也格外尊重。尽管富察氏家族女祖先曾是奴隶,但也没有像汉人传统那样为其更名易姓,为尊者讳。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部落的伟业中,曾东征西讨,掠夺战败部落的女人。掠夺来的女人便赏赐给能征善战的将士,使其成家立业繁衍后代。行赏时,这些女人按惯例被蒙上头,背对有战功的男人站成一排。在按立功大小顺序点名领人的时候,祖父哈勒苏领到一个给尼玛察部落部落长当奴隶的女人。这位祖母来自东海窝集部,没有名字,不过是哈勒苏获得的努尔哈赤的奖赏。但是日后,他们的儿女并未因为母亲的奴隶血统而影响前途,都收获了门第不低的婚姻。

满族八旗女人地位不受奴隶身份的影响,还在于清初八旗的兵民合一体制。八旗兵一俟接到皇帝命令,就会全家倾巢出动,同赴前线:兵勇在前,家眷跟随左右。按规定,在旗兵勇挣俸饷,家眷亦有俸禄。战争打响后,女人洗衣做饭,充当前线将士的后勤保障。哈勒苏的夫人东海额莫,持家有方,致家风淳厚。她善待家里奴隶,奴隶长大成人便放出去“让其成为正身旗人”(正身旗人是后金及清代具有平民及以上资格的人。户籍独立,有当旗兵的义务及待遇)[1]79,不再背负奴隶卑贱的身份。而东海额莫自己,就是因努尔哈赤将其赏赐给哈勒苏,从而由部落长的奴隶变身为正身旗人,避免了给主人殉葬的噩运[1]142。不过,作为东海窝集部的女人,其去世前,嘱咐要将其埋在龙头山,可远望故乡。由此可见,口述人并不隐瞒萨布素将军祖母对被掳命运的不肯屈服。祖母性格坚强、隐忍以及对奴隶的极大宽容和对故乡无所顾忌的思念,都是《萨大人传》所反映出的满族家教尊重女祖先的注脚。

三、成丁仪式:满族尚武精神的“活化石”

(一)降生异象与渴望男丁

《萨大人传》中的寻根问祖,旨在将富察氏家族历史上诞生的英雄人物及其辉煌业绩,通过在子弟中间传颂,使后世子孙将英雄作为人生标杆,学习模仿进而成为国之栋梁,让子孙后代能够沿着前辈开辟的武将世家的道路,延续根脉。当然,传宗接代是家族精神传递的前提条件。在《萨大人传》中,口述传承人富育光对英雄降临人间的过程可谓极尽词汇铺排,细节一丝不苟。对天之骄子式英雄降生风俗的大肆渲染,是富育光所传承的富察氏家族史的一大特点。

贯穿于萨布素降生事件始终的,是瑷珲叙事中突显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是“英雄是人,而非是神”的历史情境中的一种以人为本观念。在从母系氏族社会传承下来的东海女真人英雄史诗中,对女真人降生风俗的描述,主要集中在萨满英雄降生之奇异这个主题上,以宣扬其代表着女真萨满天神的旨意。例如《乌布西奔妈妈》中的乌布西奔,是包裹在小金蛋中降生的;《恩切布库》中的恩切布库,则在山梨树上诞生。女英雄的生育奇观,都是女真萨满天神的安排,是前世天上萨满神转生为凡间英雄的一种方式。

萨布素降生在女真天马年,是武将世家富察氏家族的生命延续。在皇权至上的父权制体制下,对能够夺取世俗武功功名的男孩儿的渴望是热切的。英雄神秘降生,是满族史诗里惯于渲染的一件喜事,满族家族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祖先荣誉代有后人承继。

在满族先世女真人的生育故事中,经常以萨满神谕作为迎接生命到来的先兆。口述人富育光将此重任赋予宁古塔部落女穆昆达波尔辰妈妈,这位部落萨满预言富察氏家族即将降生一个男孩。为此,萨布素降生前,全家上下都为男丁的到来做了大量准备。一些生育礼俗,再现了那个时代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程度。

一是挂彩皮条小弓箭。二是祖父哈勒苏刻了一匹飞马。按女真习俗,天马年出生的孩子,须刻飞马放在产妇所在的厅堂,以赋予孩子天马精神,以期奔腾万里。三是住新房。“接生前需要敬神,诸事不能得罪神明,包括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及产妇屋里的摆设和用品,都不能悖逆天道。如果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得罪了奥都妈妈和乌莫锡妈妈,神就不愿意了,你的孩子便不能长寿。”[1]133四是用山里的白辛草、马兰草、雁来红、星星草等编织垫子,也称长寿袋。五是用百兽皮做“马那干”。所谓“马那干”,是用灰鼠、花鼠、松鼠等各种鼠皮制成,薄而柔软且吸水,适宜包裹婴儿的外衣或包袱皮。

富育光在极尽铺排了满族生育礼俗的诸多内容后,讲述了在女真天马年,也即明崇祯二年(1629)端午节后第三天清晨,当这种期待变成为现实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白鹭报喜。随之,三棵杨富察氏家大院儿上房,诞生了一个健康的婴儿。前来祝贺的戴珠瑚将军送来一张大弓和一匹宝马“喀拉莫林”。此举说明,萨布素降生时,其家族在宁古塔已声名显赫,可称尚武世家,也预示他日后必将成就大业。

富育光在重现满族先世女真人生育礼俗方面可谓详述备至。这不单纯反映出民族风俗世代相传以至流传至今,从而成为一种家族内部的传说,更反映出作为家族子弟书传承人的富育光,对富察氏家族严格遵循生育礼俗,期待子孙能够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一种典范式心态的着力呈现。

《萨大人传》着力描绘的是满族富察氏家族生命和精神的传承。从女真先世到康熙盛世,富察氏家族香火不断,荣誉也传承不断。从而也就可以理解这种隆重的迎接新生儿仪式,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口述中。孩子降生第九天,要行大礼祭祀,称为常祭祀。根据传统的萨满教习俗,家中生儿带血必有血灾,须行萨满祭祀破解祈福。富育光对萨满职责分工也有详细说明:大萨满职责以跳神为主,可使神灵附体祛除邪魔病患,故也称跳神萨满;二萨满也称家萨满,主要责任是负担全族祭祀,多由年长的族长担任。富察氏家族的家萨满是哈勒苏,他主祭的祭祀,先要杀三头鹿以谢祖先及众神灵,故称为神鹿祭,需连祭三天。过程中,将生产中染上血污的东西一并烧掉而不能乱扔,以防神灵怪罪。此外,还要给孩子洗神水澡。在净室中,敬祖先神灵,请女神、子孙神、智慧神降临并永住家中,以保护本族子孙并致兴旺发达。这一整套仪式后,迎接婴儿降生的过程才告完成。

由此可见,满族生育礼俗的隆重排场,既表现出武将世家对新生命的美好期盼,也凸显出满族萨满教祭礼在武将世家生育礼俗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二)童年训育与马上功夫

《萨大人传》大量铺排描写满族先世女真人的风俗,强调家族对男丁的渴望和重视,体现了受惠于八旗制度的武将世家的价值选择。生育男丁,并不能任其自由生长,要认真培育使其成为国家栋梁。口述人富育光不厌其烦地为家族子弟讲述萨布素的童年故事,旨在通过祖先萨布素的点滴事迹化育后辈以前人为榜样,规划人生,模塑人格。

满族是尚武民族,表现在养育婴儿方面,也以习武为要。一是捆手脚,为以后习练马上功夫做准备。对初生婴儿,捆其臂肘膝盖脚踝,使两条胳膊紧挨腿胯,大腿小腿两脚紧贴在一起,双腿双脚呈绷直状,这样以后走路就不会出现八字脚。二是“睡头”。婴儿要睡小米枕头,以使后脑平直不凸;睡成扁头,长大成人后才适于戴帽子——帽子贴伏于头上,利于马上生活。三是训练骑射。萨布素母亲舒穆禄夫人出身武将世家,精于骑射,武功超群。她能用皮子包好孩子放在小摇车里,将其背在身后骑马飞跑。从三岁到五岁,萨布素是在父母马背上生活的。武将世家的习武家教,使他很小就过了体魄关、弓马关,为日后征战沙场奠定了先决条件。

富育光颇为讲究还原人物自述,这是一种口述中套着口述的叙事方式。因此,其口述中经常会夹杂着萨布素对童年的回忆。这种口述方法可达到真实感人的效果,能起到很好的育人作用。萨布素对祖父辈格外尊重,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有三位。一是其母,善骑射、武功超群;二是其父,家教严格;三是祖父哈勒苏,是对孙辈寄予厚望的武将。哈勒苏认为虎崽生在虎窝里,马上民族必须从小就带虎劲儿。萨布素这个名字,原是其小时光脚跑时,祖父对他的叫唤:“萨布”是鞋,“素儿”是旋风,“萨布素儿”就是跑得快的意思。每一位长辈的训育对萨布素的成长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萨布素回忆童年时说,他对喜鹊吵人很烦,于是掏了喜鹊窝,由此受到父亲的鞭打。“童年时,我对鸟的爱,包括对任何生物及小动物的爱,皆是由于挨了阿玛的四鞭子。打那以后,知道了应怎样与这些鸟相处,做它们的好朋友。可以说,一生都难忘长辈们对我的谆谆教诲。”[1]172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他乖乖把小喜鹊放回窝里,并懂得了爱惜自然万物。萨布素所受家教之严,是其日后能够成长为忠君爱国、公而忘私、关心百姓疾苦的一代名将的重要条件。

萨布素身为武将世家子弟,在其成长为少年的十多年中,正是大清开国之时,父母当然希望孩子能够效命朝廷,光宗耀祖。祖父哈勒苏眼光独到,重金聘请明朝降将周子正入家中教习萨布素汉文。周子正原为明朝兵部右侍郎,是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谋士。拜师仪式上,萨布素先给孔子行三拜九叩大礼,再向周子正行三拜九叩大礼:“在满族家庭里,在宁古塔,我是第一个向至圣先师孔夫子磕头的人。”[1]226《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诵读,使其打下坚实的汉文底子;在周子正影响下,萨布素又熟读诸葛亮前后《出师表》、王勃《滕王阁序》、刘禹锡《陋室铭》、范仲淹《岳阳楼记》及程允升《幼学琼林》等。到了顺治元年(1644),清兵挥师入关,并实行“南进北抚”策略,对北方以宁古塔为基地,招安世居少数民族部落。满汉皆通、身怀武功的宁古塔少年萨布素迎来了大展身手的机遇。

(三)成丁仪式与国之栋梁

宁古塔是萨布素的故乡,此地堪称黑龙江锁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对清朝经略北方少数民族,稳定边疆大局举足轻重。虽然黑龙江流域一带已并入大清版图,但由于地域辽阔、山重水复,世居少数民族部落很多又居住分散,因此沙俄匪帮总是伺机进犯,并乘虚而入。而人口最多的北边呼尔哈部,也即索伦部,包括今达斡尔族、赫哲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少数民族,对清廷坚持不归附、不称臣、不纳税、不进贡,更是给了沙俄可乘之机,蚕食了许多清朝承继的、明朝曾经略过的北方大片国土。因此若想击退沙俄,必须先征服索伦各部落。索伦部,并非某一民族组成的氏族部落,特指生活在西起今石勒喀河一带,东至黑龙江北岸支流结雅河一带的人。索伦部中,达斡尔族势力最大、力量最强,也是《萨大人传》中着重记述的部族。在抵御沙俄侵略的过程中,有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都与达斡尔族有关,萨布素将军的一生也与这个英雄民族紧密相连。

萨布素从小便智慧超常、胆识过人,加之受到良好教育,使得他能够在这个战事频繁的时代脱颖而出。在萨布素入选八旗兵丁时,父亲虽哈纳请求宁古塔将军吴巴海,为他举办一次成丁仪式,以示成年的萨布素将接过武将世家报国使命的衣钵:“我家神龛上供奉着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两代先王所御赐的墨宝、诏书、黄马褂儿等数件珍宝,其中有大行皇帝、太宗皇太极御赐的玉匣儿,内装短剑一柄。先父哈勒苏公在世时讲过,等萨布素长大以后,要操办一次隆重的传宝礼仪,把这柄宝剑传给他。以敬皇恩,勉励后人,敬谨忠职,奋志韬进。当年太宗在赐先父宝剑时也曾叮嘱过,要早生孙儿,育成国家栋梁。今天萨布素已经成丁,而且在你们旗下做马甲。先父已逝,一直以来,我们把吴老将军视为叔父一样。所以,敬请老将军代向小儿萨布素转授先王的宝剑,让他终生永记不怠。”[1]364

口述人富育光通过讲述满族三大礼仪——成丁、结婚、“喜寿延年”来反映萨布素这次人生礼仪的隆重。萨布素身着“青绸缎的上边绣着各种花儿、内镶黄色银狐皮的百叶和袍儿,外罩蓝缎黄绦子花边儿的巴图鲁大褂儿,脚登鹿皮靰鞡脸儿”[1]365,加上其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可谓相貌堂堂,人人称羡。前来道贺的“男人们来了,用女真人的礼节,互相打千儿请安、碰肩,以抱腰礼祝贺;女人们来了,以抹鬓、蹲礼道喜”[1]365。古礼古俗的庄严郑重呈现,是口述人对满族先世女真人心存尊崇的追忆,流露的是满族人对本身作为一个为朝廷效力的尚武民族的自豪感。

成丁仪式上,这个尚武世家尽情地挥洒所拥有的丰厚家资,以展现皇上对其的恩典。家中大厅八仙桌上放着熟过的鹿皮,上绣盘凤一对,之上供奉着一个玉匣,里面是皇上赏赐的御宝;香案上燃起年期香,煮好的羊头等供品一应俱全。正厅贵宾席左席是吴巴海等将领,右席是萨布素父母以及各姓氏穆昆达。主持人宣布萨布素被录为马甲,递上玉盘,里面是甲服兵刃,并令其对皇上赐予的甲服兵刃叩头。之后授马甲胄一套、枪一杆、腰刀一把。而萨布素则举石钟以显示国家赋予重任,象征有力承担。

家族授剑典礼,也遵循富察氏家族的礼俗,打扫内室,参加者盥洗更衣,以示敬重,之后方请下皇上御赐宝剑。萨布素父母至神案前,对皇上所赐叩首,之后其父致辞曰:“为践行大行皇帝命奴才早生孙儿、为国家之玉柱的旨意,今犬子已列马甲。奴才先父早亡,先帝臣吴巴海巴图鲁视若吾叔,代大行皇帝将玉匣儿短剑赐交小儿萨布素。”吴巴海将军对神案磕三个响头后说:“奴才吴巴海,叩拜圣躬。臣想圣上啊,泣血感恩,泪若泉涌,永祝圣躬永寿祺昌。”[1]369之后将玉匣儿交给跪伏的萨布素,并令其三跪九叩。皇上御赐的宝物,每个部落的各个姓氏,都会放在神龛里供奉,并成为本氏族的希望与寄托。

此时,前线不断告急,沙俄匪帮连连犯边。朝廷委任声名显赫的老将沙尔虎达为宁古塔首位昂邦章京,享有与盛京将军一样的待遇。老将沙尔虎达的到来,改变了宁古塔驻防官员品级不高的状况,使宁古塔一跃而成为与沙俄对阵的战略要地。顺治十年(1653),宁古塔正式建立都统衙门,并任命沙尔虎达将军为都统。沙尔虎达整日操练兵马,制备武器。在与斯捷潘诺夫匪帮的战斗中,萨布素的军事才能凸显出来。他献计调三千兵马去松花江口,遂把流窜匪徒驱逐到呼玛尔河口,并形成包围之势。萨布素之后得到明安达礼的重用,派其歼灭流窜的俄匪,并捣毁其营地,斯捷潘诺夫的队伍不得已在呼玛尔河口以南修筑城堡,以备过冬。与沙俄匪帮相比,清军尽管人多势众,但武器落后,于是顺治皇帝敦请朝鲜国王派遣二百名鸟枪营兵士前来支援。他们从会宁出发,到达宁古塔与清军会师。之后,两军在松花江口成功阻击沙俄匪帮,斯捷潘诺夫当场毙命,沙俄侵略者大败。

《萨大人传》以一种慷慨悲歌的咏唱气势,讲述了萨布素波澜壮阔的戎马一生。对满族富察氏家族后裔来说,萨布素是家族的不朽英雄,每逢春秋两季,都由萨满主持“背灯祭”:在神案上多放一杯水、一双筷子,一尊木刻神偶——一匹黑马上骑一名武士。萨布素将军与众神同享祭礼,进入英雄祖先神祇行列。

通过口述人富育光对家族祖先事迹的传诵,传承了270多年的满族说部《萨大人传》,得以清晰完整地呈现出来。《萨大人传》将满族武将世家重根脉、重繁衍、重成丁等传统观念及相关礼俗,以家训的方式展示出来,反映出萨布素将军走上抗俄名将之路的必然性,凸显了民间口述资料能够对正史起到补充校正的“活化石”作用。

[1] 萨大人传[M]. 富育光,讲述;于敏,记录整理.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王 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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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4937(2017)05-0145-06

2017-05-20

黑龙江省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基地专项)“国家级非遗项目萨布素将军口述资源传承研究”(JD2015011)

郭淑梅(1958—),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所长,研究员,从事女性文学、少数民族文学与区域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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