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

过去每当提到抗战的历程，人们往往不假思索地说是八年，其实，这指的只是全面抗战时间，还有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7年七七事变的六年局部抗战没算进去。多年来，史学界一直泾渭分明地表述这两段抗战。在史学工作者眼中，抗战的历程就是十四年，可惜在大众的历史常识普及教育中却偏偏弱化了对六年局部抗战的宣传，以至于给许多人造成一种错觉，似乎中国抗日战争的时间就是八年。

看来，关键问题是要给大众强调一下在七七事变之前的六年到底发生了哪些抗战大事，以及强调这六年局部抗战历史的意义。

1931年至1937年局部抗战期间，中国抗日军队举行了几场大规模的对日作战，主要有：从1931年兴起的东北义勇军和后来抗日联军的抗战，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1933年的长城抗战、察哈尔抗战，1936年的绥远抗战。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与旋律，正是穿越這几场反侵略大战的硝烟应运而生的。在这艰难的六年抗战中，积贫积弱的中国独自扛起反法西斯侵略战争的大旗，进行了轰轰烈烈的一系列抗战，取得了震惊中外的战绩，彰显了中华民族威武不能屈的本色。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不愿做亡国奴的东北人民纷纷揭竿而起，组建义勇军、自卫军、救国军、大刀会、红枪会等民众武装，抵抗日寇的侵略，统称“东北抗日义勇军”。义勇军遍及东北全境154个县中的93个县，1932年夏发展到30余万人。在将近两年的抗战中，作战200次左右，攻克县城40余座，歼敌2.5万人。到1933年年底，在日军的疯狂“围剿”下，东北各路抗日义勇军基本解体。此后，主要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继续坚持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日军舰队司令盐泽幸一曾狂妄地叫嚣：日海军陆战队只需要4个小时就能全歼上海的中国军队。结果，在中国守军的顽强抗击下，日军三易主帅、多次增兵，兵力人数最高时达10万之众，另有军舰80艘、飞机300架和大量坦克、装甲车，但死伤逾万，也未能打败中国守军，最终只得悻悻撤军回国。

1933年1月至5月，为抗击日军进攻热河，中国军队在冷口、古北口、喜峰口和滦东等长城关口同日军激战，是为长城抗战。长城抗战是中国军队自九一八事变以来第一次主动反抗日军的行动，其中古北口长城大血战，是中国抗战史上最为悲壮的一页。参加古北口长城抗战的东北军、中央军以及东北义勇军，步步为营、节节抵抗、前赴后继，在古老的长城上构筑了九道防线，顽强阻击日军70多天，以牺牲176名黄埔生和1.5万人的代价，消灭7000多名日军。

1936年11月初，日本关东军参谋、驻嘉卜寺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指挥伪军1.7万余人，在关东军航空兵、炮兵各一部的支援下侵犯绥远。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奉命指挥第35军等部队3万余人迎敌，经多次战斗，一举摧毁关东军特务机关。中国守军赢得了百灵庙大捷。此战，歼灭和收编伪军万余人，毙日军顾问20余人，粉碎了日本关东军侵占绥远的图谋。

在长达六年的局部抗战期间，世界各主要大国，除了给中国部分道义声援外，对日本侵略中国东四省的行径采取了绥靖政策，甚至为虎作伥，坐视日本扩大对华侵略战争。中国抗战在没有国际援助的情况下苦撑危局，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这一时期，中国抗战与欧洲反法西斯战争相比，有许多不同凡响之处。

与1936年西班牙内战相比，中国的反法西斯战争令世界惊讶不已——西班牙内战是反法西斯战争，得到苏联、墨西哥以及来自世界各地“国际纵队”的支持，却以失败告终。而中国军民在这六年间，仍以血肉筑成的长城巍然屹立着。

1938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中国仍顽强抵抗着日寇；1939年3月，德国吞并捷克，中国仍顽强抵抗着日寇；1939年9月，德国侵占波兰，中国仍顽强抵抗着日寇；欧战爆发后，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等相继沦陷，中国仍在东方巍然屹立着。

局部抗战发生的重大战事，都同《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传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1931年10月，辽宁抚顺清原县成立抗日武装“血盟救国军”，并以《血盟救国军军歌》昭告国人：“起来，不愿当亡国奴的人们，用我们的血肉唤起全国民众；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奋起杀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起来！起来！起来！全国人民团结一致，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剧作家田汉、音乐家聂耳分别接触过一·二八抗战、长城抗战、东北抗日武装的将士，也目睹过抗日勇士冒着枪林弹雨的战斗场面。1933年冬，田汉完成了以古北口保卫战为背景的影片《凤凰涅槃》的故事梗概，并在吸收相关内容的基础上创作了《义勇军进行曲》歌词。1935年，聂耳将《义勇军进行曲》歌词谱曲，作为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歌。电影播放后，《义勇军进行曲》迅速传遍全国。

《义勇军进行曲》彰显了中国抗战的民族精神，这一战歌与中国抗战的事迹一起，飞越国界，传向世界，传递了中华民族面对强虏不屈不挠的最强音。1944年，美国好莱坞米高梅公司拍摄了一部反映中国抗日的故事片《龙种》，此片后来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提名、最佳摄影奖提名，著名影后凯瑟琳·赫本担任女主角。影片将《义勇军进行曲》作为插曲。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美国国务院批准将《义勇军进行曲》列入《盟军胜利凯旋之歌》特辑中。著名教育家、思想家陶行知先生当年从欧洲回国途经埃及时，在金字塔下就听到有开罗市民在唱这首歌。美国黑人歌王罗伯逊将这首中国抗战歌曲四处传唱，还在莫斯科纪念普希金诞辰150周年大会上用中文演唱，赢得满堂掌声。

中国反法西斯战争开始最早，这一观点已得到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认同。其实，二战刚结束，盟军《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就持有这一观点，认为“在一九三一年，他们发动了对中国的侵略战争，占领了满洲和热河。到一九三四年，他们已经开始侵入了华北，在华北驻兵……”《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意味着中国抗日战争其实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就开始了。

美国、韩国、意大利、日本等国一些学者也在使用“九一八是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的提法。如日本井上清等人在《太平洋战争史》一书中，对九一八战争称之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

美国著名的历史教师汉克·格林也认同这一观点。他在Youtube上开设了广受欢迎的“快速课程”，其中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是这样说的：“它可能从日本入侵中国东北开始”“或者从1937年日本入侵中国开始，一直打到1945年”“在中国战争异常惨烈，比如臭名昭著的南京大屠杀，屠杀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

今天，还原中国抗战时间的本来面目，可以让每一个中国人看到，当年中国抗战在付出巨大民族牺牲的同时，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的巨大贡献，仅仅从时间上就可见一斑：中国抗日战争的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在二战中，美国参战三年零九个月，苏联参战四年零两个月，英国参战六年。无疑，中国反法西斯战争的时间最长。研究和宣传十四年抗战史，发挥抗战史资政育人的功能，“让历史说话，用史实发言”，有必要从回归真实的历史时间开始。

（作者系军史专家、国防大学副教授，本文原载《成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