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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唯美主义文论来解读冯延巳词品与人品的二律背反

2017-02-25

关键词:思妇文论人品

瞿 慧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以唯美主义文论来解读冯延巳词品与人品的二律背反

瞿 慧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南唐词人冯延巳以词闻名文坛且“领袖于南唐”,其词造语清丽,词风唯美,情致缠绵,语言典雅,境界开阔,为后人所推崇。而结合冯延巳的为人和仕途,其人品为当时人所不耻并受到诟病和谩骂。在中国文学讲究“文如其人”这一传统背景下,他的人品问题却在历史中被淡化,而作品却流传千古,我们可以以西方唯美主义文论来解读这种艺术与道德,即词品与文品的二律背反问题。

冯延巳;词品;词境;人品;二律背反

人品与文品的问题是中国文论中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1]158重视文人内在精神气质对于作品风格面貌的影响。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提出“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触类以推,表里必符”,[1]243文章语言是同人的气质个性相符合的。中国以儒家学说为主流的传统文化是反对文心不一的作品的,如元好问就在《论诗三十首》中批评了潘岳文学作品的虚伪,“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1]449南唐词人冯延巳同样是人品颇多非议而作品唯美典雅,本文将以西方唯美主义视角来解读冯延巳词品与人品的分离。

一、冯延巳的人品

冯延巳,字正中,为南唐著名词人,几度出任宰相,几度被贬谪,仕途上起起伏伏也不影响他身居官要和统治者对他的信任。南唐开国时期便担任烈祖李昪的秘书郎,李昪让他同太子李璟交游,期间同太子关系密切,私交甚好,在943年李璟即位后平步青云,官拜翰林学士承旨,后又担任中书侍郎,到946年官居宰相职位。即便后来被贬,作李煜的太子少傅,培养了又一文学巨匠,不论是在文坛上还是在官场上冯延巳都是南唐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其人品问题可以归结为几点:首先,冯延巳作为一介文人却醉心于政治,无奈政治才能平庸。冯延巳好纸上谈兵,毫无政治谋略,据《南唐书》记载他批评李昪保境安民,与民休养的政策,只守田舍,不思进取,“安陆之役,丧兵数千,辍事咨嗟者旬日。词田舍翁,安能成天下事”?[2]5550不顾国情,急功近利,固执己见,怂恿统治者贸然出兵,对外扩张,在伐闽和伐楚的战争中消耗巨大,致使南唐外强中干,国力空虚,将在烈祖时期的休养生息政策所取得的成效付之一炬。其次,自私自利,结交党派,为个人利益损害国家利益。他鼓动统治者发动战争有他自己的个人打算,从太子府中的幕僚到太子即位而随之走到南唐政坛的前台,虽然受统治者宠信而身居高位,但感觉自己根基不足,从而结交党派如宋齐丘等人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更希望通过建功立业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中主李璟文学才能突出但为人优柔寡断缺少君王的雄才大略,但他同样希望开拓疆土,恢复祖业,而冯延巳正是利用他的这些虚荣心和弱点而促成了一场“国削民乏,渺然视太平之象,更若捕风系影”[3]100的战争。再者,《南唐书·冯延巳传》记载其人“谄媚险诈”。因与李璟关系密切而身居官要而为人所鄙夷,同时自诩才高,政治才能卓越,竟对李璟自荐“己之才略,经营天下有余”,[4]365因着君主信任而专断独行,排除异己,被当时人称为“五鬼”之首,致使国家内部混乱,外部忧患。最后,冯延巳也是个心胸狭隘,自负清高之人。他依附宋齐丘党派,因此而讥讽孙晟党派没有学问,据《钓矶立谈》记载孙晟当面数落冯延巳“君常轻我,我知之矣。文章不如君也,技艺不如君也,谈谐不如君也。然上置君于亲贤门下,期以道义相辅,不可以误国朝大计也”,“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媚险诈,累劫不及君”。[5]5012勾结朋党,排挤异党,抨击政敌,不是一个正直文人应该有的品质,在当时他同样被政敌弹劾,谄媚君上,取得高位,只是君王的声色犬马之友,不论是在对内治理还是对外战争上,贻误国政,致使国家局势日益动荡而最终无可挽回的衰落。

作为一个正统文人,不以天下之忧为己忧,而醉心于权力和政治,不能正确估计形势,为邀宠固位而谄媚君王肆意发动战争,置国家人民利益于不顾,这是不符合中国儒家正统思想的。同时勾结党羽,排除异己,祸乱朝政,也不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宰相该做的事,不为黎民百姓谋利却为自己一己私欲而为所欲为。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却无文人该有的风骨和气度,自恃才高,轻视讥讽他人,为权力不择手段,尽管其文学才华令人瞩目,但他对南唐政局的不良影响及自身自私自利的性格为人们所贬斥也是理所当然了。

二、冯延巳的词品

冯延巳为君王所器重,尽管他危害朝政为士人所不满,李璟仍然对他宠爱有加,单是因为他的谄媚功夫吗?当然不是,更为重要的是他的文学才华,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提到:“延巳为人专蔽固嫉,而其言忠爱缠绵,此其君所以深信不疑也。”[4]168中主李璟同样是个爱好文学之人,其词艺术水平同样高超,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有冯延巳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学知音当然为中主所怜惜。结合冯延巳的一百一十首词,我们可以将其词品和词境总结为以下几方面:第一,“深美闳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6]6冯延巳词的深美闳约不同于“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7]451的花间词的缛采轻艳,其词有着宫廷文人的高贵典雅同时又造语清丽,词风唯美。如我们所熟知的《谒金门》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8]137微风拂起,池中春水荡漾,在花香满溢的小路上,闲来无事逗逗水中的鸳鸯,随手摘下一枝红杏花蕊,用手轻轻揉捻着。独自倚靠着阑干,碧玉搔头斜坠在发髻之中。日日思君却不见归来,抬头听见喜鹊的叫声,不由使人心中欢喜。词境清新唯美,以细腻的笔触从思妇的视角写出了她的内心活动,思妇外在形态同景物融合为一,以春日美景来烘托心上人不在身边的少妇情愁,淡淡而绵长的哀愁中听见喜鹊的叫声也给思妇带来了希冀。整首词词语清新,词境唯美,同时将这种哀愁写得缠绵动人,冯词的“深美闳约”可见一斑。其次,“堂芜特大”。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芜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次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6]10冯词与花间词最大的不同在于冯词不像花间词以脂粉裙裾为描摹范围,其境界相比花间词有了极大的开阔,有开北宋一代风气,北宋晏殊、欧阳修等都受其影响,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如其《鹊踏枝》词:“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8]116在外游荡的人你去了哪里?已到暮春你却忘记归来。野草闲花布满了寒食路,你的车马又系在了谁家的树上?含泪倚楼不断自言自语,燕子回来时能相逢吗?浓浓纷乱的春愁如柳絮一样,梦里也不知去哪里寻他。游荡在外的丈夫久久不归,思妇既怨又恋,眼看春已暮,韶华易逝,愁苦情绪如柳絮纷飞而无处诉说,独自垂泪。由思妇缠绵悱恻的情感上升到人类普遍的悲愁情绪,给人以无限联想和对女主人公的同情和怜惜。王国维评“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为“诗人之优世也”。[6]15在晚唐政局动荡,国势日下的情形下,冯延巳作为朝中官要,对时事政局的忧愁是难免的,化而为词,如思妇一般哀愁苦闷而又无法排解。第三,浓厚的情感。冯词多伤春悲秋之作,写暮春景色的词尤其多,词中颇多“杨柳,落花,孤雁,夕阳,黄昏”等意象,“泪,愁,恨”等字眼也遍布词中,这与冯延巳本人浓郁的文人敏感气质分不开,“每至春来,惆怅还依旧”,也与特殊而复杂的时代背景和政治环境有关。词中多表达对暮春的感伤,写思妇的相思情愁,对韶华易逝,青春短暂的哀愁,这忧愁朦胧多义而又不可捉摸。如“别离多,欢会少”“年少,年少,行乐直须及早”“烦恼韶光能几许”“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等等词中都传达了这种普遍的生命短暂而愁苦却无处不在的忧患意识。

三、以唯美主义文论来解读冯延巳人品与文品的分离

冯延巳词作的艺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词风唯美而感伤,情调低沉而忧郁,写景精致,心理描写细腻,传达的感情忠厚缠绵。其词有专事美景的,有写思妇的爱恨情仇的,有写自我惆怅的,有写忧生忧世的,都有很高的造诣,所以清代陈廷焯称他为“五代之冠”。然而联系其人,我们知道冯延巳人品不好,政治低能,甚至说南唐的衰落他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是否应当将其作品和人品混为一谈呢?按照中国古代文论所讲的“文如其人”,作品必然是其人格和内心的反映,在西方布封也讲“风格即人”,作品风格是作者人格的直接反映。结合文学史我们可以发现,文品与人品是一种二律背反也即悖论,符合文如其人的作家为主流社会意识形态所推崇,不符合社会教化的文人的作品可能很难在文学史上正名。到了十九世纪中后期的西方唯美主义文论,就文学艺术与现实及道德的关系进行了讨论。

唯美主义的口号是“为艺术而艺术”。[9]326早在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就提出了“纯粹美”的概念,这种美具有非功利性和无目的性。唯美主义的代表戈蒂耶提出了“艺术至上”的思想,他明确提出“赋诗何为?旨在求美”,[9]329他认为艺术家除了美以外不应追求任何的现实功利。到了王尔德,更加宣称“艺术是纯粹的形式”,[9]334坚决捍卫艺术的独立性。以这种视角来评论冯延巳的词,他确实做到了艺术的无功利性,词风唯美,艺术水平高超,如他的《南乡子》词:“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8]144王国维评其开头写景句“能摄春草之魂也”,[6]13寓情于景,情景并美,下片梦与杨花迷离一片,魂梦悠悠,盼郎郎不至,将思妇愁怨写得哀婉动人,所以说冯词的艺术性是毋庸置疑的,在欣赏作品时我们可以先抛开其人品和背景来专注词的艺术之美。

再者,唯美主义反对将艺术与道德混为一谈。戈蒂耶声称艺术与道德无关,他反对以道德的标准来判断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认为文学具有超道德性,文学不应当承担任何的道德使命。他以莫里哀作品佐证了他认为文学史上伟大作家的作品往往是不道德的观点,他认为作者的道德修养同作品的道德倾向完全是两码事。王尔德也提出了“艺术即谎言”的观点,认为说谎才是艺术的真正目的。柏拉图因为诗人都是一些说谎者而将其逐出理想国,而王尔德正好相反,他认为虚构和想象是艺术创作的必要手段,说谎也是想象和创造的艺术。所以,作品中所呈现的意旨也许同作者内心想法相悖,正如戈蒂耶所说“如果一个人写了一本宣扬道德的书,便说他是一个有德行的人,这是荒谬的。同样,如果一个人描写了一顿盛宴便说他是酒鬼,讲述了一件荒唐的事便说他是一个浪荡子,这也是荒谬的”。[9]328由此观之,即便冯延巳心胸狭隘,由此否定他写自己胸襟广大为人正直的优秀作品也许有些主观;即便他是个祸国殃民的贪官,由此否定其写自己忧国忧民的优秀诗作也是有一定的认知局限。如冯延巳的《忆秦娥》词:“风淅淅,夜雨连云黑。滴滴,窗外芭蕉灯下客。除非魂梦到乡国,免被关山隔。亿亿,一句枕前争忘得。”[8]162词中满是故国之思,哀景写哀情,凄婉动人,若此时以冯延巳为官的自私贪婪及对国家的危害来否定他词中的情感真实性也是缺乏合理性的。

结语

冯延巳词品与人品的分离也是艺术与道德及现实关系的一种悖论的反映,过于强调作品的艺术性可能会导致极端的形式主义,过于强调艺术的道德性和现实性可能会损害艺术的独立性和自由性。艺术是否应该介入生活,承担起道德使命呢?历史自有其深刻的辩证法,我们在评论一种观点是否合理时应当以当时的时代背景和环境氛围作为立足点,而不能一概而论,走向片面化和极端主义。从世界文学理论的发展来看都是内容与形式,艺术与道德,复古与创新之间的反复激荡,在中国古代文论中非常讲究“文以载道”,注重文学的社会道德教化作用,要求文学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内容,当这样一种观点强调过多,必然导致文学作品文学性的丧失,成为“载道”的工具,也不利于文学的发展。这时必然有强调文学艺术性和文学抒写自身情感的理论出现,来矫枉偏颇。万物相生相克,此起彼伏,处于永恒的交流与碰撞之中,所以我们应当以一种客观而辩证的观点来对待文学性与道德性的关系。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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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杜文玉.南唐史略[M].陕西: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

[12]高峰.冯延巳的人品与词境[J].河南: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

Class No.:I207.23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Interpreting Separation of Feng Yansi’ Personality and his Articles From the Aspect of Aestheticism Theory

Qu Hui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China)

Feng Yansi was famous for the writing of Ci poetry . His works were appreciated because his language and style was beautiful and elegant .But his personality was insulted by people in that time, combined with Feng Yansi’ personality . Why does his personality were watered down in the history? We tried to interpret the separation between the art achievements someone has obtained and his morality probl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aestheticism theory.

FengYansi; nature of Ci poetry; realm of Ci poetry; personality; antinomy

瞿慧,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文艺学专业。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

1672-6758(2017)03-0120-4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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