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云

姐姐是“赢家”

我姐做了大半辈子的“人生赢家”，我则从小是公认的“输家”。

有我这种散漫成性、从小不上进的妹妹，对于小时候做学霸、长大了做精英、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要靠脑子的姐姐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我妈常说：“老大是榜样，老大优秀，老二会有样学样。”我姐便以改造我为己任：看到我抄作业、睡懒觉、打游戏，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心？”“没有。”我坏坏地笑，“我觉得这样挺好……”

姐不知道，一次，我拿精心创作的漫画给她看，她一把扔掉。我自讨没趣地缩回去发呆。我没哭，默默舔着伤口。

中考后，我进技校；重点中学的姐姐则跌入争分数、夺名次的滚滚红尘。我俩道不同不相为谋，疏离感就此越埋越深。

一天，姐姐在街上跟重点中学的朋友们在街上撞到百无聊赖的我。

某人问：“那不是你妹吗？她现在读高几啊？”姐姐走过来，用手指拍拍我的肩膀，撒谎说：“我妹读高一，成绩还不错。”

为姐姐的面子，我应付几句，落荒而逃。

每次有人跟我滔滔不绝地讲着姐姐的优秀时，我脑中总记得她对我仅有几次的温柔，哪怕是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

“赢家”有意思吗

考入北京的大学之后，姐姐跟家人打电话的时间都争分夺秒。

从听筒那边喧闹的声音，我能听出她在食堂吃饭。她只有在这种“边角料”的时间段对我关心几句。

我常想，每一朵鲜花都需要绿叶，每个优秀的美女都会有不上道的丑女陪衬着。所以，我努力想做一片“不算太差的绿叶”。即使是技校毕业，我没有像很多同学一样在小城里终年串门打麻将。我经常读书、努力学外语，还抽空写文章画漫画，给县里的报纸投稿……

30岁时，我在老公一家的支持下，开了一家汽配店。

作为县城里较早的一批汽配店，我掘到第一桶金，给爸妈买了一套房子。那时候，姐姐还在北京租房住。

我觉得姐姐那外企精英的生活，外表靓丽，其实真没啥好羡慕的。所以，当我结婚生子，姐姐依旧单身，甚至因为颈椎病发作而住院时，我真想问她：“你果真享受你的成功吗？”

我不敢问。因为姐姐永远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使得家人之间也无法敞开心扉。

姐姐在北京买房时，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她死活不要，大概是拉不下面子。最后，我只能以父母的名义把钱打给她。

谁都知道，大城市消费高，跟她的面子比起来，每个月少还点贷款，恐怕才是最实惠的事情。

为什么你总数落我

姐姐每次回老家，我都开车去接。

她还没有落座就数落我——一会儿说行程没有安排好，一会儿说该联系的人没找到，一会儿说饭菜不合胃口。

我依旧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倒是父母憋不住了：“你常年不在我们身边，很多担子都是你妹妹替你挑了。你就不能存点感恩的心，说话态度好一点？”

姐姐大概早已忘记怎么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我的车不比她的差、房子不比她的小，她仍旧看我是那么居高临下。

直到2010年，女儿悦悦的出生，让我们姐妹多了一些话题。

或许是每个女性的本能吧，姐姐不停地给悦悦买衣服、买奶粉，还在微信朋友圈里晒悦悦的照片。姐姐待她如同亲生女儿，出国旅游都带着悦悦，花钱眉头都不皱。

我觉得姐姐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侄女，甚至连她相亲时，都要问悦悦喜不喜欢这个“叔叔”。

姐姐的婚事，成为全家人的烦恼。她再大的成就，也无法让父母对她的一直单身释然。

姐姐偶尔跟我抱怨，说相亲市场上的男人多么不靠谱。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她就再不跟我讲她的软弱。

人变得成熟以后，我们都逐渐意识到姐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是唯一可以暴露伤口而不怕羞耻的人。

姐姐大概也有同感。母亲患了心脏病，父亲又查出有糖尿病后，姐姐开始报喜不报忧，不敢让他们受一点刺激。

患难中的手足温情

2016年夏季，母亲要去北京做心脏搭桥的手术。姐姐为母亲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我随着母亲住进北京协和医院。病友们都羡慕地对母亲说：“你有两个女儿好福气啊！一个送饭，一个陪床……”

我不知道姐姐厨艺为何突飞猛进。过去连面条都不会煮的她，现在每天换着花样煲汤送过来。

为了安慰母亲，她经常带一个“男闺蜜”同来。母亲看得眉开眼笑，仿佛出了院就要参加婚礼一般。

那段时间，我又一次感觉到姐姐的温柔。当我在陌生的城市、偌大的病房、空落落的走廊、繁琐的住院手续和各项检查中奔波时，一看到姐姐的身影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们聊的话题除了围绕母亲的病，还有，就是我们小时候的偶像——《还珠格格》里的林心如大婚的事情。

姐姐跟我说：“结婚没什么了不起，有能力选择才是本事。看看人家的大婚，真是没白耽误那么多年。”

我说了几句她“男闺蜜”的好话，然后推心置腹地说：“当初我结婚时要啥没啥，但这些年走下来，我真很幸福。你看，我老公一边照顾女儿，一边伺候咱爸，还要看店赚钱，忙成这样，还不忘打电话给我嘘寒问暖……每次听他说‘老婆，你好吗的时候，我都觉得特满足。”姐姐笑笑没说话。

我趁热打铁：“其实结婚很简单哦！眼一闭，灯一拉，心一死，哦耶，成了！”

为你默默鼓掌

母亲的手术很顺利。进口的心脏支架是姐姐全额付的款。那段时间，汽配店一直亏钱，姐姐默默的体恤与支援让我很暖心。

母亲出院之后，姐姐跟这位各方面都不算出色的“男闺蜜”从“挚友变伴侣”，准备订婚了。

因为亲朋好友都说姐姐是成功女性，母亲让姐姐回小城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礼，但是我认为真正的成功，不是和谁领个证、生个娃，而是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有能力去抹平代沟、好好跟亲人们说话。

姐姐做到了这一点。在我为她张罗婚礼的千头万绪中，她没有挑错，没有苛责，偶尔还温柔地对我说一句：“辛苦了！”

经过这么多年，我们姐妹终于学会去了尊重对方的幸福。她不再怜悯我是碌碌无为之辈，我也不总记挂她高处不胜寒，晚年会孤老。

当姐姐踏上红地毯，走过我身边时，我觉得她还是当年的“校花”，惊艳得可以让男人们魂飞魄散。我呢，就像那个默默无闻、坐在路边努力鼓掌的小女孩，由衷地希望姐姐拥有幸福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