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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死了

2016-12-23江思恩

散文百家·下旬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乡人水葫芦城里人

江思恩

(一)

有条小河从村子的北边来,缠绕着迤逦西去。河面不宽四季常流,河水不深清澈见底。阳光下,小河就像一袭碧绿的丝带,柔柔地披在村子的外衣上,载着村庄的历史悠悠流去。小河又似一把锋利的小刀,把村里的水田不规则的切成河东和河西。河上有座四孔石桥,据说建于明朝,桥面仅能容得一辆板车通过。春天时节,乡人扛着铁犁、铁钯,挑着秧苗,吆喝着水牛,从桥上过到河西去犁田、插秧;夏天或秋天里,拉着板车,驮着成捆的水稻,走过石桥回到河东。

儿时的记忆里,这条小河真美、真静、真迷人。它与南方随处可见的小河小溪并无异处,蜿蜒曲折的河畔长满了青草、灌木和大树,河水清亮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飞鸟,以及两岸大树、草丛的影子,给村子增添了几分妩媚。

我刚开始记事的时候,河水很浅,稍稍没过脚踝,卷起两片裤腿,就能趟到河对面去。读小学的时候,地方政府兴修水利,在河的下游筑起了一道山梁般的堤坝,让更多的水驻足,一下子水位就抬高了,最浅的地方也齐腰深了。

河水上涨不久,乡人在石桥上游不远处靠村子的河边,铺就了五级水泥台阶,每级台阶七八米长、一米见宽,这便是每天清晨村里妇人浣洗的地方。她们或蹲或跪,或弯着腰,时而用棒槌高高举起敲打着被褥,时而涂抹肥皂揉搓着衣物,时而将衣物抛向水里涮洗,敲打声、揉搓声、欢笑声、水溅声……给这条小河平添了许多热闹,更增了些许的温馨。

(二)

小河伴随过我的幼年、少年,直到后来我读大学,远离山村到他乡工作。

夏天时节,无论是炙烤的中午上学路上,还是闷热的傍晚归家途中,我们都会不顾老师的提醒、父母的训斥,跑到河里去洗澡或游泳。

到河里,玩得最多的是游泳比赛,大家站在河中央稍浅的地方,一字排开,像一支支上弦的箭。当听到有人喊出“三”时,一排人瞬时向前倾倒,用脚使劲一蹬,猛地扎进水里,朝着不远处的桥墩游去,那也是比赛终点。泳姿嘛,可谓各式各样,有狗刨,有潜水,有自由泳,有仰泳,不管用什么方式,只比速度,谁先摸到桥墩,谁就是赢家。除了游泳比赛,还是潜水比赛。一声令下,大家都向水里蹲下去,闭紧口和鼻子,把自己埋入水中,谁最迟把头伸出水面,谁就赢。游泳和潜水玩腻了,就玩骑马打水仗,抑或玩滑泥,玩跳水比赛,诸如此类,哪样玩得开心就玩哪样。直到夕阳西下,村里炊烟袅袅,各自的父母在村子里大声喊叫,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河,一路狂奔而回。

月亮爬上树梢,虫鸣蛙叫之时,村里雇的放牛人会拿出二胡,乡人们聚在废旧小学里,《春江花月夜》、《天仙配》……一曲曲悠扬之音,飘荡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年代里,让乡人带着生活的美好懂憬,安然睡去。月亮静静地躺在河里,夜色中只有大自然的声音,小山村又归于平静了。

那时候,经常能见到城里人,或骑着摩托车,或蹬着自行车,头戴草帽,在河边精心挑选一块树荫遮蔽处,向河中洒几把酒水泡过的大米,再一甩手,把鱼线抛到水里。不一会儿功夫,一抖手中的鱼竿,把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或是鲤鱼、鲶鱼……,从水里甩到岸上来。

我们站在城里人身边,好奇地看着他的钓鱼装备。他不让我们说话,怕把鱼吓跑了,眼睛一忽儿抬头看着鱼漂,一忽儿又注目着我们,还不住地小声询问我们,诸如哪块水深、有没有蚯蚓、几岁了之类的。每次,他们脸上都会挂着微笑离去,看来,河里的鱼儿,就像村里人那般单纯,很容易受到诱惑。

后来,我们用削去枝叶的毛竹当渔竿,以蚯蚓作饵,学着城里人钓鱼。桥上两排,河畔三五成群的小渔翁,河边浣衣的妇人,牵牛走过小桥的乡人……如此这般的自然、祥和。直至今日,这幅别样的山水画卷,仍深深地根植在我的心底。

(三)

水稻成熟的季节,我又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天阴沉沉的,空气中透着渗骨的凉意。我站在桥上,抬眼望去,一会望向上游,一会望向下游,不禁吃了一惊。小河两畔没了老树的踪影,河面上布满了水葫芦,绿绿的颜色,在两岸微微发黄的草丛中间显得十分刺目。一下子,难以分辨哪处是岸,哪处是河。河水被挤成一条泛不起浪花的小溪,没有一点生机的流淌着。一阵微风吹来,裹挟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小河原来的容颜哪里去了?

我跑到河边仔细一看,原来不知道从哪儿流来一股黑色污水。顺着污水望去,那边有一排排低矮的瓦房,灰色的水泥围墙。哦,那是乡人建起的一座座养猪场。近些年,猪肉价格疯涨,乡人经不住富贵的诱惑,纷纷盖起了猪圈,残酷地砍倒了山林,把村庄毁得衣不蔽体。自此之后,黑色的污水日日夜夜涌进小河,小河的容颜发生了巨大变化。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它总是一幅冷酷、残缺的面孔。小河渐渐成了浑浊的储存,像一股流动的、无形的恶魔,使大树、水草萎缩、枯死,只留下了臭名昭著的水葫芦。

再没人到河里洗澡或浣衣了,乡人也不再爱惜它了,常常有人把垃圾倒入河中,把死猪、死鸡抛进河里……

这时,小河依然是蜿蜒而去,可已看不清它原来的模样了。我忽然想到二十年前来这儿钓鱼的城里人,如果当时小河是这副模样,他们肯定不会来了。

(四)

为了小河,村里人在猪圈旁边挖了一个个很大的粪池,流到河里的污水慢慢少了。可是没过许久,粪池满了,污水又开始涌向了小河。水位越来越浅,河道也越来越窄,有些地方,纵身一跃,就能跳到河对岸了。

乡人是朴素的,怀旧的,时常惦记着再到河里浣衣。于是,请来了挖掘机。先在洗衣河段的上下游分别筑起一道堤坝,再将截断的河水抽干,让挖掘机下到河床,把淤泥、水葫芦、岁月的沉积挖走……随后,推倒堤坝,河面渐宽了。清晨妇人浣衣的画面,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水葫芦又攻占了整个河面,小河又只剩下一道狭长逼仄的水面。

村里人都在忙着奔自己的日月,他们很少有功夫去顾及这条小河了,慢慢地辜负了这位默默陪伴的亲人。我神情恍惚地在河边徘徊,突然生出无限的失落和悲凉。人是物非,水面再没有鱼儿游动的水纹,钓鱼的城里人也消失了。再想找到小河昔日的神态,看来只能在记忆的深处去挖掘了。我想快快地逃离这个地方,却又迈不开腿。

“小河真的死了吗?”心灵的深处突然蹦出一个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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