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佳文

印度工业巨擘塔塔集团内部正在上演一出夺权大戏。10月24日，塔塔集团突然宣布撤销任职四年的赛勒斯·密斯特里董事长一职，由78岁的塔塔家族成员、前任董事长拉坦·塔塔任临时董事长。

曾经以企业治理模式为豪的塔塔集团之前很少有管理层不合的传闻，此次赛勒斯戏剧性的被解雇震撼了全世界。一位股东描述道，整个过程就像赛勒斯被突然推上了“断头台”。

不过，这次变故并非无迹可寻。赛勒斯接掌的塔塔集团架构庞大复杂、债务负担沉重、公司管理缺乏透明度，这要求他带领集团从全球扩张向谨慎经营转型，但这一举动触动了集团真正控制者的逆鳞。而赛勒斯也没有束手就擒。数周内，这个低调、温和的印度人变成了公司“叛徒”。

外姓董事长

说塔塔是印度的骄傲毫不为过。塔塔集团创建于1868年，以进出口贸易发家，后一路进军纺织实业、钢铁冶金业以及汽车制造业务。进入21世纪后，经过一系列兼并重组，塔塔成长为印度最大的企业集团，旗下拥有超过100家企业，横跨化肥、豪华酒店、汽车和发电等行业，总资产超过1000亿美元。

最令塔塔自豪的，莫过于它的现代企业治理体系。塔塔家族只直接持有塔塔集团约0.83%的股份，但通过设立各种仁爱信托基金并投资塔塔集团的方式控制集团66%的投票权。在塔塔信托的主导下，塔塔集团拥有390万股东，各个子公司设立各自的股东大会和董事会，独立经营。百年来集团未出现重大变故，企业规模越做越大。

2011年，塔塔站上了巅峰。它并购了英国康力斯钢铁集团，并从福特集团收购了路虎和捷豹品牌，一举跃身为世界性的跨国企业集团，并超越英国航天航空公司成为英国最大的雇主。这让时任董事长的拉坦·塔塔声望如日中天，在印度被誉为“原殖民地国家收购宗主国家顶级资产的民族英雄”。

在这个时候，拉坦决定急流勇退。2011年11月，塔塔集团董事会将印度亿万富翁帕隆吉·密斯特里最小的儿子赛勒斯·密斯特里定为拉坦的接班人，任期从2012年12月开始。在这次接班人争夺战中，赛勒斯依靠年龄、家族控股背景、运营经验、兼具印度与国际视野等优势，击败了拉坦的兄弟等强势竞争者，成为塔塔史上的第二位外姓董事长。

支持者认为，赛勒斯将为背负沉重债务压力的塔塔带来更多活力;而批评者认为，没有人有能力解决这家航空母舰集团潜在的问题。现在看来，后者似乎更接近现实。在近4年的蜜月期过后，今年10月24号，赛勒斯被免去塔塔有限公司董事长一职。

意图夺权？

11月10日，塔塔有限公司终于在一份长达148页的PDF文件中公布将赛勒斯解聘的理由。一个原因是赛勒斯“缺乏绩效”，尽管捷豹汽车和塔塔咨询服务公司两家子公司的利润和股息足以盘活塔塔的资金，但包括塔塔汽车、塔塔电力、银都酒店和塔塔移动等在内的五大业务都深陷亏损的泥潭。另一个原因是，他意图“狡猾”地从集团手中夺得塔塔公司的控制权。

需要指出的是，在赛勒斯接手时，塔塔集团早已债务累累。尽管拉坦·塔塔在任职期间将集团年营收从1991年的150亿美元大幅增加到了现在的1000亿美元，但与此同时，塔塔集团大举收购海外公司的做法也使其负债增长了11倍。到2016年3月底，塔塔的债务规模已增长到2450亿美元。为了减少债务，赛勒斯从履职之日开始就致力于砍掉非盈利业务（包括与新航合资的AirAsia航空业务、与日本DoCoMo合资的电信业务以及康力斯钢铁集团业务），带领塔塔集团从全球扩张向谨慎经营转型。

赛勒斯私自出售公司资产的行为触怒了拉坦，但真正挑战后者底线的是前者出售了康力斯钢铁集团业务。无法容忍代表自己最辉煌成就的资产惨遭甩卖，拉坦以拯救塔塔的全球声誉为名，走到台前驱逐赛勒斯。“董事会已经对赛勒斯失去信心，他的领导风格和战略决策并没有得到董事会其他成员的支持。集团董事会必须坚持塔塔五代人传承下来的独特企业文化和价值理念。”印度商学院研究员卡菲尔· 拉玛钱德朗说。

更高层面的原因可能来自于印度当局。塔塔有限公司最近陷入了与其合作方日本电报电话公司的诉讼中。双方曾合资设立了一家印度电信公司。之后因营收不佳，日本电报电话公司于前年宣布撤资，双方在塔塔应以什么价格回购股份的问题上僵持不下。日本电报电话公司将塔塔告上伦敦国际仲裁庭，要求塔塔有限公司向其支付总额达11.7亿美元的违约金。印度政府一直希望能吸引外国投资，塔塔子公司与外国企业之间的诉讼纷争或影响外商进驻。分析人士普遍认为，赛勒斯突然被解职，可能表明了印度政府不乐意看到其与外国企业持续纷争的意向。

赛勒斯·密斯特里（左）和拉坦·塔塔

“垂帘听政”

不管赛勒斯被解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已经成功地愚弄了他的对手。拉坦本以为他会以“塔塔的方式”安静地离开，但就在事发两天后，赛勒斯此前写给董事会的长邮件就被泄露给媒体。在邮件中，赛勒斯声称集团没有给他任何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极不公平地让他为前任董事长所留下的五大亏损业务负责”。

赛勒斯一直不满拉坦的干预。他表示，自执掌塔塔有限公司以来，董事会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拉坦一直“垂帘听政”、干预他的管理，以至于他带领集团从全球扩张向谨慎经营的转型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赛勒斯还曝光塔塔有限公司决策失误、减记资产等诸多问题，前者造成近180亿美元的资产减值，后者引起了印度两家最大的证券交易所的关注，已要求塔塔旗下27家上市公司作出相关信息披露。塔塔钢铁公司明确回复称不存在资产减记问题，但印度塔塔有限公司尚未就这封邮件作出回应。即使最终调查结果未公布，这对塔塔集团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这种情况是史无前例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何未达成协议。他们应该内部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将它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毕竟赛勒斯手上握有大量内部信息。”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教授卡尔万特·辛格告诉英国广播电视台，“这是非‘塔塔式的。”

面对出其不意的反击，拉坦显然不满足于仅罢免赛勒斯在塔塔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职务，他的目标是将后者彻底踢出集团董事会，但这绝非易事。除了塔塔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职务，赛勒斯还是集团旗下子公司——塔塔钢铁、塔塔汽车、塔塔咨询服务公司、塔塔电力、印度酒店、塔塔全球饮料有限公司、塔塔化学制品、塔塔工业和塔塔电信等多家公司的董事长。这些子公司不一定会顺从拉坦的意愿，原因在于赛勒斯背后的密斯特里家族自1930年开始就是塔塔集团的主要股东，至今仍拥有集团18%的股权。

目前，印度酒店和塔塔汽车都公开支持赛勒斯继续担任公司董事长。“董事会内部似乎出现了意见分歧。”辛格说，“至少有些成员似乎并不愿意顺应拉坦罢免密斯特里的企图。”有些人欢迎赛勒斯继续“搅局”。“集团需要像赛勒斯这样激进的股东。”孟买一个高级银行家说。

新主席或为“局内人”

不过，尽管有一些子公司的支持，赛勒斯在塔塔集团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拉坦可以利用其在公司的股份和盟友的帮助逼他退出董事会，其中一种方式就是通过剥夺子公司的冠名权来迫使其放弃对赛勒斯的支持，之前就有一个类似的案例。虽然塔塔集团不承认以非直接的方式为旗下经营实体的债务做担保，但对子公司来说，在争取客户和融资时，塔塔的品牌效应至关重要。“一旦失去了塔塔的支持，印度酒店在贷款方面将面临更多困难。”辛格说，“对于子公司而言，向赛勒斯表达忠诚是一场危险的游戏。”

不过，踢出子公司也会削弱塔塔的实力，这倒是竞争对手喜闻乐见的。孟买的一些商人说，政府不会袖手旁观太久，或插手敦促双方停战。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认为，双方可能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赛勒斯不会恢复原职，而拉坦不仅不会留任塔塔有限公司董事长，而且无法继续通过信托基金间接控制整个集团。

塔塔有限公司在声明中称，由拉坦·塔塔等5个人组成的公司临时委员会将在未来4个月内选任新的董事长。孟买很少有人认为拉坦·塔塔会雇用一个“局外人”来解决问题，塔塔咨询董事长纳塔拉詹·钱德拉塞卡兰被视为有力的竞争者。和赛勒斯一样，纳塔拉詹被视为“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完美结合。“局外人”是指他并非塔塔家族成员，“局内人”是指他自2009年就开始为塔塔咨询工作，能够理解塔塔的文化。但从赛勒斯的前车之鉴看，这无法确保他不会与拉坦产生裂痕。

塔塔集团一位董事曾用一个词定义塔塔的公司哲学：体面。不过，塔塔持续数周的领导权争夺战完全与“体面”背道而驰。在数周内，赛勒斯从一个温和的印度人变为一个美式的公司“叛徒”，这段经历可能说服拉坦改变对待继任者的态度，比如说，让新任董事长领导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