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舜禹

【摘要】《美狄亚》是古希腊著名戏剧家欧里庇得斯创作的著名悲剧，其中主人公美狄亚的人物形象塑造因其所特有的矛盾而形成了巨大的艺术张力，具有丰富的审美价值与社会内涵，本文将从文本入手，解读美狄亚身上所存在的矛盾，并且分析不同矛盾的成因以及矛盾背后潜藏的意义。

【关键词】矛盾;女性意识;人性;欲望

从文本来看，美狄亚身上的矛盾可以概括为认知中存在的矛盾，思想，情感与行为之间的矛盾以及人性中的矛盾。这三点并非相互割裂，而是内在统一。对于事物认知会影响思想与情感的生成，情感的变化同样也会导致行为的差异。然而最终认知，情感，行为，却又都可以在作为本原而存在的人性中找到归宿与得以解释。

首先，是认知的矛盾。在文本中，美狄亚认知方面的矛盾主要表现在她的爱情观与婚姻观的内部割裂上。例如第一场美狄亚的独白中提到“首先，我们得用重金争购一个丈夫。”以及她和克瑞翁的对话中“唉，爱情真是人间莫大的祸害。”相信当美狄亚为了伊阿宋“刺死了那一圈圈盘绕着的、昼夜不睡的看守金羊毛的蟒蛇”，“害了伯利阿斯，叫他悲惨的死在自己女儿手里”的时候，她一定不会觉得爱情是“世间最大的祸害”。反而，那时拥有爱情的她可能会觉得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之物。然而，在爱情失去的时候，她的认知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把原本美好的爱情斥为“人世间最大的祸害”。其实，爱情本身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只不过甜美的酒有时也会变成最苦的毒药，美狄亚对于爱情认知的矛盾是因为拥有爱情与否。此外，美狄亚深爱着伊阿宋，并且把伊阿宋当作自己唯一的丈夫，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购”这个词告诉读者，在美狄亚认知中的伊阿宋并不是一个作为独立个体的人而存在，而是作为一种可以被占有的商品而存在的。美狄亚为了伊阿宋做出的巨大牺牲，就好似“购”这个行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样巨大的代价所换来的是对于伊阿宋的完全占有权。这样的认知模式体现了美狄亚某种原始的女性意识以及畸形的占有欲。

其次，是思想，情感与行为之间的矛盾。美狄亚复仇最本质的原因是想捍卫原本属于自己的爱情，而隐藏在这最本质原因背后的深层因素是因为她深爱伊阿宋。刚刚已经提到了，美狄亚的认知中存在着一种畸形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使得美狄亚对于伊阿宋的爱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美狄亚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去爱伊阿宋，另一方面，这样的爱是以占有为绝对前提的，对于伊阿宋的完全占有，实际上也是美狄亚得到心理上的满足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重要途径。当这个前提不存在的时候，那么这样的爱也就无所附丽，之前对于爱的付出筑成的高塔轰然倒塌。于是，由于这种矛盾的爱，美狄亚采取了极端的行为，“最好还是使用我最熟悉的简洁的办法，用毒药害死他们”，这种行为的初衷是为了捍卫爱情，结果却与初衷背道而驰。从超越个体生命体验的角度来看，美狄亚向伊阿宋和克瑞翁复仇的行为，实际上还体现着女性主义向夫权与父权提出的尖锐挑战。美狄亚生活在黑海东岸的科尔喀斯，在那里，母权主义还没有完全消失，美狄亚思想中也带有母权主义明显的烙印与由此催生的女性意识。正如第一场和第三场所展示的那样：“不要有人认为我软弱无能，温良恭顺;我恰好是另外一种女人：我对仇人很强暴，对朋友却很温和，要像我这样的为人才算光荣。”这段话栩栩如生地展示了一个骄傲，自尊，刚健，并且颠覆了传统的女性形象。可以看出美狄亚跳出了传统的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评判标准，形成了自我的，女性式的价值系统，并且引以为傲，这不得不说是对父权与夫权的一种有力反抗。但是，美狄亚的这种女性意识，其中也包含着巨大的矛盾，一方面其中有对男权主义的反抗与抗争，可另一方面，其中也包含着对于男性的屈服与妥协。例如，如果说美狄亚为了伊阿宋盗取金羊毛以及背叛自己的父亲，可以算是一种女性自身相对于男性的一种抗争，但是这种抗争的目的却是为了和伊阿宋私奔，其最终目的还是将自己的生活与命运交予另一名男性。美狄亚在考虑退路时与埃勾斯的对话，也同样的折射出美狄亚对于男权的低头与妥协，如第三场中的“我作为一个乞援人……恳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不幸的人”，“凭我所精通的法术，使你生个儿子”。美狄亚通过乞求，恳求的方式使得埃勾斯同意接纳她，似乎也隐隐暗示着女性只有通过像男性妥协才能求得生存。此外，更为重要的是，美狄亚以让埃勾斯得到一个儿子作为求的栖身之所的条件，这也是有深刻意味的。男性后代是父权社会中拥有重要伦理意义的文化符号，一定程度上是和女权主义不相容的，而美狄亚却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也可以看出其思想在生存面前对于男权主义的默认，妥协。最后，就连美狄亚最为直接和激烈的对于伊阿宋和克瑞翁的复仇行为，也必须以假意顺从和屈服的方式，如，“请你原谅，我承认我从前很糊涂”来获得复仇的机会。正是因为存在于既有认知模式中的某些因素造就了美狄亚思想，情感方面的矛盾，所以才导致其在行为上存在着巨大的矛盾性与戏剧性。美狄亚身上这样的矛盾，有个人的因素，但同时也反映了母系文明逐渐退去与父系文明逐渐成形期间的矛盾。将这样宏大的主体投之于一个女性身上，不得不说是融入了欧里庇得斯对于雅典民主政治衰落时期个人爱情观与群体价值观的思考，女性主义与男权主义辩证关系的思考，以及隐藏在背后更深层次对于女性个体的关怀的。

最后，是人性中的矛盾。人性中最本原的两个要素是善和恶，但是其中的善与恶在某种程度上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并且两者常常互化。而由人性作为隐含内核的认知，情感，思想，行为等人类的活动，由于其包含着这种对立统一体，所以常常显得相当复杂。比如，上文所提到的，美狄亚背叛自己的父亲与国家是恶，爱伊阿宋是善，但爱伊阿宋转变为畸形的占有又成为了恶。想要守卫美好爱情的动机是善，采取极端的复仇方式是恶。而最能体现美狄亚人性中善恶矛盾的莫过于她在杀死自己两个儿子前的心理活动。例如第五场写到的“我如今看到他们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难道我想饶了我的仇人，反遭受他们的嘲笑吗？”，“无论如何，他们非死不可！既然要死，我生了他们，就可以把他们杀死。”此时的美狄亚心中是极为挣扎的，她人性中的善与恶的矛盾冲突不断被激化，母性的善与复仇的恶在她的心中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当人性中善的一面逐渐大于恶的一面时，自我的一级会进行调节，反之，当人性中恶的一面逐渐膨胀时，超我的一级会通过终止惟乐主义和惟实主义的方式使人获得更高的精神境界。然而，因为善恶转化的偶发性与脆弱性，命运，宿命等不可抗的外部因素往往会使得超我调节的失效，导致恶的一面无限扩大。黑格尔认为，悲剧所表现的是两种对立的理想或“普遍力量”的冲突和调节。而此时的美狄亚，复仇的欲火压过了她的母性，最终导致其万般不愿意却又不可避免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这种对于美狄亚人性中善恶矛盾挣扎的刻画与揭露，实际上揭示出在特定历史环境下人性被异化的悲剧，并且融入了对命运偶然性与必然性，以及人性的矛盾在命运面前失衡，扩张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1：466.

[2] 黑格尔， 著. 朱光潜， 译. 美学[M]. 上海： 商务印书馆， 2009.

[3] 朱  雯. 外国文学精讲[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7.

[4] 宗白华. 美学散步[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