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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舅舅

2016-12-01李曙光

满族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干校邮差省城

李曙光

记忆中,打小镇上有邮局起,舅舅就当邮差,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天天翻山越岭送信,据说从没给人耽误过,也没投错过。至于路途遇到的惊险,大多成了我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比如,和狼对峙。比如,掉进湍急的河里,最后死死抓住一根救命的小树。另外,留下最深刻的还有两点,一是一辈子独来独往终身未娶,二是生活节俭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故得响当当的绰号——“抠门子”。

这就是记忆中的舅舅。2008年之前的舅舅。

2008年,不知是什么风,把他吹到了省城。

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虽然多年未见,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六十多岁的他,身板依然硬朗,脸膛还是那么粗糙、黝黑。妈妈说过,这是他常年翻山越岭打的底儿。这一次,他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绿色邮差上衣,手拎着一个早已过时、浅黄色的帆布提包,上面还隐隐约约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显得很“另类”。

我从他手里接过“老古董”,禁不住想笑。心想,舅舅大老远来看我,“老古董”里一定装着老家的特产。没用编织袋装,就已经够时尚了。

进家门,舅舅没有打开大提包。吃过饭,舅舅还没有打开的意思。我甚至想,里面若装着家乡特产,捂霉了咋办?

也许舅舅见我四岁的小女儿,蹦蹦跳跳始终好奇地围着那个提包盯着看,就像一只小蜜蜂围着一朵花蕾转来转去,他这才笑吟吟地伸手小心翼翼打开那个帆布提包。

那一刻,我完全愕然了。好家伙,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旧邮票。

舅舅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文革”期间,锦山镇有个“五七干校”,建在铁矿旁。都是从上海、北京、省城几个大城市来这“劳动改造”的干部和有学问的人,有上百号人。那时,小镇邮电所只有三个人,舅舅,叫大疤脸的头儿,和另一个女报务员。大疤脸的头儿,脸上有一个大伤疤,说是旧社会给地主砍柴留下的,后来,“苦大仇深”的他成了造反派的小头目。自从“五七干校”建起来,小镇邮电所的信件也多了起来。舅舅一如既往,天天往干校送信,为这些远离家乡的人送去家人的问候。可时间不长,大疤不知传达了谁的指示,不再让舅舅往“干校”送信,说是不能给“牛鬼蛇神”通风报信。从此,寄往干校的信被专人收取、检查。到了干校撤销了,人都走空了,那些信由谁处理,舅舅全然不知。

八十年代初,邮电所在打扫早已弃之不用的后院仓库时,意外发现了足足两麻袋“文革”时期的信没人认领,细细查看,全是寄往干校的。奇怪的是,信封里的信却不翼而飞。

望着两麻袋空信封,新领导提议烧了。舅舅琢磨,烧了怪可惜的,就把邮票剪了下来。

舅舅毫不掩饰地说,听说,省城“文革”邮票能卖大价钱,我就赶过来凑凑热闹。

实话实说,我们一家三口似乎有点失望。失望什么?又有点说不清。抠门儿的舅舅没带来土特产?抠门儿的舅舅就知道攒钱?攒钱错了吗?我们是真心接待亲舅舅,也并非为了土特产。

那失望什么?说不清。

第二天,舅舅早早起床说是去集邮市场看行情。从此,他早出晚归,天天长在集邮市场,乐颠颠地往返于邮市和我家。

没过一个星期舅舅的大提包便瘪了。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要回去了。我本想劝他再住些日子,看他执意要走的样子,只好把他送上归乡的列车。

晚上,妻子嗔怪道,舅舅真够可以啊,不知卖邮票赚了多少钱,小气的连一疙瘩糖都没舍得给咱姑娘买。

我无言以对,选择缄默,谁让我有这么个抠门儿的舅舅呢!

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舅舅的来信。他可是从来不给我写信的。打开一看,只有一张家乡的当地报纸,报上一行大字映入我的眼帘:“锦山镇邮电局退休职工金中龙同志向汶川地震灾区捐款十万元”。

金中龙就是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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