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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词“劝诱”的多维意义结构分析

2016-09-21刘丽丽

现代语文 2016年24期
关键词:陈说语义学言语

□刘丽丽

动词“劝诱”的多维意义结构分析

□刘丽丽

动词“劝诱”是带有负面评价色彩的言语行为动词。《现代汉语词典》中只将其视作单义词,且存在循环释义。经例证查验,由于关注焦点的不同,动词“劝诱”的词汇语义单位应该有3个。借鉴莫斯科语义学派的元语释义理论对其语义进行阐释,可以弥补汉语词典释义的不足,提高语言使用的准确性,更好地揭示词汇语义的实质。

义项划分语义描写多维结构同义区分

一、引言

动词“劝诱”隶属于劝说类言语行为动词,修辞色彩为贬义。该动词虽不像“劝”“劝说”等词那样使用频繁(受修辞所限,该词不能用于施为句中,),但在具体语境下却有着自身独特的用法:1.可表示中性的不带有修辞色彩的劝说。2.具有阐释动词的用法,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评价。但从我们所搜集到的资料来看,目前还没有专门对该动词语义进行系统研究的文献。本文拟借鉴莫斯科语义学派的义素分析方法,尝试对汉语动词“劝诱”的多维意义结构进行分析,探讨其语义结构中由于语义成分的增减、语义成分交际地位的变化而产生的同一动词的不同义项问题,并利用该方法对“劝诱”与其他言语行为动词的语义差异进行深入分析。

二、动词“劝诱”的义项划分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把动词“劝诱”作为单义词,将其释义为:劝诱——劝说诱导。将“诱导”释义为:诱导——劝诱教导;引导。从此释义中我们可提取出两个语义成分:1.A说了一些话;2.A话语的目的是诱导或引导B进行某一行为。这说明“劝诱”符合言语行为动词的语义要求。在释义上,《现汉》存在明显的循环释义现象,释义中也无法体现出“劝诱”的修辞色彩,因为“教导”和“引导”具有褒义色彩。可见,这种词典释义的方法降低了释义的可比性和准确性,无法真正揭示词汇语义的实质。同时,《现汉》在释义内容的层次上较为单一,释文中缺少该谓词的题元结构(aктaнтнaя cтрyктyрa),且释义只涉及到该词汇单位的显性语义成分——陈说,而忽略了预设、动因、情态框架等众多隐性语义成分。因而,很难将意义相近的词汇单位或词区分开来。

我们认为,借鉴莫斯科语义学派的义素分析方法进行释义可以弥补汉语词典释义的不足。莫斯科语义学派对语言单位的语义描写是一种动态的、层级化的词汇语义解析方法,除预设、陈说外还包括蕴涵、背景知识、行为动因、意图、情态框架、观察者等语义成素。这一分析方法可以清晰、直观地解释词汇语义的实质。因而,我们在此借鉴莫斯科语义学派的释义方法对“劝诱”的语义结构进行描写。对于动词“劝诱”的义项划分,从所搜集到的例证来看,在特定上下文中,其词义既可侧重“言说”又可侧重“对行为的评价”,且在“言说”上,既可带有负面修辞色彩,又可带有中性修辞色彩。我们认为该动词的词汇语义单位(лeкcикo-ceмaнтичecкий вaриaнт)应有3个:“劝诱1”“劝诱2”“劝诱3”,它们分别体现在下列例句中:

(1)萧子良又以高官厚禄劝诱范缜毁弃他的著作。

(2)他是向来主张自食其力的,常说女人可以畜牧,男人就应该种田。所以遇到很熟的友人,他便要劝诱他就在院子里种白菜;也屡次对仲密夫人劝告,劝伊养蜂,养鸡,养猪,养牛,养骆驼。

(3)贾充又劝诱说:“只要你肯作官,这群美女就都属于你了。”

三、动词“劝诱”的语义结构描写

(一)“劝诱1”的语义结构描写

A劝诱B做P:1.A知道P是不好的(预设);2.A想使B做P(预设);3.B不想做P(预设);4.A对B说了一些话(陈说);5.A这样说的目的是使B做P(动因);6.说话人对A的行为或A本身持否定评价(情态框架)。

“劝诱1”为言语行为动词,该释义中的变元A,B,P是其必须的语义配价,其中A为施事,B为与事,P为言语内容。而说话人则是以观察者的身份出现的。观察者是一种隐性的句法题元,不能通过从属于动词的名词性成分表达,但却是许多词汇单位不可或缺的义素成分。(张家骅,2011:82)

语义配价A、B在表层句法结构中可通过表人的名词短语体现,在表层句法结构中分别占据主语位和宾语位,如例(1)。有时A、B还可以借助换喻辞格,由一些具有言说能力的国家、机构、团体等名词填充,见例(4)。对于内容价P而言,在表层句法结构中除通过动词短语体现外,还常常可通过直接引语体现,见例(5)。

(4)德国与日本、意大利结成反共同盟,它不仅公开支持日本的侵华战争,现在又极力劝诱和压迫国民党政府向日本投降。(谷歌搜索)

(5)这次她劝诱道:“你把我那件旧丝绵袄拆开重新用手絮絮,过年我给你翻件花棉袄,怎么样?”

据此,动词“劝诱1”的支配模式如下:

劝诱1:

(二)“劝诱2”的语义结构描写

A劝诱B做P:1.A想使B做P(预设);2.B不想做P(预设);3.A对B说了一些话(陈说);4.A这样说的目的是使B做P(动因)。

“劝诱2”的语义是由“劝诱1”在具体语境下派生而来的,是其语义成分发生增减变化的结果,即去除“劝诱1”中的预设成分及情态框架。在此,“劝诱2”在语义上与“劝说”接近。“劝诱2”也为言语行为动词,其支配模式与“劝诱1”大体相当,只是与事价除体现为名词短语外,在表层句法结构中还可以通过介宾短语体现。一般常用的介词为“向”,见例(6)。在此需要指出,“孙八”语法上指向介词“向”,作宾语,构成的介宾短语在句中做状语,但语义上却指向“劝诱”语义结构中的与事配价,是该动作行为针对或指向的对象。内容价多体现为动词短语形式,见例(2)。有时候,“劝诱2”可省略语义配价B、语义配价P直接与动量词、时量词连用,表行为持续的时间,见例(7)。

(6)饭后老张又振荡有致的向孙八劝诱。孙八结果认拿一千二百元作龙凤的身价。

(7)克明把觉慧唤到他的书斋里正言教训了一番,没有用;温和地开导了一番,没有用;又雄辩地劝诱了一番,也没有用。

从例证(2)、(6)、(7)中可以看出,动词“劝诱2”的语义中并未体现“P是不好的”和说话人对A行为的情态评价。“劝诱2”的支配模式如下:

劝诱2:

(三)“劝诱3”的语义结构描写

A劝诱B做P:1.A知道P是不好的(预设);2.A想使B做P(预设);3.B不想做P(预设);4.A对B说了一些话(预设);5.A这样说的目的是使B做P(动因);6.说话人对A的行为或A本身持否定评价(陈说)。

“劝诱3”语义的派生源自“劝诱1”语义成分角色的变化:原来的陈说变为新的预设,而情态框架变为新的陈说。动词的语义类别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由言语行为动词转变为阐释动词。“劝诱3”的语义配价也是3个。同“劝诱1”相比,“劝诱3”的语义价B在表层句法结构中除直接由表人的具体名词表示外,还可由介宾短语体现,见例(8)。有时还可以使用换喻,由抽象名词填充,见例(9),而阐释意义在这种“与其说是……毋宁说是……”“是……而不是……”“不是……而是……”的对比结构中体现得更为明显。此外,“劝诱3”的施事语义价中还多了一种典型的表达方式,即用代词“这”与判断动词“是”搭配构成“这是……”的复指结构,复指上文已经发生的行为。见例(10)。

(8)恶徒暴力取证失败后,又对骆玉英劝诱说:“你还是配合我们将那两个手印按了吧,总之你都按过三个手印了,你们师父也不会要你了,按了我们就放你回家。”

(9)a.传统广告与其说是在“说服”受众,毋宁说是在“劝诱”受众。

b.日本现在面临的主要挑战是让公司多生产,而不是劝诱消费者花钱。

(10)汪盛棣亲自劝说,还指出她是共产党员,难道这不是直接劝诱吗?

据此,“劝诱3”的支配模式如下:

劝诱3:

阐释动词的语义内容主要包括两部分:1.某个已经发生的动作或某种存在的状态P(预设);2.说话人对这个动作或状态进行的评价R(陈述)[3](P180)。阐释动词语义结构中的预设成分含有“已然性”特征,它是陈说成分存在的背景。如果失去这种特征,“阐释的对象将不复存在,阐释动词的语义属性也会变得模糊。”[3](P181)在“劝诱3”的释义分析中,预设成分“A对B说了一些话”就具有“已然性”特征。以句(3)为例,“劝诱说”从结构上看属偏正短语,“说”是中心词,“劝诱”是对“说”的修饰、限定,指明其方式。但从语义上看,“说”所从属的命题只是阐释动词“劝诱”的预设成分,“劝诱”是对“说”所属命题的评价。“又”语义上指向预设动词“说”,表明该行为不止一次,而说话人是针对多次行为进行的多次阐释。句(3)可转换为:贾充又(在)劝诱,说:“只要你肯作官,这群美女就都属于你了。”这表明,尽管从结构上看,“劝诱”是对“说”的修饰、限定,但是,整个句子的语义重心仍旧是对言说这一行为进行的评价。

四、“劝诱”与其他言语行为动词的语义异同

莫斯科语义学派的元语言释义方法在汉语同义词语义异同的描写方面也十分有效。在“劝诱2”的语义结构中,我们已经通过义素分析指出“劝诱2”如何在语义上与“劝说”接近。下面运用这一分析方法对比具有贬义修辞色彩的言语行为动词“劝诱”与其他言语行为动词“劝告”“建议”“命令”之间语义上的异同。现将各动词释义分析如下:

第一,“劝告”的义素分析释文。A劝告B做P:1.A假设B想知道A的意见,他做P是否正确(预设);2.A对B说,他认为B如果做P,那么是对的(陈说);3.A这样说是因为他希望对B好(动因)。

第二,“建议”的义素分析释文。A建议B做P:1.A认为做P对B有益处(预设);2.A对B说,A希望B做P(陈说);3.A这样说的目的是使B做P(动因)。

第三,“命令”的义素分析释文。A命令B做P:1.A想要B做P(预设);2.A和B都明白,A有权对B说“B应该做P”,并在B不服从的状况下有权做B不希望存在的某事使B受到伤害(预设);3.A对B说,B应该做P(陈说);4.A这样说目的是想让B明白他有义务做P(动因)。

义素分析清晰地显示了“劝诱”与“劝告”“建议”“命令”之间的相似和相异之处。具体体现为:4个动词的陈说内容大体相同,即均为“A对B说了一些话”。从义素构成上讲,与其余3个动词不同的是,“劝诱”的语义结构中除包含预设、陈说、动因外还包含情态框架,这说明“劝诱”是带有情态色彩的言语行为动词。“劝诱”与各词的差异还体现在预设和动因的具体内容上。

1.“劝告”与“劝诱”

“劝告”中未体现B是否想做P,A只是假设B向其征询对于未然行为P的意见,而且作为劝告人的A还应具备某种资格(кoмпeтeнтнocть),诸如生活经验、丰富的阅历、渊博的知识,并要为行为的后果承担道义上的责任[5]。在动词“劝诱”的预设成分3)中显示,做P并非Y所愿。此外,对于说话人的某种资格在动词“劝诱”的语义成分中并未体现。从动因上看,劝告的意图是想使B受益,而劝诱的意图受益方则往往是A,这从A明知P是不好的,却还想使B做P中即可看出。

2.“建议”与“劝诱”

区别于“劝诱”语义中的预设成分,“建议”的预设成分中,A认为行为P的完成对B有利。至于B是否想做P并未明确指出。对于未然的行为P或由B在A的帮助下完成;或由B单独完成;或由A与B共同完成[6]。而“劝诱”的语义中未然的行为P一般由B单独完成。行为的受益方往往是A。

3.“命令”与“劝诱”

在动词“命令”的预设成分中,对于B是否想做P,同样未明显体现。此外,在“命令”的预设中还指出,去做P是B的义务,且A在职权、地位上比B要高,B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在“劝诱”的语义成分中,A、B间的等级差异并未体现,使B做P是A劝诱的目的,B没有义务做P,B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因而,A为了达到目的往往还要使用某种诱惑手段,如例(1)中的“高官厚禄”。对于行为的受益方而言,尽管“劝诱”“命令”的受益方都为说话人,但“命令”中的说话人并不是其本人,而应是其职位所代表的利益群体。

通过对比分析可以看出,莫斯科语义学派的释义分析方法将语义因素与语用因素相结合,使词汇语义中隐含的各种动态信息,如交际双方的关系、地位、说话人的言语意图等清晰可见。这一分析方法对汉语词汇语义的研究具有借鉴意义。透过这种多层级的语义分析,有助于揭示汉语词义间差异的实质性内容,清晰、直观地显示词义的各种聚合关系。

五、结语

本文利用莫斯科语义学派的元语言释义理论对汉语动词“劝诱”的语义进行了多层级的结构分析。通过分析可以得出以下几点:

1.《现代汉语词典》将动词“劝诱”作为单义动词,即具有负面评价色彩的言语行为动词来释义。但在一定的语境下,由于语义结构中语义成分的增减、各语义成分交际地位的变化使得该词词义既可侧重“言说”又可侧重“对行为的评价”,且在“言说”上,既可带有负面修辞色彩,又可带有中性修辞色彩。因而,我们认为,动词“劝诱”应有3个词汇语义单位:“劝诱1”“劝诱2”“劝诱3”,而“劝诱1”是其初始义项。

2.“劝诱”是典型的言语行为动词,它具有言语行为动词的所有特征和用法(施为性用法除外),而阐释动词则是其非典型性用法。在此需要指出,并非所有的言语行为动词都可派生出阐释动词,只有那些语义中含有“褒”“贬”修辞色彩的言语行为动词才能派生,如“激励”“怂恿”等。

3.当前汉语词汇语义的相关研究由于受传统语义研究的影响,多停留在静态研究阶段,较少在研究中充分考虑到各种同“人”相关的主观因素的影响。在词汇释义、同义词的区分上往往出现循环释义的问题,无法从根本上揭示词汇语义的实质。而莫斯科语义学派的元语言释义理论在词汇分析过程中充分考虑到语用因素对词义的影响,真正做到动静结合。因而,借鉴莫斯科语义学派的分析方法可以为汉语词汇语义的研究开辟新的理论空间,可以更清晰地发现汉语词汇语义背后隐含的东西,揭示汉语词汇语义的实质,提高语言使用的准确性。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俄汉语用对比研究”[2009JJD40008]及燕山大学博士基金项目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文中汉语例句除标明出处的外,均取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检索系统(网络版)。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张家骅.俄罗斯语义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82.

[3]Апрecян Ю.Д.Иccлeдoвaниe пo ceмaнтикe и лeкcикoгрaфии[М]. М.:Языки cлaвянcких кyльтyр,2009.

[4]王洪明.阐释动词及其特征[J].外语学刊,2011,(1):87.

[5]孙淑芳.俄语祈使言语行为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1:223-224.

[6]Мeльчyк И.А.,Жoлкoвcкий А.КToлкoвo-кoмбинaтoрный cлoвaрь coврeмeннoгo рyccкoгo языкa[Z].Вeнa:Wiener Slawistischer Almanach,1984:644-650.

(刘丽丽河北秦皇岛 燕山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066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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