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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潘玉渠徐敏欧逸舟敬文

2016-08-15

扬子江 2016年4期
关键词:狗尾草

编者按:散文诗有诗的梦幻、散文的外形,以自由、灵动的方式抒写内心的纹理、世界的秘密,呈现浩瀚海水成为束束浪花前清澈又混沌的过程。为寻找和挖掘有潜力的散文诗新锐作家,培养散文诗创作青年才俊,江苏省作家协会青年创作指导工作委员会、《扬子江》诗刊、《大诗歌》编委会特于《扬子江》诗刊2016年第4期起增设“青春散板”栏目。该栏目不定期刊出,推出1980年1月1日后出生的诗人作品。本年度第6期《扬子江》诗刊出版后,评委会将从此栏目发表作品中评选出青年散文诗人奖主奖1名,入围奖若干。

山野如我沉默(组诗)

左右

左右,1987年生于陕西商洛,现居西安。

幸福的智齿

谁的牙床,爬满了孤独的智齿。

老去和孤独,是幸福的漂泊。我的牙齿,掉了又生,生了又老,最后老成一把灰。最后它们开花,结出一棵参天大树。

披星戴月是满口闪烁的粮食。每一天,水、蔬菜、水果、粗粮细面,以及其他不明食物,都会经过牙齿肆意的刷洗。甚至有时候,体内有些东西,会经过牙齿吐出来。

我猜智齿幸福的,是一片天空,从出生到老去,它像一个人一样有生命,经历了每一天浑浑噩噩与快快乐乐的生死。它可以幸福地告诉人们:我曾在这个世间,拨弄我的琴,隐藏我的寂静,然后,荡然无存地活过……

山中行

山月在水的腰间行走,影子也在没头没脑地跑。

萤火虫停留在山的眉间,淡定地看着万家灯火,以及红尘。远处划来一船蓝色的风。河妖激动不已的内波,随着嘴唇的荡漾,在岩石的肌肤上,刮得越快。

这让所有的水圈,越来越紧张地回望周围。

我逃进一地玉米林,所有的夜行者,像猫头鹰一样,扭动四季的脑袋在转,像尖鼻子的贼。那些玉米还没成型,就迫不及待长出疯狂的胡须。所有的成熟,酿入七月的酒壶,一地水洼,盖住了时光发烫的弧度。

一片幢幢人影,还在树下,腰里别着树枝一样的刀。我来不及追问他们是谁,有人从池塘里跑出来:呱呱,呱呱,并溅湿我沾满泥的鞋子。

寻隐者不遇

越走越乱。

走在天竺山里,弯曲的画面,在这里站成高贵的地标。雾霾张开白茫茫的大口,温柔地向我扑来。

开始凌乱的,不是松下和衣而睡的童子,是风。

盘山的公路,它偷走了我的步伐,赤着脚,穿过一座又一座肿胀的大山,为什么它的步子如海一样轻过千山万重的大地?

觅食的蚂蚁挡住了它的去路。尘土的心跳一呼而啸,岩石的裂痕凌乱了。草木也凌乱了,道路凌乱,河山凌乱,天空凌乱,云海凌乱……眼里,所有的景物都是乱的,乱得让每一阵风刮下激动的泪水。

于心不忍疾步如飞,它停下来,坐在一块奇石上,靠着百年老松,脱掉任何空虚的寂静。它的呼吸,惊动了天空的乌云。蚂蚁们也放下嘴里的食物,看着妖娆一样的风。我多么像一只灰鸟,走在密林里。

前方迷迷茫茫的天竺山路啊,你何时也停下来,沿着蚂蚁的触角,指引我走进深山暗处,隐者的茅屋?

我摸索着一条条路,扒开浓雾。在黑不见光处,有很多蕨类植物。

这些,莫不是天竺仙人生长在苔藓上青色的筋骨?我兴奋地以为。

秋时光

无数的月亮,从水里跳出。

无数的灰,回到天空。

风在凉亭下,备了上等好酒。要是我表舅此刻还能回来,那该多好啊。

月圆了,没有人说话。在乡下,表舅家的老牛啃出无边的荒草,啃出大山的空旷。牛羊结伴进出,传送着深秋的暖情,我羡慕了一阵,小跑着翻过山丘,荡着牛鞭失声痛哭。

我被树枝跌了一跤。树枝打着我的肩膀,像刀刃打着我时一样的温度。

所有长得像李白的人回家了。有半数的人裹紧衣角,吟诗成风。他们让无数的句子,挖走月亮身上最坚硬的部分,以及湿漉漉的黑雾。也有人,赶着羊群,轻敲柴门。

请酒鬼们原谅秋天,原谅她多情迷人的想象。

舅,把那些失散在乡野的萤火虫,也驮回家吧。

夜晚

我相信,只要我不说话,山野同样如我沉默。

是的,河的耳朵聋了,嘴巴哑了,随后,我的村庄,也不说话了,它们从来不说,就像声音在这个世上不曾有过。在麻雀的记忆中,夜晚的星空,从没有洪亮过,别说是静悄悄的蛐蛐,喜欢一展歌喉的夜莺。不知是谁,建立了一个没有声音的王国。有人只记得,很多年前,远山和蝴蝶,从山的那边闯进来,随乡入俗之后,不知不觉也学会了用神的唇语与夜晚对话。

我想我也是这样。

收割

一根一根倒下的玉米秆,把一只只鸟吓哭了。秋天在我的镰刀之下,霍霍发光。我感觉自己,手里收割的不是玉米。它们离体的秆上,掺着白色的血。蛐蛐和蚂蚁,在它们的面前,炫耀另一种喧嚣的活着,并吸走它们储藏已久的精气。这个时候,只有一堆堆玉米棒子以及它们的根须,能够安慰思想的罪恶。

我低着头,不敢望天,我踩着地,轻轻地。

粮食啊粮食,秋天啊秋天!

我的心,开始暗下来,像一盏灯,有时刻被吹灭的伤痛。

狗尾草

一株狗尾草,在山坡上摇曳着它零散的苍茫。

蚯蚓把自己的身子,埋得很深,又露得很浅。蚯蚓和狗尾草是一对忠诚的伴侣。它们相互怜悯,相互与秋风拥抱。

狗尾草喜欢和石头做邻居。它们之间,有太多恩怨,太多秘密。夜深人静的时候,月亮掏出自己的耳朵,偷听它们之间,坚硬与柔软的悄悄话。

狗尾草讨厌河水。一茫无际的河流,让狗尾草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一到秋天,它就提前准备好灰色的绝望。

一株狗尾草,是一地庄稼的晴雨表。春种秋收是它们共同的执着。

一株狗尾草,是一个农人,最不忍面对的童话。

狗尾草也会老去。在荒凉之地,它无疾而终,会为自己修好一座爬满鲜花的新坟。

我一个人背着一本书在村口疾走如飞。和李家辉背着他病了的奶奶的动作一样,完全无视善良又热心的土狗、野猫、老牛,以及我的存在。他挑着时间留下的重担,将脚印甩在身后。深山的书本里,竟然没有一字可以是医治病人的良方。只有影子,像忠实的仆人,默默跟在大地身后,将黑压压的汗水堙没。书本的重量,和狗尾草一样厚实,沉甸,但又那么飘浮。我摸着它们,就像摸着自己。我那布满沧桑的手掌,命运何时,能够让河水变轻一些,我好带着这些孤光,渡过那被撕尽页码的河岸。

我不能原谅自己,带着有时光魔力的书本,没有目的地苟活。

尘世

我在秋天的渔场里,打捞别人成熟的尘世。

车轮碾过的地方,凸凹出岁月的疤痕。碾过的伤,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全治愈。北雁南飞,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它们携手白云,翻山越岭,只为一场惊天动地的赴约。

每次,从天空中回到尘世,我就会把自己打扮得,和风一样两袖清风,和云一样洁白无踪。

听惯了喧嚣。秋天拖着受伤的双腿,感恩这个世间,还有太多的光阴可以任意挥霍。

将所有代谢的生命,紧紧攒在自己的手心。

为尘世吐一口干净的唾液,洗一洗它凌乱的孤独。

甘南的风

风过之后,甘南的风景,再次绑架了游客空落的心。

这里,是生存者储存心灵的地方。

还绑架了一对蝴蝶,一只迷路的信鸽。不知昨夜,我写给某人的信,它受伤之后,能否认得?

风起了,人就散了。尕海湖畔的景色,因城墙里的钟声,佛教堂的香火,将黄昏慢慢拖向远处。

在每个人的头顶,每一朵云,都是一座寺庙。走在这里的人,都有虔诚的对话与举动。就连一阵很长很长的风,吹得比任何地方,温柔得轻了又轻。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吹醒了所有厌世者,时时刻刻敬畏的心情。

牛马让道,羊群眯笑。我们这群乱世的生存者啊,低下高贵的额头,沐浴甘南大地上,每一米传授勇气的阳光。

如果一个人,在甘南迷失了放心,就闻一闻向南吹拂的风。

如果一群人,在世上还能够沉默地活着,那就好好活着。

时光散

一年,日子或许太短。

坚强的梦中人,需要生活太多的原谅。向往一个地方,最好闭上双眼。许多年,一个人在贫瘠的沟壑内外来回耕种,土地越耕越肥,雨燕越飞越黑。风吹干太多的死角。走投无路的秋叶,它只能选择:碾落成泥,带香如故。

时间鲜为人知,也不为所有人见。时间不为所有人爱,也不为所有人恨。

时间啊,它矛盾的内心,在庄稼里轮回打旋。所有的蚂蚁生活在洞底的黑暗,它们满心欢喜,但又度日如年。它们相互抵触,但又团结一致。它们在洞府里,正在谋划一场浩荡远久的工程:偷袭去年的旧春。

柳树即将发芽。翻来覆去的日子,如果能够拒绝,那就狠心丢弃。

剑门关

断崖与油松之间,断开了很多通往仙都的路。

一首歌,隐现在一阵风里。风飘渺,云缭绕。挑夫和道士,是盘道上半路闪现的仙客。他们怀着飞檐走壁的轻功,在森林与矮草丛间,携手飞鹰与狐狸,熄声出没。远空有仙鹤,掠走松果的呼吸。泉涧有巨响,惊醒走兽的踪迹。

剑门关外,有太多动感的声音。

古栈道盘旋迂回,弯曲拾级。一个木阶就是一道音符。风是山野浪漫的琴师。高山流水,只为残翅的蝴蝶挽奏一曲。轻舟在岸,拉紧江水柔软的玉手,像在离别,又在重逢。

一处处佛洞,一处处脚印与心灵的虔诚,交换着游人纯净的呼吸。

或许这辈子最动听的歌,是一棵树抱着另一棵树,在山顶上放声痛哭。

故乡的月光打在我脸上

我听见月光急促的呼吸。

每一小块呼吸很暖,带有鸟鸣和泥香。月亮低下头来,吟唱李白和苏轼的诗句。有谁说,月亮不是一个诗人?它被诗人抒写,又被故乡掩藏。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理想总被蔚蓝的天穹浇灭,也被带刀的弯钩刺伤。月光款款落下来,像一把把刀子刺进夜的心脏,刺醒了星群,慢慢将黎明刺亮。

故乡的扉页,总写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还在异地迷路的蚂蚁,鸟群,蜗牛,蒲公英,会行走的种子,它们将所有的大树,当作落脚的驿站。而所有的驿站,只不过是月亮的最后一站。没有一朵花,喜欢在夜里开放。只是个别的昙花,它只不过是想在暗处,看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

月光打在一大片岩石上,像极了我的脸,我的往昔。一大片脸上干瘪的肤色,发出一道刺骨的亮光。

云深处

所有的水不能称作水,比如泪水。

一只灰鹤从云松下掠过,嘴里叼着昨天的云朵。满山红叶是白云深处的人家。它们深居在大树与小树隐没的地方,隐居在小草与花朵争艳的角落。

云深处,枝头摇曳的柿子是天空挂在人间的灯笼,静若白驹。据说吃了柿子的鸟群,昆虫和人们,都会得到甜涩的福报。我搬起一块被阳光洗净的柔石,坐在柿子树下,和每一只爬上我手心的蚂蚁,一同品赏这人间的美味。我依靠在树下,抱着大树,睡了一会儿美美的觉。

一滴水就是一场梦,它将秋天的时光垒得和一棵树一样高,和一朵云一样白,和一棵树一样幸福。我发现了这些有关树洞的秘密,激动地将一滴水从眼中流下来,它们是那么甜涩,滚烫,带着土香。

云深处,云烟像花朵一样,悄无声息地翻滚,又悄无声息地回头。

“晚来归,秋风紧。请为不知归路的鸟儿,静吼两声,让它们找到回家的路”。

芮城的秋天

我以冬天的身份,去赴约秋天的欢歌。

去过芮城,但没见过芮城的秋天。

城中的饥寒,占领了整个中国的阴空。远方,只要多看一眼,就会饿得……迷茫,全身乏术。空气与呼吸,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捷的食物。

树和风,恩爱地抱在一起,又很恩爱地撕开空荡荡的街和灰蒙蒙的脸。也一刀刀撕开,我过于激动的奢求。

多么静。想一个人去看看黄河大桥,一个人听风,一个人感受割在皮肤上的痛。

夕阳即将下山,桥,张开翅膀,吞噬光阴腿上残留的补丁。

天黑之后,请,把一场与爱情有关的迟来,当作你晚年幸福的遗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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