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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 缘

2016-08-05黄雨欣

青年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维维

⊙ 文/黄雨欣

浮 缘

⊙ 文/黄雨欣

黄雨欣:一九九四年开始发表作品, 至今已在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和影评近千余篇。近年来创作大量反映海外华人求学、求生存以及移民二代成长经历的中长篇小说。现定居德国柏林。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过了圣诞节就是新年。这天,柏林那家专为外国学生开设的汉纳克私立语言学校的德语班提前下课,刚刚在这里学了四个月德语的林梦恨不得掏空自己的耳朵,眼睛也一直盯着老师的嘴,可是还是没听懂这个丰乳肥臀的德国女人在说什么。直到那些来自世界各地肤色各异年龄不同的学生们纷纷离座,互相热烈地拥抱,用半生不熟的德语夹杂着英语祝贺着告别:“圣诞快乐!新年快乐!两个星期之后见!”林梦才明白,原来老师是在告诉大家节后回到学校的时间。

年轻的林梦是自费从广州来德国读书的,她在国内学的是英国语言文学专业。本以为英文和德文是近亲语言,凭着自己的英文底子学起德语来会省些力气,哪想到,那些单词虽然看着似曾相识,发音上却是南辕北辙地满拧。尤其是英文本来就是从德文改良简化过来的,用习惯了简化过的英文再回到原始的德文,所费的力气比学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还要多;估计日本人学中文也是这个感觉吧。

离开语言学校后,林梦想着既然临近圣诞了,就该入乡随俗,给清贫又清冷的家里增添一些节日气氛,于是就乘了与平时回家相反方向的地铁直奔柏林著名的亚历山大广场。在那个高高的电视塔对面,新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音像电器商场。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赵帆在洪堡大学读物理学博士,虽然赵帆在学业上比林梦胜一筹,但经济上也不宽裕,却对那些时髦前卫的电器产品兴致浓厚,周末就经常拽着林梦陪他来这里闲逛,对那些高精度的电器,赵帆爱不释手地东摸摸西试试的,经常一转就是一天。平时,林梦很不情愿陪赵帆逛这里,这里的东西对她来说太遥不可及了,你赵帆就算把它们都看到眼睛里带回家又有什么用?洗衣机电冰箱大彩电还不都是二手网站上寻来的过时货?林梦实在不明白赵帆,既然买不起,还平白受那份刺激干吗?但今天林梦到这里却不是来受刺激的,她是想挑选一盘圣诞乐曲的CD光碟。

出了地铁站,林梦立刻感受到了这里弥漫着的圣诞气氛是那样浓厚。白眉白须身着红袍的圣诞老人在向孩子们派发着他麻袋里的小礼物,广场四周已经支起了一个个圣诞彩屋,屋里有的摆放各种各样的民族工艺品,有的是诱人胃口的民族美食,许多的游人则是悠闲地品着啤酒。这里还卖一种专门在圣诞期间喝的热气腾腾的充满丁香花瓣味道的美酒,善饮的林梦摸摸虚弱的钱囊抗拒着阵阵酒香,穿过广场疾步走进电器商场里。

其实,商场里的圣诞气氛与广场上相比一点也不逊色。一进门就看见一棵挂满彩灯彩带的圣诞树顶天立地地伫立在面前,隐藏在商场各个角落的扬声器里传出的圣诞音乐,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时而空灵,这些都刺激着林梦要精心挑选一盘圣诞光碟的愿望。

圣诞音乐的种类实在太多了,有一些特价的就堆在两个并在一起的不锈钢推车里,四周已经聚拢一些顾客了,林梦也凑上前,在里面翻拣起来。由于看不懂那上面的说明,林梦只好从外包装上凭感觉选了一盘,她到收款处交过钱,还没等出门呢,发现很多人都戴着商场的耳机在试听,林梦得到启发,也撕开光盘包装,就近选了一个试听机戴上耳机听起来。这一试就试出了问题,机器里并未传出林梦所欣赏的圣诞乐曲,而是教堂唱诗班的大合唱。林梦早就听说在德国大型商场买东西退换商品都很痛快,只要保留交款收据既可,反正都是价格一样的光盘,就想当然地回到挑拣光盘的地方,把大合唱送回手推车里;又仔细挑了一盘,经过试听后,确认正是自己想要的圣诞乐曲,才放心地把光盘收进购物袋里。

可是,就在林梦穿过商场的大门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为何,林梦刚接近大门,竟然铃声大作,林梦在骤然响起的警铃声中不明所以;正犹疑着,三个商场的保安就围了上来,表情严肃地向林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林梦带进了商场的办公室里,交给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工作人员。小头目要林梦出示购物袋里的东西,林梦把光盘和收据交给他验看,小头目用红外线扫描仪把光盘的条形码扫进了电脑里,然后和收据粗略地对照一下,就飞快地打出一张文件让林梦签字,林梦拿过那张纸头仔细地读着,绝大部分是看不懂的,只有一个刚刚学过的词被林梦认了出来:Diebstahl(小偷)!——看到这个字眼,林梦火了,三下两下撕碎了那张纸扔到小头目的身上,冲着他用生硬的德文吼道:“光盘是我退换的,不是偷的!这是收据,你看不到吗?”

小头目冲林梦摇头晃脑说了一大堆话,林梦一句也听不懂,索性不与他废话,一把夺过光盘,摔门而去。震惊之下的小头目回过神来,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这边林梦气哼哼地刚刚跨出商场的大门,一辆警车就呼啸而来停在了面前,两个持枪的威武警察从警车里下来,拦住了林梦的去路。

坐在警车里,两个警察拿出记录本拉出一副审犯人的架势,林梦本来德语就不好,经过这一阵连气带吓的折腾,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管警察问什么,只有不停地哭。这样一来,警察也被林梦搞得万般无奈了,只见他们用对讲机不停地和总部联系,林梦心慌意乱,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警察接了一个电话后,对同伴说:“谢天谢地,他终于来了!”说着下了警车迎出去。

谁来了?他们要把我怎么样?林梦心下正疑惑着,就见警察带着一个西装革履气质不俗的中国男人走了进来。不知为何,林梦看到他,竟然心里一热,由于莫名其妙的等待和惊吓,早已止住的泪水又委屈地流了下来。两个警察不知和那个中国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时而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林梦,时而流露出无奈的样子。终于,他来到了林梦的面前坐下,一边翻动手里的纸张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我叫于韬,是联邦德国的宣誓翻译,刚从ICC国际博览会赶过来。你冷静点,这种事我见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我尽量帮你。”

于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林梦一眼,语气很平静。林梦听了,情绪激动地说:“问题是我根本就不需要谁来帮我,我是无辜的,是这家商场的保安无理取闹,非让我签字承认是小偷,我坚决不签,他竟然报警恶心我,麻烦你告诉警察,光盘是我换的,不是偷的!”

林梦就把换光盘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讲给于韬听,于韬一边听一边把林梦的话流利地翻译给警察。他翻译的时候,林梦竟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被他讲话的神态深深吸引了,心想:这个人气质不俗,还颇有儒雅才子的风范!别看他外表傲慢,内心还是挺善良的,否则也不会放下自己的工作特意赶来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同胞……哎,他怎么会把德语说得如此流利呢?尤其是那个林梦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的小舌音,在于韬的舌下竟然那么流畅自如……

林梦正出神地想着,只听于韬对她说:“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警察现在关心的不是光盘的来历问题,而是你对保安的态度。保安报警是因为你在他办公室里撒野破坏文件,还对他构成了人身威胁。”

林梦听了哭笑不得,反问于韬:“我一个语言不通的弱女子不过就在气头上撕了一张诬赖我是小偷的破纸,竟然也构成了对保安先生的人身威胁,这话他们敢说得出口,可你敢信吗?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们不会为这点破事把我驱逐出境吧?不会通知我男朋友吧?他还是学生,连自己都自身难保,知道我惹是生非了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说着林梦又哭了起来。于韬说:“我不能太明显地帮你,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吧,别有负担,我懂得这里的轻重,翻译时会忽略一些对你不利的地方。”

林梦问:“你说,这件事严重吗?”

于韬说:“这算什么呀,你一个弱女子,又没伤他一根汗毛,咬定是不懂语言造成的误会,没事!”

林梦又问:“如果我回家不坦白,我男朋友不会知道吧?”

于韬说:“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保守秘密的功夫还是可以的,否则就别在这个圈里混了。劝你回家也别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说再加上哭闹,他一个学生会有很大压力,又解决不了实质问题。”

当然,为了不引起警察的怀疑,这番对话都是在警察提问,于韬翻译,林梦回答,于韬再翻译的空当之间进行的。这个过程中,林梦和于韬竟然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虽然表面上他们似乎互相谁也没认真地看谁一眼,可每翻译一句话,都有意无意地交流着一些含混的东西。几个回合下来,警察还是嗅出了端倪,也许他们感觉到两个人越说越多,可于韬翻译给警察的却越来越简洁。后来,警察索性不再提问了,而是拿出一沓纸让林梦把详细过程写出来。直到这时,林梦才求助地看着于韬,于韬把警察的意图翻译完,紧接着说:“就按我刚才暗示你的写,避重就轻,强调你的语言障碍,把事情说清楚,再给个好态度。他们还会让我书面翻译的,这样有什么出入我就得承担法律责任了。”

林梦心领神会,一阵走笔龙蛇,须臾间竟然写了洋洋几页纸。字里行间有旅居海外的落寞,有对圣诞这个西方传统节日的向往,有语言不通的无奈,有对整个事件详细入微的描述。最后,按照于韬的意图,还痛心疾首地做了一番深刻的检讨:“纵观这件事的发生,虽然是小误会,却令我切实感受到了德国人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保安先生的态度虽然生硬欠妥,但作为生活在德国的外国人,由于来德时间短暂没有机会学好德文,进而没有深入了解德国各项规章制度也是造成这个事件的根本原因。在此,本人为由于语言障碍给保安和警察先生的工作造成不便深表歉意。”

林梦把一气呵成的这几页纸交给警察,通篇几乎没有一处涂抹更改的痕迹。警察看了看,笑着说:“中国字原来这么漂亮,个个字符都像迷你图画,只可惜看不懂啊!”说着,警察就将那几页画满了“迷你图画”的纸转手交给了于韬。于韬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又看了一段,于韬把目光从纸上移开落在林梦的脸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那眼神透过精致的镜片射过来,令人迷离又难以捉摸。当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林梦竟然感受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这对才二十五岁的林梦来说,真是突如其来的心跳呀!

这时警察问于韬需要多久才能译完,只听于韬说:“如果我可以用你的电脑,很快就可以完成。”得到允许后,随着于韬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果然不到一个小时,林梦的这篇“大作”就在于韬的手里变成了德文。尤其令林梦惊叹的是,整个翻译的过程中,于韬的眼睛既没看键盘也未看光屏,只是盯着林梦的原稿,那凝神投入的表情和刚才林梦的奋笔疾书相映成趣。翻译件打印出来后,两个警察读着读着,都对于韬赞叹不已:“于先生一定是在德国出生长大的移民二代吧?”于韬笑笑不置可否。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但从两名警察的表情判断出,一定是惊叹于韬的翻译能力,林梦心里开始不服气起来:“明明是我写得精彩,怎么风头却归了他?”这时,警察把林梦的原件和于韬的翻译件订在一起,让林梦和于韬分别签字,于韬还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他的翻译印章盖了上去。

这一套程序完成后,林梦以为完事大吉可以回家了。警察却又提出,目前由于是林梦的一面之词,需要和商场保安方面沟通后才算是销案了结,在这之前,林梦可以回家,但得有他人担保,警察让林梦提供一个担保人的联系方式。林梦一听,险些又哭出来,本来不想让赵帆知道,这样一来,他不可能不知道了,而且凭赵帆的学生身份,有没有资格担保还不知道,如果不行,还得惊动赵帆的德国同学或导师,那多丢人哪!正为难着,只听于韬对警察说:“我看也不必麻烦了,我来替她担保,你们有我的电话,这期间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与我联系好了!”

说着于韬亮出了他的身份证让警察备案,警察复印后把身份证交还于韬时感慨地说:“我还奇怪一个中国人怎么德文水平比我还好,原来您是德国人呀!”

走出警车,林梦仰头看着当头明晃晃的太阳,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虽然折腾了足足小半天,可这小半天的经历对林梦来说,竟然有重获自由的感觉。

告别时林梦主动把手伸向于韬说:“今天的事,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于韬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用谢我,这也是我谋生的手段,过段时间你会收到一份账单,我给你按学生标准算,加急费也不算在内了。”

林梦不解地问:“不是警察把你找来的吗?为什么要把账算在我的头上?”

于韬解释说:“如果是刑事案件,这笔账由警察局来付。我估计你没事,连个民事纠纷都算不上,破财免灾对你还不是好事吗?如果有难处你再找我,好商量的。我祖籍江苏,曾经也是中国人。”

说着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林梦,说:“我还有急事,得走了,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再见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梦站在原处望着于韬潇洒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端详着手里的名片:于韬,联邦德国法定翻译;南华国际贸易公司(GmbH)董事长。

于韬离开林梦后,步履匆匆地走向停车场,一钻进他那辆黑色的奔驰车里,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在给林梦做翻译的时候,他的手机在裤兜里就一波接一波不停地震动着。于韬看着来电显示,果然不出所料,几个来电显示的号码只有两个,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女助手兼公司合伙人杜维维打来的。如果不是行期改变,杜维维此时应该在深圳才对,看来她已经回到了德国。

于韬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才传来妻子路易莎硬着舌头的声音:“hallo,你又是谁?我——告诉你,找我老公别——打这个号码,我都——记不得他上次回家的日期了!”接着,于韬听到电话里传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好像是路易莎摔倒了。于韬拿着电话连喊了几声:“路易莎,路易莎!你在听吗?你又喝酒了吗?”没听到路易莎的应答,于韬急急地发动汽车,一出停车场就猛踩油门,直奔家里。

说起于韬,在当地的华人圈也算是个人物。十年前,和他同来求学的伙伴们早已流落四方,只有他不但在德国站住了脚,还有了自己的公司。虽然他很少和朋友们提起他的德国妻子路易莎,可谁都明白,没有他和路易莎的婚姻,怎么会有他的德籍身份?没有这个身份,他又如何理直气壮地在德国开办公司?若不是德国姑娘路易莎成了他的妻子,就算他于韬再有本事,结局很可能是和其他搞政治经济学的同伴一样,到头来还得哪儿来回哪儿去。

于韬实在不明白,他在外面苦打苦拼地支撑着这个看似不平凡的家,让路易莎过着优雅又悠闲的贵妇一般生活,可路易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明明知道于韬不喜欢动物,还示威似的养了一条大狼狗吉瑞。自从吉瑞进了这个家门,路易莎的心思就全扑在了这个畜生身上,恨不得连睡觉都搂着,为此于韬抗议了无数次了,路易莎却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直到把于韬逼到了客房里。养狗倒也罢了,后来路易莎又迷上了耗子,当然这些小东西学名不叫耗子,白茸茸的身体红宝石一样的眼珠,模样比耗子可爱多了。可那小畜生的繁殖力也太强了,一对小耗子夫妇平均两个月就生一窝,这不,不到半年,家里已经成了耗子的天下。忍无可忍的于韬,索性下班也不回家了,直接睡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打那以后,路易莎就又添了一项嗜好——饮酒,而且无烈酒不饮,每饮必酩酊大醉。醉了以后就拼命打于韬的手机,不管于韬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路易莎的电话就是回家的命令,于韬没法漠视路易莎的命令,因为他不知道因酒精作用而神志不清的路易莎会发生什么不测。虽然他早已把家里有棱角的家具都用海绵贴住了,可每次回家,还是见到路易莎的头上脸上身上因磕碰造成的瘀青。别看路易莎都这个样子了,可她那些心肝宝贝却个个脑满肠肥的,于韬要是敢动它们一根毫毛,路易莎敢跟他拼命。

马不停蹄奔回家里的于韬,看到的景象和以往一样,犬吠鼠窜,一片狼藉,路易莎栽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她身边横七竖八地扔着几只空酒瓶。于韬把她拖进卧室安顿好后,又麻利地收拾地上的污秽残局,然后把吉瑞放到花园里撒欢,把白鼠一个个抓住关进鼠笼。忙完这些,于韬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愣神,此时,他的脑袋木涨涨的无从思考。

刚结婚时,路易莎是多么开朗勤快呀,她亲手烧的咖啡是那么浓郁,她独家配方的蛋糕是那么香甜,那时,家里总是一尘不染的……他不知道他的生活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的。无论他在外面多么风光、他的事业多么成功,他都不愿意在同事面前提起他的妻子,更不会把同事们往家里领,没想到,如此一来,于韬在众人眼里就更加神秘莫测高不可攀了。

房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于韬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路易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她拿起听筒,口气冷漠地问了声好,接下来的话可就不那么入耳了:“你听着杜小姐,请把你的手指头从我的丈夫身上拿开!办公室天天见面还不满足,还把电话追到家里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已经追了他一天了!”

于韬闻听,一个箭步冲过去夺过话筒,刚问一句:“维维吗?”电话那头,杜维维的利嘴利牙就在那边无遮无拦地甩过来:“于韬呀,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一身骚被老婆大人逮了现行呀?你惹了谁不要紧,拿本姑奶奶当垫背的可不成,快给我平反!”

⊙ 陈尚云·片玉摩天

于韬下意识地摇摇头浅笑了一下,并不接杜维维的话茬,只问:“维维呀,深圳的事办得顺利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电话那头,杜维维直着嗓门叫道:“我早就回来了,吴平今天有事走不开,本想让你接我一趟,在机场给你打了无数电话你都不接,肯定是被哪个漂亮妞绊住了,要不尊夫人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咬我一口,我不和她计较,妻债夫还,嘿嘿嘿嘿……”

面对这个东北姑娘的豪放挑衅,于韬自有对付的办法,否则怎么会相安无事地合伙共事到现在?于韬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杜维维说什么,只要不是关于公司业务往来的,于韬只当没听见,根本就不接她的话茬。于韬这样做并不是他多么洁身自好,实在是这个女人太有魅力又太有能力,于韬的神经稍一松懈恐怕就招架不住了。当初开办公司本来是和杜维维的老公吴平合伙投资的。吴平出身老华侨世家,拿出点本金不在话下,可吴平人长得看似精明,性格却过于厚道,遇事总是退让三分;生意人讲信义没错,可生意人更应该头脑里时时绷着根“盈利”的弦。吴平的个性在生意场上是很难玩得转的,所以,公司初建时,所有的运作几乎全靠于韬一个人摸爬滚打,真是很难!

后来,吴平因联系业务到中国东北的一个省会城市时,竟然和对方年轻貌美的业务女主管一见钟情,仗着德国贸易公司副总的身份和老华侨的家世,一趟业务跑下来,竟然一箭双雕抱得美人归,真是应了那句话:憨人自有憨福。

杜维维来德国后,理所当然地替代了吴平,她的加盟令公司在很短的时间内风生水起。面对这样一个尤物,于韬是近不得又离不得,他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绝不允许自己因感情走火而损失生意场上的伙伴。况且,人家吴平虽然隐居幕后了,毕竟还是公司的开山元老,朋友妻,岂可戏?

“维维,你现在已经到家了吧?好好休息吧,有事我们明天公司里再谈。”于韬略表关切地说。

“我现在就在公司呢,这回可是给你带回一个大项目,而且还是急茬,企划书人家等着要,我是没法回家睡安生觉的,吴平陪我加班,你好生在家给老婆打洗脚水吧!”

于韬一听连人家吴平都出山了,他还稳坐家里实在说不过去,既然路易莎神志已经清醒,他也不需要再随侍左右,索性到公司和他们一起加班去。

于韬对路易莎交代了几句,路易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家而去。

“南华国际贸易公司”别听名头挺大,实际上就是在市区邻近地铁站的一幢写字楼里租用的几间办公室。于韬来到公司大楼时,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他的办公室里仍然亮着灯。于韬穿过寂静空旷的走廊,乘电梯直奔公司所在的楼层。

推开公司办公室虚掩着的大门,于韬一眼看到杜维维正坐在电脑前忙碌着,面前堆放了一大摞文件资料。见于韬进来,杜维维起身款款地迎上来,高跟鞋一步一步地钉在厚实的地板砖上,回荡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于韬很自然地接受了杜维维一个热情的拥抱,不管公司里谁出差回来,同事们见面都会送来一个这样的拥抱,对此于韬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晚杜维维不知化了什么妆,明艳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浅浅的眼晕也让那眼神透着迷离。

“怎么就你一个人?吴平呢?”于韬不解地问,顺手拉开自己的椅子在杜维维对面坐下。

“吴平还有事,先回去了。”杜维维的眼睛仍盯在电脑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些日子吴平究竟在忙什么?公司也不常来了,真想当他的太上皇了?”

听了于韬半开玩笑的话,杜维维将目光从电脑上收回,一双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于韬说:“吴平知道他来公司也使不上劲,可总这么挂着让老婆在外面风风火火地张罗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不自在的。”

听了这话,于韬心里一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另有打算了?”

杜维维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正想找机会和你商量,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你。我们打算在年底分红之后就把股金撤出去,当然,在这之前我所经手的项目还是属于公司的。”

于韬沉吟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杜维维。看杜维维的架势,他如何反应似乎都不重要,她仅仅是告诉他一个决定而已。这个决定也许他们两口子酝酿已久,可对于于韬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此时,于韬表面虽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内心早已经翻滚着杂陈五味了。他何尝不知道杜维维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这个能量非凡的女人在公司里干了那么久,凭她积累的人脉和建立的固定关系,这些资源肯定会随着他们的另立门户而被带走,对于韬来说,这后果比杜维维夫妇突然撤资还严重呢。

于韬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好说:“我不希望是这个结果,但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找个时间和吴平一起坐下来好好商量吧,毕竟都愉快合作这么久了,真要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杜维维说:“我也是这么想。先不说这个了,你来看看我这回在深圳的成果吧,放心,真要走,我也会给你一个体体面面的交代。”说着,杜维维拿着那厚厚的一摞资料绕过办公桌来到于韬面前,于韬认真地翻看时,杜维维就半伏在于韬的办公桌上逐项指点着。外面飘着雪花,办公室里却温暖如春,杜维维穿着低领镂空的深棕色针织短衫,她和于韬挨得那样近,随着杜维维的呼吸,于韬甚至能从杜维维敞开的领口瞥见她那两坨奶白色的圆润半球,以及嗅到隐隐飘出来的令人迷醉的体香……于韬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要溜号,可他管住了眼睛却管不住欲望,一股热流在体内慢慢升腾着……于韬定了定神,对杜维维说:“维维呀,你刚回来不要太劳累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要处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可能又要住这里了。”

杜维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行了,就直接说又被夫人赶出来的又怎样?放心,我就当你是真的要处理业务。好吧,我也真该回去了,吴平还等着我和你的谈话结果呢。”

说着,她伏身想从后面绕过于韬,伸手拿放于韬椅背上的毛呢大衣,这时于韬也正起身,杜维维猝不及防又躲闪不及,胸前那两坨半球就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于韬的后背上。为了平衡自己,杜维维的双手下意识地在后面扶住了于韬的肩膀。于韬的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就彻底瓦解了。还没容杜维维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于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急转身,一把将杜维维熊抱入怀。他的吻像疾风骤雨一样,从杜维维光洁的额头丰满的嘴唇白皙的脖颈一直洒落在她圆润的前胸上……

风浪平息了,四条裸露的大腿仍难舍难分地在一起纠缠着,于韬一边贪婪地嘬着杜维维胸前那两点樱桃红一边笑着问道:“还舍得离开我吗?”这显然是一句双关问话,杜维维避轻就重:“数你奸诈,竟然还有这一手,平时我怎么没看出来!”

于韬心满意足地笑道:“冤枉呀!我真不是成心的,我又不是神仙,哪经得住你那么撩拨?”

“呸,谁撩拨你了?临走临走,让我马失了前蹄,都赖你!”杜维维嗔道。

于韬也不反驳,一边轻吻着杜维维一边笑着说:“好,都赖我,你没撩拨我,是我撩拨你的还不成?”

杜维维临走的时候,于韬送她到门外仍紧紧地抱着她:“真的维维,别走好吗?”

杜维维一双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于韬说:“这种挽留的话你若是在两个小时前说,我只当你放了一个屁。放心,我杜维维也是重情义之人,只要你以后对得住我,我会想办法说服吴平与你同舟共济的。”

一连几天,林梦都心神不宁,尤其关注信箱里的邮件,就连饭后在家门口和赵帆散步时,只要一看到邮差,她就神经质地往家里跑,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信。虽然林梦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她一惊一乍的反常举动还是引起了赵帆的疑虑,他皱着老夫子一样深沉的眉心,不无醋意地敲打林梦:“怎么了你这是?盼情书呢?想跳槽呀!”

一听到这话,林梦慌忙搪塞:“胡说什么?我在等移民局的延签信!”

赵帆的外表很健硕,眉大眼大块头大,就是心眼儿小,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平时林梦和男生多说一句话他都不乐意。其实,赵帆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在德国求学的中国男生大多内心里隐含着强烈的自卑感。他们在和德国本土大哥的竞争中往往不战自败,没办法,那是生就的差异,认了!然而,更多的威胁却是来自先行而来的同胞,他们勤奋又没语言障碍,能够自由地在故乡和他乡之间游弋,这才是对林梦这样初来乍到的小妮子最致命的吸引。

这还是林梦为节省住房开销搬到赵帆的公寓后,第一次心生后悔之念呢。很显然,两人住到一起,不仅证明了关系的亲密,同时也交出了个人的隐秘空间。重重心事下的林梦,突然非常渴望拥有一方自己的天地,她需要静静地独自承担一种煎熬,一种等待宣判的煎熬。

一连几天,林梦都借口不舒服没去上课,她根本就听不进老师在讲什么,去了也是浪费时间。不去上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在家里守着信箱等于韬的账单。没想到,账单没等着,竟等来了警察局的信。

林梦心里怦怦跳着慌忙打开信,只见里面时间地点人物都能对上号,说的就是那天在电器商场发生的不愉快,可具体内容林梦却一个字都看不懂,翻词典也无济于事,里面都是些法律上的专业术语,单个词能查出个大概,一连成句就又都糊涂了。林梦正一筹莫展之际,电话响了,林梦忙跑过去接听,只听话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关切的声音:“林梦同学吧?我是于韬,现在听电话方便吗?”

林梦一听是于韬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连忙回答:“方便呀方便呀,这些天我一直在等您的账单,可一直没有收到,吓得我……还以为事件升级了,那样的话,我可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担心,怎么会呢?”于韬轻笑了一声,接着说,“我故意没寄账单的,因为看你那天很紧张,生怕别人知道,我担心寄账单会给你惹麻烦。”

林梦心里一阵感动,暗忖:别看他留给人一副高傲的印象,其实心地真的很善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那么细致地体会到我的苦衷呢?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该收到警察局的结案信了吧?”

于韬这一问,倒提醒了林梦,她只好满怀委屈地如实相告:“我刚刚收到警察局的一封信,可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除了时间地点和我的名字外,其余的我一句也看不懂。”

于韬说:“这样吧,信的内容我虽然猜到了八九分,可为了让你更放心,一会儿你带着那封信到中国城酒家来一趟,我帮你看一下。我马上要在那里见几个客户,如果你现在出发我就早点过去。”

林梦心里一阵感激,忙问:“上回的翻译费用是多少?我一并带给你。”

于韬也不客套,直言相告:“按字数算,收你学生价,二百四十欧元。”

林梦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她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竟然要这么多,这翻译费也太好赚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言简意赅地节省笔墨,林梦恨自己只图一时的笔头痛快,竟然写出去那么多个欧元,真是令人心疼。也罢,就当破财免灾了!似乎就在那一刻,林梦已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学好德文。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谋生手段,像于韬一样!

林梦在一个信封里装上二百四十欧元,按照于韬电话里提供的地址,乘地铁转巴士,急匆匆地赶往中国城酒家。

那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中餐馆,临近中午,客人还不是很多,林梦一进来就看见了于韬一个人坐在一个大圆餐桌旁,林梦径直走过去,把装钱的信封交给他,说:“于老师您点一下吧!”

于韬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塞进了公文包,说:“不会错的!”然后向林梦手一伸,不容置疑地说:“正好客人还没到,你把警察局那封信给我,我帮你看一下!”见林梦迟迟疑疑的样子,于韬又说:“没关系,你就拿出来吧!一,我会替你保密;二,我不会再收你的口头翻译费,放心了?”

林梦心里一惊:“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怎么连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都一清二楚?太吓人了吧!”

林梦不好意思地把信递给于韬,于韬展开,只扫了一眼,就对林梦说:“你没事了,那家商场不再追究你的责任,警察局里也没有立案。”

林梦难以置信地问:“真的?他们也不罚我?”

于韬一本正经地说:“罚了呀,他们罚你以后不许在商场里乱换商品,还罚你不许对保安撒野。”

林梦怔了一下,明白过来于韬是在变相调侃她呢,不禁脸一红,说:“于老师,瞧您说的,我知道错了……”

正说话间,中餐馆的工作人员以为是于韬等的客人来了,就张罗着上了几样菜,于韬看看表说:“正好我的客人也该来了,我就不多留你了,以后遇到事一定要冷静!还有,人在德国,学好德语很重要,你中文底子这么好,学德文应该也不会很难。语言嘛,都是触类旁通的。”

一席话说得林梦心里暖融融的。林梦正要收起那封信,于韬又说:“都过去了,把它撕了吧,留着一不小心说不定会给你惹麻烦。”林梦此时对于韬已经言听计从了,不由分说就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就像那件恼人的事也会随着碎片飘散得无影无踪,只当它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这时,于韬等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于韬关照老板娘上菜上酒,林梦借机告辞。穿过厅堂,刚走到餐馆大门口,老板娘就拎着一个食品袋追了出来,她将那袋东西塞到林梦手里说:“这是于总吩咐给你打的包,他让我们上菜前每样都给你留出些,你们留学生平时生活也不容易,都是店里的拿手菜,回去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吧……”林梦拎着这包沉甸甸的美食,百感交集,顷刻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脸。

杜维维自从和于韬身不由己地跨越了界限后,就犯了女人的通病,以为通过肉体的亲密接触就能掌控男人的一切。杜维维自信能把一切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于韬当然也不例外。事实证明,她真是低估了于韬的心理承受力,到头来她自己倒像个玩火不当被火灼伤了的淘气孩子。因为,种种迹象表明,面对于韬沉静目光的注视,是她自己越来越失控越来越难以自拔了。她不但掌控不了于韬,反而被于韬牵着鼻子走出了很远。

他们之间的好事自然瞒不过公司里的人,平时大家各忙各的,都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去戳破这层暧昧关系。路易莎的酒越喝越高,喝高的路易莎再也没有关注过于韬的私生活,于韬索性给她雇了一个家务帮手每天来家里照顾她,除了路易莎实在喝大了送医院洗胃抢救于韬在医院露过面,平时都是那个可靠的家庭帮手在打理家里的一切。

最先打破这个平衡的是杜维维的老公吴平,本来打着与于韬好合好散的如意算盘,这个建议最初也是杜维维提出来的,眼看着时机越来越成熟了,杜维维不但不急于独立,反倒对公司越发上心越发投入起来,后来竟然发展到隔三岔五的彻夜不归,甚至借出差的机会与于韬双宿双飞。吴平多次对爱妻苦口相劝仍然毫无结果,就算吴平为人老实厚道,也忍不下这口恶气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忍无可忍的吴平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终于彻底地爆发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粗暴地把盛装夜归的杜维维拖进屋里,饱以老拳,然后扬长而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有人说他去了西班牙,有人说他去了法国。

人都说陷入爱情的女人智商接近于零,杜维维也不例外。吴平的离家出走并未使杜维维回心转意,反倒有一种彻底摆脱这段平淡婚姻的轻松,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于韬在一起了,她一直以为,于韬迟早会离开他那个并不使他留恋的家和家里那个对酒精严重依赖的德国老婆,以前有吴平在中间横着于韬还有顾虑,现如今这个障碍不存在了,他于韬还等什么?

可是,经过多次的两情缱绻,于韬仍然绝口不提他们的未来,就像吴平的出走和他毫无关系似的,杜维维一想到他姓于的甚至从来没有在感情上给过她一个承诺,心里就一阵惶惑。她可不是对感情模棱两可的人,这种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关系一时间令杜维维非常疲惫和痛苦。终于有一天,在于韬再一次欲和她亲热时,杜维维一反常态,恼怒地推开了他,忍不住冲他大喊大叫:“于韬,你少他妈的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给我老实说,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你今天再不给我一个交代,就给我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受够了,受够了!”

从那以后,于韬一下子对杜维维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也很少在办公室里过夜了,似乎猛然间良心发现,天天准时下班,回家陪伴路易莎和她的那些宠物去了。可这种结果并不是杜维维想要的,作为身陷昏天黑地恋爱中的女人,她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星期五下班后,杜维维见于韬仍低头伏案忙着什么,她也并不急于离开公司,于是坐在于韬的对面,一言不发,托着腮,一层薄雾在那双焦灼的眼眸中漫延着。杜维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默默地盯着对面的于韬,可于韬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竟然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她知道于韬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杜维维心里正恨恨地想着,于韬站起身来,说:“行了,我累了,这就回家,你也回去休息吧,下周见!”说这话时,于韬的眼光并不看她。就在于韬欲转身离开之际,杜维维疯了一样冲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于韬,不禁号啕失声:“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呜呜呜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躲着我?呜呜呜呜……今天你不说清楚别想走出这个屋子……”于韬一下子定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无所作为地垂着,任杜维维在他身上撕扯揉搓,任她的鼻涕眼泪涂满后背……

长久的沉默后,于韬说:“我做人一向是有原则的,同事就是同事,爱人就是爱人,我不想把感情和事业搅到一起,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做个好搭档吧。”

“见你的大头鬼去吧!”杜维维听后,强硬地扳过他的头,唾他一脸口水,质问道,“你的原则应该早些讲才对,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才想起讲原则,岂不是太晚了吗?”

于韬挣脱了她的撕扯,抹了一把脸,轻描淡写地说:“正是被事实证明当初我走错了这一步,所以现在才努力使自己不再继续错下去。”

于韬竟然如此随意冷酷地处置他们之间的感情,令杜维维气愤至极,她咬牙切齿地发毒誓:“于韬,你让我失去了家,我也绝不会让你的家安生!你等着吧,有你家鬼婆子哭天抢地的时候!”

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杜维维真是低估了于韬家里那个经常醉得东倒西歪的路易莎。以后的日子,杜维维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上班时,她努力做到像过去一样自然得体、落落大方。工作上一丝不苟,全身心地投入。连于韬都不得不为她审时度势的冷静态度所折服,真的以为她想通了,便逐渐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事实上,男人都是馋嘴猫,只要对他的切身利益不构成威胁,守着珍馐美食,岂有不动念头之理?更何况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令人激动难忘的时刻呀!终于有一天,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了,只有杜维维还在加班。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实在是懒得回那个冷冷清清的家,就常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那晚,杜维维正坐在计算机前起草一份合同书,门外响起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抬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于韬。

于韬迎着杜维维射向自己的哀怨目光,深沉地说:“我是开车送一个朋友回家,路过这里,见灯还亮着,就知道是你还没回去。”

说着,于韬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内涵丰富地盯住杜维维。从杜维维迷离的目光里,于韬读出,这个魅力女人炽热的激情瞬间就被点燃了,于韬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他们和以往一样无所顾忌地兴云布雨,任压抑已久的情欲喷薄而出。

风平浪静后,杜维维抚摸着于韬硬硬的头发问他:“这段日子,你想我吗?”于韬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杜维维不甘心地又改用德语问:“你爱我吗?”

这些话若放在过去,杜维维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的,她甚至一度深信至爱毋言,她觉得感情深处的东西一旦说出来就没分量了。可这次,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已经从心头抽离而去,杜维维却要问他,似乎,她不是问给自己听的,而是问给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另一个人听。

于韬一边吻着杜维维一边嘿嘿地笑。杜维维推开他说:“你说话呀!”

面对杜维维的恼怒,于韬仍旧不紧不慢地笑着,也回了一句德语谚语:“说千句,不如做一次!”

这时,只听一阵玻璃摔碎的刺耳声音突然传过来,紧接着,就是电话的忙音被功能齐全的手机扩散开来。于韬愣了片刻,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说,扬起巴掌向杜维维狠狠地劈下去,杜维维并不躲闪,示威似的高高抬起那张妖艳的脸庞,射出两道绝望的目光……

那积聚了浑身力气和满腔愤怒的一掌,在于韬手起掌落的那一瞬间,最终狠狠地抽在了于韬自己的脸上,同时,也狠狠地抽在了杜维维的心上。她感到眼前无数个金星朝自己飞来,她摇晃着身体,张开手,试图留住这个曾经点燃她欲望和激情的男人,在这个男人决绝地转身后,她一头栽了下去……

这天,林梦在大学食堂吃过午餐后,浏览大学的广告栏时有一个惊喜的发现,只见一则用中文打印的招聘启事贴在广告栏最醒目的位置。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贸易公司,主功中国方面的业务,现在急需一位精通中、英、德三种语言的业务助理,一经聘用,待遇优厚。林梦颇为自信地揭下了整张广告,她知道在这个专业里,能具备这个能力的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了,她不仅具备广告上所要求的素质,连上面没提到的广东话她也会,这个位置舍她其谁呢?这时的林梦早就通过了德国大学的语言考试,已经是该大学德国语言文学专业的正式注册的学生了。这期间,未婚夫赵帆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到了广州,接管了伯父的家族性大企业,林梦只好与赵帆依依惜别,独自留在德国继续学业。

当林梦通过电话联络后,很快就确定了面试的时间地点。那天,林梦略施粉黛,一席白纱连衣裙更衬出她细腻的肌肤和颀长的身材,当她甩着一头长发出现在公司的那一刹那,她和大家都愣住了,别人发愣也许是缘于她的清新靓丽,林梦发愣却是因为对面主持面试的却是旧相识——于韬。自从上次在中国城酒家分手后,林梦还是头一回再次见到于韬,他的模样一点也没变,深不可测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着,显得还是那么深沉,还是那么高傲。

林梦认出于韬的同时,于韬也认出了林梦。他礼节性地和林梦握了握手,就切入正题,他用无懈可击的德文向林梦询问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的内容虽不深奥,可涵盖面却很广,林梦思维清晰对答如流。于韬不易觉察地连连点头,最后,由衷地赞许道:“看来这两年你真的没有虚度!本来测试里还有中文文件书写一项,我见识过你的飞扬文采,这项就可以免了。”

林梦知道于韬是说两年前和商场保安的那场纠纷,那时她的德语还一点不灵光呢,若不是于韬,她差点都被扭送警局了。林梦下意识地噘了噘嘴巴,心想:“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拎哪壶,好像有小辫子被他攥在手里似的,这以后可怎么共事呀!”

于韬像是洞穿了林梦的心思,只见他边整理林梦的申请材料边不动声色地说:“准备一下,你可以来上班了,你以后的工作就是担任我的助理,我也只对你的工作成绩进行评判。”

别看林梦年轻,工作起来还真是毫不逊色。在于韬的有意栽培下,没多久,林梦便能在公司独当一面了。

林梦到公司上班后,不止一次地听同事们谈起一个名叫杜维维的漂亮女人。林梦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杜维维是自己的前任,不久前,身为公司总经理助理的杜维维突然携巨款外逃,这件事在当地的华人界闹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替于韬抱不平,一致建议于韬去报警,可后来不知为何却不了了之。因杜维维是东北姑娘,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人只要一提到她,不是匪婆就是母老虎,总之没有什么好听的。令林梦不解的是,人们大骂这个女人的同时,似乎又对她携款外逃的原因讳莫如深。林梦不由得佩服起杜维维来,能在于韬那双深邃目光下得以顺利逃脱的女人一定了不起。

转眼,林梦来公司一年了。这期间,公司拓展了和国内的业务,林梦把握住机会和未婚夫赵帆里应外合,攻下几个难度很大的项目。不久,赵帆在广州买下一套百余米的公寓,林梦利用出差在广州停留的机会,将它布置得温馨、舒适,每次林梦飞广州,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这天早上,林梦一到办公室,就被于韬叫过去。于韬让她尽快起身赴巴黎,和国内某纺织品商业代表团接洽。

事不宜迟,林梦立即飞往巴黎。走出戴高乐机场,按照于韬的吩咐,该就近去家车行租辆豪华轿车,在巴黎逗留的日子,这辆车就是林梦的坐骑。于韬说:“国内商业团吃这一套,咱们就必须摆下这个谱。记住,你的车和你的人一样,代表着公司的形象和实力。”

林梦站在路边,正想叫辆出租车去车行,一辆红色的敞篷宝马滑了过来,开车的是个容貌和穿着都很张扬的女人。只见她动作麻利地打开跑车的门说:“是柏林来的林梦小姐吧?我姓杜,是代表团在法国请的导游兼翻译,赵团长特地让我来接你,上车吧。”

林梦见这女人的皮肤白得耀眼,鬓边挂一缕细细的卷发,其他头发统统被拢到头顶,用一块棕色丝巾系住,暴露出光洁的大额头。一双大眼睛被描得青里透紫,发射出幽幽的光芒。那张玫瑰红的大嘴,更是充满了野性。巴黎的早春,乍暖还寒,这女人却穿一条黑红格的百褶超短裙,黑色的低领紧身衫外,箍着一个金灿灿明晃晃的裙带扣,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林梦甚至能将她的酥胸一览无余。林梦见怪不怪地坐上车,心里嘀咕着:亏得是在巴黎,若是在柏林,这副打扮不被人当成妓女才怪。

杜小姐稔熟地驾着车,嘴里还不闲着:“陪这些土包子逛了一天,刚松口气。这些人,说是商务考察,也没见他们考察什么正经事,就惦记着‘红磨坊’的夜生活!”

林梦听着杜小姐无头无脑的抱怨,心想,看来这个女导游并不难相处。杜小姐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冷不防斜刺里穿出一辆自行车,杜小姐一脚刹车踩下去,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德国人的国骂:“Scheisse!(狗屎)”

林梦闻听,随口问道:“杜小姐在德国待过吗?”

杜小姐说:“待过?何止待过!德国耗尽了我的青春,摧毁了我的梦,姑奶奶今天在巴黎当导游,是凤凰落难、虎落平阳。想当初……唉,说来话长……”

林梦不禁心下叫苦:又遇到一个说故事的高手!这也不能怪她,哪个远离故乡独闯海外的中国人没有自己的故事呢?在杜小姐这样惹眼的女人身上,没有故事发生反倒令人难以置信了。可是,接下来,杜小姐却一直目不斜视地驾着车,再没有多余的话,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吧?”林梦打破沉默。

“是东北人,生在牡丹江,读书在哈尔滨,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就随老公出国了,他家是华侨。”

“怪不得杜小姐身材、皮肤这么棒,早就听说东北的黑土地很养人的。”

“多谢了,可有人骂我是威虎山上下来的土匪婆呢。”

听杜小姐这样说,林梦心里一动,不禁问:“怎么这话听着挺耳熟,好像真的听谁骂过似的?”

杜小姐哈哈大笑:“听过就对了!”

这时,车已驶进代表团下榻的酒店,林梦只好将思路收拢到和代表团的接洽上。这个代表团一行十几人,于韬曾介绍说,他们都是沿海省份一家纺织贸易公司的业务骨干,可林梦和他们一聊起来,发现被称作局长、主任等行政头衔的倒占了一半,笑容可掬的赵团长竟是工会主席。

第二天上午,代表团将去参观坐落在巴黎近郊的纺织机械厂,并洽谈引进生产流水线的有关事宜。

吃早餐时,林梦似乎很随意的样子问杜小姐:“你们下午有什么计划?”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带他们去枫丹白露,你要是没其他安排,也去散散心吧。”杜小姐的提议正中下怀,林梦正犯愁如何开这个口呢。

这次,杜小姐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得体。乳白色的西服套裙将她丰满、挺拔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一头黑发在脑后被绾成一个大气的发髻,更凸出了她那白皙、颀长的脖颈。林梦不禁赞叹:“真是一个千面女郎呀!”

他们乘坐一辆银灰色的小型旅游车,开车的是杜小姐的丈夫阿平。林梦看出来了,他们夫妻俩一定是在法国有自己的旅游公司,专事来自国内各种团体的迎来送往。据说这种小本经营的夫妻店,主要靠的是语言上的优势和对当地情况的了解,只要不怕旅途奔波,不嫌人员繁杂,收入不菲。

到机械厂后,杜小姐随代表团一行被厂方人员彬彬有礼地接走了。两家公司生意洽谈,林梦作为第三方不便硬夹在中间,只有和阿平坐在明净、舒适的接待厅里啜着咖啡闲聊。林梦透过玻璃门,望着外面整洁的环境提议出去走一走。

等林梦和阿平沿着厂区逛回来时,却看见代表团一行虎着脸站在旅游车旁等他们,待他们走到跟前,那个被称作某局长的矮胖子竟劈头盖脸地训斥起阿平来:“你是怎么搞的?在国内,不管开多久的会,我的司机都要一直等在车里。年轻人这个工作态度怎么行?你要是我的司机,我非炒了你!”

谁也没想到胖局长会来这一手,林梦和阿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对答。这时,杜小姐却不急不缓地踱到胖局长面前,大眼睛紧紧地盯住他说:“这位领导也不必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知道你们在国内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可不管你们在国内的官多大,到这个团体里来都得听我们的,此时若论官衔,这里最大的官当属我们夫妻俩。因为这个地界早出了你们的管辖,你们的权势已作用不到我们头上,而我们却为你们每个人承担着组织和管理的责任。顺便强调一下,今天我丈夫虽然为这个团体开着巴士,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谁的司机,你们别忘了,他是我们旅游公司的总经理。下面的计划由总经理决定,是去枫丹白露还是返回酒店?”

一席话说得领导同志们不尴不尬的。林梦心里不住地佩服杜小姐。虽然上午经历了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大家在枫丹白露玩得还是很尽兴。第二天,代表团将随林梦取道德国。回到酒店客房,林梦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于韬的手机。于韬对林梦这一趟单独行动的成绩很满意。当他听了林梦进一步的想法后,不由得击掌叫好,并问道:“厂方提供的价位和仪器的各项指数你了解到了吗?”

林梦叫苦道:“我的老总呀,你不要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不辞劳苦跟到厂家,能摸清厂方情况就已经费尽心机了,下面这出戏的主角该你来唱才对嘛。”说到后来,不知不觉中,竟带了几分撒娇的口吻。

“好好好——我的小姐,回来我会犒劳你的,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Bey——”电话那端,于韬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收线前,林梦似乎还听到一声飞吻。放下电话,林梦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觉包围着,她红着脸,将自己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任思绪围绕着于韬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突兀的电话震动打断了林梦的遐想,手机里传来杜小姐的声音:“林梦,你还没睡吧?我想过去和你聊聊。”林梦热情地回应:“好呀,欢迎你来!”

十分钟后,杜小姐翩然而至。未等落座,她就从挎包里拿出一沓打印好的文件递给林梦说:“这是我通过上午的谈判整理出来的各种数据和资料,你拿回去给你们老总于韬,他会需要的。”随后她又递过来一张名片说:“此人是布莱梅一家机械厂的业务经理,过去曾与我打过交道,印象中他们也生产这种流水线,你让于韬去联系时,根据我提供的法国厂家的数据,把价格压下来,代表团在德国逗留的时间比较长,你们出手干脆利落些,这单生意就十拿九稳了。另外,请转告于韬那个犊子。我杜维维再不欠他什么了!”

林梦听到“杜维维”这三个字,竟像遭雷击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来。这还是两天来林梦头一次知道杜小姐的全名。她难以相信,站在她面前的真的是那个一年前在柏林华人圈掀起过一场轩然大波的杜维维,艳压群芳的杜维维、携款出逃的杜维维……那个集各样传说于一身的女人今天就站在自己面前。两天的朝夕相处,也没使林梦读懂杜维维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传说中的她和自己面前的她,哪个更贴近真实的杜维维?

杜维维见林梦一副疑惑不安的样子,将她按回沙发,自己在她对面坐下,说:“你别怕,肯定是于韬那个王八蛋把我说得很不堪。当初,若不是他们两口子合伙欺负我,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我本想走得无影无踪,可于韬却得了便宜又卖乖,到处散布我的谣言,在柏林把我败坏得面目皆非,真他妈不是男人!”

“可是,人家都说你是携巨款外逃的呀?”林梦无力地反问。

“巨款?他于韬还敢标榜自己有巨款?就算他有,又哪一分不是我杜维维两肋插刀为他挣来的?他的钱除了填他家里那个鬼婆子的无底洞还能剩下什么?几年来,我几乎全部身心都给了他,可他却回过头来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当年,我家吴平进公司可是入了股的,我走的时候也不过是连本带利撤走了属于我们的那部分股金。于韬为什么不敢对我穷追猛打?就因为我杜维维行遍天涯问心无愧!”

“谁都知道你曾为公司立下过汗马功劳,若不是你自己突然跑掉,哪个会赶你走呢?”林梦仍然不解。

杜维维便把自己当初携款出逃的经过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这积怨压在心里整整一年了。

十一

林梦回公司后,把在巴黎和杜维维相遇的经过告诉了于韬。

在于韬的脸上看不出林梦所预想的激动、愤怒抑或其他更为复杂的表情。他只是略表惊讶地说了一声:“噢,真是巧!”这样一来,林梦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接着,于韬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也难怪,欧洲就这么几个有名的城市,当然转来转去就碰到了一起。等这单生意忙完,我奖励给你一个长假期,这段时间你瘦多了,需要好好休息。”在他的口气中,林梦听不出半点和杜维维个人的恩怨,倒是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切。

由于林梦从杜维维处带回的信息可靠、数据翔实,这单生意做得非常成功。为此,于韬给了林梦一大笔佣金并又一次在公司里高度评价了她的工作能力。但林梦心里明白,这里面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她林梦,而是那个杜维维。这个女人虽然早就离开了这里,但她的神秘气息一直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公司,谁知她这次的大义之举的背后是否另有含义呢?

于韬没有食言,林梦果然得到了一个为期六周的长假期。她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回广州和赵帆团聚。动身前,和以往一样,林梦并未大肆张扬。这两年,由于工作性质,她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天上飞来飞去度过的,她早已习惯了旅行。

下了飞机,林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他和赵帆共同置办的小家。广州的春天不比欧洲,每次回来,林梦都能一下子被其热烈的生活气息所感染,使她切身地感到,回家的感觉真好!

林梦提着小巧的旅行包走出电梯,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钥匙。

门开的刹那,林梦愣住了。

此时,只见往日整洁的门厅里被林林总总的女人时装充斥着。直觉告诉林梦:在她和赵帆的生活里一定有了什么变故。

正当林梦犹疑着不知是进是退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走出一对亲热地依偎着的男女。林梦定定地望着他们,他们也吃惊地望着林梦。那个右手托着西瓜的小伙子是赵帆,可他臂弯里紧搂着的高挑、娇艳的姑娘是谁?一阵寒意猛然向她袭来,林梦想问什么,嘴张了张,说出来却是轻轻的一句:“我太累了……”

身子就沿着门框软软地滑了下去……

十二

等她醒来时,发现赵帆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正一把一把地扯着他自己的头发,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林梦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姑娘,那些花哨时髦的女人衣服也已经不见了,林梦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可当林梦把目光收回到赵帆身上时,梦就彻底地醒了。她看到了赵帆的双颊上胡乱不堪的口红印,还有他那条米黄色真丝领带上斑斑驳驳的字迹。林梦轻轻牵过领带,只见上面写着:“最难忘如胶似漆的日子,爱情使一切变得美好。我是你自由天空里的鸽子,想着我……”

这条领带还是上次赵帆来柏林看她时,林梦送他的礼物,如今却盛满了另一个女孩的浓情蜜意。领带上洇开一片片的印记,那是“鸽子”的泪痕吧?沉默了一会儿,林梦开口说:“我……还是回去吧。”

赵帆急忙按住她说:“不、不,林梦,这房子你也有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让我走好了,房子归你!”

林梦叹息了一声说:“算了,别说这些吧,我常飞广州也是因为有你在这儿。既然人都不属于我了,我还在广州留个空房子干什么?”

⊙ 陈尚云·船厂掠影

赵帆抹了一把泪,抬起头来看定林梦说:“别怪我林梦,谁让我们都这么年轻优秀呢?我们面前的诱惑实在太多了!那阵子,我也是因为太想你才去泡酒吧。在那里,我认识了打工的她。最初和她交往,仅仅是觉得她长得很像你,可很快就沉陷在她大胆、火热的激情中难以自拔了。我不是成心瞒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

林梦听后,觉得很不可思议,遂冷冷地反问道:“欢场上的女子哪个不热情大胆呢?难道这也值得你去认真?”

没想到,赵帆一听这话却急了,忙替“鸽子”辩解:“她才不是欢场上的女子,而是大学中文系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才去酒吧打工的。现在,她马上就要成为我公司里的文员了!”

这时,赵帆的手机响了,只听赵帆对着话筒断断续续地说:“是……醒了……挺好的……这你放心……好吧……”林梦心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却见赵帆把手机递向林梦说:“她想和你说话。”

林梦极不情愿地接过来,刚应了一声:“喂?”那边便一厢情愿地甩过来一连串的话:“林梦,你休息好了吗?赵帆都告诉你了吧?我相信你会想通的。我们都还年轻,应该面对现实。你和赵帆国内、国外长期分着总不是个事,我爱他,他也爱我,我相信他比当初爱你更爱我,把他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你和赵帆分手了大家也还是朋友嘛。”

林梦皱了皱眉,真不明白她究竟哪来的那份自信,明明是鸠占了鹊巢竟还如此冠冕堂皇,真想抢白她几句,又觉得和这种女孩没什么高低好争,遂沉静地回答:“谢谢了,晚饭我不想出去吃,让赵帆给我煮点面就蛮好。至于分手的事我更不想草率地去谈,因为我觉得为了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就分手太不值,即使将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也只能是由于我和赵帆自己的原因。”

十三

林梦这么快就从广州回到柏林,大家看她成天埋头做事,说话声音哑哑的,就大致猜出了八九分,只是她自己不说,谁也不便追问,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匆匆流过。

这天下班后,别人都走了,只有于韬还在埋头看一份合作意向书。林梦收拾好东西开口向于韬道别时,正遇上于韬抬头迎上来的目光。那目光炽烈而坚定,直刺进林梦的心里。林梦颤抖了一下,转身欲逃。于韬却站起身来走向她,一双臂膀不容置疑地圈住她,看定她的眼睛问:“说吧,都说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林梦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伏在于韬的怀里,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呜咽着说出了在广州所经历的一切。她哭的时候,于韬的一只手就插进林梦浓黑的长发里,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替她梳理着。不知过了多久,林梦止住了泪水,紧闭着眼睛,任于韬的手在她身上一寸寸地滑动。与此同时,于韬的吻也不失时机地落在她的额上、发上,轻柔得像怕惊醒她似的……终于,一阵对这个成熟男人的强烈渴望从林梦的体内升腾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喘息着,将自己的红唇迎了上去……

事后,满心惬意的于韬用手指在林梦光洁圆润的肩膀上轻滑着,说:“知道吗?林梦,这些年我面前曾晃过无数个女人,可我很少有亲近她们、和她们深交的愿望。我常想,人的感觉真是奇怪。”

“那么,我们的交往深吗?”林梦不自信地问。

于韬笑了,把赤裸的林梦用力往他同样赤裸的胸前揽了揽,嘴巴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耳垂反问:“还不深吗?我的傻丫头……”

十四

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林梦注视于韬的眼神里就多了许多内容。而于韬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每次和她说话,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谁也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当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于韬就会随意地替她拢拢额前的头发,拍拍她的脸颊,以表示他心里还记挂着她。每到这时,林梦都撒娇地嘟起小嘴,一副委屈的样子,于韬就会拥住她,一脸陶醉地说:“没办法呀,上班的人嘛,身不由己……”

这时,公司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于韬亲手经办的和深圳方面的一桩大额生意出了岔子。

按常规,本来应该等对方货款到位才发货,至少要先到一部分。可对方是于韬生意上的老相识,过去每次和他交手,都是于韬先向德方厂家垫付货款,然后深圳方面通过关系付来现金。这样,双方在税务方面程序会简单一些,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所谓的“合理避税”。过去他们这么做从来没失过手,可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因为这批货早已经发出却迟迟不见回音,垫出的大额货款收不上来,资金的周转一时出现了困难。这期间,打电话、发传真,对方都是忙音,手机也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邮件更是不回复,这使一向处变不惊的于韬也愁眉不展了,忙派副总陈东亲自飞往深圳。

陈东带回的消息令公司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原来,深圳有关部门已发现,那家公司多年以来,采用各种手段偷漏了巨额税款,已将该公司查封了,当事人也已被收审。

于韬听后,惊出一身冷汗。真是夜路走多了,总有撞上鬼的时候。

资金周转不灵,接下来的日子就举步维艰了。于韬紧急召开股东大会,试图说服股东们解囊相助,帮公司渡过这一难关。会上,股东们面面相觑,全然没有了以往公司红火的时候分红利那份热情。有几个股东甚至对公司丧失了信心,当场提出退股。

此时的于韬已是四面楚歌,情急无奈中只好出此下策——公司的工作人员都被放了长假,只留下两个主要合股人应付局面。于韬对员工们许诺说,最迟不超过新年,他争取让公司恢复正常运转,到那时再通知大家来上班。

林梦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寻找新的工作,而是回到学校,继续攻读她那被搁置已久的德国文学专业。

这以后,林梦竟再也没见到于韬。她很为于韬和公司的状况担忧,隔一段时间,林梦就打于韬的手机问候一声,可电话里却常是于韬事先录好的声音,林梦每次都给于韬一个简短的留言,于韬竟一个电话都没回过。林梦不甘心,有一次一反常态地对着录音恨声说:“于韬,你听着,今天你若不给我回电话,我就不睡觉,我会等你,一直等……”

她固执地认为,就在今夜,于韬一定会来到她这间小屋里。林梦就这样痴痴怨怨地等,一直等到天光泛白,竟连电话也没等到一个。

十五

圣诞节这天,大片的雪花从早到晚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飘着。大学公寓里的学生们回家的回家、度假的度假,该热闹的节前早已热闹过了。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林梦心里一阵虚空。她实在没有兴致弄晚饭,本想和以往一样,嚼片面包打发一下肚子,可转念一想,大过节的未免太亏待自己了,便披上大衣独自走出公寓,她故意不带手机,她觉得此时手机里的那些接连不断的节日问候,似乎都在嘲笑她的孤单和冷寂。

大街上铺天盖地地挂满圣诞彩灯,远近的教堂里传出悠扬的钟声。节日气氛虽浓,却几乎见不到行人。此时,林梦猛然想起:圣诞夜,也是团圆夜,谁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家,跑到街上来闲逛呢?这些天,林梦被那些烦心事搅得神思恍惚,竟忘了大多数餐馆在这天晚上是不营业的。林梦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想:这顿年夜饭只有省下了。

在回公寓的路上,林梦走走停停,心里总像有一桩什么事没放下一样。路过一个电话亭时,林梦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她拉开厚重的玻璃门走进去,投进一枚硬币,定了定神,按下了那几个连日来在她心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数字。按以往的经验,此时于韬的手机应是关着的,只有两句简短的录音。这样最好,既给他拜了年,又能让他知道自己给他打了电话,说明有人心里仍牵挂着他,不必有多余的话。林梦追求的正是这种回味悠长的效果。

电话接通了。那边铃声一响,林梦就听到了于韬在笑语喧哗的背景下发出的声音:“喂,谁呀?”

这是林梦没有预料到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略一迟疑,于韬竟像看见了她似的,在电话里问:“林梦,是你吗?你好吗?”只这一句,林梦紧绷了多日的身心顷刻间松弛了,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刚说出:“我想你……”就只剩哽咽了。于韬说:“我也是……现在我正忙着调音响,家里来了许多朋友唱卡拉OK,咱们以后再说吧。”

那口气平静得让林梦感到于韬不过是在应付她,甚至连她现在在哪儿都没问。放下听筒,被五颜六色的彩灯笼罩着的林梦,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一步一步往回走,任灯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到家后,林梦发现信箱里不知什么时候躺着一张圣诞贺卡,林梦想,不管是谁寄来的,此时收到这张贺卡都是这个圣诞夜的温暖安慰。林梦拆开贺卡,那封面上淡淡的粉蓝色背景正是自己的最爱,一个身着白纱裙背着两只透明翅膀的小天使从背景中凸显出来,天使手中捧着一颗大大的红心。这个画面让林梦的心情一下子温暖起来,翻开贺卡,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实际上是赵帆的一封忏悔书。

赵帆说,他已游出“鸽子”的爱情漩涡,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很可笑。近来,越来越感到生活中不能没有林梦。虽然发生了那件令人遗憾的事,但在两人携手走过的岁月里,毕竟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大家都年轻,成长的道路上谁能保证不出错呢?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都会原谅的。过了新年,他将随一个考察团来柏林,到时会和林梦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是赵帆留下来和林梦一起求学,还是林梦回国帮赵帆办自己的公司。总之,凭他们的实力,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生活得都不会差,只要两人在一起。

林梦读罢这些文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很显然,信里流露出赵帆特有的自信、自负,自说自话的气息又一次刺痛了林梦,分手与和好的理由都被他说得头头是道。她突然感到,自己无论是面对同龄的赵帆,还是面对成熟的于韬,都败得很惨。赵帆的锋芒毕露与于韬的胸怀城府,都是那么深地伤害了她,只不过来自赵帆的伤害是鲜血淋漓的外伤,而来自于韬的则是难以言说的隐痛。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林梦不愿再想下去,她按下音响的开关,旋小音量,让和缓的圣诞音乐在她小屋的四周弥漫开来。

这一夜,林梦睡得很沉。

十六

新年后,于韬的公司并没有像他许诺的那样有什么起色,工作人员一个个一去不返,资金一点点地分流,政府财政税务部门也穷追猛打,不断地有人上门查账。危难之中,路易莎一点也不含糊,以最快的速度更换了房契、车牌的名字,然后与于韬离婚。这样,即使于韬不得已宣布破产,索赔也伤不着她路易莎一根毫毛了。

路易莎做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没遇到来自于韬方面任何的障碍。于韬从那幢洋楼里搬出来,心里似乎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轻松。

不久,林梦接到了回公司上班的通知。只是公司里的总经理已不再是于韬,而是在巴黎得到消息“杀”回来的杜维维。杜维维的突然出现使于韬躲过了破产的劫数,同时也吞并了于韬的大部分股份。杜维维从巴黎旅游公司挪来的资金,助她顺利地完成了这个“小鱼吃大鱼”的壮举。

“你把于韬的公司兼并了,准备拿他怎么办?”这是林梦回公司后最关心的问题。

“什么怎么办?副总的位置给他留着,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来上班,工资待遇一切从优。元老总归是元老,他于韬不仁,我不能不义。”杜维维大模大样地回答。

然而,对杜维维的好意,于韬却并不领情。不久,他便应聘到一家德国贸易公司任业务经理。几个月后,被派往北京任德方驻中国总代理。在自己的国土上,于韬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假洋鬼子”,据说,这家公司由于于韬的出任而财源滚滚。

这期间,林梦曾收到过于韬的一封邮件。他在邮件里解释说,那段时间不与林梦联系是因为太在意她,所以不愿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而今,自由的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如果林梦愿意来到他身边,此时他完全有能力给林梦营造一个温馨的避风港。

读毕,林梦将这封邮件随手拉进了垃圾箱。心想:还是杜维维看得准,这个人不但深不可测,还极端自私,他心里只有自己的荣辱成败,何曾想过别人在那些日子里的感受?

杜维维的公司里,副总经理的位置直到一年后才有合适的人选。这人是从广州赶来执意要与林梦成婚的赵帆。

重新组阁后的公司很快就以崭新的面貌步入正轨。赵帆的魅力在于坦荡随意中流露的自信,与他处事免了许多互相揣测的麻烦,也许正是这种无遮无拦的坦荡才对林梦伤害那么深。杜维维曾苦口婆心地劝过林梦:“你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别那么小肚鸡肠的好不好?赵帆是好是坏让人一目了然,他即使伤害了你也是伤在明处,还有药可医,这年头怕就怕在你心上戳刀子的男人,让你伤痕累累却有苦无处诉。”这些话倒是重重地敲在了林梦的心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经那么深切地爱过于韬,可这份爱到后来竟落得个无人倾诉的结局,至今除了夜深人静时和自己的内心对话外,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今后恐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这样一思量,林梦对赵帆一点也恨不起来了。

十七

于韬在国内的业务日渐稳定,他觉得是时候杀回德国处理那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事情了。

出了飞机场,于韬迫不及待地乘出租车赶往他和路易莎的小洋楼。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关键时刻还是路易莎给他出的主意。为了保护主要家庭财产不被没收,尽快办理离婚手续,将房产、汽车、存款、保险等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转到路易莎名下,造成他于韬已是一无所有的假象,等避过这个风头,于韬再回归家庭。当然,假离婚的事实只是他和路易莎之间的协议,虽然凭于韬的精明,也知道这么做有一定的风险,一旦路易莎日后不认账,他将哑巴吃黄连。可当时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退一步说,即使把财产都让给路易莎,也比被查封没收强。

于韬在中国期间,业务发展得顺利时,不禁为自己的计谋扬扬自得,国内赚着大钱,国外还有退路,只是多年来路易莎的冷淡让他吃不消。

当年,他倒真希望杜维维的疯狂能激发出路易莎的醋意,可事后路易莎对此却只字不提,老鼠照养、狗照遛,就是不问你于韬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和林梦的交往,于韬曾动过真情,可那强烈的感情又被自己拼命地压了下去,他觉得时机尚不成熟。他曾内心极其矛盾地回避着林梦,同时又强烈地思念着她。她无助的眼神,她逸动的长发都是那么深切地牵着他的心,可他不敢走近这个完美的女人,他怕无情的现实击碎这份完美。他曾设想过与路易莎名正言顺地把婚离掉,这样至少能从路易莎那儿分得半壁江山,再加上他的实力,今后会给林梦一个妥善的交代。他曾试探过,可林梦没有一点回音,依他对林梦感情上的把握,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对他的自信心多少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次回来之前,他和路易莎也通过电话,当说到要回来处理财产并打算东山再起时,路易莎的态度倒也爽快:“能过下去当然就简单了,实在过不下去也不必勉强,你可以随时回来拿走属于你的。”于韬听了这话,甚至还有些感动,心想,虽然这些年有许多的不和谐,但毕竟夫妻一场。

于韬以他惯有的自负大步跨进了客厅,可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客厅里,路易莎一改往日的形容不整、不苟言笑,正在和一个高大健硕的德国男子谈笑风生。见于韬进来,路易莎手捂着突兀的肚子,笨拙地站了起来,说:“你回来得正好,这是迪特,我过去的情人,现在的丈夫,他快当爸爸了!”

听了这话,于韬两眼喷火,一字一顿地问出一句:“你说你身体不好,不能生孩子,原来你骗我!”

迪特爆笑道:“是不能和你生,你外面那么多女人,难道她们也不给你生吗?”

路易莎制止了迪特,缓缓地对于韬说:“你别以为你聪明,其实你干的那些事我什么不知道?当年,为了照顾你的生活,我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可你在外面越来越风光,也越来越不爱回家,哪个女人也不会傻到丈夫早已不爱她了还浑然不觉吧?那些年我抽烈性烟,我酗酒,你从未过问过一句,若不是遇见了迪特,我还不知颓废成什么样子呢!不错,这房子,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你挣来的,可我也为这个家付出了青春和感情……”

说着,路易莎已泣不成声。这时迪特走过来,怜爱地环住路易莎,回头对于韬说:“路易莎说你要回来拿走你个人的东西,我已为你整理好,就放在储藏室里,你看看还缺什么?”

刹那间,于韬心里空空如也,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不知怎么走出这个早已经不是他家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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