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天奇



阴阳合德与书法之美

□ 杨天奇

论及汉字的美，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有这么一段话讲得很贴切：“中国的字不像西洋字由多寡不同的字母所拼成，而是每一个字占据齐一固定的空间，而是在写字时用笔画，如横、直、撇、捺、钩、点，结成一个有筋有骨有血有肉的‘生命单位’，同时也就成为一个‘上下相望，左右相近，四隅相招，大小相副，长短阔狭，临时变适’，‘八方点画环拱中心’的一个‘空间单位’”。（宗白华：《中西画法所表现的空间意识》）汉字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文字之一，也是当今世界使用人口最多的文字，从它的构形和表达方式来看，每一个汉字就是一副精美的美术作品。汉字在形成过程中，将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六法皆融合，故其构造和思维方式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汉字是一种图画性非常强的文字，这从商代甲骨文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汉字的写和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也恰好为书法艺术创作提供了有利条件。宗白华认为，书法“若写得好，用笔得法，就成为一个有生命有空间立体味的艺术品。若字和字之间，行与行之间，能‘偃仰顾盼，阴阳起伏，如树木之枝叶扶疏，而彼此相让。如流水之沦漪杂见，而先后相承’。这一幅字就是生命之流，一回舞蹈，一曲音乐。”甲骨和龟甲上的刻刻画画，彰显着先民们对自然万物的体验与感悟；秦汉的篆隶的厚重匀称，让人为其敦厚肃穆的气质所叹服；魏晋的行草宛若游龙，飞腾自如的气势叫人怎能不荡气回肠？书法之所以是中国最高之艺术，就在于它能“显出惊人奇迹，无色而具画图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沈尹默：《历代名家学书经验辑要释义》）。

在古人看来，书法就是对自然的模仿，正如蔡邕《篆势·九势》中所载：“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当然，精湛的书法技艺少不了娴熟的书法程式，书法须有步骤，而不能急于求成。关于这一点，书法家王羲之的见解很受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所以写字之前需要做到凝神静思、意在笔先。但从书法的创作心态上讲，又需要我们做到苏轼所言“ 经意”与“不经意”的统一，因为“无意于佳乃佳”（苏轼《论书》），作书如果刻意为之，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达不到灵动神韵的效果。在王羲之看来，好的书法应该做到“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这样才能“七宝齐贵，万古能名”、流芳百世。蔡邕认为书法需要“阴阳既生”，如此才能“形势出矣”，好的字在于正、欹的辩证统一，而书法的章法布局更需要虚实相生、错落有致、整体和谐，这样才符合阴阳合德的自然之理。阴阳的调和与统一，是古人书法一以贯之所追求的艺术意境。

书法的功底是否深厚，取决于用笔的笔法。卫铄《笔阵图》云：“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关于笔法，通常有中锋、侧锋、藏锋、露锋四种，中锋圆润遒劲，侧锋妩媚隐约，藏锋厚重凝练，露锋挺拔刚健。一副完美的书法需要中锋、侧锋，藏锋、露锋兼容并蓄，这样才能刚柔相济、张弛有度、缓急自如，最终达到“气宇融和、精神洒脱”的艺术效果。

有关书法的运笔，萧衍《答陶隐居论书》中有很细致的描述：“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意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 ”当然，运笔不仅需要手腕灵活、技艺娴熟，还需要做到运气自如。朱履贞《书学捷要》曰：“夫运者，先运其心，次运其身，运一身之力，尽归臂腕，坚如屈铁，注全力于指尖。运之既久，俾指尖劲捷，运笔如飞，迨乎至精极熟。”可见好的书法需要运心、运身、运尽全身之力，这样才能下笔如飞、浓纤有方、至精极熟。从“运气”二字可见，书法不仅是一种情调、满足，更是一种情感上的爆发、宣泄、释然，能够让我们在笔墨的律动之后获得心灵上的自足与愉悦。

美是善，是崇高，亦是和谐。而汉字书法的魅力就在于能够把这种善、崇高、和谐通过自身的审美体验、审美旨趣、审美理想发挥得淋漓尽致。书法通过雄浑厚重的气势彰显其崇高、博大、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通过秀丽婉约的笔调显露其内敛、含蓄、隽永毓秀的灵动之风，这让人往往沉醉其间而不知老之将至。书法不仅可以陶冶性情、消除疲劳，还可以锻炼意志、增加智慧。人生难免落寞寂寥，不妨作书消日、以字排遣，内心积郁已久的情感于此可得以喷薄而发。待掩卷之时，一切风平浪静、意犹未尽，可谓超凡而脱俗，岂非人间之至臻佳境哉？

（作者：山东省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基地文学博士，邮编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