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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将远去

2016-07-16周远清

昭通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老师

周远清

1

他终于天遂人愿黄袍加身,但却心若止水波澜不惊,平静的心里没有激起一点点喜悦的浪花。对于谁是“特务”,张亚峰懒得去想了。知道了又能怎样?现在的世界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疯狂的世界就有疯狂的人,而疯狂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大家在一个学校,说不定还是很好的朋友,伤了和气,撕破了脸,又有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以他的性格,他不能裸奔,不能发疯,不能打架,不能骂娘,他不能让那件挠心的事在心里发酵变成仇恨,他能做的事,也就是做一个称职的教书匠。他现在已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鸟儿,当台风来临的时候,他已习惯收起双翅,躲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任凭雨狂风骤,不摇不动。

差几天就要高考了,学校已安排学生回家复习,准备冲刺,这才是他眼目前最应该想的事。

2

每年招生季节,热闹非凡莫过于市一中,校长办公室随时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校长的光头上滚着一颗颗汗珠,哑着嗓子挥着双手往外推人,送走一批又挤进来一批。除了正常录取的学生,还有不少非正常来的插班生,最难缠的就是插班生,他们的门路广得很,办法有的是。这些学生都是冲着一中的名气而来的,有钱也不一定行,还要分数巴谱,离录取分数线太远那绝对不行。所以,找校长开后门的人就一拨接着一拨,校长就要接若干电话,收若干条子。那些人有大大小小的领导,有要害部门的头头脑脑,有关系单位的职工,还有熟人、同学、朋友、亲戚,八杆子打不着的舅子老表叔叔阿姨大爷大娘也找来了。他们说,不就读个书嘛,又不是要出国,多一个人多一把椅子不就完了,搞那么神秘多没劲啊。校长、教务处主任忙得焦头烂额腿都跑细了,脖子讲沙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过,他们高兴啊,苦了欢欣,累了值得。俗话说,鸽子朝着旺处飞,山潮水潮赶不着人潮,有人最好办,别人给学校送钱来了,钱多不烫手,收呗!最怕的是学校办到门庭冷落车马稀就完了。只不过班额八九十人,多的已达一百零四人,大大超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中成为热门,那是有道理的。进入市一中,就好像有一只脚跨进了大学的门槛一样。所以,非正常录取的学生,家长哪怕出几万块钱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盘孩子再投资多也值得。道理谁都懂,自己这样子没什么大的想头了,为儿为女,砸锅卖铁甚至卖血也要挤进一中,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女身上,望他们今后出人头地有个好出息比什么都强。

进入一中是第一步,选个好的班主任才是第二步。有句话说,选学校不如选老师。事实上,选学校不能说不重要,好学校教学资源丰富。但选老师更重要,名师出高徒嘛。学校为体现公正,把所有班主任的名字公布在礼堂的大屏幕上,学生根据自己的考分选班,每班五十五个,选满为止,当然这是指正常录取的学生,插班生没有这个资格。这样一来,分数高的学生就占优势了,他们都一鼓脑儿投靠在名教师门下。那些中等的和稍差一点的就有意见了,他们的父母开动脑筋,调动一切力量,动用所有关系,打电话,写条子,送红包,给校长施加压力。校长顶不住,也只好分散难点,突出重点,压向他的部下们。

张亚峰因为教书名气大,升学率几届都拿第一,经他手送入重点大学的学生就不少,什么北大、清华、复旦啊,都有他教的学生。所以,校长拿给他的条子就比别的班还多。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不少人围住他也就不奇怪了。所以,张亚峰才模仿刘晓庆的口气说,名人难当,名教师更难当。

记得那是秋季学期,张亚峰刚从外校调到一中时,有一个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在外兼课搞第二职业,他本末倒置,一中的课得混且混,已严重影响了毕业班的工作,再这样下去,将影响学校的声誉,一中名气将会大打折扣,学生家长意见很大,举报信、电话都告到领导那里。校长在给他做工作时,两人发生争执,校长一气之下就把那个老师换去教初中。临阵换将是兵家之大忌,高中毕业班更是如此。学生快要毕业,已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新老师和学生要相互熟悉情况,重新制定复习计划,得要多少时间?而一年的时间必须马不停蹄争分夺秒,在没有恰当人选的情况下,张亚峰老师就被安排去接那个老师的课并任班主任。他诚惶诚恐推脱不掉,只好走马上任临阵磨枪了。

其实,张老师是教过高中毕业班的,只是他原来在的那所学校教学资源差,学生素质不高,教学成绩也就平平。来到一中后,情况就不同了,不仅教学设备设施在本市属一流,就是任课教师的搭配也说得上是精兵强将,学生的综合素质之高就更不用说。他闷下头来组织学生复习,查缺补漏,抓难点重点,搞各种专题讲座,模拟测试,系统复习知识要点。苦战一年,待高考录取通知下来,张亚峰暴了一冷门,升学率在全校拿了第一,全部上线,一本考取四十多个,清华、北大都有好多个。在考试的几个科目中,他的语文成绩全部在及格分以上,这在一中前所未有,一下子就刷新了学校记录,他的名气一下子飞出学校,传向社会。政府为一中开了庆功会,市长亲自为张亚峰老师带了大红花,记者采访,领导慰问,他的大幅照片登在报纸上。市长接待他的镜头在电视上反复播放,他出尽了风头,占尽了风流,成为全市家喻户晓的名牌教师,是大学录取那段时间市民们津津乐道的新闻看点,本市一颗耀眼的教学星星冉冉升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他的学生都在议论,说张老师了不起,走捷径,会猜题,功夫了得。他的学生家长说,张老师教书,顶呱呱!

说到会猜高考题,是把他神化了,他大摇其头予以否定。实际上,真的原模原样的题他一题都没有猜到,但有一点,他出的那些复习题内容都与高考题大同小异,学生只要会举一反三,能触类旁通,就成了。关键有一点,他的学生平时基础打得牢,自学能力强,即使他外出学习、搞讲座,班干部也会按他的安排带着同学们学习、讨论。他教的学生灵活,应变能力强,自学能力数一数二,他坚决反对死记硬背读死书。当然,升学率高,还得力于与他搭班的比较强的科任教师,没有他们的配合,没有他们洒下的汗水,张亚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短板”的。说起来,学生的成绩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任课老师努力的结果。但班主任是张亚峰,是全班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学生良好学习习惯的形成,优异成绩的取得,他倾注了心血,淌下了汗水,功不可没,社会认可他。

你想,八十多个学生就是八十多张嘴,一传十,十传百,他还不成了神。但他不是神,所以,在他重新接任班级时,就急得够呛,嘴上就起了大个大个的燎泡。学生都已坐到黑板下边了,还有人要来加塞儿。老师往讲台上一站,下边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下去辅导学生时过道都挤满了,焉能不急?

张亚峰这人,说他能,他还真能。他担任省教科院的一个科研课题《高中生教育与学生心理障碍探讨》的撰写工作,他的论文在多家教学刊物上发表,他39岁,正年富力强,中学高级教师,实际上又叫副高,也就是相当于大学里的副教授级别,还是高三的年级组长,管着十个班。在市一中这个五千多师生的大学校里,年级组长也算是中层干部了。来一中仅仅几年时间,他就成为学校骨干教师,被确定为全市学科带头人,他很快就要被批准为特级教师,市教育主管部门已把他树为样板,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利用品牌名师效应,扩大影响,提高学校的知名度。

老师们说,张亚峰老师是福星高照红运当头了。

他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这几年的状态特好,做什么都顺,想什么都行,干什么都成。不过,张亚峰这人做人低调,不善张扬,为人处事仍然沉稳,与他那么大的名气有点不符,这也许是他的性格使然。

3

肯来找张亚峰交流对孩子教育的是一个叫吴珊珊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老公是本市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常年在外,应酬颇多,冗务缠身,很少回家。老公不在家,她自己就有很多的活动空间。吴珊珊也算是成功人士,经营着一个公司,产品是本地大山里的苦荞系列产品,苦荞内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十八种氨基酸和多种维生素等,营养成分极高。是集营养、保健、医疗为一体的天然绿色健康食品,对糖尿病、心脑血管等疾病有较好疗效。开发的产品有苦荞粉、苦荞茶、苦荞饼、苦荞酒等,是无污染的绿色保健食品。她每次来都要给张亚峰带点产品,让张亚峰给她提提意见,同时也向老师们宣传一下,扩大影响。

成功人士吴珊珊是那种很特别的女人,她不是长得很漂亮,鼻翼两侧还有几颗雀斑,嘴唇还有点儿厚,但她却是很耐看的女人,她长发披肩,长裙飘飘,身材匀称,举止优雅,是那种让男人乍看不起眼,接触后让人忘不了的女人。她和张老师探讨问题时又显得她豁达、乐观、大度,而且十分健谈。

张老师是在一次去向校长汇报工作时认识她的。

那天,他到校长办公室,恰巧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边喝茶边和校长聊天,校长见他进去,就对那个女人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张亚峰老师,他是全市的学科带头人、名牌教师。那个女的赶紧起来和他握手,说,知道知道,名字早就如雷贯耳,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张老师人和名气一样突出,今后望不吝赐教哟。

他笑笑说,校长过奖了,我区区一凡夫,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校长接着介绍说,这是女强人吴女士,经营着一家苦荞产品开发公司,以后你们可以多交流。

热情大方的吴珊珊握住张亚峰的手说,你是教育方面的专家,有时间我要经常向你请教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他当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吴珊珊真的在一个星期五下午找他来了,他们就信马由缰天南地北的谈。但主要还是有关孩子的教育,包括孩子的学习、性格、早恋、手淫、青春期,还谈到心理健康,心理健康又说到孩子的心理障碍、心理疾病,抑郁症、自闭症、焦虑症、强迫症、歇斯底里症等等,什么都谈。站惯讲台的张亚峰,也许是职业使然,喜欢好为人师,讲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激情荡漾,用典一般不查辞书,历史典故了然于胸,口吐莲花,张口就来。好在吴珊珊绝对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很认真地倾听,也不烦他。

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彼此更加熟悉,便无所顾忌,谈的内容就更广泛一些。有人生、有社会、有文学,还谈到性。她喜欢看书,而且喜欢看小说,对某一篇的情节、人物大致也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张亚峰订得有《小说月报》和《外国小说选刊》等文学书籍,她来借,看完一本拿来还,再借一本,交流一下体会,谈谈小说的语言、结构和反映的社会现状,居然有一些独到的看法和见解,让专攻中文的张亚峰刮目相看。如今这世道只要有点时间,人都一股脑儿搓麻将娱乐去了,看小说的人凤毛麟角,何况人家还是一个女老板,这就很难得了。她来借小说看,她可能两周来,有时事多一个月来一次,多数时间都在周五下午五点后,那时学生放学了,老师也基本上走得差不多了。张亚峰一般在他的年级组办公室里接待她,那里老师不常去。谈完话,就相约去吃点便饭。

吴珊珊喜欢和他单独交流,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这本来不好,孤男寡女在一起,容易引起旁人说三道四。张老师看着有老师在旁边,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那些老师如果不走,他俩就这样痴痴地坐着很少说话。慢慢的老师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后,只要吴珊珊一来,他们就会挤挤眼睛抿嘴笑笑,很知趣地退出年级组办公室,让他们俩单独说话。

吴珊珊说,我儿子读初中一年级,成绩不怎么样,最恼火的就是不喜欢读书,怕作业,提起书脑袋就疼,学习一塌糊涂,在班上经常“吆鸭子”。而且用起钱来大手大脚,经常请他的同学上馆子,同学过生日,送人家几百块的纪念品眼都不眨一下。我经常被老师喊去训话,有时竟然搞得很尴尬。孩子不争气,家长也受气。

张老师说,这个我知道,现在的老师,一门心思追求升学率,眼睛盯着尖子生,有个不求上进的学生,生怕拖班上的后腿,巴不得赶出校门。老师连你也训斥,你就要注意了。至于孩子用钱大手大脚,这不奇怪,现在的孩子不知道稼穑之苦,耕耘之难,只会把父母当作自动取款机,问题在你们给的钱太多。

吴珊珊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是那种木讷的人,逢年过节也忘不了给老师表示点心意,老师的生日到了,孩子回家一说,我就想办法送去一个大蛋糕。钱嘛,我在给,他爸也经常寄给他。

张老师说,老师看重的是学生成绩的好坏,讲的是年终多拿点奖金,才不在乎别人那点东西呢。所以,你送大蛋糕,老师当时是很高兴,因为她有面子啊。人都很讲面子的,对不对?但你别忘了,人又都有健忘症,过了不久,你孩子一调皮,成绩不理想,老师就有意见了,是不是?

吴珊珊说,咋不是呢。孩子学习成绩差,老师见着我总没有好脸嘴,早已暗示过我,再不上进就有可能被淘汰回家。儿子成这个样子,马永亮怪我不管儿子,只知道自己的公司。

张老师说,这不对,孩子是共同教育的,怎能推在你一个人头上呢。

吴珊珊说着就流下泪来,张老师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抹抹眼泪说,我和马永亮关系不好,分居好几年了,形同路人,这些外人都不知道。他一年半载回来一次,在孩子面前,我们都装得亲密无间,举案齐眉,背着孩子,双方的脸就拉下来了。唉,这些都不说了,只是觉得他把教育儿子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就不舒服。

听她这样一说,张亚峰明白,当男人和女人彼此觉得无趣和不愿意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时,爱情便灰飞烟灭了。

张老师说,孩子怕读书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因当然很多,比如考试失败受到打击、老师不管放任自流、与同学有矛盾,等等,关键是他把学习看成一种负担,而不是一种兴趣。孩子没了兴趣,什么也不可能学好,见了书本肯定害怕,成绩越来越差,老师再反复批评,不停地请家长,家长把老师批评的一肚子怨气发在孩子身上,孩子还想学习吗?

吴珊珊说,咋不是呢。你说得对极了,我被老师骂一次,我回家去就把儿子骂一次。所以,每次听说老师叫请家长,我那儿子就浑身筛糠似的发抖,知道老师要告状了。

张老师哈哈笑起来说,这就对了嘛,问题的症结找到了。训斥多于交流,批评多于鼓励,限制多于信任,你的儿子就肯定怕老师,也怕你,对读书还有什么兴趣。

吴珊珊说,你还笑,人家都急死了,怎么办,我是黔驴技穷了。

张老师还是很轻松地笑着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吴珊珊说,好啊,快说,我都急死了!

张老师说,转学!

吴珊珊惊奇地问,转学?

张老师说,对,转学。有如让老师把孩子赶出校门,让孩子的自尊心受损,不如干脆先炒老师的鱿鱼,把你儿子转到省城的私立中学,那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很不错,学校是全封闭管理,我有个同学在那里当教务主任。

吴珊珊说,那行吗?

张老师说,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我给老同学打个招呼,让老师多鼓励他,让孩子树立信心,学习就会上去。用我们的行话说,换个环境处处,叫环境育人。

吴珊珊高兴地说,太好了,孩子转上去,他爸也好随时去找老师问问孩子的表现,看他还信口雌黄,如果孩子成绩再不理想,他难脱干系,也堵住了他的嘴,我也定期上去看看。

张老师说,想通啦?

她说,通了,就照你说的去办。

张亚峰心里特别舒服,同一个有思想的异性探讨一些问题,确实很有意思,谈论时会使人思想活跃,精神集中。随着谈论逐步的深入,张老师想,写一本关于子女与父母、学生与老师如何沟通交流方面的书,题目就叫《亲子师生沟通》,重点就从孩子心理健康上去挖掘。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就有意识地向这个方面去探讨,事例就从吴珊珊与孩子、学生与老师、夫妇与子女方面去分析。

4

有一次张亚峰随全市教学考察团去海南,考察完学校后,就去登东山岭,潮音寺里,古木葱茏,芳草萋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股热浪扑来,高香熊熊燃烧,火焰冲天,善男信女摩肩接踵,烟雾缭绕。他们中的人,有的去烧高香,有的去抽签,他本来不信什么鬼了神了的,也是图好玩的缘故,就抽了一签,居然手气极差,是下下签,上写“李密反唐”四字。那上边说:朝朝恰似采花蜂,飞出西来又走东,春尽花残无觅处,此心不变旧行踪。僧人为他解了签,那意思是说凡事劳心耗力,不是很顺利。僧人还说,施主抽一只不一定算,再抽一只,必是上上签。他笑了,僧人也会做假,这正应了那句话:三文钱算个命,只有瞎子说的。这里是十块钱抽个签,只有和尚说的,没有游客说的。这年月僧人们也会造假,一只不行可以再抽一只,他们当然知道游客图的是仕途顺达、财星高照、夫妻和睦。一只抽好了,他便不会再叫你去抽第二签,抽不好,继续抽一只、两只、三只……直到满意。就凭这点,还信什么呢?张亚峰有一年随省教育考察团去日本考察,他发现科技领先于世界的日本人也爱抽签,寺庙门前树上结上许多白色的签纸。他感到奇怪,一问,才知道那是抽签人挂的,若抽的不满意,就把它挂在树上还给神明,然后继续抽,不满意还可以再抽,直到满意为止。他当时就差点笑出声来,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其实,算命也好,抽签也罢,最好别去做,说着好听的,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说了不好听的,心情沮丧,茶饭不思,卧枕难眠,这种瞎折腾,何苦呢?

签上的话,张亚峰自然不信,他现在除了妻子前几年车祸走了,别的事一帆风顺,状态极好,教学成绩好,拿的奖金高,领导喜欢,学生满意,又是副高职,够满意的了。现在,好机遇偏偏又向着他来了,躲多都躲不开。

最近,学校一个副校长退休,空出一个位子。像他们这样的高完中属于处级级别,校长们就是处级干部。那个位子显然不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可以去坐的,那一定要有相当能力的人才能坐得稳。退休副校长是主抓教学的,张亚峰是这方面的骨干,教学呱呱叫,又是年级组长中层干部,坐上副校长那把交椅,用宋丹丹的话来说,那是相当的不错!校长对他已表过态,已经向上级推荐过他任副校长了。

虽说中层干部有几个在那里候着,如政教、教务、后勤、工会等部门,但都没他的能力强,没有他的呼声高。学校以教学为中心,所有工作都得为教学让路,那是铁打的定律,你什么都好,教学上不去,社会不认可,上级有意见,学生不来读,学校也就玩完了。他是全市学科带头人,教学成绩出类拔萃有口皆碑,还是民盟的什么副主委,民主党派的那种“官”,虽说没实权,别人也不怎么看重,但至少也是有点头衔的。对这件事,张亚峰反而看得开,对当领导也不是那么上心。他一直没这个想法,他到现在还没有向党组织靠拢,校长和支部书记动员过几次,他总说自己条件不够,离党的要求还远,还要不断努力,争取早日向党靠拢。如果他真的想弄顶乌纱,凭他的表现和能力,恐怕早就重任在肩了。

再说,现在形势对张亚峰十分有利,上级规定,领导班子要有一定比例的民主人士。前年有个妇联主席,副处级,一下被选拔去当副市长,成了副厅级,当时就有人说,天上掉下一顶乌纱帽来掼在她头上。论能力,比她强的大有人在,论背景,只有一个什么叔叔在国外经营一个小公司,那也算不得什么。她的优势主要是“无知少妇”。这个名词听着很搞笑,也挺幽默的,一时好多人懵了。后来,大家终于弄清楚了:“无”即无党派人士,她是非党群众那没说的;“知”即知识分子,人家是本科学历,当然是知识分子;“少”即少数民族,她是苗族肯定是少数民族;“妇”即是妇女。她由副处级一下成为副厅级,越级使用,破格提拔,她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那种好事找着她。

张亚峰一想到那个妇联主席,心里就如吃了蜜似的甜,他喜欢拿来对照自己,自己确实有优势,尽管不是妇女和少数民族。当然,这个事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去让人笑话。张亚峰虽说不是“官迷”,不像别人那样想当官,想得那么巴心巴肝的削尖脑袋去钻,但是,当官毕竟不是坏事,除非脑子进水,谁不想呢?年级组想买几台电脑做课件,这是有利于教学的好事,但校长一直不表态,叫他们到办公室去做,大办公室里是有电脑,而且还不少,但那里人太多,个个都在争着上网,杂乱得一塌糊涂,头都闹大了还做什么课件?假若年级组有电脑,他就会组织老师进行课件制作比赛,选出优胜者上几堂观摩课和示范课,对教学是很有帮助的。如果他是校长,手里有那么一丁点儿权力,别说买电脑,就是买辆车,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再说了,当领导有许多好处,校领导待遇高,专车接送,手机费可以报账,经常有人吃请,时不时拿点红包,还要享受老师们巴结的快感,谁不愿意?当然,那是以前的事,现在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校长们也不敢坐专车了,自己买车开。有人请上酒店也偷偷摸摸,就如做贼似的。但一些潜在的待遇依然存在,吃请照样,红包照收,只是转入地下而已。他们一中的校级领导个个办公室有电脑,家里还配有笔记本电脑,有的用都不会用,简单的文档处理只会干瞪眼,只会用来玩游戏打扑克斗地主。说起来张亚峰就有气,有气又怎么样,尽管是为教学服务,你能搬石头打天,谁叫你不是领导呢?

当然,有气不能发出来,只能烂在肚子里。好在现在机会来了,自己各方面都是优秀的,论教学、论能力、论知名度,年龄方当,领导是看着的,职工是清楚的,条件是摆着的,相信上级会慧眼识珠的。

为这事,他在和吴珊珊聊天时还说了出来。吴珊珊说,领导就是领导,领导有特权,那是人所共知的,别看现在风声紧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地里依然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是生意人,见得还少吗?这样,我送你一台笔记本电脑,别跟他们怄气。

如果当了副校长,还愁没电脑?他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学校迟早会给我的。

他不能随便接受人家的东西,何况是一个女人的东西,那叫无功不受禄。那天,他还把抽签的事告诉吴珊珊。

吴珊珊说,你信吗?

他说,当然不信。

吴珊珊说,我也抽签,前次去昆明就抽了一签,想不到和你一样,也是下下签,当时懒得看签文丢下就走了,只记得上边写的是“伯牙访友”,总之倒霉透了,现在心情一直不好,找你解签。

张亚峰笑笑说,和尚才能解签,我怎么说得清楚?

吴珊珊笑着说,和尚能说,你为什么不能说?你知道的东西多嘛。

张亚峰也觉得好笑,但他没表现出来,说,我不信那一套。你读过《易经》吗?

吴珊珊摇摇头说,没有。

好为人师的张老师又开始了侃侃而谈,他说,我说给你听,也许有帮助。《易经》博大精深,研究了《易经》,你就知道,不是一个签就能定乾坤的。《易经》讲变,也就是说定数是可以改变的,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在变的,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就是:易则变,变则通,通则顺,顺则久,所以,你那下下签也会变的,由不好变到好,由不顺变到顺,你的事业一定会通通达达红红火火。

吴珊珊哈哈笑了起来说,哟,听你这一讲,我还有什么想不通呢?

张亚峰说,既然说到变,一切均在变化之中,也许坏的变好,好的变坏,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一个变字,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吴珊珊说,你这个“变”字说得好,我本来也不信什么签,只是图好玩。现在,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轻松通泰,也没有什么压力了。

张亚峰看吴珊珊理解得那么深刻,心里也颇受用,毕竟说服了一个为抽坏签而心情沮丧的人。这个变字,真的用得好,除了对事物运动的一个说明,还起到了对人的心理安慰。

当然,张亚峰说是帮吴珊珊解签,其实也是给自己解签。

5

在学校里,与张亚峰关系比较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教务主任赵允,一个是工会主席苟文学。赵允是教务主任,主抓教学,业务能力强,抓教学是行家里手。这些年一中取得辉煌成绩,与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虽说赵允是中层干部,级别与他差不多,但教务主任还是要管着他的,至少在教学工作上是张亚峰的业务领导。当教务主任的优越在于上的课不多,几节象征性的课,多上两节课还拿加课金呢。赵允有个嗜好,喜欢打麻将,高兴了可以连夜奋战不合眼,别人呵欠连天,萎靡不振,他却精神抖擞,越战越勇。第二天如果没有课还好说,有课的话揉揉眼睛就上讲台。赵允在牌桌上还跟人家干过架,双方大打出手,闹到学校,差点下不了台。原因是说那个人在码牌时作了弊,被赵允拿着就不出钱,那人抵死不认非要赵允付钱,两人就干起来。当时已围了不少师生看热闹,张亚峰怕闹大了造成不良影响,给那人说了很多好话,掏钱替他摆平了事端。为此,赵允对张亚峰好一番感激。

赵允这人美术还不错,有时间还喜欢画几幅国画,张亚峰要出一本教学论文集的书,赵允说他来设计封面,保证大气上档次。那本书出来后,果然不错,好评如潮。为此,张亚峰还请赵允到饭店去搓了一顿。

还有一个朋友是苟文学,名字这样取,是他老爸的意思,他读高中时理科比文科好,而他老爸特崇拜茅盾鲁迅沈从文,自己读书那阵就想当作家,但作家梦没圆,就进了牛棚当了臭老九,他的那些胎死腹中的小说底稿还成了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他老爸也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年纪大了,写不成小说了,想在儿子身上再圆作家梦,而且高中时非叫他学文科。他老爸说,成了作家最好,不成也可向从政方向发展。大概是他老爸当小学老师穷酸一辈子,手里无职无权,畏畏缩缩一生,难得风光一下,总想把希望放在儿子身上。苟文学遇着那样的爹,根本就无法说服老子,自己只好勉为其难,大学就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当然是教语文,教语文不是他的长项,成绩平平,不前不后。张亚峰没少帮助过他,但教书十八班武艺,关键靠的是讲台上的功夫,别人越俎代庖有时反而会弄巧成拙。苟文学业余时间写了好多小说,大概也有五六年的时间吧,也没见他发表过一篇,哪怕是豆腐块也行啊,但他没有,看来是与文学无缘,至此心灰意冷,一把火烧了那些小说稿子,发誓要“改邪归正”。但苟文学这个人思想十分活跃,特别是舞跳得好,歌更不消说,老师们说他像蒋大为,他那样子也真的有点像,《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敢问路在何方》唱得有板有眼,几可乱真。单位搞个什么文艺活动之类,他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组织得有条有理,拿得起来放得下去。所以,学校让他当了工会主席,群团组织的头头,也算是中层干部,但离他老爸的从政理想天遥地远。

其次,张亚峰的异性朋友除了吴珊珊,还有一个就是樊琳。那是在一次语文学会活动中认识的,樊琳在一所农村中学教语文,她对农村学生如何培养学生兴趣学好语文,很有一套独特的见解。张亚峰又是语文学会的负责人,自然要对她的交流文章给予评价和相互探讨一些问题,于是,两人就有了一些接触,来往也就多了起来。樊琳写了一些教学方面的论文,请张亚峰修改,好为人师的张亚峰不仅帮她修改,还推荐了好几篇在省上的教研刊物上发表。为表示感谢,樊琳有机会到城里都要去找张亚峰,还请他吃饭。樊琳是个老姑娘,三十多岁的人了,高不成低不就,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婚嫁的黄金年龄,她性格有些内向,不喜张扬,社交圈子窄,合适的人选难觅,张亚峰知道樊琳至今还是单身时,想让她在城里多有些人缘圈子,就通过关系把她调到市三中,调进城后的樊琳对张亚峰感恩戴德,给张亚峰织毛衣、钩手套、买西装、送补品,情意绵绵的。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得近了些,关系也亲密起来。樊琳和张亚峰接触后,对他一见钟情,好几次都有相好之意,张亚峰却装痴装憨不去接招。

张亚峰的爱人车祸走了后,他一直过着单身贵族的生活,对樊琳的暗送秋波情意绵绵,他怎能不知。樊琳说不上是一个时髦的女人,但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发型永远是拉过的中长发,披着的,再加一副眼镜,倒也不失文雅。虽说樊琳会收拾自己,但因为人才一般,身上的肉不会找地方长,积聚到了腰部和肚腹,加上个子不高,就显得臃肿一些。他走了的妻子是个大美女,唇红齿白,腰嫩手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在校园里一走,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那时,学校的老师都说,才子配美女,天设地造,绝配了。现在,拿樊琳和妻子相比,他那个弯始终转不过来,剃头挑子一头热,他见着樊琳丝毫不来电,没办法,只把她当作好朋友来相处。

而和吴珊珊认识还不到半年,张亚峰便有点喜欢她了。他还把和吴珊珊交流的内容,比如抽到下下签的事、谈论恋爱婚姻的事和孩子教育的事,都向他两个好朋友如实说了,说到高兴处,三个人笑作一团。

赵允说,亚峰,那个吴珊珊人不错,比樊琳强多了,你别说着说着就进港了。

苟文学也抿一口酒说,进了又怎样,难道不该进,亚峰不是光棍一条吗?我看正好。

张亚峰说,人家孩子都读初一了,老公还是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我和她正常交往,只是一般的异性朋友,别乱嚼舌根。

苟文学说,名花有主又怎么样?男欢女爱,她喜欢你,你喜欢她,这不就成了。

张亚峰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了,到此打住。

说去说来,张亚峰的两个朋友赵允和苟文学大小还是领导,那才是实的呢。张亚峰是年级组长、民盟什么副主委、全市语文学科带头人,这些,说起来了不得,实际是虚的,一句话,手里没职没权,空军司令一个。不过,虽说是虚的,但毕竟有那么一回事,好歹也算学校的一个中层,张亚峰觉得空出那个位子还是有点诱人,本来不是很想,被老师们一议论,朋友们一撺掇,校长一推荐,还真有一点想了。当然,这事他有点不好说出口,说出就觉得有点丢人,有一次他请赵允和苟文学在吃饭时,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地把那事说了。

苟文学笑笑说,你还羞答答的,想当副校长好事嘛,应该努力去争取,当官哪个不想?我还想当校长呢,当局长当市长最好,讲稿有人写,皮包有人拎,茶杯有人端,讲话有人喝彩,外出有人接待,哪里不好?我就想完成我爸未竟的事业。可惜,我没那个命。

张亚峰说,我怕我不行。

赵允说,嗨,看你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躬耕垄上的陈胜吴广尚能呼风唤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何况你张亚峰还是一个副高职的名教师呢?你比我俩都有优势,呼声高、名气大,你上了,我们两兄弟也跟着沾光呢。

他想,还是顺其自然,听之任之吧,有意识地去追求,给老师们看笑话,还以为想当官想疯了呢。

话是这样说,接下来的日子,他就被这个想法煎熬着,他为此失眠过、焦虑过,甚至出现了小插曲,几乎被人泼了一身脏水。

6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中桃花始盛开。春天丰腴起来了,草长绿了,天变蓝了,风儿暖了,鸟儿来了,让学校一片灿烂。一股春风刮进校园,一中的老师们有些躁动,悄悄地议论着猜测着。学校写出通知,组织部的人来搞民主推荐干部。一般学校的干部任免都是教育局党委的事,市一中属重点中学,又是省一级学校,干部的任免提高了一个档次,必须由组织部来搞。

那天,全校教师集中在大会议室里,校长说了几句开场白后,组织部的朱副部长一行四人依次坐定,朱副部长就讲一中近几年取得的优异成绩,表扬了学校领导班子团结进取有创新意识,老师们爱岗敬业有奉献精神,还讲了民主推荐副校长的重要意义。朱副部长的话,看不出有什么倾向和暗示,语言严密,滴水不漏。这种投票,实际上是“海选”。原先,张老师以为校长把自己推荐了,上边把人定下来了,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这种事情他们学校以前也有过。听说其他单位搞民主推荐也是走走形式,你不投票别人照当领导。现在看来,直觉告诉自己,这次好像上边暂时没有锁定目标搞内定,因为没有哪一个领导给职工们打过招呼说要怎么投票。

接着就开始发推荐表。张亚峰把表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半天下不了笔。他注意会场里的人,有低头沉思的,有抬头看天花板的,也有几个人咬耳朵的,还有左顾右盼的。他还注意到,有的人很严肃,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有的人很开心,笑意一直挂在脸上。这些,坐在后边的张老师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是喜呢,还是忧,抑或是沉重。平时,他也经历了不少事,可都没有这次显得那样局促、紧张、压抑,还是他身边的一个老师用手拐他一下,说快写,已有好多人写完了都交上去了,他才赶紧为自己写了一票,反正自己也可以投自己。

如果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他有点紧张,心口咚咚地跳个不停,别人会投他一票吗?那些脸上挂着笑容的人是不是在看他的笑话?照刚才他看到的老师们的表情,票数搞不好一分散,过不了半数就有可能作废,当不成领导也无所谓,当领导操心操劳,劳力伤神,他本来就不是很想要那样做的,只是搞不好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它至少说明自己在全校教师心目中的位置。平时你好我好大家好,关键时刻闪你一板,也是可能的。不过,他又暗暗告诉自己,自己是名教师、学校的品牌,靠的是本事吃饭,又不搞什么下三烂的手段,怕什么?

组织部的人收了票后就封存,并不公布。然后是分成两个组找人谈话。找什么人谈,当然很关键,有说好的,也有说差的。一块表面光洁的玉如果放到显微镜下面看,绝对有瑕疵。任何东西都禁不住近距离的细看,任何生活都会破绽百出,任何人都有致命的软肋,他也不例外。如果要说一个人好,一点一滴去收集,那他就会有很多闪光点,他可以成为一个模范、一个英雄,甚至一个伟人。如果去找一个人的错误缺点,他也会很多,把芝麻绿豆事都放大,这个人就可能是一个小人、一个流氓、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结果如何,管他呢。

组织部的人拿了学校的点名册,只点编号不点名,三十多人留下来谈话,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出来的人表情怪怪的,含而不露,深不可测。张亚峰是最后一个进去的,问的内容很宽很泛,他不知道组织部的人为什么问的内容会涉及到一些个人爱好、学校内外的一些事。

不过,张老师是教育界的名人,上下都有许多熟人,包括组织部的人都认识他。看领导的表情,虽然在提问,但很热情的样子,看来,一切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时间是最好的涂改液,民主推荐和谈话过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地也就淡了,开始时,大家都要去议论几句,猜猜谁有可能上了,谁不行了,后来就没人提起了,不去想它就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课程一紧张,一切都为它让路,张亚峰也没精力去想它了。

这天,吴珊珊又来了,他的打扮很入时,飘飘长发挽了一个髻,用一个漂亮的发卡卡住,一套红色运动服配上白色旅游鞋,更显得落落大方,干净利索。她从车上搬下一个大盒子,放在张亚峰的桌子上。

张亚峰说,那是什么?

她笑笑说,等下告诉你。

张亚峰心里说,还给我打哑谜。说着就为她冲了一杯咖啡。她曾说过她喜欢喝咖啡,咖啡提神醒脑,还有点浪漫。

他问她,要不要加点糖。她摇摇头,加了糖的咖啡就没有本味了,也许她的生活就如没加塘的咖啡一样,有些苦涩呢。

她告诉张亚峰说,孩子在私立学校表现不错,成绩也回升了。老师还说,这孩子脑子很聪明,课堂上积极举手回答问题,球打得好,同学们还选他当了体育委员呢。

张亚峰也很高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那个老同学在电话里就给他说了,只是觉得孩子可塑性大,有一点点进步,不必高兴得太早,要防止反复,所以,他才没有给吴珊珊说。

吴珊珊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孩子,现在,他学好了,有进步了,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张亚峰说,别,别,大家都是朋友嘛。帮朋友的忙,难道不应该,如果我某一天请你帮忙,你也要我感谢你?

吴珊珊哈哈笑了起来,说,张老师,你真幽默。好,不谢就不谢,大恩不言谢嘛。但是,张老师,我还是给你带来一台电脑。哎,你先别摇头,我给你说,这是人家送我的,我自己已有一台,放着也是资源浪费,等你们学校给你发了,又还我,总行了吧?

原来那个盒子里装的是电脑。张亚峰要说的话,全给她挡了回去,这个聪明的女人。

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的吴珊珊,讲着讲着,突然就晴转阴了,秀丽的脸上没有一点春光,灰暗的脸色厚得像积雨云。

张亚峰问,你,你怎么啦?

吴珊珊说,我那个老公马永亮除了在仕途上削尖脑壳钻营外,就是在外拈花惹草,身边随时都是偎红倚翠,我的一个朋友到省城出差,看到他挽着女人在游街,很亲密的样子。前几天,我妹妹出差到省城,又看到他身边有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好面熟。我妹妹觉得姐夫与那女人关系看来不一般,就跟踪到住处,一打听,人家住在一起好长时间了。

张亚峰说,你不知道?

吴珊珊抹了一把泪说,我哪里知道。那个女人曾是我公司里的副经理,因和我在一些问题上意见不一致而吵过嘴,她辞职走了,想不到她两个却走到一起去了,我是报应啊!那个女人原来是我的好朋友,经常去我家玩,有时玩得晚就在我家睡。那时马永亮还没有到省城任职,说不定当时两人早就勾搭上了。

张亚峰说,那叫引狼入室。

吴珊珊说,我真傻呀,我引狼入室还闷在鼓里!他一年半载回来一次,连碰我一下也不愿意,原来他是有人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婚姻成了无性婚姻。我呢,不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跟他吵,我也没有那个精力同他闹,等他回来,我就向他摊牌,好合好散。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先是一滴一滴的,后是一串一串的,然后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是怎样一种凄绝的哭啊!张亚峰这个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名师,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失语了,他心疼了,嘴张了几下,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是不是要张老师给她一个答案呢?其实,张亚峰说什么都觉得是多余的,只有劝人和好的,希望人家夫妻和睦的,哪有给人家出馊主意,劝人家夫妻分道扬镳的。本来嘛,无性婚姻就是一种没有基础的失败婚姻,而失败的婚姻就不能再维持下去,但是,他说得出口吗?他一旦说出口,那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乘人之危?吴珊珊怎么看他?张亚峰只能看着这个女人涕泗横流悲伤不已,只能静静地听这个女人肝肠寸断的滔滔倾诉。

其实,吴珊珊何等聪明,她根本就不需要一个男人来为她寻找答案,为她失败的婚姻开出一剂疗救的药方。她需要的是倾诉,需要有人听她滔滔不绝的倾诉,甚至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一场,而这个人就是张老师,倾诉完了,郁结的块垒也就冰化雪消了。

吴珊珊脸色好转了一些,说,我今天就是想给自己的外型和内心放一次假,外型打扮洒脱一点,利索一点,青春一点,靓丽一点,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内心的放假要难一点,要有一定的环境、对象。但是,现在我已经做到了,我感谢你认真地倾听我婆婆妈妈的絮叨。

她从水瓶里给自己倒了点热水在盆里,在门背后取下张老师的手巾简单洗漱一下,回头对张老师嫣然一笑说,耽误你那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好了,我走了!

张亚峰还在痴痴地听着,呆呆地坐着,吴珊珊却说走就走了。他摇摇头,看着那杯还飘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这个在商场上巾帼不让须眉笑傲江湖的女人,在个人感情上活得多不容易啊。

7

到了四月中旬,民主推荐有了结果,本地电视台开始发布组织部的干部任前公示,日报上也登出来了,上面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任职人员。公示的当天晚上,张亚峰认真地看了,第二天到学校,一群教师围在报刊栏前边看边指指戳戳,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张亚峰故意绕道走开,他怕那些老师会像记者采访一样地问他有什么感想,上任后有什么打算啊,烧不烧三把火?那他就尴尬了。

干部任职公示时间是一个星期,那公示上边有举报电话,七天中没人举报就算顺利通过了。说起来,张亚峰还是怕背后有人捅刀子,人这一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俗话说,宋江难结万人缘,宋公明仗义疏财待人豪爽天下闻名,也不能保证人人喜欢他,何况自己一个中学教师呢。实际上,头天晚上,赵允和苟文学就看到电视了,很快就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第二天见了面,苟文学在他胸口上擂了一拳说,哥们,祝贺你,今后还望多关照。校长对他没说的,一直很欣赏他的才干,见面时拍拍他的肩说,亚峰,好好干,我喜欢你做我的搭档。他走在校园里,老师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都在向他问好。

他那几天,沉浸在欢乐愉悦的气氛中。他走路时哼起了歌儿,差点就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了。

公示的第四天,组织部叫他到部里谈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他想,应该是没问题,肯定成功了。可到了组织部,出乎他的意料,朱副部长与他谈话的内容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一是问他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比如女性啊,二是年级组收的毕业班补课费怎么用?用得合理吗?是否拿去炒股了?他一一作答,他不知道朱副部长为什么要问那些问题,难道他有作风问题和经济问题。朱副部长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这些事。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们分析后有什么问题也会及时告知你,我们对待每一份举报材料都要慎重考虑的。

作风问题和经济问题是致命的两枚重型武器,杀伤力最强,最能击伤干部,只要抓住其中任何一个问题就可让人政治生命画上句号。

他在路上遇到了赵允,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允说,完了,这事肯定要“黄”。

他说,你别吓唬我,不至于那么邪乎吧,我没什么大问题啊。

赵允说,组织既然找你,那就肯定有人举报,你想,一是女人问题,女人问题最敏感,他们会不会说樊琳和吴珊珊与你交好,二是经费啊,经费问题很难说得清的,那是很棘手的。

张亚峰说,我没做什么,我什么都说得清。

赵允说,这你就外行了不是?你如果是一个普通老师,平头百姓一个,说几句出格的话,做点出格的事,也不怎么样,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你是一个有影响的人,即将要进班子当领导,组织部就要拿干部标准来衡量你,对你量身订做,还是小事吗?

张亚峰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完了?

赵允笑了笑说,不过,也不一定,用你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任何事情都是有变数的。

回到家后,他仿佛掉进冰洞里,浑身上下阵阵发冷,难过万分,什么人这样损呀,不当领导时屁事没有,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一个,一旦要走马上任,闹心的事情就来了。

女人问题,他是说得清的,樊琳是自己的好朋友,属正常交往。吴珊珊呢,自己跟她也多有来往,但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了,自己光棍一条,就算有什么也说得过去。至于高三年级补课费,收起来后是有十几万,全是由他发,根据补课的节数多少来核发的。现在提补课费有些敏感,取名为加课金,教师不够,多上课必然给点补助。不过,他提留些起来说抽个周末去郊游,用做车费、饭钱,话倒是说了一个月了还没兑现,主要是没时间,不就是忙吗?但拿去炒股就是冤枉人了,股市瞬息万变,不是他这种人玩的,老师中是有炒股的,也有炒基金的,他不入门,哪敢去炒呢?当然,有些事,他没有告诉组织部的人,话多必失他是知道的,补课费是小事,账在那里摆着,钱在那里放着,又没有贪污一分,可以查嘛。

每想到组织部朱副部长问的那些话,他头就发涨,心里就开始发堵,这年月,小人辈出,奸佞横行,不良得道,愿人好的究竟几何?

8

张亚峰被朱副部长找去谈话后,他就觉得问题严重了,他面临着一个问题,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一个特务盯着,这个特务工于心计不善张扬,他躲在暗处伺机动手,关键时刻放一枝冷箭,枝枝击中要害,让他防不胜防。张亚峰不甘心,叫他退出,他肯定不干,这已经差不多成功了,决不言败。与特务接招,却不知目标在哪里,就好像一个战士拿着一只枪,子弹上膛了,却看不见敌人。

张亚峰觉得自己肯定是个好老师,但不一定是个好领导,他对从政本来就不感兴趣,但现在鬼使神差,他已经骑上了虎背,根本就下不来了,他还想再拼一下。放弃倒是简单,只消对组织部说自己坚决不当什么副校长就行了。但那不意味着自己“有事”了吗?他实在是不甘心。

很多事情没有出现的时候,似乎是一派平静的湖水,如果稍微吹出一阵风,就会激起万丈巨浪,把自己陷入漩涡中心。他现在在漩涡中已经不能自拔。

干部有两种,一种是等待型的干部,只会在某一个位置上干等,完全处于被动,上级要他干某个职务他就把它干好干漂亮,绝不辱使命,要自己经常去密切联系上级,时刻去汇报思想,向组织上伸手要官,去跑官,那就会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另一种是进攻型的干部,那是一往无前不回头,生命不息追“官”不止,不会坐地等花开,不会一辈子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密切联系领导,时时开展表扬和自我表扬,唯领导马首是瞻,随时希望自己得到领导赏识,步步高升奋斗不止。

苟文学曾说张亚峰是一个等待型的干部,只会坐着干等,领导还会把官帽轻松放在你头上?现在的人,千方百计找关系,挖空心思处关系,处心积虑用关系。你呢,既没关系,也就谈不上处关系和用关系了。有什么呢?一只粉笔一本书,一副眼镜一头猪(说他戴着一副眼镜,木得像猪一样)。做梦去吧!

张亚峰火了,指着苟文学的鼻子说,你才是猪!

苟文学哈哈大笑说,哥们,别发火,开玩笑。我要说的是你一没关系,二不会活动活动。

他无心与苟文学争辩,说起来,苟文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真的是等待型的人。他决定改变自己温良恭俭让坐地等花开的一贯性格,主动出击,找组织部的人谈谈,汇报思想,探探虚实,免得被人说成猪。

还是朱副部长接见了他,他讲了补课费的事,当然还讲了与樊琳和吴珊珊是自己异性朋友的事。这些话,他那次也讲过,只是没这次讲得那么多,那次是含着半截讲半截,这次讲的目的当然是投石探路。

其实,张亚峰知道,接触女性,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那两个女性朋友,人品好,没有什么绯闻啊,这没必要遮遮掩掩做贼似的。其实,当领导的身边带着女人玩的还少了?经常进娱乐场所更不是少数,他们什么事没做出来,谁管了?会上说了,文件发了,不准领导干部进营业性娱乐场所,但实际上,说归说,做归做,歌照唱,舞照跳,桑拿照洗,小姐照泡,也没见为这事把哪个领导处分过。当然,这是以前的事,现在全都隐藏起来了,这些事他朱副部长未必不清楚,不至于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亚峰说完那些事,心里畅快了许多。整个过程,朱副部长都面带微笑地听,很认真地听,慢慢地端着他那把宜兴紫砂壶喝茶,随时发出“咝咝”的喝水声,中间没有插一句话,听完了,他问,完了?

张亚峰说,完了。

朱副部长再问,没有补充的?

张亚峰说,没有补充的。

他还是笑笑,没有追问,也没有说什么结果,只说了句,那行,回去好好工作,有什么想法再给我讲,我喜欢你的坦诚。

张亚峰的主动出击以失败而告终,虚实一点也没有探着,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领导的话永远是正确的,哪怕正确的是那几句废话。他真佩服组织部的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说了半天,沉稳泰然,滴水不漏,不愧是管官的官。

公示时间十多天了,各单位被公示的领导该宣布的已经宣布了,好像就剩下张亚峰一个人了。张亚峰有意见了,这组织部也真是的,怎么拿一个老师的名声开涮呢?自己教书当老师安安稳稳水波不兴,上不用看领导脸色行事,下不用考虑群众关系,现在,偏偏要搞什么民主推荐干部,搞得学校沸沸扬扬人心波动,自己也被推到旋涡的中心,成为众矢之的,遭受八面来风十面埋伏。早知有如此周折,不要说当个副校长,就是当个教育局长、当个市长,打死他也不会干的。

那几天,有好几种消息传来:有说组织部要放弃他了,说他这种人还没宣布,就有争议,那么些人举报他,无风不起浪,肯定有问题,今后麻烦事少不了;有说他只懂业务,教书还可以,但不懂管理,根本就不是当领导的料;还有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与某女人有一腿,这样的人当领导,有损市一中的名誉……传言满天飞,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越更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谁这样恨他,谁与他不共戴天,谁在跟踪他,向他发暗箭?

他还想起一件事,那是他调进一中后,一个叫陈由的老师对他特有意见。在他未来一中之前,陈由很受领导赏识,是高三年级组长,是重点培养对象,大家都在传说陈由下一步是校级干部的人选。张亚峰调进一中后,声名鹊起,教学质量高,使一中名声大震,张亚峰耀眼的光环盖住了陈由,陈由在背后散布了很多舆论,说张亚峰也不怎么样,考得好是瞎猫碰着死耗子。而且在学校和大街上,出现了攻击张亚峰的小字报。教育局领导十分生气,说现在什么年月了,还像文革那样搞大字报,太不像话,要求一中组织人严查,作出严肃处理。为此,学校开了好几次职工大会,要大家提供线索。一个星期后,有一个高中学生向校长反映,他有天晚上复习晚了,到街上吃夜宵,在教育局的墙角处看到陈由老师在贴一张纸。等陈老师走后,出于好奇就跑过去看,那张纸上写的全是骂张老师的脏话。这下让学校领导吃惊不小。雷人,一个堂堂皇皇的高中教师会做下三滥?简直是初刻拍案惊奇。最终,学校领导狠狠撸了陈由,没有扩大宣传,把他的年级组长免了,调去教初中,算是对他网开一面。

此后,陈由更不服气,张亚峰见着他要给他说话,他把头扭向一边,还往地下吐唾沫。有一天他遇着张亚峰,当时的表情怪怪的,嘴瘪了一下,一个动作,一声冷笑,让人觉察出他对张亚峰的蔑视,当时张亚峰心里就很不舒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就像吞下只苍蝇似的难受,一晚上都不舒服。这一想,莫非是他。

这天,樊琳打电话给张亚峰,约他出去吃饭。最近,他们见面都不在学校,而在茶室或在饭馆,避免有人嚼舌根。

樊琳看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就说,什么事,说出来好受一些。他也喜欢对樊琳说说自己的心事,她对事情的看法有独到的见解,他就把这些天的事和内心的烦恼说了。樊琳听他说完后,就从她的坤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送给他,他打开一看,是一个玉石弥勒佛项链,弥勒佛坦胸露乳,笑口常开。她说,佛是缅玉笑佛,可挂在脖子上,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樊琳还念了那幅“大肚能容容天下能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对联,目的就是要叫他心胸要宽肚量要大,容天下之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樊琳好像知道他遇着烦恼之事,专门来替他解围似的。

她讲这些话时,张亚峰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以往,他在她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现在,几乎无话说了。

樊琳说,我看你最近是悠悠万事,唯此唯大。你是个读书人,什么事都应想得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应该是懂得的。

这下,张亚峰脸红了。作为一个五尺男儿,一个多少也有点名气的男人,要一个女人来宽慰自己,给自己放松心情,实在可笑之至。他无法面对,他无话可说,他自己那么一点点隐藏至深的虚荣心,被一个聪明的女人轻轻一击,就现出原形来了。

樊琳说,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别让人笑话你。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张亚峰拍拍胸脯说,这你就放心了,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樊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真逗,广告语活学活用了。

樊琳当然看出他在掩盖自己,便把弥勒佛挂在他的脖子上,故意把话题岔开。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愿意听吗?

张亚峰说,说吧,我在听呢。

樊琳说,我的一个同学在的那个处级单位有个办公室主任,能力很强,不贪不占,口碑很好。正好副处长调到外地任职,空出一个位子。组织上准备在单位内部选拔,办公室主任被普遍看好,具有竞争实力的还有一个科长,那个科长也很不错,各方面都看好。进入运作程序后,办公室主任家后院起火,老婆追到单位大吵大闹,说他老公嫖娼。单位里一时沸沸扬扬议论颇多,大家都认为一个嫖娼的人道德败坏,还能当什么领导?不处理他已是便宜他了。办公室主任明显处于劣势,科长支持率在逐渐上升。

张亚峰说,还是女人的问题。就凭这一点,那个办公室主任肯定没戏,必然败下阵来。

樊琳说,你说的有理,且听下文。我同学讲,上级也好,群众也好,对办公室主任意见很大。组织上找办公室主任谈话,说出了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东西。原来他老婆是性冷淡,两夫妇分床而睡四五年,基本不过夫妻生活,这事他从没有对外人谈过。他有一次在酒吧与朋友喝酒,因高兴多喝了几杯,人已烂醉如泥,被朋友安排小姐扶去休息,酒醒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睡在小姐床上,魂飞魄散,起身要走,被小姐拖住不放,说白玩我一夜不给钱就想走?他出门忘了带钱,与小姐发生吵闹。那时刚好半夜时分,几个朋友还在与小姐缠绵,听到吵闹声忙过来把钱给了。说来也巧,这事恰好被他内弟知道,便告诉他姐。于是,才有了他嫖娼的闹剧。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人们都认为办公室主任的事“黄”了。

张亚峰说,肯定要“黄”,唾沫会淹死一个人的。

樊琳笑笑说,你万万想不到,形势会急转直下,峰回路转,在民主推荐时,职工们一边倒,办公室主任竟得了满票。

张亚峰吃惊地问,竟有这事?

樊琳说,咋没有。职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原谅了办公室主任,反而恨那个办公室主任的老婆不分青红皂白,抓屎擦脸,把老公的脸都丢尽了,说这样不会事的老婆离也不可惜。

张亚峰说,对,应该马上离婚,这种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樊琳说,我同学说,要找女人,办公室主任管着的下属单位漂亮的女人排成队,而且是绿色无污染,凭那个办公室主任的条件和魅力,那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张亚峰笑了,可惜他不是个情种。

樊琳说,当然,所以,职工们原谅了他。上级通过反复调查和考虑,认定办公室主任被朋友安排与小姐睡在一起,并没有发生关系,完全是在醉酒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与他本人无关,最后还是遵从民意,任命办公室主任为副处长。

张亚峰说,看来是坏事变成了好事。

樊琳说,当然,完全会有这种可能。

张亚峰陷入了沉思。

樊琳说,其实这种事就算有,那个女人糊涂一些好,丈夫也许会有所收敛,一旦较起真来,只会加速婚姻的解体。

张亚峰呵呵笑了起来,说,你没结过婚,对婚姻家庭还有所研究。

樊琳的脸瞬间绯红,嗔怪地说,张老师,你奚落我?

张亚峰知道失口,忙赔着笑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樊琳正色道,我认为是这样的。算了,不说人家了,别为人家的豆子把自己的锅炒破了。你自己还是学会放下吧。

他当然想放下,可放得下吗?就像身边的空气,你说它不存在,可它确实就存在,无时无刻不在。

樊琳说,按说,办公室主任是完了,但是,事实却向相反的方向变化。你的政治生命,也许会像那个办公室主任一样会出现意外呢。

张亚峰说,出现什么意外?

樊琳说,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你想它成功,也许它就失败了,你想它失败,它也许就成功了,两种结果可能都会发生,听其自然吧。

他想,也只能如此了。

9

五月初,省教育学会召开一个教学研讨会,张亚峰是学会理事,自然要去,他还准备把自己的科研项目也带去交给教科所。这也好,人不在,心不烦。说不定他走开,还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也未可知。

教学研讨会在省教育宾馆召开,报到时,一个女同志在她背后说,你是张亚峰老师吧?他说是啊。那个老师说,在《教材教学研究》上看到你的文章,写的很有见地,久仰,久仰。张亚峰说,过奖了,请你多提意见啊。后来又有几个老师与他打招呼。认识他是正常的,他教学上有名气,文章经常在教学刊物上发表,他又是学会理事,这次毕竟是教学研讨会,来的都是在教学上有所建树的专家学者,或者教学骨干,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他。

大会用一天时间安排各地州的作经验交流,同时也通报了去年各地州高考的成绩。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赢得了大家一阵掌声。会议总结时,教科院领导对他的研究成果作了肯定,说张亚峰的《高中生教育与学生心理障碍探讨》结合教学实际,有针对性地提出当前学生面临的升学、就业双重压力而产生的心理健康问题,针对性强,举的例子有典型意义,希望他继续跟踪学生调查,进一步完善课题,明年到他们市去开一个高考研讨的现场会。张亚峰欣喜若狂,他等散会后就把电话打回去告诉校长。校长也很高兴,叫他有时间多和省教科院的领导沟通,如果会议定得下来在市里召开,市一中就可以向市政府申报那个新建教学楼的项目,资金缺口就会有保障,办学条件的改善也就能落实到位了。

会议期间,省城那所私立学校的老同学专门找到张亚峰,希望他不要在下边了,还是上省城来发展空间要大些,他们学校就非常欢迎他来。师大附中的校长也找到他,说只要他愿意来他们学校,一切待遇从优,保证房子、职称没有问题。他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说自己离不开那所学校的老师和领导。

会后,安排到丽江古城游玩,来到四方街,那是世界文化遗产,张亚峰被那里的古城迷住了,他和本市的蔡老师走访了那些别致一格的民居,在民居里喝茶聊天,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把在学校不愉快的事全给忘了。

两人在四方街正游着,突然,他的手机叫了起来,是吴珊珊,她编发的一个信息有点撩拨人:五月天气似火烧,不见伊人好心焦,妹在家里如汤煮,哥在外面好逍遥。他会心地一笑,这女人真有意思,信息编得虽一般,但却是一次大胆的心理剖白,两人在一起探讨了不少东西,即使是谈论两性方面的事,也很少涉及两人之间的关系。吴珊珊聪明睿智,用信息来说事,亦如往平静的池塘里丢一个石头试试水的深浅,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他借故到卫生间,简单地回了四个字:彼此彼此!他的信息历来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废话不多。信息回了,他却有点懊悔,这不就是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妹想哥,哥也想妹啊。这有点大胆,有点放肆,不过,孤身男人在外,有美人惦记也并非坏事。凭心而论,吴珊珊性格开朗洒脱大方,挺招自己喜欢的,作为一个异性朋友,实属难得。

张亚峰回来向校长汇报后,高三年级组召开一个家长会,十个班的学生家长在大礼堂开会,他通报了全省各地州去年高考录取的情况,说我们市一中在全省居于中上水平,还得到省教育厅领导的口头表扬,今年抓紧复习阶段的一两个月时间,系统复习所学知识,成绩比去年肯定会有所提高。校长在会上要求家长们督促学生准备冲刺,迎接高考,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对考生负责,考生的吃饭、睡觉、访友、休息、复习,包括打电话、上厕所都要安排妥当,不能有任何松懈情绪。校长讲了一大通后,高三各班的学生家长又回到各自的教室再接着开,由班主任讲复习阶段的重要性,通报每个学生的在校表现和成绩。按照校长的意见,各班班主任与学生家长签了军令状,制定学生家庭作息时间表:几点做作业,几点复习,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几点起床,电视坚决不准看,其他任何活动都要谢绝,等等。

同时,班主任代表学校与高三学生签订《诚信考试承诺书》。这是国家教育部近年推出的一项惩罚舞弊行为的新举措,如果考生作弊一次,污点将会伴随一生。张亚峰要求他的学生诚信做人、诚信考试,凭他们的实力,考取一本、二本不会有大的问题。

市一中高考前的“魔鬼训练”开始了。高三年级组家长会后,学校开始制定高考倒计时安排,比如辅导、讲座、模拟考试、摸底考试,等等。在绿树掩映着的高大教学楼前,迎面立着一块巨大的倒计时牌,上面书写着“离高考还有XX天”几个红色大字,字字如血。这块牌子,每年离高考两个月就要树起,它像一根指挥棒,每天都刺激着师生们的神经,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在围绕着它运转。校园广播每天都在提醒考生高考时间、注意事项,包括一本、二本的招生信息等,全校师生绷紧了一根弦,全校上下临战前的火药味浓烈,硝烟弥漫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大阶梯教室里,天天下午都有专题讲座,什么高考技巧啊,考试心理辅导啊。同时,还有各学科难点辅导、各年高考试题分析,等等。张亚峰是专家,主讲高考作文的主题思想、谋篇、布局、材料运用,他还把历届高考试题和优秀高考作文找来印给学生,进行分析、讲解,布置若干作文题目让学生模拟练习。由于张亚峰名声大,讲课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备战实例,信手拈来,来听他讲课的学生就十分拥挤,连过道上也站满了人。

紧张的复习和工作,使张亚峰暂时忘了组织部那边的事,只是闲下来时会想一想,大脑就会很不好过。他那两个好朋友赵允和苟文学最近也在各忙各的,见面打个招呼,点点头而已。

最近,由于苦荞系列产品具有的保健作用,又是绿色生态产品,受到人们的普遍看好,在省城的农副产品交易会上,好几家外资公司与吴珊珊签订了销售合同,公司扩大了规模,而且,市场重心很快就转移到省城。所以,她一直在外边跑,见张亚峰的时间相对来说就少得多了。这天,刚好是周末,一早,她刚从省城飞回来,就打电话约张亚峰吃早饭,她用车来接他去郊外一个不错的农家乐,驱车大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农家乐是个好地方,周围群峰环绕,苍松翠柏,那里有一个占地一百多亩的果园,桃、杏最多,五月份的果树挂满了鸽蛋大的果子,果园中间一个鱼塘,许多人携妻牵子在垂钓,为钓起一条鱼而发出一声声欢叫声,也为跑掉一条鱼而发出阵阵惋惜声,鱼塘边惊惊乍乍,热闹异常。时有牛毛小雨飘下,吴珊珊租了一把大伞支好,再租两根鱼杆,两人在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人身边坐下。老人戴起一顶大篾帽,披着一件黑色雨衣,七十多岁年纪,神情专注,泰然自若,已经钓起了十多条,有鲫鱼,有草鱼,还有鲤鱼。张亚峰看着老人的打扮,就想起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老柳,只不过,这个老人不但没有坐孤舟,还有那么多人陪着,也不是钓寒江雪,而是钓五月绿了。

他们开始放杆下饵,吴珊珊还不错,坐下不到十分钟就钓起一条半斤重的鲫鱼。

钓鱼这事儿最是急不得,磨炼的就是人的耐性,别看张亚峰在教学上是行家里手游刃有余,钓鱼可是外行,半天不见鱼儿咬钩,就屁股生疔坐不住了,东跑一处西跑一处,一个水塘都钓遍了还是没钓上一条鱼来。他回到吴珊珊身边说,这鱼也爱美女,捧美女的泡,欺负我老实人,我怎么就钓不起来呢?

吴珊珊哈哈大笑说,你真逗,鱼是公的吗?

张亚峰也觉得好笑,就说,看你钓起的这条鱼,应该是公的。

坐在他们身边的那个“蓑笠翁”笑着说,小伙子,钓鱼在于静心,在钓与不钓之间,这样,你就得到休闲了,心急火燎之人往往抬滑杆。

张亚峰也笑了,说老人家说得有道理,快成哲学家了,讲的道理深奥着呢,大凡人修养到这个境界,何愁之有?

“蓑笠翁”说,年轻人大多性情急躁,心烦意乱,鱼儿刚要下口,就提杆换地方,自己乱了阵脚,如何钓鱼?

张亚峰笑起了,说,老人家,说得好,说得好。

“蓑笠翁”呵呵笑了起来说,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是多年垂钓的一点体会,肤浅得很。

“蓑笠翁”精神矍铄,慈眉善目,在交谈中,张亚峰知道他曾任过文化局的局长,工作中颇有政绩,口碑甚好,后为筹办文化艺术节得罪上司,经常受气,主动辞职,提前退休,后组织老年钓鱼协会,经常外出垂钓,生活倒也充实。

张亚峰说,老人家,这钓鱼有技法没有?

“蓑笠翁”笑着说,碧水茫茫,何处有鱼?鱼类繁杂,何鱼可钓?早一分鱼被惊走,迟一秒鱼饵两空。这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讲钓法,就在有法与无法之间。

张亚峰听得呆了,原来想钓鱼十分简单,一钩一饵足矣,现在看来钓鱼大有学问,一时恐难学得要领。

张亚峰说,老人家生活很自在啊,退下来后烦恼事会少点吧?

“蓑笠翁”说,是人都有七情六欲,烦恼怎么没有?佛家说,烦恼即菩提,菩提就是觉悟的途径之意,你能掌握它,化烦恼为力量,就看得开,过得好,恼从何来?

张亚峰当那么多年的老师,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现在面对一个老钓翁侃侃而谈,多少有点自惭形秽。老人经历了风雨无数,早洞穿了其间的山重水复。面对这样一种境界,感觉自己就是小学生的水平。学无涯而知更无涯。他要拜老人为师,领会钓鱼真谛。就说,讲得好,讲得好,收我作个钓鱼的徒弟,行吗?

“蓑笠翁”大笑,说,交你这个小老弟朋友,好啊,好啊只要你耐得住寂寞就行。

张亚峰在说笑间,当真稳稳地坐下,果真不多会就钓起一条鲤鱼来。

张亚峰想,如果把自己前段时间的那点事比作钓鱼,那又算什么呢。成与不成顺其自然多好,人为的给自己设置一些障碍,寻找一些烦恼,实在是折磨人。真的像“蓑笠翁”说的那样,人生之技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当笑则笑,当嬉则嬉,当哭则哭,当悲则悲,顺其自然,何必拘泥?他觉得吴珊珊约他出来休闲,遇上这样超脱的老人实在是一种缘分。

“蓑笠翁”要提前回家,说好下周两人见面的时间就走了。张亚峰和吴珊珊要在农家乐吃晚饭。这个农家乐,布置得很有情趣,一段小桥,一湾清泉,小径的圆圆的小石子铺就而成,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随意摆放着,侧边是一大簇竹,风徐来,缓缓摇动。他正欣赏着,吴珊珊已经要了一个小包间,小包间里竹凳、竹桌,连板壁也是竹的,散发着一股清香味儿。吴珊珊点了一个清炖土鸡。别家的清炖鸡他们吃过不少,而这个农家乐的大有特色,鸡肚里加了桂圆、红枣、莲子、党参、茯苓、黄芪等佐料,文火慢炖,肉质细嫩,颜色鲜朗,香味浓郁。特别是那汤,油而不腻,清而不稠,喝第一口,满嘴生香,喝第二口,暖心温肠,喝第三口,印堂鲜亮,待喝第四口,则通体酣畅。张亚峰连喝两碗,赞不绝口,连说好爽,平生难得遇着这么靓的汤啊。

吴珊珊说,当然,我有时间都要来品尝的,这是本地第一鸡汤嘛。

有音乐慢慢传来,缥缈、清婉,仿佛是一个辽远的梦。

他们还喝了点酒,两人近距离的面对面地看着吃饭还是第一次,都有点激动,张亚峰心情很好,有说有笑,好心情当然是吴珊珊带给他的,也是同“蓑笠翁”做了忘年交朋友而迸发出来的。他看着柔情似水的吴珊珊,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几次想起身抱拥她,但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自己虽说是单身贵族,但吴珊珊是有老公的,人家大小还是一个主任级别的官呢。吴珊珊说他老公正同她打离婚呢,她准备答应他,条件是儿子归自己,可老公不干,现在主要是为这件事纠缠着呢。讲那话的时候,张亚峰看着她那性感无比的嘴唇和长睫毛下的一双清澈明亮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他心猿意马忙低头往嘴里扒饭。

他自从老婆走了以后,很少主动去接触女人,和樊琳虽有来往,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但偏偏在接触她时就不来电。现在,一旦遇着一个可心的女人,他就有点无所适从了。就像一个天天吃红豆酸菜汤嘈肠寡肚不沾油荤的人,突然见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想一口把它吞了,又怕烫着自己。但那种馋涎欲滴的欲望之火却烈焰腾腾。他想拥抱这个女人,并热吻她的红唇。

吃完饭,天快黑了,两人往回转,吴珊珊边开车边说,张老师,我的公司下一步可能转到省城去做,那边市场很大,适合绿色食品的发展,我可能要离开本市,你不会忘记我吧?

张亚峰心里仿佛有个石头砸了一下,好长时间不说话。

吴珊珊说,怎么了?萎靡不振的。

张亚峰突然感到自己的失态,忙笑笑说,没有,没有啊。

吴珊珊说,我儿子写了几篇作文带下来,你帮我看一下,提个意见,我好给儿子回话,正好我那点你还没有去过,一起去,好吗?

他当然不能拒绝,看学生的作文,那是他的强项,岂有拒绝之理。而且,他正希望她邀请他呢。来到吴珊珊的家里,她给他泡了一杯龙井,把儿子的那几篇作文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说,你慢慢喝茶,看看这几篇作文写得如何,我冲个澡,一身粘腻腻的不舒服。

他说,好的,你请便。

他喝着茶,看了几篇作文,写得很一般,主要是有点空洞,语言用得不错,就是没有材料支撑。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点不能控制自己,开始胡思乱想。吴珊珊有一回曾向他表白说,我不喜欢那些张扬的男人,喧哗者往往名不符实,内敛者常常满怀珠宝。所以,我结交的男性朋友是有选择的,也不是见人就上去交往。

张亚峰哈哈大笑,说,那我是哪类人呢?

吴珊珊娇羞地说,人家不知道。

当时,张亚峰就知道,吴珊珊是喜欢自己了,心里颇有点美滋滋的感觉。他突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热烈、粘稠、甜馨,让人止不住心旌摇曳。

正想着,吴珊珊洗完了,她带着一股香香的湿气来到他面前,她穿着那套质地优良的薄纱睡衣,头发在头上挽个髻,胸、臀、腿,线条更显凸凹有致,性感迷人,她酥胸半露,仪态万千。张亚峰看着她,见她嘴角微微上翘,眯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他呆了、痴了、傻了,嘴唇有些发干,话也不会说了,便急忙喝了一口茶。有句话说,男人一旦爱上女人,智商基本为零。张亚峰此时的智商大概也不会太高,他此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吴珊珊走过几步坐在他身边,刹时,一股馨香直扑张亚峰的鼻孔,那种甜津津的味儿一波一波地撩拨着他的神经。他似乎有点发冷,手有点发抖,呼吸也有点儿不太自然,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住,吴珊珊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

吴珊珊特有的那股女人味越来越浓烈,他已经开始晕眩,几乎进入太虚幻景,欲望如积蓄千年的洪峰,理智的闸门已无法阻挡,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在她的身上蛇行游走,他已感觉到吴珊珊在微微地娇喘。如果说,吴珊珊在诱惑他,还不如说自己心里有个东西在诱惑自己。这些年自己的个人生活过得波澜不惊,毫无亮色,简直有点像一个清教徒似的,出门一把锁,进门几盏灯,活得真的没意思。他这个在教学上一往无前的男人,在情场上却裹足不前,甚至有点白痴。

有人说,要忘却感情最好的办法是再来一段新的感情。吴珊珊受感情的折磨已非一日,现在,她和自己难道说已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叫了起来,在吴珊珊静静的闺房里,他被吓了一大跳。是校长的电话,校长说,你跑哪里去了,快回来,你班上那个尖子生,就是你认为肯定能考取北大的那个女生习晓雨突然吃老鼠药自杀,正在医院里抢救。

他一把推开吴珊珊,惊魂似的站起来,往外就走,出了门才觉得不对,忙回转身向吴珊珊说,对不起,我得走,我的学生吃老鼠药自杀。

来到医院,学校一班领导都在那儿,病房里笼罩着一片悲凉,习晓雨已永远闭上了眼睛。她家的亲戚来了不少,塞满了病房,她的父亲已昏死过去,医生正在急救,她的母亲不停地用头碰着病房的墙壁,哭声十分凄惨:都怪我呀,是我把雨儿害死了。雨儿呀,你走了,妈也不活了,妈就要来找你了!习晓雨家的亲戚在旁边规劝老人,边陪着落泪。

校长对习晓雨家的人说,你们赶紧找人安排后事,别在医院停留时间太长,我们学校的工会主席协助你们办理后事。我们还准备在学校举行一次对习晓雨同学的募捐,表示一点心意。

苟文学已带着学校的两个工人来了,按校长的安排,已着手料理后事。

校长说完,就把张亚峰拉到外边,告诉他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习晓雨的生日是今天,早上她叫了一群平时玩得好的学生来家里过生日,叫老爹老妈上街或者去哪里玩,她的朋友才放得开。宝贝女儿的话就是圣旨,老爹老妈怎敢说半个不字,就说,好,好,我们出去了,你们好好玩,只是注意时间,记住复习功课,别玩得太晚。老爹老妈话还未说完,习晓雨就说,知道了,知道了,废话那么多。并把老俩口儿推到门外。老俩口儿游了半天街,烈日当顶,口干舌燥,等到五点过了才回家来,以为习晓雨她们早散了。等进门一看,差点把老俩口儿气个半死:家里瓢翻盆仰,烟雾腾腾,一片狼藉,有几个女生喝得东倒西歪的,有一个弯着腰在呕吐,地下一大摊秽物,腥臭难闻,看了直恶心,几个男生不停地抽烟。习晓雨大约也喝多了,眼睛红红的,说话舌头也有点卷了。他母亲进门就大声说,你们真不像话,女儿家喝什么酒,抽什么烟,大考在即,分秒必争,你们竟一点也不惊慌,白白浪费了一天宝贵时间。晓雨觉得她妈不给她面子,就顶撞说,喝了抽了咋了?过生日连酒也不给喝,烟不给抽?一年就一回,醉死也值得,高考把人都快逼疯了,天天做题,夜夜改题,电视不得看,音乐不准听,瞌睡不够睡,头晕脑胀,还要让人活不活?她妈说,你叫什么,你疯了?晓雨真的叫起来,指着她妈说,我是疯了,我的事,不要你们管。话不投机,母女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她爸见女儿目无尊长,口出狂言,就对女儿说,雨儿,你少说几句,行不行,你妈也是为你好,莫非你还有理了?晓雨的同学见状,一个个不好意思,就都站起来溜了。晓雨看她的朋友全走了,喊也喊不住,一下子就大哭起来,跑进卧室把门反锁起,把母亲放在她床脚药耗子的毒鼠强拿起来一口吞下。晓雨她爸收拾好被她们搞得一片狼藉的东西后,又等好一会仍不见女儿开门,就去拍门,哪里拍得开,他知道女儿的脾气,可能要出事,才把门撞开。老两口忙进屋,晓雨真的出事了,只见她爬在床上,满嘴的白沫子,人已喊不答应了,急忙打“120”送医院,到了医院,人已不行了。

张亚峰长叹一声,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多好的学生啊,一朵鲜花正要开放就凋谢了。习晓雨是班上的优等生,学习一直排在前三名,是北大、清华的苗子。习晓雨虽然要高考了,但从年龄来看,她其实还是个孩子,是孩子都爱玩,而“玩”是孩子的天性,掌握得好,既玩了也学好了。最近由于她们的学习紧张,每天张亚峰还要带她们打打篮球,玩玩游戏,调整一下。投着这样的父母,只会一个劲地逼着她看书复习,逼着走极端,悲剧怎不发生?可是,把责任全推在她的父母身上,又觉得不对。

那么,这到底怪谁?

星期一下午,张亚峰被组织部的人叫了去,组织部朱副长和教育局党委杨书记亲自找张亚峰谈话,和他探讨一些教学、管理上的问题。问得最多的还是他的教学成绩,说他是市上的一面旗帜,教学质量很高。至于为什么拖了一段时间,他们只字不提。

最后,终于接触到正题,朱副部长说,我们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有人给你提意见是好事,正确对待嘛,这也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承受能力,事实上,你这段时间的表现相当不错。

杨书记也说,近段时间,你抓教学很得力,高考正是冲刺阶段,你做了很多工作,我们都知道,省上搞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你们学校成绩相当不错,特别是你那个班成绩更突出,已超过去年高考的平均水平,看来今年在去年的基础上跃上几个名次,进入清华北大的人数超过去年应该没多大问题。只是可惜那个习晓雨同学。

张亚峰心情一直不好,就说,唉,不提习晓雨了,我是她的老师,我有责任。

朱副部长说,你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习晓雨的事过去就算了,不要时刻去想她,影响你的情绪。明天我们就到你们学校,正式明确你的身份,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开展工作。

谈话结束了,杨书记说,我正好要经过你住的那条街,我顺便送送你。

张亚峰也不客气,幽幽地说,那我就叨扰领导了。

车开出组织部,杨书记说,你的问题除了原来问你的外,也有人说你与一个有夫之妇的女老板打得火热,关系很暧昧,你们探讨过教育子女的事、感情的事,还说过性方面的话,一起在外吃了好多次饭,天黑了,你还去过她家。

张亚峰有些意外,问,杨书记,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和她是经常探讨一些问题,但是,我绝没有破坏人家的夫妻关系,就算是交一个异性朋友,有什么不对?吃饭怎么了?去她家又怎么了?我问心无愧。

杨书记说,我们还收到一封信,你猜是谁写的?

张亚峰摇摇头说,不知道。

杨书记笑笑说,就是那个女老板的老公写的,说她老婆和你经常在一起,有上床的嫌疑,说你是他们夫妻感情破裂的元凶。

张亚峰恼怒万分:马永亮?这个猪头,他有什么依据,他怎么会抓屎擦脸?书记,我敢用人格担保,我和她来往是多一些,但仅只是异性朋友关系,绝不是那个猪头说的已经有上床的嫌疑了,更谈不上破坏他们夫妻关系。

杨书记说,当然,有人向她老公打过电话,否则,她老公也不知道得那么详细。

张亚峰急了,谁?谁这么缺德?你告诉我,杨书记。

杨书记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那个姓马的抵死不说。你别急,我们也从侧面作了一些调查,我相信你。不过,你得注意,那个吴珊珊毕竟还没有离婚。

张亚峰说,我知道。可是,她两口儿长期分居,打了一年多的离婚冷战呢。

杨书记脸色变得有点严肃,加重语气说,不管是冷战还是热战,可人家还没有离呢。你岔进一只脚去,算什么?

张亚峰没话了,木木的样子,眼睛直直的,半天不讲话。他岔进一只脚去?这怎么讲。他和吴珊珊关系确实好,有点像情人一样的来来往往,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说白一点,没有性,谈什么上床呢,连起码的拥抱和接吻也没有。是的,他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女人来填补家庭和心灵的空缺和空虚,有了女人就有了笑声,有了哭声,家里就有了热气,特别在夜静更深百无聊赖的时候,更显得有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但是,他没有乱来啊。为什么会这样,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不认为自己是岔进一只脚去。

杨书记还说,吴珊珊的老公是我们市驻省城办事处主任,这你是知道的,现在,市委要重新派人去当主任,把他调整回来,他曾当过老师,可能要到我们教育系统工作呢。

要分手时,杨书记又说了一件事:有人举报你脚踏两只船,同时与两个女人相好,玩弄女人感情。

张亚峰脸变了色,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副部长和杨书记找他谈话以后,他知道,副校长一职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只是心里始终有一个石头堵着似的不舒服。他回到家里,就给赵允和苟文学发了短信,约他们到家门口的白天鹅餐馆吃饭,向他俩讲了事情的经过,两人很高兴,敬了他三大杯酒。

赵允开玩笑地说,亚峰,峰回路转好事多磨,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这回你是我的领导了,多关心我啊。

苟文学更是不停地向张亚峰灌酒,说,什么都别讲,一切都在酒中了,哥仨还说什么。

张亚峰说,当然,没说的,喝个痛快,赵允你也别拿话戳我,我是谁?我是你哥,我的事,还不是你的事?

赵允把酒加满,端起说,酒话,别当真,说笑呢,来,干了!

三人“哐当”碰了杯,杯子便见了底。

张亚峰的酒量出奇的大,又打开一瓶酒,往他俩杯里加。苟文学说,不要了,我醉了,喝多了不好。边说边用手蒙住杯子。

张亚峰斜着眼睛,拿着酒瓶说,酒是毒药,酒能坏事,酒多伤肝,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也听说过,酒能解忧,酒能养神,酒能提气。俗话说,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这不是我编的吧。古人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古人还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你接这一杯,不是什么毒药,你说,我能拿毒药给你喝吗?别人告我损我糟蹋我,我不怕,我的学生习晓雨走了,我有责任。来,给哥一个面子,喝!不喝,我就没你这个朋友。

水喝多了尿多,酒喝多了话多。张亚峰的话比哪天都多。苟文学知道张亚峰醉了,可又不好驳他的雅兴,只好接了一杯,说,好的,哥哥,总量控制,最后一杯!

赵允说,你有什么责任,是她父母方法不得当造成的,只是可惜一个重点大学的苗子。别记挂在心上,啊!

张亚峰又给赵允加酒,说,知道,知道!不用你来安慰我。

赵允虽说也有点支持不住,怕他多心,还是接了。三人又一饮而尽。

那瓶酒最后终于完了。三人都有点天旋地转,不辩东西的模样。

张亚峰回到家里,头有点晕沉沉的,舌头上像拴着一头牛,笨拙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但他有酒量,头脑是清醒的,话是多了一点。她想起了吴珊珊,不告诉她自己的事,觉得不妥,告诉她呢,那句“岔进一只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踌躇再三,还是给吴珊珊发了八个字的短信: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他不用打电话,有时语言显得很苍白,话说得太露,反而有些不恰当,信息真是好东西,吴珊珊肯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突然记起读大学时老师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老师说,你要想三天不安生,你就去请客,你要想三个月不安生,你就去搬家,你要想一辈子不安生,你就去当官。他现在想起老师的话,好像是针对他说的一样,他这一辈子难道不得安生了?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又想特务到底是谁呢,吴珊珊的老公告他,那还有一个是谁?那个特务为什么这样仇恨自己,是不是自己在工作中得罪了他,还是自己成绩太突出了遭人嫉妒。吴珊珊曾经对他说过,她老公有时会半年才回来一次,两口子有时仅只是为孩子的事通过电话。省城离市上四百多公里,他为什么就知道自己和她老婆有来往呢?这又是谁向他告的密呢。显然,这个特务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总之是与自己有过节的,或者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吴珊珊和自己的事,是谁讲的呢,那样详细,那样具体。他头想疼了,抹了好多风油精,直辣得眼泪哗哗地流,也没理不出个头绪来。

那晚,他翻去覆来难以入睡,披衣出门,微风徐徐,满天星斗,夜凉如水,他心凉如水。

10

那天谈话后,几个朋友就帮他作了一次透彻的分析,企图找出暗藏的“特务”,将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看清他的嘴脸。

赵允说特务肯定是和你有矛盾的,一般的人他告你干什么?只有和你有十分厉害的矛盾冲突,和你积怨太多,对你恨之切,怨之深,才会不择手段,中伤你诋毁你。

苟文学说,你的特务主要是嫉妒你,他躲在暗处,你在明处,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成了校级领导,便会在他之上,原来是平起平坐,谁也不高谁一篾片,现在你要高升了,他不放冷箭谁放冷箭?

吴珊珊说,我认为,应该是你的对手才对。你想,这个人有可能会上,而你上了,就防碍他进步了。他现在拿着一只放大镜对着你,把优点说成缺点,把芝麻说成西瓜。你们学校明摆着只有一把交椅,不是他坐,就是你坐,二者必居其一。说白了,只有你下,他才会上。

这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呢,他当年级组长,肯定有人不高兴,教学能手,肯定有人嫉妒;当领导,占了别人的位子,心里更是不舒服。知识分子那点小心眼,那种同行多嫉妒的现象,他太熟悉了,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张亚峰当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当天晚上是失眠了,第二天,他红着眼睛参加了学校的职工大会。组织部来宣布了他的任职,同时,朱副部长还告诉老师们,教育局还很快要增加一个副局长,就是原来在省城办事处当主任的马永亮。

他大脑嗡嗡的叫。什么?马永亮要来当市教育局副局长,那个姓马的不就是吴珊珊的老公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没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来。散会后,老师们都来祝贺他,一个劲的起哄,非要他请客不可,他勉强挤出点笑容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老师们觉得他怎么一下子就打起官腔来了,古人说时位移人,看来人不能当官,一阔脸就变,话就大不一样了,大家开了些玩笑就走了。后来他知道,他那顶官帽还真的来之不易。退休的那个老校长和几个老教师为他的事还专门去了组织部反映过,为他奔走呼号,历数他的若干优点,斥责别有用心的人的卑鄙伎俩。不过呢,他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没有当初想着当领导的那种兴奋劲。这时,他大脑一闪念,是不是赵允放的冷枪,看来有可能,他是教务主任,主抓多年的教学应该是他才对,他轻车熟路业务过硬,自己上了,他的路也断了;是苟文学射的冷箭?也有可能,苟文学早就说过,当领导哪个不想,他还想当校长呢,出有车,居有室,大权在握,威风着呢。他是工会主席,说是中层干部,那不过是牛脖子上的耷拉皮,可有可无。当领导出人头地为二老争光曾是他父母的愿望。如果是这两个宝贝,一口砂糖一口屎,那他就栽远了。

那个陈由更有可能,他经常在下边说自己的坏话,高中教不成,奖金少了一大截,年级组长被撤了,他不记恨自己一辈子,关键时刻从背后捅一刀子,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除了这几个“宝贝”,还有其他人吗?他不能肯定。

11

现在,副校长风波已经尘埃落定,张亚峰想好了,他当校领导也许不合适,决定走了,离开这个让他辉煌也让他伤心的地方。

在走之前,他眼里滚出一颗泪珠,很多事情终将远去。

他还有两件事情要做。一件是要向樊琳作道个别,毕竟朋友一场,总觉得有些愧对人家一片痴情;第二件就是与那个“蓑笠翁”再钓一次鱼,听听“蓑笠翁”再论垂钓之趣、之技、之道。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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