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大声呼喊

2016-07-13王新军

飞天 2016年7期
关键词:菜场孙女广场

王新军

王土改这几年养成了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他是一个话少的人,在家里和谁都说不到一起。也不是说不到一起,是他自己没话。其实也不是他自己没话,是别人的话头很难引起他的兴趣。没有兴趣,还怎么往下说呀?王土改被儿子接到城里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儿子大学毕业一直在县上的高中教数学,娶了个媳妇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在小学当老师,小两口收入不错。前些年老伴突发脑溢血,一跤跌过去再没起来,完了儿子儿媳就张罗着把王土改接到城里来了,他一点也没有推拒。村里有些老人不愿意进城和儿女们一起住,这呀那呀的想法和顾忌特别多,但王土改不去多想那些,儿子就是给老子养老送终的,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行下的老理,已经变成天经地义的事情了。老两口全乎的时候,在乡下将就着过个日月没啥问题,一旦走一半留一半,成了单片子人,日子不免就清苦了,儿女们又不可能单单为了照顾老人留在父母身边,老人不跟着娃娃们转,怎么个弄法呢?人小的时候要听话——听父母长辈的话,不听话的结果就像一棵小苗子没有人给你浇水施肥,长不成一株好庄稼。老了也要听话——听子女娃娃们的话,不听话就会落个孤苦无依。听人劝,吃饱饭,这话啥时候都有理。

进城住到楼房上,王土改的确不太习惯,尤其是坐在马桶上屙屎,一开始他怎么也屙不出来,明明下面有货,一旦坐上去,那个憋胀的感觉立马就消失了;提起裤子还没走出卫生间,要屙的感觉马上又来了,赶紧坐下去,感觉又没有了。一泡屎,王土改往往要折腾上个把钟头。一个多月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过了三个月之后,他在卫生间里才做到了收放自如。人是要变的,这种变不是要变成什么,而是要顺应世事。人是拗不过世事的,硬碰不行,就像鸡蛋碰不过石头一样。顺应了,事情就好办了,王土改很快适应了睡床、淋浴和一早一晚的洗脸刷牙。

在城里什么都不做的日子,王土改真的过不惯。城里不比在村里,在村里没事可做的时候,就近找个老汉谝闲传也是个事,方圆十里,没有几个是不熟悉的。没有可谝的,房前屋后放羊喂狗也行,反正手边总能寻到个事儿可以做。在城里就不一样了,城里机关单位退休的老头们早上要打太极拳,中午要打牌,老太太们一早一晚要聚在一起跳广场舞,身上还喷各种各样的香水,他根本就混不进人家的圈子,因此进城后的王土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闷闷不乐的。

儿子在媳妇的调教下早已经不抽烟了,酒也喝得少,加之学校加班加点工作忙,也没把王土改渐渐沉郁下来的心情捕捉到。上小学的孙女一放学就是作业加这样那样的补习班,除了送孩子上学接孩子回家的途中王土改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一进屋爷孙两个连说话的空闲都没有。王土改看着儿子儿媳忙,十岁不到的孙女比他们仿佛还要忙,就觉得娃娃们活得可怜,打心里觉得住在城里可是把孩子们给苦坏了,但他很快发现城里哪一家的日子都是这么一种过法,人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不停歇地转着,发条一松,又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它再次上紧。王土改是个识趣的人,进了家门尽量让自己少说甚至不说话,尽量不打扰儿子一家三口的紧张生活,他觉得在这个家里,自己的分量越轻越好。白天的时间好说,晚上儿子儿媳要批改作业备教案,孙女要埋头写作业做配套练,他只有屏声敛气,早早进自己的卧室上床躺下。人老瞌睡少,睡不着他就眯着,眯到一个他设定的时刻,他会突然醒过来,翻身去卫生间打一盆热水,端到孙女的房间给她洗脚,那双胖乎乎的小脚盈满他双手的一刻,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仿佛握住了生活的真谛。

一个没有补课任务的休息日,理科出身的儿子正式为王土改的城市生活作出了安排,从每一天到每一周,儿子用图表把王土改要做的事情全都规划出来了,这当中一个总体的思路就是让王土改少干活,既然是让父亲进城养老享福来了,就不能让他干活。折腾了好长时间,王土改才从儿子儿媳那里争取到了买菜、洗菜、买面、买米和接送孙子这些活儿,而洗锅刷碗这档子事是王土改多半辈子都不喜欢做的,所以王土改没有主动争取,儿子也没有安排。王土改的日子被儿子在图表上摆布得井井有条,这让王土改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感觉十分别扭,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拴在圈里的牲口,什么时候吃草什么时候喝水,完全不由自己了,但孙女水嫩的声音从那张行动规划表前面响起的时候,王土改每一次都不折不扣地接受了,完全是心甘情愿的那种。爷爷你该出去散步了,爷爷你该去广场那边健身了,爷爷你该去理发了……渐渐的,王土改的城市生活就有了规律,他也像这小城里的其他人一样,无所事事地忙碌起来了。就是这一时期,儿子为王土改安排了晚饭后十分钟到半小时必须出门散步这档子事,说是他从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个重要消息,国外许多医学专家经过长期研究证明,傍晚运动不但能提高睡眠质量,还能有效改善老年人失眠的毛病,尤其是独身老人。

王土改傍晚散步没个固定的路线,一般是出了小区径直前往孙女上学的第二小学大门前,再从学校东边的马路绕半圈上铁人大道,再向东走,不出一里地就是市政广场,他在那里停留的时间相对多一些。广场上一年四季都人来人往,傍晚光跳舞的人群就分了五六个摊子,各摊领头的都不一样,跳的花式也不一样。有时候王土改也会直接穿过铁人大道向北,那里是一个公园,几乎是和这个城市一起生长起来的,里面有一个大湖,绕湖一圈得个把小时。夏天的时候王土改爱走这条线,公园里人多,偶尔还能碰上本乡同村的熟人。碰上熟人的时候,如果年龄相仿,王土改就要唠一阵子,那时候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问这问那,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临了两厢一比较,总归还是他王土改话说得少。

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中,刘解放最与王土改说得来,说得来的原因是刘解放虽然话多,但是个慢性子,再急的话他都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挤出来,像所有的字都堵在他嘴里,要把这字码成一句话,就得一个一个拿出来慢慢拼、慢慢摞。王土改话少,刘解放说话慢,这倒有些对路子了,但也不仅仅如此,能说得来的原因,还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各自村上种地的好手,地在他们手里没有被糟践过,当然,土地也一年一年给了他们像样的回报,他们用这些给了孩子们一个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未来,之后……老伴先一步走了,他们又都成了被儿女孝敬的对象。进了城,日子是安逸了,却离自己的老根远了,人老了都有刨老根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机缘,王土改和刘解放两个土坷垃地里趟了多半辈子的老汉,却在赋闲进城之后成了伴档了。

这一天下午王土改出门早,一放下饭碗他就出门了,甚至没等孙女提醒一声他便径直去了公园。他先在大门口四处转悠了一阵,烧烤摊子上弥散开来的劣质油呛人的浓烟和烧焦的调货味叫他有些受不了,进了大门之后,他一路搜寻着绕过几座假山,穿过通道密布的草坪,最后才来到湖心的一处曲折长廊里,那里水气足,坐在那里无论看天还是看水都很舒坦。有些日子没见刘解放了,不知道这老家伙最近是个啥情况,王土改在心里设想了几种刘解放这些日子的行踪,诸如生病、外出旅游、找着个活路给人家值班看大门等等。这样想了一遍,他又觉得都不对,许是自己哪一次慢待了老刘,老刘又有新的伴档了。思来想去,哪一条都找不到合理的依据,王土改竟然有些心慌起来,仿佛遥远的地方有一件说不清的事正在与自己发生着某种关联,这个事是不是与好几天不见刘解放有关?王土改心里像揣了只烫洋芋,不能捂着,又不能拿出来。

公园里傍晚的时候比任何时间人都多,晚饭之后出门散步纳凉,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之一。王土改站在长廊下,眼睛一直在焦虑地四顾,他希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那个有点罗锅的大块头身影,他甚至后悔,那天早上从广场过来的时候应该叫上刘解放一起去吃马大胖牛肉面,而不是分手后独自去了那家面馆。他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也应该让着点他,不能老是嫌他说话慢,一再催他快点说、说快点。人家慢了半辈子了,说快就能快了哇?再说了,人家能说快还用得着你去催呀!还有一次在街上,刘解放擤完鼻涕的手往树上蹭蹭,他也不该当面指责人家。这样想着,王土改觉得全是自己的不是,也许就是自己一不小心把一个刚刚寻着的伴档又从身边撵走了。和刘解放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最爱的去处就是这条架在湖上的长廊,这里几乎是公园的中心,站在长廊中心高耸的小亭子里,能把两侧的湖面尽收眼底。王土改一连好几天早晚都广场公园公园广场地反复转悠,却一直没有碰到刘解放的人影,他觉得应该等。

在亭子里停留了很久,一直到西天光晕消隐,公园里闲人散尽,王土改等待的目标也没有出现。他闷闷不乐地走出长廊,沿着石板铺就的湖边小径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不远处的一家宾馆,夜间偷偷在后院里焚烧垃圾,呛人的浓烟在公园的夜空中形成一条乌黑的云带,还夹杂着塑料制品燃烧产生的复杂臭味,王土改不得不加快步伐,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了公园的。

回到家,孙女的作业也刚刚做完,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他赶忙走进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端过去。孙女见他端水进来,一个劲摆手示意他马上放下,一边又把一根食指竖在小嘴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孙女把书包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起身踮着脚关上房门,这才回过身来压低声音对王土改说,爷爷,从今天开始你再不能这样了,你再帮我打水洗脚,我的罪过就太大了,我妈说了,从今天起要反过来,要我帮你打洗脚水并且帮你洗脚。我们现在商量一下,我先帮你打洗脚水行不行?脚就不帮你洗了,因为你的脚太大了。

王土改觉得好笑,就说,你一个小毛丫头子,爷爷给你洗个脚不算啥,再说你作业那么多,一做就是半晚上,要让你自己打水洗脚,恐怕你就顾不得洗了。热水洗了脚,睡觉轻省。

孙女说,那我妈的话我总不能不听吧?毕竟我是我妈的女儿。

王土改说,我还是你爸的爹哩,你妈不过是你爸的老婆。

孙女想了想说,总之不是我不让你洗我的脚。

说着她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了床沿上,王土改帮她拿掉脚上的小拖鞋,抹下袜子,把那双白嫩的小脚按进热水盆,一股暖暖的幸福顿时传遍了他的全身,把他这几天从广场到公园又从公园到广场一次一次积攒起来的失落一扫而空。

第二天王土改一早就去了菜市场,他知道去这么早并不是为了买菜,平常他一般会在九点到十点的时间段去菜场,那个时候买了菜再到附近转悠转悠,回家择完菜洗完菜刚刚好。今儿他早来有他的用意,他想在这里碰到刘解放。刘解放也会在早上的时候来菜场买菜,老刘的儿子在县上一个什么局里上班,还是个什么长,但他在王土改面前并没有表现出官宦人家的那种隐隐约约的优越感,这也是王土改觉得和他可以伴档的一条理由。

入秋不久的天气,早上的凉意来得并不突然,王土改出门时是加了件衣服的,他从步行街东面一个巷道的拐角处进入菜场,提了一个蓝布兜子在三轮车和小货车的缝隙中缓缓走着。市场的东头是菜农们自由摆摊设点的地方,不像西边一家一户都有固定的铺面,因此谁来得早,谁就会在街道两边占一个像样的地方,摆上自己地里种的茄子辣子豆角之类蔬菜,也用不着吆喝,来往的人看中了就称几斤,看不上就只管往前走,临走总能挑几样回去。王土改一早来这里,目的并是不为了买菜,所以他的目光都盯在人上。他慢慢走着,从菜场东头走到西头,在西头的大门口转一会儿,又返身向东走去。老刘是最有可能从东边进来的,因为他儿子住在新城东面的一个新建小区。碰不着,他就在那里等,一直等到实在等不到为止。这实际是王土改心里用的一个排除法,如果刘解放不来菜场买菜,又没有去公园广场散步,那他就会是另外几种情况了。但一直到太阳升高、王土改不得不脱掉外套的时候,刘解放也没有在菜场里出现。他在菜场旮旮旯旯里来回走,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找阴凉,他实在太热了。

走出菜场时,王土改突然灵机一动,觉得应该到不远处的人民医院去看看。这时候他才突然觉得有个手机其实很方便,不,前几天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几次了,儿子都说要给他买个手机让他出门拿上,他都拒绝了,一是屋里有固定电话,他没什么电话可打,二是他觉得那个东西不好摆弄,万一弄丢了,可不少钱哩,虽然儿子儿媳估计不会说什么,但他总归会可惜。后来他发现刘解放有个手机,他还说人家拿上个手机根本没有必要,一个老得黄土埋到半脖子的人,又不外出,拿上个手机就是多了个累赘。但从昨晚王土改就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如果当时他不拒绝儿子给他买手机,他只需一个电话过去就能把刘解放最近的情况搞个水落石出。再说了,即使手机他不会摆弄,十个数码子他不信自己这么长时间琢磨不出来。刘解放说了,他用的是那种老人机,是厂家专门为他们这些不大识字的老家伙设计生产的,很简单又很实用,数码字盘都比别的手机大。更为懊恼的是,他竟然因为自己没有手机而没有把刘解放的电话号码记下来,如果记下来,他用家里的固定电话或者借用别人的手机也是可以打过去的。这么一来二去,王土改突然发现在这个小城里,自己是与周围毫不相干的孤单一个,即使在家里,和儿子一家三口在一起,他也没有正式属于那套三居室的大房子,他其实只是在那里暂时地借用了一张床而已。说起来儿子叫他爹,儿媳喊他爸,孙女叫他爷爷,但终归他还只是他自己。

王土改的布兜里装了一把韭菜和斤半机器面。这么热的天,中午他想让儿子一家和他吃一顿那种酸溜溜的另汤面。天热的时候他就好这一口,像这样的天气,老伴在世的时候他们最爱吃这个,有时候就一盘油炝小萝卜,有时候铲一把韭菜用开水一烫,都特别能下饭。

医院病人不多,大楼里看上去清静得不像是医院。王土改在各科门诊瞅了一圈,又去了住院部。护士站里一个圆脸护士帮他查了住院登记,结果当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刘解放一向身子硬朗,也是像他一样天天被儿子孙子撵出来锻炼,怎么会突然住院呢?再说这才入秋的天气,这种气候生大病没有理由呀!走下医院五层大楼的时候,王土改自己却两腿发软了,走路发飘,眼前也一阵一阵模糊不清,他赶紧在一处台阶上坐下来,下意识地把布兜子搂在怀里。正在门厅里的医导员看见了,忙走出来说,老人家,你这是咋了,有啥不舒服吗?我看你是刚刚去住院部了是不是,你是在这里住院的吗?

一连问了好几声,王土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我刚刚去看了个病人,上下楼走得急了,腿有点疼,缓缓就好了。医导员满腹狐疑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说,你要感觉不舒服,我这就扶你进去让大夫好好看一下,你感觉晕不晕?

王土改说,不用了,我不晕,我只是刚刚走累了。

说着他便起身向医院大门口走去。医导员一直在后面看着他,随时准备在他摔倒之前冲上去把他扶住。

接下来的几天,王土改都觉得特别累,身上的骨架像松了铆一样,打不起精神,使不上力气。有天中午他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会,被一阵莫名的恐惧给惊醒了,汗水湿透了背心,嘴角被螫得发苦,他以为是汗渍,当他翻身坐起的时候,眼窝里两汪咸水又从鼻洼处滚到了嘴里,他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哭了一鼻子,他是被自己的抽咽惊醒的。好在儿子一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不在,他一脸泪痕的窘相是无人看见的。

他决定改变一下找寻方式,不去公园广场和菜场这些地方蹲守了,他要让自己的脚步迈得更近一些,行动上也更加主动一些,他要去刘解放他儿子住的那个龙潭小区,在小区门口等。不,他要去找门房打听到他的住处,他要去敲他家的门,他要是真的病了在家养着,他一定要去看看他——提一箱牛奶再提一篮鸡蛋。如果他没病,他一定要拉他出来找一个馆子坐一坐,买一瓶老酒,能喝多少喝多少,但他们一定要喝一喝,他一定要喝一喝!这一次他一定要把他的电话号码记下来,碰不到他的时候,他就要打电话给他,不,还是让儿子给他把手机买上,就买和他一样的老人机,再给他买一个容易记住的号码。

半个小时后,王土改来到了龙潭小区的大门上,大门两侧是几个卖瓜果的小货车搭起的摊子。进了小区大门,门房有个中年妇女在值班,正在电脑前玩游戏,见有人进来,便径直问是哪栋楼的?有啥事需要帮忙吗?

王土改说,同志,我是来找人的。

中年妇女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说,找人?你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

王土改说不是,我是来找人的,刘解放家住几楼几号?

中年妇女说,你是他家亲戚?

王土改说不是。

中年妇女说,不是你找他干吗?

王土改说,是……我们……是朋友。

中年妇女说,是朋友你不知道他住几楼几号?

王土改说,我忘了。

中年妇女说,忘了你打电话呀!

王土改说,号码……我没记下。

中年妇女说,号码都不记……你们能算朋友?

王土改说不下去了……

王土改几乎被那个妇女绕来绕去的盘问给折腾疯了,他的要求当然被合理地拒绝了。他在一双谨慎的目光注视下走出小区值班门房,踅摸着往楼群深处走去,一栋栋楼房一模一样地从他的眼前缓缓掠过,楼前的绿地花草也无大的区别,甚至连它们的高矮和颜色都是一致的。

在最后一栋楼前王土改停住了,他几次想要在花坛边的石阶上坐下去,但都没有,他怕自己坐下去之后真的会永远也起不来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累过,他觉得他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仰起脖子喊了起来,刘解放——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扯开粗糙的嗓门喊,刘解放——刘解放——

与此同时,在小城西南边的另一个小区里,一个身穿褐色短袖衫的高个子老头在经历了几乎与王土改一模一样的遭遇之后,开始站在楼与楼之间的绿地上大声呼喊,只不过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结巴,不,不是结巴,只是有点慢而已。

王——土——改——

猜你喜欢

菜场孙女广场
菜场
老的定义
老的定义
广场
新华广场记忆
为谁吃饭
有什么比我重要
微妙地共舞
微妙地共舞
圣诞暖心逛店之屯门市广场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