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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风不知道我们的故事

2016-07-13恋小泪

花火A 2016年7期
关键词:大宅海岛妈妈

恋小泪

1.绝望

我叫艾黎,十五岁的那一年,我过上了平民百姓眼中最渴望得到的生活:小小年纪就住在海岛上的豪华宅子里,白天有不同的私人老师给我上课,我不用去学校,出入都有小车接送,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名贵衣服可以换。周末或者假日,妈妈都会带我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派对、宴会,有很多张妆容精致的陌生面孔会冲我点头微笑,夸赞我发型好看或者衣服漂亮。眼下的一切美好得不现实,反而像一个荒诞的童话。

因为我深切地知道,这一切美好本来就不属于我,从来都不属于我。

来到这座宅子的第三个月,我遇到了他。

我当时并不知晓他的姓名。

那会儿是凌晨三点,或者四点,我像一只孤魂野鬼从沉睡中的大宅跑了出来。我胆子不小,也不会因为人生地不熟而觉得害怕。我只知道,我每一晚都会吃很多,像一个得了暴食症的病人,要用很多很多食物填满我那个可怜的胃。到了睡觉的时间,胃里还没完全消化的食物可以让我彻彻底底感到人生绝望,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带着一个快要被撑爆的胃,精神抖擞地跑出来。

白天,我用尽办法找机会离开宅子熟悉地形——我初中的时候念得最好的就是地理——我自以为我的地理学得有多好,可来这边已经三个多月了,我还是没办法辨清这里的路。我并不是第一次在半夜逃跑,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感觉胸口的位置像是藏着一枚已经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心跳快得离谱。

很快我又跑到这一个分岔路口,之前几次我半夜跑出来,都是栽在这条分岔路上,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宅子里去了。

这次我选择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我头也不回地跑,眼看着天空渐渐褪掉沉默的黑,慢慢淡出一丝丝亮光,视线尽头隐约能看见旭日东升。我感觉这次我选对路了,头一回,胜利的喜悦冲昏我的头脑,我感觉我要逃出生天,我要重见光明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小木屋中。我的后脑勺还是很痛,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中我让我晕过去的。我慢慢走下床,门外忽然传来响声,然后那扇木门被人打开。

我猝不及防地看见他了——

他戴着一顶棒球帽,脸上覆着一张黑色口罩,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他人瘦得出奇,眼睛却特别大,是双眼皮。我一阵哆嗦,不停往后退,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最后只是抿着唇把一个饭盒递过来。

所以,我这是被人绑架了?

“喂!”少年见我没有接饭盒,沉默地把饭盒放下,转身准备离去,我大声叫住他。他连背影也是纤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啊?”我明明应该害怕的,又或者大声叫救命才算是正常反应,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说来也奇怪,我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他沉默寡言,跟我一样不像正常人,但我没有丁点的惧怕,反而,他让我有一种莫名安神的感觉。

“对不起。”这人忽然跟我道歉,然后没再说什么,我也没再叫他。他重新把门带上,把我锁在这个小房子里。

这人好像特别熟悉我的情况。

小木屋里放着许多我平时会看的书跟杂志,还放着一部老旧的MP4,里面的歌也都是我爱听的。一日三餐都是那个少年定时给我送来,送的都是我爱吃的饭菜。他每次过来还是会戴口罩,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后来没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把眼睛也蒙上?我认人的功夫差不到哪里去。”

他好像笑了一下,黑色口罩微微抖动着:“不怕。”

“哦。”他一定不知道,既然他们(我猜他一定还有同伴)不是来谋我的命,对我也很客气,那我也挺乐意一直待在这个小木屋,起码不用回那个大宅过着那种不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说罢,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牛奶给你喝,喝完睡一觉,我就送你回去。”然后,他把门轻轻捎上。

我忽然发觉,这人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却始终像死水一样,没有生气,没有活力。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因为绝望,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是灰色的,再无彩色,再无斑斓。

2.囚禁

我睡了很长一觉,睡醒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大宅。妈妈见我醒来,连忙挥手让守候多时的医生进来察看我的身体状况。

“夫人,千金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

她的眼睛早已哭肿,她还是很紧张我。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敷衍地跟我说:“你没发生什么事,就只是被……”她并没有把“绑架”二字说出口,我也没觉得我这一次是被人绑架。

我就像是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了几天,除了不能使用网络跟手机。

她没有报警,不敢报警,据说拿了一笔钱就成功把我赎回来了。

只是,我错过上次最佳的逃跑机会,这一次又被人掳走,妈妈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害怕我又出什么意外,开始在大宅的四周装上监控摄像头,还找人二十四小时在暗处保护我。我变成一只真正的笼中雀,飞不出去,没有一丁点自由。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那次我被人掳走以后,妈妈会经常三更半夜来我房间看我。她就默默坐在床沿,也不说话,好几次我尿急醒来,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睛发白,在深沉的夜里看来特别阴森骇人。我吓得大声尖叫,尖叫声当然把她吓着,她好像清醒一般地扑上来紧紧抱我,拍着我的后背说“不要怕不要怕,妈妈在”。

我无数次要推开她,却感觉她使尽力气要把我禁锢在她怀抱中。这哪里是什么爱?这像囚禁,而我像她逮捕来的犯人,我感到窒息得难受!

我始终没有放弃要逃跑。我很痛苦,每天计算着时间过日子,好不容易盼到我十六岁的生日,我在饭桌上跟妈妈提议想邀从前的朋友到这个大宅一起为我办生日聚会。她当然是不同意的,我也知道她不可能同意,自从我成为她的女儿,她就想尽办法切断我的过去。

“要是你又出现什么状况怎么办?”

“我是来做你的女儿,并不是来做你的囚禁品!”我拍桌而起。

她没想过我会顶撞她,气急败坏地叫我坐下,我不听,她喘着粗气说:“你造反了你……”我没有料到这一顶撞让她旧病复发。她心脏不好,不是心脏病,但需要长期吃药。我慌了,连忙找药箱,可她那些药刚好都吃完了。

“打电话,叫……叫林医生过来……”

我看着她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呻吟,哪里会听她的话——这个时候就是我逃跑的最佳机会啊!“电……电话不通!”我第一次对她撒谎,“我知道山下有卖药的地方,我给你买去,你……你等我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我的心声,现在刚好是零点,妈妈找来保护我的人每一个整点都会换班,这个时候宅子的门口刚好没有人!

我这次一定要逃跑出去!我也感觉我是可以跑出去的,这样的想法太强烈,让我没有办法回头……

我很快经过那一家药店,药店还没关门,我忽然顿住了脚步。妈妈……我甚至没有手机,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不管了,我要是心软,以后都跑不掉了!

通往山下的路就在眼前,我一刻也不能迟疑。

我回头,突然见到那一双让我过目不忘的眼。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他拿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你怎么在这里?你又要把我抓走吗?”上一次我明明已经可以跑走了,如果不是这个人,我哪用得着继续受罪!

“你不要抓我行不行?我不想再回去那个大宅了,那不是我的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慌得语无伦次,“这次要不是那个女人发病,我也没有机会跑出来。求你让我顺利逃跑一次吧!”

“对不起。”他沉吟地开口道,“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抓你回去的人不是我,是我哥哥,我只是被他使唤来给你送饭的。”

我愣了几秒,心想:这个时候他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但我劝你还是先回去,要是你妈妈……真的出事了,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我觉得这个人真的疯掉了,我怎么可能还会跑回去继续受罪?

然而,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不让我逃跑。他明明那么纤瘦,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拖着拽着往山上那个大宅子走去。他跟我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清,我张嘴咬他的胳膊,他只是深深蹙了一下眉头。

我忽然无比痛恨他,要不是他,我这次一定可以逃跑成功的。等我回到大宅,用人已经发现妈妈旧病复发、晕倒在地,打电话叫来救护车。

大宅的所有人都出动了,我也被人拉着上了救护车,救护车的警笛声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久久不绝。我好像看到那个少年站在大宅的门口,他拿手压低帽檐,但我还是看见他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好像忽然记起他刚刚对我说了什么。

他说:“这次先回去,以后我帮你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3.朋友

再见到他的时候,少年的个头好像高了一些,那时,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他叫作夏秋,他的哥哥,那个从小到大立志做尽所有坏事又不被警察抓到牢里的少年,叫作夏放。听夏秋说,夏放从我妈手上拿到赎金以后,去别的地方逍遥挥霍了一阵,却因为以前犯的事被警察抓进少管所。

夏秋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他摘下那个黑色口罩,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他不说话的时候喜欢抿着唇、目光放空地看向别处,我问他在看什么,他每次都只是苦笑着摇头。

他很神秘,我有时会这么认为。

他跟他哥哥住在海岛的另外一头。跟林立的小洋房还有豪华的别墅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岛的另外一边是一排排由看得出久经年月的低矮平房构筑起来的贫民天堂。

立夏的时候,夏秋到我们家打工,他说他需要钱。我猜,在他哥哥进少管所的这一段时间,他没有钱生活。妈妈好像知道夏秋,她听说他很会下国际象棋,已经达到比赛拿奖的那种水平,就找他过来,让他每过两天就来给我上课,教我下棋。

我并不是学棋艺的料,又或者说我没办法专心上任何一门课。夏秋偶尔也会跟我说两句话,说今天的天气怎么样,或者问我午饭吃什么、晚饭准备吃什么。我有时觉得他很讨嫌,我多次小声地在他面前提出离开这个大宅的事情,他每次只简单地回我一句“还不到时候”,说得他好像有先知的能力,并且一定能帮我离开这里似的!

“你为什么要答应帮我?”有一天,夏日午后的风很温柔,书房的白色窗帘被吹得呼啦啦地响,夏秋在钻研一盘陷入死局的棋。他看得很专注,所以没有注意我一直在偷偷看他。

我发觉我并不讨厌他,我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也许,他可以做我的朋友。

“因为,我也想要离开这里。”

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解开那盘陷入死局的棋,于是抬起脸冲我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他的眼睛像深沉的湖,让我看得着迷。他这么回答我以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夏秋心里在想什么,除了国际象棋,他还喜欢做什么。他也许想要读书,因为有一次夜晚我看见他借着昏暗的路灯灯光看书。但他家里没有钱,他哥哥又是惯犯,初中毕业就没办法继续升学。

我开始对他产生好感,大概是因为我们都被某种叫作命运的东西束缚住,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相遇,也有着同样的使命感一样的东西。

命运的齿轮缓慢转动着,夏放从少管所被释放回来,他来找夏秋的时候恰好我也在。他拉着夏秋小声说着什么,我只看见夏秋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随后,他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夏秋沉默地把棋盘摆好,但他的手微微颤抖。我疑惑夏放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心神不安。

“艾黎,你有什么梦想吗?”

他很少主动开口问我事情,我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梦想。

“回到亲生爸妈的身边啊。”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是的,我并不是这个我叫“妈妈”的女人的小孩,我是我父母在一年前因为一笔巨款而卖出去的女儿。这个女人是我阿妈的一个远房亲戚,她有丰厚的财富,这笔财富足够她几辈子不干活也不用愁,可是她不能生小孩。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就看中我,点名道姓让我爸妈把我过继给她。

我爸妈照做了,因为我爸妈是赌徒,他们需要钱去还高利贷,还完高利贷又借高利贷,然后继续在赌桌上挥霍……

十五岁以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然而,这样的改变,是我另外一段人生的悲剧源头。

我爸后来因为欠债被人追杀,他的命保住了,但手跟脚都被人砍伤。我得知消息以后连忙给我妈打电话,可是她没有接。我连接不断地打,也许是二十个,也许是三十个,谁知道呢?最后她终于接电话:“艾黎,以后家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了!你也不是我们的女儿了!”

我把电话放好。我感觉外面在下雨,不然我的脸怎么这样湿润?夏秋今天来领工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跟我妈聊天,他看我像个失去魂魄的人似的往外面走,就默默跟上来,与我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后来真的下雨了,我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他扑过来拉起我,我回头瞪他,责怪他多管闲事。他看我的眼神却像这场大雨一样潮湿,然后他不由分说把我背起来。我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们两个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狼狈不堪。

那一路,没有星光,没有云朵,他在前面哼着什么歌谣,我没听过,却神奇般地止住了眼泪。后来,我听见他小声地对我说:“艾黎,我们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4.离开

因着夏秋对我许下的承诺,我变得积极起来。他希望我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对妈妈好一点,我很听他的话,每一天不再想着逃走的事情,吃饭也正常规律,不再暴饮暴食。我上课的时候也专心听讲,因为他让我一定要学好英语,说将来逃出去以后大有用处。

那时候,我总把逃走这件事想得简单。我一个人逃不出去,但现在有夏秋,他会带我一起离开,我们两个人可以互相扶持,竟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直到夏秋有一天问我,我妈妈是不是下个月过生日。我摇摇头,说:“不是啊!”很快我就反应过来夏秋问的是大宅里的这个妈妈。我认真想了一下,她好像真的是下个月生日。他难得眉开眼笑一回,说:“她下个月生日当天,我带你走。”

他的眼睛充满光亮,像被人不经意往里面撒了一把星子似的。

“反正,其他东西我准备,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做她的女儿就行了。”

我想着就要离开这里,还没去夏秋家看过,可他说他家太破烂,不值得去做客。我其实不在意,我从小也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事先没有跟他打招呼,想给他一个惊喜,等到了他家附近,我竟见到他跟他哥夏放打起来了。

夏放比他大一岁半,其实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对自己的弟弟丝毫不客气。我扑上去分开他们两个,夏放差点把我也打了。

“你就是为了她要离开我?”夏放歪过脑袋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恶狠狠地质问夏秋。

夏秋紧绷着一张俊脸,没有回答。

“离开这里有什么好处?去外面的大世界?你以为你可以活得下来?我跟你才是兄弟,你想都别想要离开我!”

我可以明显感觉夏放身上的痞气,跟我还有夏秋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也可以看出,多年来夏秋都是被他哥强迫着做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

距离妈妈的生日越来越近,夏天的尾巴也悄悄来临,我反而没有最开始的紧张跟忐忑。妈妈其实对我很好。岛上有嘴碎的人传过她年轻时的故事,说她年轻时遇到几个不靠谱的男人,后来嫁给一个富商,那富商喜欢家暴,毒打过她,害她流产然后不育……她没有跟我说过她的故事,只是有一次,她喝了一点白酒,醉眼惺忪时,脸上顾盼神飞,她对我说:“艾黎,你就像年轻时的我,所以妈妈才千方百计把你弄到身边。”

“我知道你也许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一切,但你能答应我,至少陪我到你成年吗?”我震惊无比。她如此低声下气,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每天都盼望着逃离这里,逃离她?

因着她这句话,我忽然有点释怀,也忽然……有点可怜她。

在妈妈生日的前几天,我跟夏秋吵架了。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吵架,因为我跟她说,我想推迟逃跑的时间。

“为什么?”他很快就平静下来,问我。

“其实,她也蛮可怜的。至少我现在衣食无忧。”

一时无语,夏秋淡淡地开口道:“她生日那天会请很多人到岛上玩,如果你这次不跑,就要等一年。一年,你每一天都要被她监控一切,活得没有自由,这就是你一时心软带来的后果……”

夏秋仿佛也很痛苦:“你自己再考虑一下吧。”

这天是妈妈的生日,她却给我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她还破天荒地包了几条船,把我从前认识的小伙伴接到海岛上。所有人都说我变了,变得好看,也变得有气质,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了。

我想,她肯定是考虑了很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我被她感动了。

这时,我的眼角闪过夏秋的身影,他也以我朋友的身份来参加妈妈的生日会。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他独处,让他取消这次的计划,可转眼间他就不见人影。生日会开始了,人影绰绰,觥筹交错,我跟在妈妈身后到处走。人越来越多,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头有点儿晕。

我跟妈妈说,我回房间换一套衣服,待会儿出来。她不疑有他,拍拍我手背说:“去吧孩子。”

我的脑袋越来越晕,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刚走出门就看到夏秋,看样子他一直在等我。我拍了拍脑门,想打起精神跟他说“我不走了,要走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我朝他走去,还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了。

5.死亡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远离那座海岛。

快艇速度飞快,我回头,赫然看到夏秋那一双冷静得可怕的眼。我摇摇晃晃扑到他身上,作势要打他:“你在我喝的饮料里下了药?”他不说话,只点点头。

突然,我看到有火光蹿上天空,一条火舌熊熊燃烧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那一团红色慢慢变成一个摇晃着的小火点。

“走之前,我把我跟我哥住的房子烧了。”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那个破旧的房子带给夏秋多少沉重的、不愿意再去回想的记忆,但他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你这是犯法啊!”

他故意别开脸,不看我,但我明显看到他拿手抹眼角滚下来的泪。他说:“我只是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从小到大,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偷东西,我就要帮着打掩护;他一下子就花光我打工赚来的钱,还笑着让我去骗更多的钱回来。他那次看到你,又想打你主意,想再把你绑走……”

我听后只感觉汗毛倒竖:“你哥他还在家里?”

他冷哼一声:“他没在,我还不至于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之后不再说话。视线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海,落日余晖染红整个海面,悲壮得像一出快要落幕的电影。

也许,在遇到我以前,夏秋早就想逃离这一切,只是他一直犹豫,他自己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等到我们相遇,他跟我一样,对对方都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一刻,我也不知道快艇会载我们去哪里,夕阳好美,美得让人感觉一切的不快乐似乎从不存在。

“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睡睡醒醒间,我只隐约记得夏秋问过我这句话。

“……回去找我爸妈。”

夏秋想送我回家,可我不愿意,我对他仅有的好感都被他在明知道我想改变计划的情况下还故意把我带离那座海岛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然而,我终于回到家,迎接我的只是爸妈的一顿恶打。

“你还跑回来干吗啊?!”

“明天我们就给你买张船票,送你回去!”

是啊,要是被我以前认识的小伙伴知道,我甘愿放弃荣华富贵跑回来受罪,他们一定会狠狠地嘲笑我吧。我妈突然把我扶起来,我以为她是后悔打我了,想看我有没有受伤,却听见她冷冷地问:“那个女人有没有给你钱?你身上有没有钱?有的话拿出来吧!”

“你爸又赌输了钱,真是造孽啊……”

我感觉耳朵嗡嗡嗡地响着,我像一只木偶一样被阿妈翻来覆去地找钱,看到我身上没有一分钱,她泄气一般地把我推开,厉声道:“跑回来也不知道拿一些钱,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阿爸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他拿掉藤条去接听电话,我身上还火辣辣地痛。这时,一阵强烈的不安爬上我的心脏,只见阿爸冲我走来,他很严肃地问我:“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死掉了?”

什么……

“因为她死掉了,所以你跑回来了?”

她死掉了?那个给我买很多昂贵的新衣服、带我见不同名流望族的大人,那个在我被人掳走成功回到家以后,经常神经质地半夜去我房间看我的人,那个明知道我每一天都处心积虑要逃走,却低声下气地恳求我让我撑到我成年以后的女人,死掉了?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孩子阿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妈跟那个女人是远房亲戚,难以置信地问。

“说是被火烧死了。说来也奇怪,警察在电话里跟我说不是她的豪宅发生火灾,她是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小孩家,刚好那里着火了,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冲进去了……”

我难过地蹲下身,开始干呕。

妈妈应该一早就知道是夏秋他哥把我掳走的,但她当时没有报警,给了他一笔钱就把这件事结束。这次她的生日会上,我突然不见了,她以为又是夏放做的好事,就找到他家想把我接回来。

那一场火,是夏秋放的。我不会原谅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的!

我被带去警察局问话,我对着大人把我要说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

“那你指正的那个男孩子现在在哪里?”他们问的是夏秋。

“他应该也在这座城市,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回去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地球继续转动,渺小的人类不论发生什么大事、痛苦的事,仍然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可夏秋来找我了,他应该是曾经尾随我回家,知道了我家的位置。

那天,我裹着一件大衣在街上闲逛,我很久没有出去走动过,冬天就这样来了,我觉得这个冬天一定很漫长。

然后,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夏秋。”我积攒了全身的力气,想化作拳头狠狠挥出去,可我又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只能趁他没注意的时候给警官留给我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他走在前面,我沉默地走在后面。

“你好像过得不怎么好。”他对我说。

“托你的福,你难道不知道……”

他只是疑惑地看着我,可能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知道我哥在到处找我。艾黎,我这次找你是来跟你道别的。”他的眼睛亮若星辰,我好像一下子回到在海岛的那个时候,某一天天色很黑,他拉着我让我回去,看我的眼神跟现在一样。

“还有,我想跟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来到海岛的第一天,有一个人,他就已经在默默关注你。他知道你的一切爱好和习惯,但他从未想过要跟你有什么交集……他现在也很苦恼,所以只能离开有你的城市。”

我吓得连连后退,几乎撞翻身后的垃圾桶。

他想伸手拉我,但扑了空。一辆警车呼啸着从身后开来,从车上走下来两个大人,他们把一脸愕然的夏秋抓住。我躲在其中一个大人的身后,以为这样就能做到事不关己。

多年以后,我仍深刻地记得夏秋当时眼里的震惊跟绝望。他像一头野兽,只是无害,是温顺的,只不过为环境所逼,变成另外一种会攻击人的物种。

6.狭路

后来,我没有夏秋的任何消息。

像是潜意识里深深抗拒这个人一般,又或者,我试着自我欺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样,良心可能会好过一些。所有人都说我傻,只是他们听说我那个妈妈已经在一场大火里去世后,又都默契地闭上嘴巴。

我白天出去打工,夜晚到成人大学念书。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念书,但我不得不承认,夏秋爱学习的那个劲头影响了我。我甚至到文具店买了一副国际象棋,闲来无事找人一起下棋,但现在越来越少人喜欢玩这个,他们都宁愿玩手机或者上网。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工作几个月以后,我搬出去一个人住。我的父母,我多年来叫“阿爸”、“阿妈”的那两个人,已经不管我的死活,只在意自己今天赢没赢钱,手头上的钱够不够交这个月的房租跟水电费。

我只是没有料到,我会重遇夏放。他把头发剃得很短,染成金黄色,手臂上还有文身。他也在我上班的地方打工,但他总是迟到、早退。听说他跟老板的女儿谈恋爱,谁知道呢?所以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他很快认出了我。

“艾黎?”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真的让人讨嫌,“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装作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记得。”

他堵住我要逃跑的去路:“可是,我记得你啊!”他狡猾地冲我笑道,“我那个笨弟弟就是因为你才选择抛弃我的,你说,现在我遇到你了,该怎么处置你才好?”

我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我不想再见到他,关于海岛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噩梦,于是我辞掉了工作。可夏放的能耐是我始料不及的,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每天夜晚都带着他的一伙兄弟过来骚扰我。他把我的单车轮胎的气放掉,在我去面试新工作的时候在旁边捣乱,他还让他的女朋友发现我的存在,凌晨的时候,那个女孩会轮流找人打电话来骂我,各种难听的言语也让我没有睡过一天安稳的觉。我还被房东投诉,他说我跟夏放他们一样都是不三不四的人,逼着我另找住的地方。

发生这么多破事,都是因为夏秋,因为夏秋一意孤行把我从海岛带走了。夏放太生气了,而夏秋现在又被关在牢里,所以他只能报复我。

我不肯低头,不肯服输。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被欺负过后还是会努力抬头做人,至少我问心无愧。我以为时间久了夏放会觉得这些把戏很无聊,就不再继续,可是我小看他了。这一天深夜,夏放喝了酒,自己一个人来堵我。我闻到他一身酒气,忽然发现他眼神不对。

他色眯眯地走过来。

我来不及叫救命,一个黑色身影很快闪过,他挥出拳头把醉酒的夏放打倒,然后两个人很快厮打成一团。

“夏秋?”多日不见,我几乎忘了他的长相。他瘦了许多,下巴还留着一圈青色的胡茬。夏放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兄弟两人像仇人一样互相敌视对方,久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就被放出来了啊?你不是要被关三年吗?”夏放讽刺地问夏秋。

我的心咯噔一跳,我一直不知道审讯结果。

“申请假释假,过几天要回去。”

“就几天时间你也不找你哥哥,反而找她?”夏秋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拉着我跑,夏放竟没有追上来。月黑风高,这场景真像一场浪漫的电影。但我很快甩开他的手,他错愕地看着我,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离我很近又似乎很远。

想起妈妈葬身在那场大火里,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再面对夏秋。

“对不起。”他显然读懂了我的心思,良久后,继续问道,“我哥一直在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找人帮助?”

我苦笑道:“我以前就是找了你的帮助,才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他闻言脸色煞白,我继续说道,“夏秋,你走吧,不要再出现,我也不怕夏放。我不会逃跑,以后都不会!”

我逼着自己逃跑,夏秋没有追过来,然而我跑得再远,最后还是像个傻子一样跑回去找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折回去,也许,我想到了一些跟他之间仅有的温馨画面,它们让我有冲动要再回去看他一眼。

昏暗的路灯孤零零地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他已经没在那个地方了。他放的火害妈妈死去,我也报警让他被关进牢里。我知道我们不能这样两清,可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再和平相处下去。我也终于明白,我跟夏秋,再也不可能有什么故事。

7.结局

关于一些我不知道的真相——

“哈哈,我那个傻弟弟,他是代替我坐牢去了!”

“我跟你们讲,他要带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离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他还狠心放火烧掉我们住的房子……但他这个傻瓜,哆哆嗦嗦地点着火就跑,风一吹火就灭了,整个过程我都看到了,于是我买了一桶汽油回去……”

夏放喝得醉醺醺的,他说话的时候每一句都带着难闻的酒味。

“老大,那你弟弟知道真相吗?”

“他当然不知道!”夏放把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还是我报警让警察去找他的……从小到大他什么都听我的,我没办法接受他背叛我!”

……

有风轻轻吹过。

我重新找到住的地方,搬家也是自己一个人来。我很累,也没有吃东西,弄好一切后已经很晚,手脚酸软地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十五岁,我到海岛上的第一天,妈妈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看到很多人跑出来围观我,像看动物园里的狮子或者老虎一样,却有一双眼睛混在人群中静悄悄地打量着我。

那是我最张牙舞爪又最无能为力的年纪,我在那一年遇到一个眼睛漆黑的少年,他向我伸过手来,我想接,却最终把手缩回来。我想我可以哭一场,在这个真实的梦境中。

我一梦很多年。

然后,再无以后。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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