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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永恒的人与幸福无缘

2016-07-13默默安然

花火A 2016年7期
关键词:医院

默默安然

1.她的名字太好记了,无论我多不想记住,我都还是记下了

大四开学没多久,学校的辩论社传来捷报,得了高校辩论赛第二名。与此同时,我们这一帮“老前辈”功成身退,彻底将位置让给后面的孩子。庆功会加欢送会上,最受关注的莫过于一辩苏初了。

苏初和我一样,是大四学生,只不过,我大二入辩论社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辩了。追她的人校内校外有不少,不过一直没见她和哪个男生走得近。我对她献了很长时间的殷勤,我们相处愉快,我自认为我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男生。于是,借着这次机会,我准备和她表白。

我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所以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白,而是发信息将苏初约了出来。我想着,就算她拒绝了我,场面也不会太尴尬。

过了晚饭时间,校门外没什么人了,我捧着花,等着苏初出来。这时,我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冰凉的手遮在了我的眼睛上,我先是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我意识到这是一双女生的手。

在那一刻,我的脑袋里没有想到其他可能性,说真的,会和我开这种玩笑的女生本就几近于无,就算苏初……也不会。但那时,我以为是她。

我想拉下她的手,扭头,她却先一步说:“等一下!”

她语气急促,带着点命令的味道,我下意识停了下来,她却又不说话了。

人突然没了视觉,心态也会变得不一样。我有些急切,还有些兴奋,最终我还是受不了了。我对她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比我预想的要快,她答道:“好。”

眼睛上蒙着的手渐渐松开了,我兴奋地转过头,却一下子就蒙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孩,长得倒也算漂亮。我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我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谁?”

“我……好像搞错人了,你们的背影,”她双手在空气里胡乱比画,“很像。”

我简直欲哭无泪,敢情两个搞错人的人凑在一起了!把我的告白还给我!

正在这时,苏初走出了校门,茫然地看向了我。我也顾不上对面这个女孩,想赶紧走过去重来一遍。万万没想到,她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无视我的震惊,像宠物似的黏上来,理直气壮地说:“你刚才对我告白了,我也答应了,不许反悔!”

我使劲儿挥着胳膊,想甩开她,结果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好歹是个女生,我也不好使太大劲儿,而且,我确实是有点凌乱了。

“你这是……”苏初显然也蒙了,走到我面前,来回扫视着我俩,“有好事啊?”

“不不不,这是……”

不等我说完,苏初拍了拍我肩膀,然后就走了。

我……终于知道有什么比黄连还苦了。

我的告白就这样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搅黄了。像是感受到我的怒气,她终于松开了我,小声说了一句:“我叫许菁。”

“我才不在意你叫什么!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气冲冲地往学校里走,我看了看手里的花,觉得晦气,一把摔在地上。

但她的名字太好记了,无论我多不想记住,我都还是记下了。

自然,我也没有回头看到她把花捡起来,抱在怀里,已然泣不成声。

2.要么,她真的认识我

一所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一个年级的人可能都认不过来,更不要说整个学校的人。

所以,当我一个星期至少看见许菁三回,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了。我的第一想法是:难不成我被什么恐怖人员盯上了?

但很显然,许菁不太像什么女特工,她只是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小姑娘,而我也只是一个没什么好针对的普通人。她每次都在我眼前嬉皮笑脸、蹦蹦跳跳地摆摆手,倒也不跟着我,等我忍不住扭头,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过两天,这场景又来一遍。

她以身作则表演了什么叫阴魂不散。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忍无可忍,我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她手里从来没有书本之类的,还总是逆着去上课的人流走,显然不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她如果真的不是这里的学生,那就更恐怖了!

“我来找你呀!”

果然!

“找我干什么啊?”

“来找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好多人都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了人少的地方。

“你到底要怎样啊?都说了那是意外,是意外!”我气得止不住大喘气,“你不是也认错人了吗?所以呢?你认错的那个人呢?”

一直神采飞扬的许菁居然在我问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她扭身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也不管脏不脏,双手托着脸,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他啊,已经不在了。”

啊?!我不禁缩了一下肩膀,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但我转念一想:不对啊!她把我当作死人啊?

我满心都是疑问,可我又不想刨根问底,表现出对她有过多的兴趣。我看了一眼表,发现快迟到了,就赶紧转身往教室去。走了两步,我又扭回头对许菁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

隐约间,我好像听到她说了一句“没有哦”。我一时没明白,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但在那天之后,将近一个月,我都没再见到许菁。我虽然隐隐地有点在意,但还是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人向前跑去,撞了我的肩膀,我皱了皱眉,刚想出声,结果更多的人撞过我向前跑去。紧接着,前方传来一阵阵的女生尖叫声。

我这才意识到有事情,也赶紧随着大家一起跑过去。从人与人的缝隙里,我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在那一瞬间,我吓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那人此时的姿势特别像从楼上摔下来,或者说跳下来的。

所以,大家都不敢动。

但下一秒,我知道应该不是那样的,因为地上的血迹不多,情况似乎不至于太糟糕。我推开前面挡着的人,走了过去。

我不是爱管闲事,只是因为我认识她。这丫头这次出现,也太不走寻常路了一点。

为了防止她再装,我蹲下去后,还是先推了她两下,叫了两声,发现真的没反应,才把她抱起来,送去了医务室。我原想着也就是低血糖之类的问题,但医务室老师觉得不太对劲,还是打了120。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没有认识她的人,我送佛送到西,只能陪她去医院。在救护车上,她醒来了一下,略微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一下。

“邹翼……”

她轻轻叫了一声,稍微抬起了手。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安慰,不等我想好,她就再度睡了过去。

我看着她的睡脸,一股寒意从心底渐渐升了起来。

她叫了我的名字,而我从未对她说过我的名字。要么,她调查过我;要么,她真的认识我。

3.可我不懂,究竟为什么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进医院许菁就被送去了抢救室,医生什么话都没问,直接叫我先去交费。我想解释一下我们没关系,可也知道这种时候没人在意我这种解释,救人要紧。

可我身上全部卡里的钱加起来,都差得远。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找人借钱;二,走人,相信医院还是会抢救许菁,之后就让许菁自己联系家人吧。

犹豫了一下,我开始给认识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往我卡里转点钱,折腾了好半天,总算先把押金凑上了。等我回去,许菁已经被送了出来,连上了仪器,还输上了血。

大夫看向我,似乎想和我说情况,但许菁先一步开口道:“医生,他不是我的熟人,我的情况不用对他讲。”

大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我身边走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床边坐下,抬头看着血袋。我看着血,总觉得不太舒服。

“没事,贫血而已,闹笑话了。”她勉强笑笑,但已经不是之前的笑容,“我过两天就还你钱。对不起啊!”

“钱还好说,你先打电话叫家里人过来吧,我等下还有课……”

许菁摆了摆手说:“你走吧,我没事的。”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底细呢?她脑袋里在想什么呢?我努力想克制自己不去问,但我很快就明白,我越克制就越证明我想知道。

“我就问一个问题,”我尽量摆出轻松的姿态,“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许菁吓了一跳,显然已经不记得她叫过我名字的事了。但她居然没有问什么,只是低下头,久久望着手背上的针头,沉默着。她刘海长长的,遮着眼睛,我看不太清楚她的眼神,可我居然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凝滞的悲凉。

“我还认识一个叫邹翼的人,不是你。”

“你骗……”

“鬼”字还没说出来,我就看到一滴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我本来气恼得要站起来,一下居然僵住了,维持着一个屈着膝盖的尴尬姿势,不知如何是好。

我感觉得出她在竭力克制,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肩膀也没有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可眼泪居然源源不断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男生总不愿看女生哭,我站到床边,缓缓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不料,她竟伸手揪住我的袖子,将头靠了过来。

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听到她说:“求求你行行好,和我在一起吧。”

“什……”

袖子上很快一片濡湿,我整条胳膊都麻了。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心情,从理智上说,我知道这事情不对,不能答应,可在心底最深处,之前从未有过感觉的一个地方,有了一种奇妙的回音,仿佛潜伏在深海下的鱼一般,发出了只有我能听懂的声音。

我有点害怕,隐隐战栗着,但在战栗中,还藏着一丝甜腻的欣喜。

“我明天来看你。”

最终,我推开了许菁,逃出了病房。我一口气跑出医院大门,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蹲下去捂着心口,忍不住发起抖来。

可我不懂,究竟为什么。

4.又有多少人,一生真的只会爱一个人呢?

我食言了。

在那之后,我再没有去看过许菁。我的害怕和焦虑到达了一种恐怖的程度,虽然她对于我来说仍旧是个谜,可我不敢去窥探了。

我想忘了她,虽然这有些残忍。

想忘记一件事,最后的办法是去做另外一件事。于是,我再次把向苏初告白这件事提上了日程,我就不信这一次许菁还能来捣乱。只是这一次,我不再兴奋了,我只是迫切地想要做完这件事。

可惜我和苏初不在同个专业,遇见也不容易,我约了她两次,她都以太忙推托了。好不容易,我出校门买东西,回来时看到苏初站在校门口,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这简直就像给我一个机会,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苏初!”

她转头看我,面露惊讶:“咦,好巧!”

“你在这里……”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许菁从我余光里一闪而过,吓得我一激灵。我猛地扭过头,看到一个背影迅速掩于人群之后。

其实我不确定是她,可我知道是她。我看着面前的苏初,说句表白的话不过几秒钟,可最终我还是选择先去追许菁。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回头再找你。”

我转身就跑,只听到苏初说了一声“好”。我正准备过马路时,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从另一个方向走到苏初身边,轻车熟路地揽上她的肩膀。顷刻间,我如鲠在喉,僵在了原地。

我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我第一次准备告白前人家就已经有了伴,还是之后?不管怎样,差别只是许菁拯救了我一次还是两次。

我颓唐地蹲下,像个障碍物一样杵在路边。

伤心吗?多少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甘心,还有被敌人逼到悬崖边的极限感。我没有回头路了,我必须得面对许菁了。我只是还不确定,她是敌人,还是深渊。

我为什么会害怕一个女孩的靠近,连我自己也想不通。她虽不是十分惹眼的漂亮,但总归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都那样说了,为什么我会无法面对她?

这没有道理。

“被人甩了哦。”身旁突然有人出声,我诧异地扭头,看到许菁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我旁边了。她递了一沓明显早就准备好的钱给我,说:“还你。”

我尽可能地将叹息声放缓,把钱接过来。我害怕面对她,害怕到甚至不想要她还钱了。不过此时我有点放心,她能还钱,证明她还是有依靠的。

“你刚才干吗跑啊?”

“我再捣乱,你更该讨厌我了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们在一起吧。”

我说这话,未尝不是真心的,虽说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可这是个好的提议,不是吗?但许菁只是失神地望着我,没有喜悦,却有一丝难以置信。我甚至觉得,她要生气了。

“哎哎,你到底……”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语气也显得烦躁了起来。许菁直直地站起,没有再看我,而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气中。我听到她问:“邹翼,你相信永恒吗?”

很不巧,我真的特别不爱理这种没意义的问题。甜言蜜语谁都会说,广告里把这个词用了无数遍,但结果无非是为了获得价值。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类的存在可能也是有限的,即使宇宙是永恒的,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永恒地爱着一个人?又有多少人,一生真的只会爱一个人呢?我是个崇尚绝对理性的人,从内心里看不起这些小女生的幻想。

“你不信,你还是不信……嗬!”虽说我嘴上没有说,但想必表情已经暴露了。许菁笑了一声,却不是冷笑。她扭过头来,眼睛弯成月牙,里面却有水光:“可我信。所以,你休想在被人甩了后从我这里找安慰。你要是真想安慰我,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见我犹豫,她又补了一句:“只是去一个地方,不会要你命的。”

我终于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她手臂上裸露出来的地方有很多细小的出血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抽回了手,插进了口袋里。

我的心抽了一下,不知哪儿来的冲动,急步向前,硬生生将她的手从口袋拽了出来,然后和她十指扣紧。

她愣了愣,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却没有再挣扎。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握着她的手的感觉很熟悉。第一次牵某个女生的手多少都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吧,可她给我的感觉绝对不是第一次。

5.有时候想想,死掉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

“首先,你要深呼吸,缓缓地将空气吸进腹部,停留一下,再呼出去……”

“现在,我要从1数到20,每个数字间我会间隔5秒,我每数一个数字,你会更加放松,更加平静。缓缓地呼吸——”

“来,我们现在开始想象,想象有一只氢气球可以带着你飘上空中。我每数一个数字,氢气球都会增大一点,你的手一点点被提起来——”

……

我叫邹翼,是个极普通的人。我虽然想做个活得有意义的好人,但终究瞻前顾后,多有顾忌,最后,我不过是个不敢作恶的平庸的人罢了。

我人生里做过最高尚的事不过是献过两回血,还有,在大二的时候去做过一次骨髓配型,但后者是因为,我爱的人需要。

我第一次见到许菁,是大一刚开学没多久,我坐的出租车和一辆私家车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情况并不严重,就是我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起了个包罢了,所以我也没当回事。但司机下去没一会儿,旁边私家车里的人都出来了,一对中年夫妻神色慌张地不停打电话。我觉得事情不太对,不得不下车。本来我是搭车的,这事也与我无关,我打算先走,可余光一瞥,却看见私家车内还坐着一个女孩。她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或许比我更小一点。女孩弓着腰,额头贴着前面的靠背,看不见脸,可她的腿在流血,而且出血量很大。

“这……怎么了?”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么小的碰撞,怎么至于……

“这怪我们自己,我女儿有血液方面的病,我们没注意车里有硬物,唉……”中年女人倒是没有怪罪别人的心,只是望着远处,等着救护车。

救护车和交警差不多是同时到的,对方也没有追责的心思,随着救护车就走了。出租车司机可能比较担心工作的问题,一个劲儿拉着我当挡箭牌,我也只好和交警说了说情况。恍惚中,我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脸,一片惨白,却没有什么凄凉的神色。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居然看向我,对我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十分没出息地,心动了。

那个时候,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想,不过是个姑娘,有兴趣就去追。于是第二天,我就买了花,去医院找她了。

她还在医院里,正输着血,连着我没见过的仪器。她爸妈不在,这多少让我放松了一些。

“是你啊!”她果然还记得我,“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啊?”

她的开场过于直白,反倒搞得我没话说。我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说:“路过。”

“我没事的,老毛病,输点血小板就好了,没关系。”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那束花,始终都没放下。她抬头看了看还剩多少没输完,随后指了指窗外,说:“等下输完,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陪她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等仪器被撤掉,我们一起走到医院楼下,在医院里的小超市买了两根冰棒,然后蹲在外面吃。突然,我发现她拔针的地方,血流了好长,吓得我手一抖,吃一半的冰棒也掉在了地上,抬手就掐住了她的手臂。

“很麻烦吧。”她挤出一个苦笑,“有时候想想,死掉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

“说什么傻话呢!”

我抬手想敲她的头,手悬在半空,落下去却变得有气无力。我在她的发顶揉了揉,如同揉开自己心底胶着的情绪。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已经猜到她得的不是什么普通的病了。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我无意并且理直气壮地闯入了许菁一直刻意保持平静的生活,然后,补上了彻底击垮她的最后一箭。

6.她那么年轻,那么纯粹

对于我们在一起这件事,许菁的爸妈是极力反对的。

这让我俩都有种逆反心理。我自认为自己还不算太差,除去家境。但我家也是说得过去的一般家庭,是她家的家境太好而已。

如果不是她家的家境那么好,许菁的病很容易就能拖垮一家人。她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不能受伤,生理期时常都要去输血小板,即使是现在,也时常要注意各种出血。所幸的是,她家和她同血型的人比较多,她本身也不是什么稀有血型。所幸,我俩血型也一样。

可我对献血有点阴影。不知是不是我本身身体不好,之前献血后生了一场大病,我总觉得在那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可这并不能阻止我想和她在一起。

这是两码事。

一个人看着一件易碎品,明知道它易碎,但只要喜欢,还是会想占为己有,总觉得只要小心就行。易碎和一定会碎,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以为只要小心就可以。这何尝不是一种催眠?因为人不可能不犯错。

在不记得多少次许菁因为我和她父母大吵一架之后,她跑来学校找我。正赶上我加上周末有四天没课,我没想太多,直接拉着她就回了老家。

我老家虽不在大城市里,但是山清水秀,格外安逸。家里在我考上大学之后,重新修了房子,有一间院子和一栋两层的小楼。许菁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们搭一把木头长椅,坐在院外,望着远方的山峦,可以静静地待上一天。

起初的一天,许菁的手机响个不停,想也知道是她爸妈打来的。但她一个没接,后来直接将手机关了。我本想让她别这样,但我确实没什么发言权。

我父母很喜欢她,轮番给她做好吃的,我们说说笑笑,丝毫没提不开心的事。第四天中午吃过饭我们就得回去,所以,第三天的夜里,许菁突然来敲我的房门。不知怎么回事,我也没睡着,就披衣服给她开了门。

夜深人静,两个人独处难免有些尴尬。我俩起身一起走到了院子里,月色皎洁,夜空有一种不似凡间的美。

“这附近有没有寺庙?”许菁突然问我。

“寺庙……”寺庙有很多,但都有些远,我想了想,突然说道,“有一处,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明早我带你去。你要求什么吗?”

她笑了笑,仰头望着月亮,没有说话。她的侧脸浸在月光里,朦朦胧胧的,我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她突然回过头来时撞见了我的眼神,于是,两个人都红了脸。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许菁爬了一个小山头,拐了弯,就看到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整个林间一片红色,尽头有一片建筑,那儿挂着一个超大的同心锁。

“那应该……算月老庙吧。不过那儿没什么香火,倒是外面挂了挺多的丝带。”我顺手拽了一根够得到的,发现上面写着××和××白头偕老。

“那我也要写!”

不等我回应,许菁已经跑去买许愿丝带了。她不让我看上面写了什么,用手掩着写完,就开始转圈找树枝。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一个劲儿催她:“找根够得到的系上就好了。”

“不行,低处的丝带太多了,时间长了会被清掉的,再说,到时候自己都找不到。”

说着,她爬上一边由石头做的垃圾桶,又爬上一旁用来围树的台子。我看得胆战心惊,赶紧朝她招手:“你下来!我替你系!”

“不要!我不要你看到!”

她很坚持,踩一切能踩的地方往高处爬,我在下面提着一颗心,一直跟着她走。终于,她觉得差不多了,踮着脚把丝带系在了很干净的一根树枝上,还系了个死结。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突然就跳了下来。我是真的没有防备,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我以为她不会那么疯,所以,我虽然就站在她的正下方,可出手还是慢了一点。我俩一起摔在地上,我倒没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看她有没有事。她咯咯咯笑得像个神经病一样,我原本还松了一口气的,结果就看见她膝盖、手肘上一片的擦伤。

“你!真是……”

她受伤不是小事,我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就往家跑。普通人一会儿就自动止血了,而她根本就不会,可她不知道疼似的用手指点我下巴:“你生气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爸妈会骂死我的。”

“我不想做个花瓶,我想做真真实实的人。”她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谢谢你。”

镇上的医院本来就不近,我把她送到那里后却发现没有现成的血小板,为了救急,我又献了一些,然后又将她转到了更大的医院去。可她的状况不太好,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她爸妈叫了来。

在病房外,她妈妈抽了我一巴掌,然后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谢谢你。这孩子一直对活着没多大信心,认识你以后居然开始期待有合适的骨髓配型……可……可我怕她再折腾,真的等不到那天啊……”

我透过玻璃窗,看着许菁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她那么年轻,那么纯粹,她想活着,我也想她活着。

于是那天,我瞒着她,做了骨髓配型。

7.她最终选择了这种决绝的方式,与我告别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想成人之美,就在我已经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医院给我打了电话,说我和许菁的骨髓匹配度非常高。

我放下电话,不等我回过神来,许菁的妈妈居然直接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去医院。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短时间内我甚至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许菁的爸妈都不行,等了那么多年都不行,我只是试试,却合适。

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对于再生障碍性贫血,骨髓移植是根治的唯一办法,可我居然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我开始上网查各种资料,看捐赠对身体有没有损害,我还考虑是不是该让父母知道。认真说来就是,我害怕了。

我当然不是不想救她,我当然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可我就是害怕了。

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我开始在网上查相同状况。我看到很多人做志愿者,可等到真的捐献时都会有些后悔。底下有很多人评论说同不同意是个人选择,可以理解,但也有人说给了患者希望又不同意简直等同于谋杀。

我越看心越冷,于是仓皇关了电脑。

许菁的妈妈第二次给我打电话时,我还是答应了去医院,只是,这一次去医院的心情,是忐忑的。

好在没有人一下子塞给我同意书,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许菁的爸妈也没有在。许菁已经没有在输液,她像是在等我,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

“你好慢哪!我好不容易才把我妈支走。”她朝我笑道,“他们来回得一个多小时,你带我出去玩吧。”

“不行,万一他们中途回来……再说了,要动手术了,这时候不能再出岔子。”

“手术?”她用了一种很奇怪的反问的语气,不过马上就点头,“对啊,手术……所以啊,我们才应该多在一起待一会儿嘛。”

她说得也对,等真的手术完,我俩都需要休息。我看着窗外天气不错,便无奈地妥协了:“那我们不走太远。”

离医院不远处有一家KFC,我给她买了圣代,然后和她坐在落地窗旁。她吃得满嘴都是,我掏出纸巾帮她擦嘴,她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差点抽回手,紧接着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对她的疏离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怕。”

许菁轻声说了一句,柔柔地挑起了嘴角。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不过稍纵即逝。紧接着她低下头继续大口地吃,就像没有说过话一样。

我却不由自主地战栗,手撑在椅子上,扣着边缘。

我有一种她能窥探出我内心想法的错觉。

回医院后,医生又给我抽了一次血,说要再仔细确认一次,然后给我讲了很多手术的流程。前一周要打动员剂,身体可能会有一些反应,虽然已经不用旧的穿刺法了,但还是需要差不多四个小时的提取时间,所以还是要有家属在身边。我突然想到父母保守,估计很难同意。

临走前大夫对我说:“如果不同意,一定要早说。一旦等患者近了无菌舱,自身免疫细胞被杀死,到时候你再不同意,就等同于杀人。”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头,刺得我脖子一缩。

我借口抽完血有些累,没有多陪许菁聊几句就走了。她父母对我的态度有所改观,甚至把我送到了电梯口。

“邹翼!”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许菁跑出病房叫住了我。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电梯,只是勉强扭头。她站在离我五六步远的地方,怅然地望着我。

我朝她挥了挥手,看到她嘴唇动了动,可我没听见她说什么,因为电梯将我带离了她身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我等着医院通知我手术时间,我下了决心,虽然仍旧害怕。

可一直没有。

我等到的是许菁的妈妈打电话哭着大骂我,她说许菁过量服药自杀了。

我失魂落魄地跑到医院,却没有见到他们。

再之后,我得到的最后一个关于许菁的消息是,她死了,而她父母伤心过度,离开了国内。

我在一段时间里发疯一样地寻找她,因为,即使她死了,我也想知道,她化作的灰在哪里。

有一天夜里,我终于梦见她,在梦里,我听到了她在医院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再见。

她看出了我的自私、懦弱,所以,她最终选择了这种决绝的方式,与我告别。

8.当我想起她时,她却再一次消失无踪

我缓缓睁开眼睛,被光线刺得又闭上。我把手背遮在眼睛上,就那样又躺了一会儿。我一点点等着自己从“海底”浮上来,浮到真实的世界中来。

我放开手臂,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我记得他,他是催眠师。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能有什么感觉?我记起了费力忘记的事。我一声不吭,站起来想离开,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真正想问的是:和我来的人呢?可在出口的瞬间,我又觉得不对劲。我想,也许是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许菁应该不存在了。

果不其然,催眠师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和着风把失望一口咽下。

我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每隔一会儿我就得用力摇头,我想让一切归位。

许菁死了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在那之后,我得了一种学名为心因性遗忘症的病。

当然了,这个病名是刚刚从催眠师那里听到的。

很奇怪的是,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得了病。我回到了平静的生活,和以前一样上课,一样交朋友,一样快乐。

我只是当作从来没认识过一个叫许菁的女孩。

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我既然完全无意识,那又是怎么会想到自己寻求真相的?

是因为,我做了一个许菁回到我的身边的梦?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四下一望,全然陌生。我惶惶然在路边蹲下来,一时间好似和先前的感觉重叠。我偏过头,以为许菁会蹲在我旁边,但旁边是一个不知是不是被撞,完全扭曲了的垃圾桶。

我定定地看着它,麻木地脑袋终于像被打开闸门一般,所有感觉一次性回归,我在嗡嗡的耳鸣声里难以自制地哭出了声音。

我的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掏纸巾,但我摸到了奇怪的东西。那个手感,是钱,而且是一沓钱。我抽泣着把它们全部掏出来,不需要数,我知道那是多少钱。

顿了两秒,我猛地站起来,开始往心理诊所疯狂地跑。

可我找了好久,居然找不到那家心理诊所的位置。暮色徐徐降临,将我牢牢困住,我用力嘶吼出声,路人纷纷绕开我,却又频频回头,投来看怪物一般的眼光。

那是许菁还给我的押金。

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没有死!我不知道她是自杀被救回来,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但我知道,她利用这个彻底远离了我。

但她终于又回来了。

我记起她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而我回过头,陌生地问她是谁。

那沓钱里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果然还是不甘心被你忘了。

这是她对我的报复吧。我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当我想起她时,她却再一次消失无踪。

9. 那个结似乎被岁月封得死死的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许菁。

大四毕业后,我回了一趟老家。当年的月老庙变得更加荒凉,仿佛已经没什么人来了。我站在树下,模拟着当年位置,然后循着当年许菁爬上去的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根树枝。

许菁的选择是对的,上面虽然多了几根许愿丝带,但仍旧不多,我很容易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一般来说,都是写两个人名字的许愿签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那一年,在我对分离还没有一丝预兆前,许菁卖力地在这里写下——保佑邹翼可以忘了我。

我本想把它解下来,可那个结似乎被岁月封得死死的,一丝缝隙也寻不到。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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