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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镜涛的诗

2016-06-21陈镜涛

荷城文艺 2016年2期
关键词:情诗月光

陈镜涛

上山

背着关于盘旋和俯冲的念头拾级而上

身与心一致,越来越轻

这一次上山,不为寻隐者,

没有登高意,只是一味地重复

调整筋骨,血肉,向天空致意

只是一个满身尘埃的人,心存侥幸

奢望借用此地的流水和松涛

冲洗干净体外,空气中的灾难,体内

头颅里无休无止的忙音

绣花记

在这里,断崖与江水相对

江边的尼姑庵,躲在一片

曼陀罗花田后,与尘世相对

夜里,江风从水上来,把

尼姑庵的雕花木门叩响,一声轻

一声重,就像曾跪在佛前的那些男女

弯曲的身体里,暗藏的滴水和涌潮

在低语或怒吼:水,流亡,不被祝福的爱情,

借尸还魂。澎湃中,油灯下

小尼姑的光头,寂静如月

挑灯,拈针,引线,僧衣的每个

补丁上,开放出一朵朵

娇艳欲滴的曼陀罗花

故人帖

刀锋剥开木头时,铅笔芯是苍老的

菩萨金身塑成时,泥土是苍老的

谈及离别与故人时,我也是苍老的

老得就像杯底的一枚茶叶

老得可以轻易狠下心,向自己坦白

一五一十,交待出胃中的固执,

骨间的惭愧和血液里的矛盾

交待出眼中清澈见底的悲观

怀疑

我怀疑,我的身体里一直有一个

被流放的中年书生

他在夜里乘舟,对着两岸的石壁

一捧月光一捧江水,清洗肉体

白日则骑着马穿州过府,醉酒

最后,他凿沉了船,卖马换得僧衣一件

还替我分担了父亲的一半白发

白日,在我的骨头里为囚

夜里,就在我的血里读经

——我甚至怀疑,我所有的诗

都只是他撕毁草稿,弃之炉火时的

一点点回声

过桥记

夜凉如水,烟火凉如水

月光里,很多人的头发比骨头还白

明确了时间的严肃性

湘江上

比江风快的是运砂船,结成队的钢铁巨兽

在桥梁和高楼的阴影间

撕破水面,驼着一具雪山的遗体

向北去参加另一座雪山的葬礼

我快步超过一群行人,停在两个夜钓者身边

沿着鱼线看去,八吨诗稿和

一吨星光正被趁黑运走

斩黄袍

再也不想什么参天了

只想削去叶子,削去枝桠

把我银杏木的身体

削成你手中的眉笔和剑柄

也不想飞了,现在就拆掉翅膀

拆掉胸腔里的铁砂

举着这只空酒杯走到你面前

掐灭《破阵子》,《点绛唇》

掐灭鸣鏑和吉他失真,用你的心跳和呼吸

来将我的耳鼓狂捶

和熊培尧在江边,看落日

迷信于自身的江河久了

不谙水性的山里人,也会有

寄命于扁舟的念头,这是

昼与夜交媾的黄昏,江风

撩拨着内心的荒草,一出神

我就握住了江心,那支透明的桨

可以纵一苇之所如,溯流芳,击空明

另一方面,我也两手空空

和熊培尧在江边,看落日

打磨骨骼间的沙粒与隐痛

暗地里,借用江上的各色船只

运走那些,积压在喉头的

酒歌与酒瘾

夜雨帖

从黑处出刀,一下子就

切断了琴弦上的灯火,雨夜的渡口

有时也叫这边与那边,好比左手的

竹篮打水术,右手的投石问路术

不断重复,另一个身体的故事

其中有大半是在执火把,踏水狂舞

最好雨再大点,最好是一夜滂沱

让悲观者的泪水,异乡客的漂泊

再透支两遍,换取一次溯雨而上

又顺雨而下的旅程

一个片段

1

关了灯,床头的书很安静

被月光照亮的几本最安静

2

有风的黄昏更美一些

星期五的黄昏也更美一些

3

世上最精巧的事物是星星

世上最精巧的星星,一直都在你的左颊

寒露记

那天,母亲在挂断电话前咳了几声

横断山脉的大雨与寒冷就刺破了

长沙又轻又软的秋日阳光

清晰地出现在儿子的视线里

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习惯于写诗记日

那天,在他的诗里

他把自己虚构成一个酒徒,千杯不醉

曾在酒桌上放倒过一个诗人,一支登山队

能够凭着虚无的勇气,面朝西南方

将一千五百公里路程

举杯饮尽

我的情诗

今夜的路啊,你为什么摇晃得

像一只空酒杯不见底的透明

今夜的路灯,你为什么要把

一个人的影子,照得如此清晰

而孤独,为什么要照着一个人

的体温,在另一个人的肩头

昙花开放般消散,这不应该是

一个明亮的时刻,不应该

那些在方格本子上写情书的少年

请你们在今夜停笔,早点睡去

不要让纸上的雪飘起来,不要让

它们落在街上,不要让任何一种

白,掩盖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一起走过的荒芜

我的情诗

你的眼里,真的有一个湖

或者说,人间的湖,只是你的眼睛

他们同样平静,同样是完美的

水。倒映过,我的乱发如草

我的叶落千丈。再或者说

我们真的围着一个湖,从清晨

走到了日落,然后你唱歌

夜色里跑出斑马,你拨动琴弦

惊起我,一粒微小的躯体,在空气里

旋转,跳舞,飞入你的眼中

于是,你流出泪,洗出一粒砂子

于是天上落下月光,湖面也更湿润

情诗

感谢山中的某一棵树,给予我

木质的宁静。感谢某一条溪流

今天,到我身边时依旧清澈

感谢这个瓷杯,它从火里来

在我的唇间,还有一点凉

感谢这杯茶,经过了我,让我

想起了一个人的温暖

告别的诗

应该忍住一些话,应该

再挥挥手,应该克制住

那些多余的抒情。背着目光

走远,一转眼就消失的人

今天你的影子,颜色很深

这么晚了,你究竟还要去

什么地方,如果你还记得

回来的路,一直只是东南

西北,四条老街,那么

“我们在时光门口遇”

过长江大桥

分不清,逆流与顺流

分不清出航,或者归泊

看到一艘船从桥下驶过

江风中,我与老友昊宸

一步深,一步浅,准确地

踏在桥身震颤的波峰

与波谷,与空气中的白

一起被阳光撕裂,泄露出

巨大的寂静,泄露出

两具肉体内,先天的流水声

夜火记

——兼致昊宸,博文,烜豪诸友

坐在地上,就以月光为席,目之所及

不用把天上的云,一片片撕开

这堆火,燃烧的姿态已足够直接

已足够,压制住我向其中

夺回栗子与沉默的念头,这是

人鬼神共有的苦,躲不开

火堆里的植物,释放着一道道刀光

迫使每一支酒瓶,打开了自己

的墨绿,并将所有的流动性

直逼我们的骨缝,同时发疯般翻番

“不是说,一颗心不断收缩,枯萎

就能干瘪成一粒种子……也不是说

每一粒种子,都等得到春天……”

这一次,我们都忘了穿墙术的口诀

但一迈步,就跨过了铁制的包围圈

空荡荡的马路,空不过游魂的体积

惨白的灯火,白不过影子里的白发

这一次,我们都忘了古人道别的方式,没有拱手

没有抱拳,没有劝谁更尽一杯酒

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道别

“即便命中注定所有苦楚,能像这只酒瓶

一样碎得彻底,我也没有把它掷出的勇气

星空下,真的无路可走……”

床上诗

在夜里,我有我的国

国土面积,不足三平方米

在我的国,我一直在左右互搏

提笔的手,一方面,作愤世诗

一方面,写讨逆檄文。持刀的手

杀羊屠狗,同时刮骨,疗毒

指间淋漓的墨迹,常常混入血腥

在我的国,我躲过了多少杀威棒

穿过了多少野猪林,才能够为我

解下枷锁,传圣旨,招安自己

或者就亡命而去,垂纶放马,将自己

一贬再贬,置之我挚爱的边地

在夜里,在我的国,只有我在台上

狂蹈。只有我一直站在深色幕布

的后面,看着灯光照亮了这边

又照亮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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